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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首無

第13章 首無

問題出在之後的某天晚上。數日後,同樣被尿意喚醒的斧高,被一種絕望的情緒所籠罩。他怎麼也不敢去廁所,所以想儘力忍耐。起身明明是為了不要尿床,然而就因為害怕夜裡的廁所,他又打算再度入眠。當然這樣的方法不可能有用,漸漸高漲的尿意迫使他不得不離開房間,從后廊下到了後院。
最終,這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聲響持續了整個晚上。從中途開始,嚓、嚓的聲音和吱、吱的氣息交織在一起,化為無法用人類言語表達的可憎聲響,不斷衝擊著斧高的腦髓。
(女……女人?)
然而事實是長壽郎突然從婚舍消聲匿跡,留下了毬子的無頭屍。
沒有頭……
不,似乎在被子的周圍繞圈……那不明之物,似乎正在墊被四周的榻榻米上爬行。
(首無……)
吱、吱……
能醒過來固然值得高興,但另有一份挑戰等著他。因為傭人的廁所在後院盡頭。
但是,她可沒說要主動去觸碰那些事。當年年紀雖幼,但斧高對鈴江的言外之意,也許已有深刻理解。
(話說回來,首無是不是很喜歡給自己澆水?)
奔跑在通往南鳥居口的參道上,同一句話在斧高腦中反覆出現,嗡嗡作響。
假如不是那奇怪的聲音傳入耳中,接下來,斧高想必會在廁所解好手回到房間,再度進入安樂的夢鄉吧。
(從動機來看,兇手畢竟是竹子小姐或華子小姐中的一個吧。)
第二天晚上,又一次因尿意醒來的斧高,毫不猶豫地上一守家人使用的室內廁所解了手。如果被發現,自然會受到嚴厲斥責,但比起遭遇首無的恐怖來,這又算得了什麼!斧高就是這麼想的。
吱、吱、吱……
他又忍不住抬起頭查探浴室的情況。
那是腿。雖然模糊不清,但仍然能看出是兩條腿正在交互移動。目光向上移去,只見大腿根部,是濕淋淋地泛著微光的陰|毛所覆蓋的妖異山丘。
首無的頭,把切斷面貼在榻榻米上,像蝸牛或蛞蝓通過時留下痕迹一樣,一邊畫著血線,一邊拖拖拉拉地在自己的被子周圍繞行。只有頭,拖曳著長發,在榻榻米上爬行。
不過故事本身也有一點恐怖內容,所以此時此地聯想這些不是上策,只會起反效果。斧高也沒那麼做,只是假想自己是勇氣非凡的少年偵探團一員,去廁所是小林芳雄團長的命令。
「嗚、嗚嗚嗚……啊……」
明明是為了不尿床才起身,如果就這樣忍住不尿出來,就毫無意義了。但是大腦雖然明白,卻怎麼也挪不動步。更糟糕的是,不想去廁所的意念變強,尿意也同比例地增強著。他完全沒想到還有對著主屋牆壁解手的解決方法。
心裏猶豫不決但尿意逐漸強烈,看來去廁所是唯一的選擇。
一瞬間,腦中浮起了這樣的念頭。
(該不會是妃女子小姐……)
不一會兒,斧高全身就開始籟籟發抖。這不只是因為夜氣冰涼,他的身體對去廁所這件事也顯出了排斥反應。不對,他立刻明白了,尿意也是原因之一,而且正在漸漸強烈起來……
活動逐漸劇烈起來,不知不覺中,被子里的斧高像是發了狂,不停地前後左右搖晃自己的頭——
「啊……」
斧高無可奈何地從舒適的被窩爬起來,披上外套進入走廊,躡手躡腳地走上面向後院的后廊。接著,他從擱在置鞋石板上的草屐里挑了一雙合腳的穿上,在久違的數月之後又一次走進深夜中的後院。
一念及此,就感到一股寒氣從背脊直竄而下。不可能有哪個好事之徒,會在浴室早已熄火的深夜洗澡吧。
