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裝傻！」

然而，仔細觀察之後斧高就發現，用意味深長的視線看著蘭子的似乎不止兵堂一人。從先前開始，二守家的紘弍也眼神奇異地注視著她。

看到一枝夫人乾脆利落地承認下來，紘達慌忙要插話。

「姐姐。」側耳傾聽的富堂翁，似乎把這些話視為一枝夫人所出，「你認為那邊那個紘弍將來是當秘守家族長的料嗎？」

（但長壽郎少爺屍骨未寒……）

也就是說全員坐成了短邊二對二、長邊六對六的長方形。

（是這樣啊，甲子婆對身分確認一事模稜兩可，就是因為預見到了這場關於繼承人的騷動。只要長壽郎少爺有萬分之一的倖存可能，那麼秘守家的繼承問題就會被擱置起來，直到弄清他的生死為止。）

「那麼，姐姐的意思是長壽郎還是死了比較好？啊啊，原來如此，對二守家來說這才是正中下懷啊。」

「真遺憾，這孩子確實有點靠不住啊。」

「什、什麼？這話怎麼講？」

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過，但他立刻推測事實也許並非如此。因為兵堂好色的目光，正閃爍不定地看著蘭子。

「煩死了！以前就是這樣，不管我做什麼事，姐姐都會反對——」

「不，正如紘達所說，富堂先生還精神得很嘛。必要時若能有您從旁指點，我們也就有底氣啦。」

「不都一樣！」

「母、母親！你說什、什麼——」

而且最近她和毬子的關係，應該用頗為險惡來形容。最重要的是，根本無從保證她會負責把討論結果傳達給古里家。她又沒有這個義務。

然而，一枝夫人面容嚴肅地斥責了兒子，隨即表情一變，浮現出淡淡的笑容，「不過，富堂先生——秘守家歷來都立男子為繼承人，而且規定由一守家的直系男子繼任、治理全族哦。」

紘弍的臉色一下就變了。雖然不用旁人指摘他也知道自己不成器，但在親戚面前遭受如此露骨的貶損，還是讓他怒氣衝天。他似乎隨時都會跳出座席去揪富堂翁。

一枝夫人滿臉笑容地探身打量著坐在本列末端的江川蘭子，就像從未對她的出席表示過惱怒一樣。

富堂翁和二守婆婆互相怒目而視，里廳又一次安靜了下來。不過只是沒有聲響，令人震顫的緊張空氣就連斧高也能真切地體會到。

被甲子婆命令在末席就坐的斧高，終究沒能按捺住滿臉不快。

「如果是這樣——」

「扼要地說，就是這麼回事吧——」

（原來如此。老爺在老太爺那裡吹了風！）

對一枝夫人絕對談不上好感，但此時此刻，斧高倒也贊同她的意見。

就九-九-藏-書在這時，一枝夫人用從容不迫的語聲道：

「當然，由於我和兵堂先生年紀相仿——」

「既然是這樣，還要代理人什麼的——」

針對發言譏誚的一枝夫人，富堂翁用直言不諱的方式予以回擊。但是，一枝夫人也毫不服軟地繼續用那種口吻說道：

那時的斧高當然不可能知道，他竟會那麼快就明白了真正的理由，一個出人意料的理由。

「哦哦，什麼事？你有什麼可供參考的意見嗎？」

在這位生平初次得見的男裝麗人面前，兵堂的好色心恐怕又在蠢蠢欲動吧。或許是為了留蘭子在一守家，久一點是一點，所以他才把她牽扯進來。兵堂這人，完全可能做出這種勾當。

「我想沒頭的那具遺體是不是長壽郎少爺，大概後天就能知道吧。」

「光是叫他們就得花不少時間。況且這種聚會也沒必要非請古里家的人來，這一點姐姐也很清楚吧。」

（沒有斷言那具屍體是長壽郎少爺，也是因為承認少爺已死是非常痛苦的事吧。）

「你到底在說什、什、什麼……說什麼不好非說這種話，真是的！哎……你聽著，我可不會讓你偷換話題。明明可以確定那具遺體是長壽郎少爺，卻故意不做，讓秘守家繼承人問題拖延不決的就是你們啊。」

