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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序言

十來歲的時候,我母親向我推薦過《她們》這本書。她知道我想成為一名小說家,就經常讓我看一些當代女性作家的書(「當代」指的是作成於20世紀初到70年代中期的某個時期),比如,弗蘭納里·奧康納、阿娜伊絲·寧、伊迪絲·華頓、安·蘭德和瑪麗·麥卡錫。我非常喜愛奧康納、寧、華頓和蘭德,但對瑪麗·麥卡錫並不是那麼喜歡。她筆下的人物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意義,現在回想起來一點也不奇怪,因為大多數偉大的小說都是半大的孩子無法理解的,那個年齡沒有足夠的生活經驗去理解成人的種種失望及其背後複雜的原因。就這樣,我把這本書束之高閣,又過了二十七年才重九*九*藏*書拾起來。
我的母親出生在20世紀30年代,是家裡第一個上大學的孩子。她就讀於曼荷蓮女子學院,該學院與瓦薩學院和史密斯學院均為美國享有盛名的「七姐妹女校」之一。《她們》是她那代人鍾愛的小說。這本書出版於1963年,恰逢美國社會正在經歷的一場巨變。當時的總統約翰·肯尼迪剛剛遭到刺殺,嬉皮士們正在宣揚自由戀愛,美國陷入越南戰爭已長達四年。在和平的20世紀50年代,人們以家庭為重,快樂的家庭主婦穿著圍裙,踩著高跟鞋,端著雞尾酒在門邊迎接白領丈夫的歸來,而到了60年代,那樣的神話開始被打破。
所以,不論是小說情節,還是其中的人物,麥卡錫都是毫無保留的。那些想在小說中看到「令人喜愛的人物」,並認為這一點高於一切的讀者,會心生不悅地發現她筆下的每個人物都是有缺陷的。有時,他們野心勃勃、迷茫困惑、冷漠、恐懼、傲慢和陰險。麥卡錫從不刻意編造人物個性以取悅讀者,也不曲意逢迎去「補償」她筆下的人物,而是讓那些人物真實地上演,形成符合邏輯與合乎現實的結論。
因此,小說一開始就描寫了一場以錯誤觀念為指導的婚禮,還有一群令人眼花繚亂的來參加婚禮的女孩們。和新娘一樣,她們都來自瓦薩學院,對未來充滿了理想主義。接著,內容很快就變成了遭受挫敗的雄心,糟糕的性|事(其中一個人物的丈夫要背誦乘法口訣表以推遲射|精),與鄰里的相互攀比,養育孩子帶來的挑戰,當然,還有男人的不可靠——在本書的開始,其中一個人物就安放了子宮帽,後來還得到了她情人的支持。
自從十五年前拿起《她們》開始,我讀九_九_藏_書這本書已不下十遍。這是我格外珍視的一本書,不僅僅因為其中辛辣的諷刺,還有一些技巧上的因素,包括麥卡錫對獨白的巧妙運用、對節奏的把握,以及她那敏銳犀利的描寫。每次我讀這本書,麥卡錫身為一名小說家的實力都會讓我肅然起敬。我很清楚,我永遠都無法寫出像《她們》一樣的佳作,但麥卡錫將一直激勵我。
現在回想起來,我不禁想知道,我母親還有她的朋友們在讀《她們》的時候是不是都會直面自己內心深處的不快樂,因為她們的人生受到了家庭生活的「劫持」。而我所知道的是,在這本書出版兩年後,我母親和她最要好的朋友開始自己創業,她們的丈夫對此非常懊惱,而且常常出離憤怒。雖然現在看起來似乎沒什麼,畢竟,所謂的事業只不過是一家旅行社,不過我母親卻可能會藉此在銀行擔任理事,成為我們當地身居要職的女商人,但當時這在我們家簡直可以說是革命之舉。但我母親一直堅定不移,而我也就是在那一年,在我八歲的時候,決定長大后成為一名作家。
麥卡錫決然地接受了生活的真實面目,而不是人們希望的樣子,這毫無疑問起因於她自己艱難的成長曆程。她的父母在1918年的大流感中雙雙離世,六歲的麥卡錫因此淪為孤兒,由信奉天主教的親戚撫養長大,記憶中,他們對她非常苛刻,而且還虐待她。