衝進房間后,斧高鑽進了被子,像烏龜一樣蜷縮著身子,連一口大氣也不敢喘。他惶恐不安地想著,首無隨時會從身後追來吧,為了尋找自己會挨門挨戶搜查吧,然後還會走進這間屋子,把自己從被窩裡拽出來吧。
視線再上移,印read.99csw.com入眼帘的是一對嬌小卻又鼓鼓隆起的乳|房,終於確定這是一個女人。
第一次在半夜去廁所的斧高,剛走入后廊就立刻膽怯起來。於是他情急之下想迅速地在後廊解手拉倒。然而尿液擊打在地面上發出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大,這讓斧高吃了一驚,結果他慌忙中止解手,無奈地向廁所奔去。如果有人被聲音吵醒並發現了他,不僅會嚴加斥責,還會向甲子婆告發。這樣一來,他明擺著會受到處罰。他進了一守家后,通過親身體會記住了一句老話:無論如何也不可橫渡危橋。話是從鈴江那兒聽來的,其中含義則是他切身悟到的。
他慌忙伸手摸向脖子,來回撫摩了數次,試著將頭左右搖擺,前後運動,還轉了幾個圈。
也就是說,十三夜參禮那晚從井裡撈出來的無頭屍是鈴江。而且至少富堂翁、兵堂、長壽郎和甲子婆知道妃女子是兇手,一直窩藏了她整整十年。斧高如此這般重新進行了思考。
他感到外面的情況起了微妙變化。但腦海中立刻又浮現了不詳的景象。
到了這時,聲音已經停止了。但凝神細聽,還能察知水面起伏的細微跡象。
(沒、沒出問題……)
在不屬於人類世界的聲音圍攻之下,斧高開始感到自己的頭有所異變。
(嗚、嗚、嗚嗚……)
嘩啦啦……
那麼,接受古里家的要求參加婚舍集會,毬子能得到什麼?
但是,即便其中某個對毬子懷有殺意,並付諸實際行動,但又有什麼理由把頭也砍下來呢?
(討、討厭……)
首無棲身於一守家的不啟倉,一到半夜就會去浴室洗澡……
再磨蹭下去,澡就洗完了。焦急的斧高不顧一切地小跑著靠近了浴室,稍稍打開設置在木板壁下的換氣用小格子窗,當場蹲下身,向裏面張望起來。
(該不該把不啟倉的事告訴巡警先生?)
隨著年紀的增長,這個想法當然也被糾正了。不,應該說只是被一種更生動的想象所取代。即一守家的不啟倉里住的或許是精神失常的妃女子,一到半夜就會去浴室洗澡。斧高做了具有現實意義的解釋,雖然無法說明她為什麼沒有頭……
然而——
他突然想去窺探一眼,卻再次打了一個寒戰。害怕上廁所,或許只是想象力導致的後果。然而一個不留神,浴室里的某人——或某物,就有可能變成實實在在的威脅。
(不過,更能給她切實保障的也許是嫁入一守家。繼承人的夫人從事寫作通常會被斥為荒謬,但長壽郎少爺一定會給予理解,而且只要生下可以繼承香火的男孩,恐怕以富堂翁為首的任何人都不會口出怨言。)
明白的一剎那,久違的絕望感就朝他襲來了。
這時斧高想起了一件事,在心中啊地大叫了一聲。長壽郎離開祭祀堂時,甲子婆沒有念咒……就是這保護長壽郎才念頌的重要咒語,讓斧高十三夜參禮時在堂外等候了良久良久。
開始的時候,她們認為古里家的姑娘出身低微,原本沒把她當一回事。但不管怎麼說,毬子具有《怪誕》雜誌同仁這一優勢。就算她們中的哪一個擔心毬子已和長壽郎建立了親密關係,也稱得上順理成章。
斧高的驚叫在被褥中迴響,就在這時,間隔的拉門被打開了。
擔心之餘,他又突然意識到二十三夜參禮時甲子婆也沒有念咒。一陣顫慄頓時竄過他的背脊。
行進到後院中間時,斧高已經完全化身為他所營造的幻想世界里的居民。途中他還撿起幾顆小石子,用來代替每一個團員都持有的BD(BoyDetective)徽章,一邊走一邊逐一丟下。他是傑出的少年偵探團一員。