順帶提一句，所謂的長壽郎正在讀的書，是指「雄雞社推理叢書」的《小栗蟲太郎》卷和新樹社出版、范達因所著的《主教殺人案》兩本書。

只把自己的孫子和兒子當作一族繼承人看待的富堂翁和兵堂，把撫育親骨肉的事務全盤託付給乳母、絲毫不盡母親職責的富貴——這幾位心態有問題的人姑且放到一邊，至少甲子婆會由衷地為長壽郎之死悲傷吧。斧高是這麼想的，然而從昨天到現在，從她的神態中幾乎看不出類似的情緒。

「原來如此。換言之，今後一守家和二守家的立場會完全顛倒，所以要我老老實實地把一切都交出來——是這意思嗎？」

「這也太冤枉人了，唔，算啦。在確認長壽郎死亡之前無法進行討論，這一點不言而喻吧。」

「我說——」蘭子態度謙恭地開了口。

「什……」

雖然這是一般人怎麼也無法想象的動機，但長壽郎疑似遇害的次日，全族人就這樣匯聚一堂商討繼承的候補人選。看到如此現實，也許他就勉強能理解甲子婆的良苦用心了。

「這樣的話，就應該把嫁到古里家的三枝和毬子的雙親叫來——」

首先，富堂翁左側往下是兵堂的妻子富貴，接著是甲子婆，隨後是富堂翁最大的妹九-九-藏-書妹三守婆婆二枝、二枝戰死的兒子克棋之妻綾子、參加過婚舍集會的次女華子、三女桃子六人。身為傭人的甲子婆比三守家成員更居上位，她在一守家的地位可見一斑。

（是蘭子老師討得了富堂翁的歡心……）

（但願事情不會搞得一團糟。）

「是，秘守家的主要人物都到齊了。」

和內容相反，她的話語中顯然含有逼對方退位的意思。話一出口，廳內就立刻喧嘩起來。眾人的想法雖然尚未成聲，但好像已經交匯在一起。

「哪裡哪裡，你不用操心。秘守家族長已經允准了，所以請你繼續安坐在此。」

「不，這個問題先稍微放一放——我問的是，如果紘弍做一守家戶主，最終當上秘守家族長，究竟會光耀門楣呢還是會招來災禍？這件事，可以說關係到秘守家的危急存亡啊。」

不久之後，一枝夫人自言自語似地低聲念叨起來，隨即又道，「那麼在御山發現的無頭屍究竟是誰？是哪裡的人？我聽說三個鳥居口由三位巡警監視。換言之，進入山中的男子只有長壽郎少爺一個人。不管怎麼想那具遺體都是長壽郎少爺啊。總之甲子婆婆——」

「沒有，老太爺。我對巡警先生說過『我想是』，但絕對沒說那確實是長壽郎少爺——」

「是啊，姐姐。」

「富堂先生，討論開始前我要提一個問題，這裏為什麼會有外人在場？」

「那是警察的工作。我們只管祈求長壽郎平安無事——」

昨天，斧高被高屋敷叫到暗處，當他聽說了甲子婆的可疑言行時，就把一瞬間產生的樸實想法說了出來，高屋敷也大致認可了。只是親眼目睹了甲子婆的反應、和她進行過對話的巡警，似乎感到話外還有某種隱秘的意味。他問斧高可有頭緒，但斧高無論怎麼想都想不出個所以然。

一枝夫人的視線從蘭子身上移回到富堂翁處，得意地緩緩道：

眾人在里廳一露面就似乎心生不滿的一枝夫人，用惡狠狠的語氣吐出了措辭恭謹的問題。對她來說，富堂是弟弟但更是秘守家的族長，所以稱呼他時通常會加上「先生」二字。

兵堂立刻應聲表示了肯定。從斧高的角度看，兵堂是坐在富堂翁的左側。

「後來，由於巡警先生想帶走幾件可能粘有長壽郎少爺指紋的物品，所以我就幫他斟酌了幾件，也許有助於指紋採集。比如長壽郎少爺可能在讀的書、以前我送給他的鋼筆等常用物品。就在我拜訪這裏之前，還和長壽郎少爺通過信，所以這次意外地幫上了點忙——」