1963年,貝蒂·弗里丹的《女性的奧秘》(Th Feminin Mystique剛剛出版。在史密斯學院畢業十五年的同學聚會上,弗里丹分發了兩百份問卷,開展了一項調查,調查結果表明,許多女性在為人|妻為人母后覺得自己深居簡出的生活並不快樂,貝蒂·弗里丹將之稱為「無名的問題」。受調查結果的激發,她寫了這本書。《她們》的出版時機可以說是再完美不過了。與弗里丹《女性的奧秘》一書中的女性現實生活一樣,《她們》的七位女主人公也深受「無名的問題」之煩擾。生活在20世紀60年代中期的女性證實,《她們》曾連續兩年盤踞在《紐約時報》的暢銷書排行榜上。九-九-藏-書
鑒於其對兩性關係的關注,很容易讓人將《她們》稱為「雞仔文學」的先驅。然而,它不是!雖然麥卡錫筆下的女性都在努力地尋找「好」男人,但這隻是為更大的矛盾「裝門面」。身read.99csw.com為瓦薩學院的畢業生,《她們》中的女性都相信自己將會改變世界。然而,最終她們發現,她們非但不能改變世界,而且她們的生存還取決於對身為「第二性」這個事實的接受。麥卡錫是一位女權主義者,是個政治性很強的人,她認為,小說應該做的不只是娛樂。根據麥卡錫1981年在《紐約時報》發表的一篇文章,她認為,「只有依靠公共問題、政治、宗教,比如自由貿易、君權、女性、改革等問題激發的思想和爭論,經典小說才能成長且變得強大。一本嚴肅的小說,如果涉及權力、金錢、性和階層的主題,就要應對這些問題」。
於2009年
她十四歲時失去了童貞,據說,她從沒覺得婚姻和性是快樂的。她在《回憶錄》(Intellectua Memoirs)中描述她的第二任丈夫——評論家埃德蒙·威爾遜是一個「老男人」,「長得很胖,愛抽煙」,還有口臭。她聲稱自己從沒愛過他,同意和他結婚只是「因為曾和他上過床,而將之作為對我自己的懲罰」。
雖然我們很容易將這句話理解為她很冷酷,但也可以將之解讀為麥卡錫式的辛辣才智和黑色幽默,她匠心獨運地將潛在的憤怒轉變成諷刺。在《她們》中,她描述一個男人是「徹頭徹尾的壞蛋」,當然,是會讓女人傷心的那種男人。後來,普瑞斯這個人物意識到她的丈夫有她不信任的一面,而這一面可以總結為他是一個共和黨人。同時,另一個人物波莉在二十六歲的時候就害怕自己變老,她的一些朋友待她就像對待在舊貨店裡突然發現的一個「驚喜」,一個有輕微裂縫的古瓷器。
20世紀90年代中期,我在為《紐約觀察家》(Ne Yor Observer)寫《慾望都市》(th Se an th City)專欄時,經紀人為我談下了我第一本小說的合約。當我告訴我之前的編輯時,她激動地說:「你應該寫一本現代版的《她們》!」極少有女性在《紐約觀察家》工作,而她正是其中之一。於是,我在回家的路上買了一本《她們》,然後兩天不到就讀完了整本書。對十七歲的我來說毫無意義的那些內容,竟在我三十五歲的時候變成了一本啟示錄,真是令人驚訝!那些人物一下子躍然紙上:一群二十來歲的女孩,懷揣著理想主義,面對著「現實生活」的困難和驚喜。read.99csw.com
坎迪斯·布希奈爾
儘管每一代女性都喜歡宣稱,隨著她們成為現代女性,就會擁有一系列「新問題」,但《她們》提醒我們,事情並沒有多少真正的改變。婚前性行為、壞男人、工作和家庭的矛盾,這些問題一直都存在。事實上,在看這本小說的過程中,你可能會想,今天的女性與七十年前的女性最大的區別在哪裡?可能就在於「選擇」這個詞。這個詞誘導我們自認為在一定程度上掌控著自己的生活,甚至覺得我們已經解決了「無名的問題」。然而,在《她們》這本書中,麥卡錫筆下的人物並沒有找到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