即便如此,斧高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正向浴室走去。也許是好奇心戰勝了恐懼,也許是單純地想要看可怕的事物,也許,是因為他其實受到了某物的九_九_藏_書召喚。連他本人也完全不明就裡,身體卻已來了個接近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某種連他自己也難以理解的情緒驅使著他,明知不妥但是憑個人的意志根本無法阻止。不過,他還是想在不為對方所察覺的狀態下探個究竟,這個念頭勉強平息了內心的膽怯。但是,如果他的行跡已被浴室里的那玩意兒知曉——
斧高自己找到替換用的睡衣后,就在尿濕的墊被邊裹上了被子,同時心想:
然而,因為斧高要把高屋敷委託的口信準確無誤地傳達給佐伯,還要回答對方種種疑問,已經竭盡全力,心裏的煩惱也就只好拋到腦後去了。至於妃女子的事,壓根無暇提及。
很快,半夜裡感覺尿意的次數少了,沒多久斧高就能一覺睡到天亮。當然也不尿床。
這個詞浮上心頭,斧高就想起了十年前那晚在十三夜參禮中的可怖遭遇,他在井邊看到了全|裸無頭女……同時,他還想起了之後在一守家的某段經歷……
(啊……)
(古里家一定是提出了強烈的要求,但毬子小姐早已脫離本家,所以說一聲「與我何干」嚴辭拒絕才合情合理吧。最大的理由,可能就是長壽郎少爺熱情邀請了她。但這也可以稍稍錯開日期,沒必要非在婚舍集會當天特意前來……)
(話雖如此,要說長壽郎少爺會對毬子小姐起殺心,還是太奇怪了。不可能啊。)
(她進不啟倉幹什麼……)
此時的斧高,腦海中浮起了一幅荒謬的景象。
吱、吱……
毬子成了全|裸的無頭屍也罷,長壽郎蹤跡全無也罷,也許都是淡首大人的作祟所致……但是,甲子婆的咒語曾經防住過那些災厄……明明防住過——
然而就在幾天後的傍晚,他親眼看到甲子婆雙手捧著一件被布巾蓋住的奇怪物品,消失在主屋背後。看她的舉止就像是有意避人耳目。那裡只能通往一周前鈴江毫無預兆地把他拉去密談的場所。不過,除了幾乎不用的別棟倉庫,那裡什麼也沒有,是一個無法通往任何地方的寂寥之地。
當時已經到了一入夜就有少許寒意的季節。如果是在夏日悶熱的夜晚,即使上廁所本身讓人害怕,也許還能把那陣陣發寒的感覺看作納涼。當然了,斧高完全沒有這種納涼的閑心,因為就算他不願意,也會身不由己地想起從甲子婆那兒聽來的幾個關於廁所的怪談——顯然她講述的同時也在欣賞斧高的反應。不過,只要忍受住精神上的痛苦,往返一次還是比較輕鬆的吧。
隨著離浴室越來越近,「誰在裏面」的疑惑,逐漸轉變為「什麼潛伏在裏面」的恐懼。但斧高還是沒有停下腳步。不,他已經不能折回也無法修正前進的方向了,更不用說停下腳步——
現在回想起來就是一個笑話,但當時他認真地苦惱著。苦惱的結果似乎不壞,不久之後,就算在半夜他也能被尿意喚醒。一定是打心眼裡對性命難保的擔憂,向斧高睡眠中的潛意識施加了影響。
但怎麼思考也不明白她究竟是誰。無法想象一守家中會有人在這樣的深夜出來洗澡。為了滿足瞬間抵達頂點的好奇心,斧高決定瞧一瞧對方的臉——
脖頸變得異常僵硬。不一會兒,頭部就背離他的意志,微微向右、隨後向左扭曲,緊接著,開始擅自地往前往後活動起來。
(難、難道,沒念咒的壞影響現在出來了……)
不過,別說首無之謎了,對於妃女子的懷疑斧高也沒想過調查。甚至沒去證實甲子婆是否每天都會去送飯。因為妃女子如果真在不啟倉生活,那對一守家來說可是一個驚天大秘密,窺探這種事無異於自取滅亡。
伴隨甲子婆的怒吼聲,斧高被推醒,這才知道天已大亮。
斧高的意識被稍稍拉回到現實中。
吱、吱、吱、吱……
嚓、嚓、嚓……
(畢竟還是頭腦糊塗了?)
