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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正在此時,門開了,侍者領著艾莉諾走了進來。艾莉諾胖乎乎的手中拿著兩個棕色的包,她鎮靜地把包遞給侍者。多蒂輕聲說道:「她叫艾莉諾,我們都叫她萊基,因為她的名字是伊斯特萊克,她來自東湖區,就在芝加哥的郊外。」布朗先生說:「謝謝。」他坐著沒動,繼續跟多蒂交談,胡亂髮表一些對婚禮的荒唐看法。哈羅德握了握萊基的手,然後退後一步欣賞著她的衣服,是法國牌子,帕圖。他迅捷靈巧的動作和他嚴肅的面孔極不相稱,那個頭顱就好像是個會思考的機器,並不屬於他,而只是別人強行安上去的一個面具。從他的信中女孩們可以看出,他是個很有主見的人。在他跟人談論起他的事業時,正如現在跟萊基的交流一樣,他總顯示出一種極度的熱心,就好像是在討論裁軍或者國家預算。然而,他對女孩子們很有吸引力。大家都承認,他性感、獨特、精力充沛,多蒂到現在也不明白凱是怎麼得到他的。多蒂不止一次地想過,凱可能懷孕了。然而據凱說,她知道該怎麼預防,而且她還在哈羅德的壁櫥里放了一套灌洗器。
「你認識凱很長時間了嗎?」多蒂好奇地問道,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他提到過的哈羅德住所走廊里的衛生間。「很長時間了。」布朗先生坦率地答道。這話讓多蒂心裏有點畏懼,好像剛才他說的是她的婚禮。「我不喜歡粗腿的姑娘。」他笑著說道。多蒂漂亮秀氣的雙腿和兩腳是她最為自傲的地方。她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凱的雙腿,發現確實很粗。他說:「這是農民的標誌,」同時搖了搖一根手指,「身體重心太低,頑固和愚笨的表徵。」凱穿著一條薄裙子,像往常一樣,她沒有穿緊身褲。他仔細看著凱的身材,說道:「太胖。」「什麼?」多蒂小聲問道。「屁股發育得太過了。我給你拿杯飲料吧。」多蒂又興奮又害怕,她以前從沒有談論過這樣的話題。「你和你的女友們都適應得很好,身材豐|滿,乳|房低垂,戴著時髦的珍珠項鏈,穿著羊毛衫或者中國綢衫,細腰,長腿。作為一個比你們大十來歲的人,我個人更喜歡男性化的身材,例如戴著泳帽彎腰站在跳板上的少女。貝蒂游泳就特棒。瘦女人更性感,從科學角度來說,她們的神經更接近表皮。」他眯縫著灰色的雙眼,好像是困了。「然而,我還是喜歡胖女人,」他用手指著波奇,突然說道,「她長相誘人,膚色圓潤,身材豐|滿。哎,哎,哎,錢啊,錢啊,錢啊,我的性問題其實都是經濟問題。我討厭下層婦女,但是我自己就是個流浪漢,這可真是無法調和的矛盾啊!」
如果這樣去看待凱這個女孩,那可真是怪了。確實,凱曾經拐彎抹角地表示想用波奇的房子作接待。但是波奇遺憾地說,現在房子里滿是灰塵,只有在她父親來城裡住的時候,才會有一對夫婦打掃一下。凱也很優雅地接受了。姑娘們想,可憐的凱,波奇本可以大方點,讓凱用用這間房子。事實上,關於這一點,幾乎所有的女孩都感覺到有點良心不安。她們中有人有房子或者公寓,有人有俱樂部會員資格,有人有表兄弟的房子可以利用,但是那就意味著香檳、飲料和蛋糕,還有其他額外的負擔,說不定還得讓自己的父兄把凱領進教堂。到頭來,她們可能會發現好像是自己在舉辦婚禮。在這個年代,正如媽媽說的,人都得學會自我保護,凡事要三思而後行。幸運的是,凱決定在第八大街的布雷烏特酒店舉辦婚宴。這就好多了,也合乎情理。