一枝夫人突然直指核心hｔｔpｓ://ｒeａｄ.９9ｃsｗ•ｃｏm問題發了言。也許她已經想通了，只要無視蘭子就行。

「啊，是指江川蘭子小姐？是這樣的，一談之下我才知道她跟古里家的毬子關係相當親密，所以嘛，就請她以代理人的身份參加了。」

即使沒有圍繞江川蘭子引發的糾紛，從一開始里廳的氣氛就無疑是兇險的。現在又加上她的事，氛圍確實變得更奇怪了。

「唔——我還是退席比較好……這裏就留給秘守家的諸位——」

「差不多吧，姐姐，但這也沒辦法，不是嗎？」

「此一時彼一時——」

「那麼富堂先生，關於秘守家繼承人——」

「是嗎？不愧是作家，還知道這些有趣的知識。」

「但在一守家無男的情況下，擔此重任的自然應該是二守家或三守家了。不過，三守家唯一的男人克棋為國捐軀，他和綾子膝下的鈴子、華子和桃子又都是女孩，沒有男孩。而另一邊，二守家蒙老天爺眷顧，戶主紘達依然健在。雖說是為了報效祖國，孫子紘弌的戰死仍令人痛惜不已，幸好弟弟紘弍還在這裏。不用我特意說明吧，秘守家繼承人的狀況，不是顯而易見嗎？」

富貴瞪著丈夫的醜態，目露凶光。不、不僅僅是她，曾被鈴江指認為兵堂私通對象的二守家笛子，也向曾經的情夫投射著冰冷的視線。不過，當事人兵堂卻不顧妻子和老相好的注視，他看著蘭子，完全沒有中止之意。

「但是富堂先生，像這樣的外人——」

「所有人都在這裏了？都到齊了吧。」

富堂翁暗道一聲僥倖，把視線從勢同水火的姐姐身上移開，扭頭面對蘭子，浮現出和藹老人似的笑容。然而，這張笑臉因為她的下一句話，立刻黯淡下來。

即便如此，一枝夫人仍大為滿意地環視著眾人，說道：

可以這麼理解，也可以認為甲子婆的臭脾氣讓她忌諱在別人面前掉眼淚。

到了列尾，空開二人份的座位距離，在兩列之間並排坐著的是僉鳥郁子和斧高。形成了斧高與富堂翁、郁子與兵堂相對而坐的局面。

一枝夫人的臉並沒有完全轉向蘭子，只是目光稍稍向右瞥。

「長壽郎少爺慘遭不測，已經無法繼承一守家，現在秘守三家的男子就只有族長富堂先生，一守家戶主兵堂先生，二守家戶主紘達和他的兒子紘弍四人了。」

蘭子和兵堂在忐忑不安的斧高眼前進行了這番交談，就像是為了從旁佐證他的想法似的。

媛首山發生雙重無頭殺人案的婚舍集會後，翌日下午，秘守一族全員匯聚於一守家裡廳。

「是北守的巡警高屋敷先生。」

一https://read.99csw.com枝夫人的臉對著富堂翁，但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意圖是把這四人——尤其是后二人的名字說給在座的每一個人聽。

「對啊對啊，也就是說，長壽郎有可能還活著呢。」

（和毬子小姐再親密，蘭子老師也是一個完全不相干的外人嘛。）

然而，富堂翁本人還在故作鎮定：

「後天下午，就請北守的巡警先生也出席，舉行今天這樣的集會——可以吧，富堂先生？」

「這種事我哪知道！查明無頭屍的身分是警察的工作。因為警察問是不是長壽郎，所以甲子婆回答說」我想是「。因為警察追問是不是絕對沒錯，她就答說沒那個自信。這不是理所當然嗎？」