(誰……九_九_藏_書
斧高徹底站住了腳,朝奇怪響聲傳來的方向轉過頭。在面對廁所的他看起來,聲音來自右後方,是主屋的邊緣地帶,那裡是浴室。
「咔吧」一聲巨響在頭蓋骨中震蕩的瞬間,斧高感到自己的頭也無力地脫落下來,「啪噠」一聲掉在了地上。
直到斧高對鼓足勇氣從那裡向廁所走去這件事習以為常,不知耗費了多少時日。不,不管過了多久他也沒能做到習以為常。他只是在心裏想一些瑣事,或是相反,讓腦中化為一片空白,籍此勉強完事。
斧高的腳步有點遲緩下來了。
然而行走在漆黑的走廊上也需要勇氣。特別是在轉過廊角時,斧高打心眼裡害怕,對面會不會站著首無,是不是正蟄伏在那裡等著自己。即便如此,斧高還是小心留著神,不驚動任何人。所以幸運的是,後來他一直在主屋解手,一次也沒有被抓。
換言之,毬子是真心來參加婚舍集會的吧。但長壽郎完全沒有那方面的意思,只是把她當作《怪誕》的同仁之一加以邀請。
(毬子小姐一直想成為職業作家。但蘭子老師反對她自立門戶。因為如果她不擔任《怪誕》雜誌的編輯,不再處理秘書方面的事務,就會帶來種種不便。還有一個很現實的問題,那就是她即便成了職業作家也未必能以此謀生。換言之,蘭子老師不願意讓毬子小姐脫離自己的庇護,而長壽郎介入了兩人之間,試圖做點什麼。)
(但是,今天應該是他們初次見面啊……)
天色陰沉,幾乎沒有月光。雖說如此,由於廁所已去過好幾次,所以斧高倒也不擔心自己走不到。只是獨自在漆黑的夜晚冒著寒冷的夜氣橫穿後院,想到這一點,還是會感到忐忑。曾經體會過的恐懼復甦了,腳步怎麼也快不起來。
「有些事就算當時不懂裏面的意思,後來也會想通。所以嘛,要是我覺得什麼事有古怪,就會先記著再說。」
(首先,是有望獲得古里家的經濟援助。對想以作家之身立足於世的毬子來說,這應該會成為她的最強後盾。)
不過,之後要是沒有發生任何事,也許斧高就會想浴室里的首無只是偶然在那時出現,或者相信一開始就是他看錯了吧。
「啊啊啊!」
他的右腳踩到了某樣東西,隨即發出了乾澀的聲響,他冷不防地失聲輕呼,低頭看去,似乎是踩中了樹枝。
然而堅信這一點的斧高心中再度生疑,毬子究竟為什麼來參加婚舍集會呢?
當然長壽郎未必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了斧高,不過從三人的關係來看,最不可能對另外兩人產生那種情緒的,不就是長壽郎么。
去後院廁所,向隱藏在竹林中的團員傳一個秘密暗號。這就是交給斧高的任務。
(我想撒尿。)
他想起了江戶川亂步的《怪人二十面相》、《少年偵探團》、《妖怪博士》和《大金塊》,長壽郎曾經分成幾次逮到機會就給他講這些故事。當然那時的斧高不知道原著的存在。即便如此,他還是為少年偵探團的事迹歡欣鼓舞,甚至夢想自己也能成為團員之一。
立刻跟上去的斧高,剛巧目睹了甲子婆正要進入倉庫的景象。而且被不期而至的風吹捲起來的布巾下,不知為何竟是一份齊整的飯菜。
(但若是如此,長壽郎少爺為什麼會消失?)
啪……嘩啦……
就在這可怖的景象在斧高的幻覺中出現時——
然而,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安排,由於斧高一味擔心有人起身發現自己,以及隨地小便的事敗露后受到責罵,幸虧如此,他才得以在剛感到害怕時,就已在後廊和廁所之間走了一個來回。就結果而言,他算是逃過了一劫。
沒錯,為什麼犯人要特地砍下古里毬子的頭帶走呢?