這時那個不愛說話的男人提議大家干一杯。多蒂一抬頭,發現迪克布朗那灰色的眼睛正看著她。他舉起杯子,做出正式的樣子和她碰杯。多蒂喝了一口作為回敬。「這樣不是很有意思嗎?」麗比伸長脖子,搖著頭,用她那乾癟無力的嗓音大笑著說道。大家含糊地應道:「是要好得多。」麗比說道:「沒有歡迎辭,沒有長輩,也不拘泥於形式,我就想要這樣的婚禮。這才是年輕人的婚禮。」侍者端上了火焰冰激凌,擺在凱的面前。頂端烤得略微火大了點,有點發黃。上面的奶油冒出淡淡的白氣。麗比大叫一聲,坐回到座位上:「啊,火焰冰激凌!」她用手指指著這個大個奶油蛋糕,嚴肅地說道,「哎,姑娘們,看啊,兒時的夢想實現了,這是全美國的每一個孩子夢中的盛宴。就像是一個風度翩翩的白馬王子在邀請你起舞,我從來沒有這麼高興過,這就是惠特尼山,這就是富士山。」女孩們寬容地笑了。麗比在寫「詩」。事實上,大家跟她一樣快樂。看著凱刀下的熱蛋糕,大家的心裏暗嘆一聲,蛋糕並沒有麗比描述的那麼好。上面的奶油顏色不勻,有的地方白,有的地方黑,不太好吃。奶油下面的蛋糕也有點不太新鮮了。但是出於對凱的尊重,大家還是要了第二塊。女友們知道,這個火焰冰激凌奶油蛋糕絕對是凱的婚禮創意,很少見,但是你想一想,又感覺很合適。她們幾個都對烹調很感興趣,對老一套的烤肉、排骨,和隨後的那些定製甜點早就沒什麼耐心了。如果讓她們做一桌飯,那她們會準備異國風味的菜單。蓬鬆卷、蛋奶酥、花色肉凍,新鮮的蔬菜沙拉,熱菜只需要一道,不上湯。
多蒂·倫弗魯和艾莉諾·伊斯特萊克一起走出教堂,來到陽光燦爛的人行道。儀式顯得特別短,省略了好幾個環節。多蒂皺了皺眉,清清嗓子,低聲問道:「凱是不是該請個人來呢?她在蒙特克萊不是有個表親嗎?」艾莉諾聳聳肩,說:「那個計劃沒有執行。」「什麼事?什麼事?」麗比加入到了談話中,「接著說,姑娘們。」她興高采烈地說。麗比是個英國人,上的是英語專業,她高高的個子,一頭金黃的頭髮,有著大大的棕色眼睛,脖子長長的,是個急性子的樂天派。二年級的時候她是班長,差點就被選舉為學生會主席。多蒂把手搭在萊基穿著絲綢衣服的胳膊上;誰都知道麗比愛說閑話,沒輕沒重,而且常常說個不停。萊基輕輕地抖掉多蒂的手指。她不喜歡別人碰她。她清楚地回答道:「多蒂在問,不是有個表親在蒙特克萊嗎?」她綠色的眼睛深處有一絲淡淡的笑意。她的眼睛虹膜有深藍色的邊緣,這是印第安人血統的標誌。她看著遠處,想找輛計程車。麗比把手指按在腦門上,仔細想了想,說:「我想是有一個。」她連連點著頭,接著又急切地問道:「你真的認為……」萊基這時伸手攔住了一輛計程車:「凱故意不提這個表親,是希望我們有誰能給她提供更好的幫助。」「萊基!」多蒂低聲說道,責備似的搖了搖頭。麗比咯咯一笑,說道:「真的,萊基,也只有你才能想到這樣的事情,」她猶豫了一下,說道,「如果凱想找個人送她,只要開口就可以了,畢竟,我們誰都會很樂意這麼做的,父親和兄弟們也很樂意。」她忽然住了口,把單薄的身體埋在車座里,過了片刻又轉過身來,用探詢的目光看著她的朋友。她的動作迅捷,但又帶著點不安。她一向認為自己有著高貴的血統,擁有遠古英國人愛冒險的基因。「你真的這麼認為嗎?」她熱切地咬著上嘴唇,又問了一遍。但是萊基什麼也沒說,她從來不明說自己的暗示,就因為這一點,大家稱她為吸煙室里的蒙娜麗莎。多蒂感到良心不安,她痛苦地攥著手套上的珍珠——她二十一歲的生日禮物,習慣性地開始輕輕咳嗽。她的家人曾經為此非常擔心,決定在每年的復活節和聖誕節都送她到佛羅里達去療養度假。「萊基,」她怏怏地說,沒有搭理麗比,「你不認為我們中有誰應該為凱做點什麼嗎?」麗比半轉過身,眼睛里含著期待的目光。兩個女孩都盯著艾莉諾那面無表情的橢圓形臉蛋。艾莉諾眯起眼睛,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後頸上的黑髮,整理了一下髮夾。「不,」她輕蔑地說,「這是軟弱的表現。」