「哎呀，如果警察調查那些指紋，就能搞清楚遺體是不是長壽郎少爺了嗎？」

（不祥的感覺！）

「甲子婆婆本人不是說了嗎，她還不能斷定無頭屍是長壽郎。」

不愧是一枝夫人，看來已經迅速洞悉了一切，她以緊追不捨的態勢問道，「在證實遺體是長壽郎少爺之前，不提繼承人一事是嗎？完全不談擱置一邊是嗎？您是這個意思？」

他倆並排端坐的上座的左右兩側，直到斧高所在的下座，秘守家眾人分成兩列安坐著。安排座次時還有過一場紛爭，最後富堂翁一聲令下做出了定奪。

「特地叫個人來當代理？我怎麼可能做這種事。只是，僥倖有這位江川蘭子小姐在，所以請她參加我們的會談，日後把會談內容傳達給古里家，不是再好不過了嗎？」

（二守婆婆生氣也是情有可原。）

一枝夫人終於勃然大怒。

在旁人發問前，斧高補充了一句。

「那麼諸位，今天就到此為止……我們後天再見吧。」

而相對的那一列，兵堂右側往下是富堂的姐姐二守婆婆一枝夫人、她的兒子紘達、紘達的妻子笛子、夫婦二人的次子紘弍、參加過婚舍集會的長女竹子、以及江川蘭子等六人。

「富堂先生，使出這種緩兵之計來，你不覺得丟臉嗎？」

富堂翁的怒喝僅限於最初幾句話，他的語氣里漸漸透出了令人厭惡的嗤笑聲。

「什麼料不料的，想想繼承人的問題，還有誰——」

嘈雜的廳內頓時鴉雀無聲。在斧高看來，兵堂以外的所有人表情都很奇特，他們只是把視線投向富堂翁和甲子婆，似乎在問「你們究竟想說什麼」。

哪是在說話，只是出了一點聲而已。

「是啊，所以我才問如果是這樣，那麼遺體究竟是誰？」

「是，對照遺體和房間里的書籍與鋼筆上附著的指紋，如果兩者一致，那麼很遺憾了，被砍下頭的人就是長壽郎少爺。聽ｈｔｔpｓ://ｒeａd•９９cｓw.cｏｍ說最遲後天上午就會有結果。」

從來不聽別人意見的富堂翁，說著說著就笑了起來。或許他無從得知兒子為滿足色|欲利用了他，但出席者中有若干人和斧高一樣立即洞悉了事實。但這件事無法加以證明，只會徒然惹惱富堂翁，所以誰都不吭聲。雖然他們會在暗地裡嘲笑……

然而就在那天的集會上，竟然披露了一個對秘守家眾人來說，震驚度遠超雙重無頭殺人案的秘密。這一點斧高當然也沒能預料到。

她對身為秘守家族長的弟弟採取了居高臨下的口吻，態度很露骨，與其說是尋求允諾，還不如說是催促對方趕緊應承。

「你這樣成何體統。有什麼好慌的？」

「其實今天早上，斧高給我參觀了長壽郎少爺的房間，當時那位巡警先生來了——」

富堂翁露出了極為不悅的表情，但還是回了一句「唔……」。

「長壽郎少爺沒死……」

「想想御山昨天的狀況，任何人都認為那遺體八九不離十準是長壽郎少爺沒錯，這種想法很正常吧。而且甲子婆婆，就算是沒有頭你也不可能認不出長壽郎少爺，不是么？嗯，你是顧慮著富堂先生和一守家，才會說這樣的話吧……只是啊，這麼一來，不管過多久也抓不到殺害長壽郎少爺的可恨兇手啦。」

在富堂翁的一聲斷喝下，江川蘭子的參加終於得到了認可。當然一枝夫人看來尚未接受，不過，或許她已經放棄了，知道再堅持下去也無濟於事吧，她只是一言不發地背過臉去，不再看弟弟。

紘達立刻接過一枝夫的話頭繼續說道，「我從來沒想過今後要當繼承人。況且富堂翁精神矍鑠，秘守家目前頗為安泰。只是話雖如此，總有一天需要更新換代。今後的事還得託付給年輕人。這麼一想，我就覺得坐在這裏的犬子紘弍雖然不才，但是——」

這景象真是太異常了。因為提供給警方的房間里擠滿了終下市警署搜查組的人，警方還在勘查現場並對媛首山進行全面搜查，而兩具無頭屍則已被運往大學醫院，即將進行解剖，而此時此刻眾人聚集在一守家的目的，竟然和接任兵堂之位的秘守家繼承人有關。

居於上座中央的富堂翁，環視著眾人的臉龐開口問道。

（也許是因為太悲傷了？）

隨著蘭子的陳述，富堂翁和甲子婆的表情很快就陰沉了下來。就連兵堂看她的眼神也起了急劇的變化，從色迷迷轉化成了責備她多此一言似的眼神。

「是啊是啊，這種場合有時也需要聽聽局外人的冷靜意見嘛。」

「甲子婆婆啊，你確定在御山的馬頭觀音祠發現的那具無頭屍就是長壽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