但是,似乎就在被子旁,就在被子外面,蠕動著……
首無發現他已察覺它的存在,於是把一直朝向前方的臉轉過九十度,read.99csw.com就那樣趴在榻榻米上,一動不動地注視躲在被子里的他……這景象實在是險惡之極。
如此顫慄著也不知過了多久……
真有一見面就萌生殺意這種事?把長壽郎視為罪犯畢竟還是不合常理。然而斧高卻又立刻想到了一種可能性:也許長壽郎之前就已產生殺害毬子的動機,兩人的會面一下就激化了矛盾。
當然一切都是純粹的想象。可以確定的只有甲子婆拿著飯菜進過不啟倉的事實。不過,假如妃女子還活著並殺害了毬子,就能解釋長壽郎為什麼失蹤了。恐怕是為了幫助妃女子逃走,兩人正在一起行動吧。
(嗯……以前,是怎麼做的……)
斧高也很清楚,數月以來,這種情形一直在繼續。
看來這是最大的動機。
或許是因為夏天空氣乾燥,入了夜人也會感到舒爽。即使在漆黑的夜晚,氛圍也十分澄澈,活動起來頗為方便。然而當夏天結束秋意漸深時,不僅肌膚能察覺乾燥空氣緩緩向陰鬱的夜氣轉變的細微過程,還會陷入一種置身於寒氣因而自身活動也日益散漫的感覺。也許這就是只在當地顯現的氣候風土吧。
起初是一片黑,什麼也看不見。但是斧高立刻發現,有某物從左側徐徐走來,在他的眼前經過。
身子在顫抖,是夜氣、是恐懼所致還是因為尿意?此刻的斧高已全然不知。
啪……
啪嚓嚓……嘩啦嘩啦……啪……
兩件事當即在斧高腦中聯繫起來。
(要、要尿出來了……)
嚓、嚓……
(不、不可能有……那麼荒謬的事。毬子小姐被殺了。是有人下的手。也就是說,有罪犯存在。)
「你要睡到什麼時候啊!」
這時突然揚起了寒冷的夜風。因為已是深秋時節,斧高不禁縮了縮脖子,攏住了外套的前襟。
(不過,這個疑問同樣適用於長壽郎少爺。)
煩惱中,南鳥居在參道前方出現了。
小解用的廁所沒有門。換言之,撒尿時背部會毫不設防地暴露在外。那期間,那玩意兒會繞到自己身後……只是想一想之後會發生什麼,斧高就再也不能向前跨出半步了。
鬆了一口氣,一轉眼強烈無比的尿意就向他襲來。他連忙衝去廁所,噴洒在便池中的尿液之多,使他不由感慨居然沒有尿在被子里。
(一直尿床的話,到了冬天肯定會凍死。)
(啊……我、我的頭……)
「啊……哈……嗚啊啊啊!」
斧高聽到了那難以名狀的可怕聲音……不,不如說是他在屋裡感覺到了這樣的氣息。
殺害了長壽郎的相親對象毬子,砍下了她的頭吧——從往事的回憶中一下就返回現實的斧高這樣想。
然而在經歷了十三夜參禮的數日後,斧高突然在深夜醒了過來。起初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醒。但是馬上——
雖然人影很模糊,但確實是一個無頭全|裸的女人正橫穿過黑暗的浴室。
(怎麼辦啊……)
(長壽郎少爺殺害了毬子小姐?)
(如果說毬子小姐對妨礙她自立的蘭子老師漸漸產生了惡念,倒還好理解。反過來,蘭子老師見毬子小姐想要離開,於是惱恨她恩將仇報,結果發展成了殺意,也可以接受。但是長壽郎少爺想殺毬子小姐的理由,卻是無處可尋!)
這一招竟然奏效了。仔細一想,對斧高而言少年小林就是長壽郎,所以效果如神也理所當然。
十三夜參禮時出現在媛首山的井邊,數日後又在一守家的浴室出沒。兩個場所的共通之處是有水。
精神飽滿地對幻想世界中的長壽郎團長應答一聲之後,斧高邁步橫穿庭院。不,這裏不再是一守家的後院,而是御屋敷町的一角。隱約浮現在前方的四九*九*藏*書角黑影也不是廁所,而是用來和負責監視的團員進行聯絡的秘密小屋。
(竹子小姐或華子小姐向競爭對手痛下毒手的可能性呢……)
剛被一守家收養時,斧高偶爾也會尿床。早在八王子的家裡時斧高就已不再尿床,所以他自己比誰都吃驚。究其原因,恐怕是生活環境的劇變吧。但這個問題可不是光靠吃驚就能解決的。因為甲子婆十分惱怒。即便如此,在他記憶中,大約到第二次為止,甲子婆還會一邊抱怨一邊為他換墊被和睡衣。但沒多久她就對他放任自流了,還說老年人的睡眠比什麼都重要,所以不許來打擾。簡而言之,就是認為半夜裡照顧他很麻煩。
可惜世事無常,等待斧高的卻是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有一具無頭男屍被發現了,應該就是長壽郎無疑。
不知道是什麼,但好像正在移動。也不明白是為了什麼,但能感覺到對方正一點一點地挪動著。
斧高就這樣重新思考了起來。他告誡自己,一定要努力這樣進行思考。
這時又傳來了新的聲音。跡象顯示,那東西似乎正要從浴盆里出來。
(嗯……這樣一來,就更不能認為是長壽郎少爺殺害了毬子小姐。因為就算她強硬逼婚,長壽郎少爺也沒有殺她的必要……而且長壽郎少爺應該還會體諒她的處境,提出給予經濟上的援助。也就是說,婚事談不攏、最終發展到殺人的可能性完全沒有探討餘地。)
斧高想要忍住衝到嘴邊的慘叫聲,也不知真的忍住沒有。他保持著下蹲的姿勢,緩緩後退遠離小窗。感覺拉開了足夠距離時,他就悄悄地站了起來,然後留意著不發出腳步聲,儘可能快地逃跑。不過,一從置鞋石板跨入后廊,他就飛也似地狂奔向自己的房間。即便發出的響聲吵醒了誰,即便因此被責罵甚至挨打,也都無所謂了。
突然斧高陷入了一種奇妙的感覺。一開始他完全不明白那是怎麼回事,不久就發現被子異常沉重,與此同時室內的空氣也頃刻陰鬱了下來。他感到只有棉被裡僅有的那點空氣是乾淨的,外面卻是憋悶不堪。然後——
傳好話,結束暫時監視南鳥居口的任務后,斧高飛快地向媛神堂跑去。殺害毬子的是誰、為什麼她的頭被砍下——想探聽的事堆積如山,但最想確認的還是長壽郎是否平安。
斧高的注意力完全轉向了浴室,不用說他所創造的、有少年偵探團活躍其中的幻想世界了,就連最令人煩惱的尿意也已拋到了九霄雲外。
鈴江說過——
以前是怎麼在黑夜中走到廁所的呢?斧高想著不覺愕然失色。他竟然已經忘得一乾二淨。應該是浮想聯翩,努力用賞心樂事來岔開心神吧,但具體做法卻茫然不知。辛辛苦苦習得了那些竅門,卻完全不記得了。不知如何是好的他陷入了束手無策的境地。
「光看表面可不行。凡事必然有另一面。」
但這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呢?在井邊目擊到首無,斧高認為那是因為當晚有十三夜參禮。然而說到在一守家浴室的那次經歷,比較自然的想法應該是首無很久以前就已出現,只是他不知道而已。從前斧高半夜上廁所的時間和首無出現的時間不一致;或是首無其實早在出沒,但他沒有察覺。這兩種解釋都說得通。
他戰戰兢兢向廁所那邊望了一眼,身後的竹林簌簌的搖曳聲隨風而來。聽起來簡直就像某個不明物體正在撥開竹林蠕動著。總有那麼一種感覺,那玩意兒出了竹林還會潛入廁所後面,靜候他靠近前去。
確實能聽到從浴盆里汲水澆灑身子時發出的「沙……」聲。
(對、對啦,如果我是少年偵探團的團員——)
(有人在裏面?)
可能正泡在浴盆里吧。耳邊呼嘯的夜風,讓他無論如何傾聽浴室的動靜,也不能掌握確鑿情況。他只是在心裏想象著,沒有點燈的漆黑浴室里,浸在浴盆中的那個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