讓多蒂欣慰的是,這時侍者端來了餐點。是火腿蛋鬆餅。凱催著大家上了餐桌。她讓那個在《華爾街雜誌》廣告部工作的不愛說話的男人坐在了自己的右手邊,讓海倫娜坐在了哈羅德的右邊。剩下的人就亂了套。多蒂被迫坐在了她最反感的麗比和那個在電台工作的男人的妻子之間。而這個女人本來應該坐在哈羅德左邊的。這座位可真難安排。女孩子太多。不過一個老練的女主人還是可以避免讓幾個不善言談的人坐在一起。這個電台男人的妻子長得又高又瘦,能言善辯,帽子上插著幾根羽毛,看起來就像是個電影里的盪|婦。她對多蒂這個同伴倒是很滿意。她說,她畢業於愛達荷大學28屆,和哈羅德從小就認識,而且上的是同一所中學,當時哈羅德的爸爸是他們學校的校長。她對多蒂說道:「凱可真可愛!」多蒂熱情地回答:「確實漂亮九-九-藏-書。」女人低聲問道:「她的父母怎麼沒出現?」「出現?」多蒂反問了一句,一片茫然,不知對方什麼意思——她是不是說的什麼貓啊狗啊的東西呢?「在婚禮上露面。」「哦,我想,他們肯定送給了凱和哈羅德一張支票,這樣就不用來了。」多蒂咳嗽了一聲說。女人點點頭:「我丈夫也這麼說,他估計他們肯定送了一張支票。」多蒂說道:「這樣更實用,不是嗎?」女人應道:「嗯,肯定是,我自己愛胡思亂想,你知道,我以前結婚的時候還戴著面紗呢。我對哈羅德說,我願意讓他們在我家舉辦婚禮。我們可以找個牧師,戴維可以拍照片,然後送給家鄉的親戚。但是凱早就安排好了。」她用一種問詢似的語氣說道,然後期待地看著多蒂,這讓多蒂有點身處險境的感覺。女人用一種玩笑的語氣婉轉地說:「凱的計劃就像是波斯人的法律一樣,不可更改。」她眨眨眼,繼續說道,「是誰說的,老婆都有鐵一樣的脾氣?每當我爸爸對媽媽妥協的時候,他總是這樣說。」多蒂應道:「有意思。」女人繼續往下說,不過這次的語氣有所不同,要更認真一些:「哈羅德是個好人,有點脆弱,也許你認為不是這樣。」她盯著多蒂,頭上的羽毛一晃一晃,然後拿起杯飲料,一飲而盡。
這一隊人馬來到大街上,電台男人剛才把相機落到酒店了,他舉著剛取回的相機,在六月里燦爛的陽光下給大家拍了幾張照片。然後,他們朝著第八大街的亞斯特廣場走去,路上不斷有行人注視著他們。走到十字轉門的時候,一群人圍過來看著他們,麗比像個籃球運動員一樣,邁著長腿,尖聲嚷道:「凱應該扔花球!」電台男人嘟囔道:「誰也比不上瓦薩的姑娘們。」哈羅德掏出兩個硬幣,付了錢。一對新人走過十字轉門。大家一致認為,凱從沒像今天這樣漂亮過。她轉過身,把花球扔向空中。花球越過轉門,落向女孩們。麗比高高跳起,接住了花球,雖然凱瞄準的本來是她身後的普瑞斯。這時,萊基給了大家一個意外的驚喜。她進酒店時手裡拿著那兩個棕色的包裝的全是米。多蒂驚訝地喊道:「原來你是去拿這個東西了!」大家抓起一把把的大米撒向新郎新娘,站台上頓時鋪滿了白色的米粒。火車來了,凱上了車,在車門即將關閉的時候,她喊著:「這太老套了!這可不是你的風格,伊斯特萊克!」大家也都認為這不像萊基平素的做法。不過,不管是否老套,這個難忘的時刻需要這個舉動來裝飾。
普瑞斯骨子裡是個自由主義者。她母親是瓦薩學院的董事,她的祖父曾經擔任過紐約市長。去年,她在聖詹姆斯教堂舉辦的一場上流社會的婚禮上當伴娘,婚禮現場鋪著紅地毯,搭著遮陽棚,她永遠也忘不了當時那些失業者擁擠在教堂門口,以及警察攔阻他們的場景。這並不是說普瑞斯認為她要單人獨騎改變世界,就像她那上耶魯的哥哥嘲諷她的那樣。她並不想責備她所出身的這個階層,他們想要保留自己的特權,因為這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雖然斯隆常取笑她,說她是個社會主義者,但她根本沒有這樣的想法。她覺得,當個社會主義者是一種奢侈,世界變化這麼快,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人不能坐等盛世的來臨。她們以前曾經玩遊戲選擇誰願意處在哪個時代,結果普瑞斯是唯一一個選擇當世的人,凱選擇的是2000年(當然是公元後),萊基選的是文藝復興時期。從這點就可以看出她們幾個是多麼的不同。但是真的,普瑞斯想不出還有比現在的美國更令人激動的時期。她真為布朗這種人感到遺憾。此刻,他正坐在她的右邊,雙手發抖,臉色不安。跟他談過以後,普瑞斯發現他是個典型的上一代流浪者和叛逆者,和洛克伍德老師的課程里所研究的那些人一模一樣,他們現在是回來找自己的根了。
車裡的兩個姑娘用詢問的目光互相看著對方。麗比戴著花帽子的金黃色的頭探出窗外,喊道:「你不來嗎?」萊基沒有回答。她們看到萊基挺直瘦削的後背在陽光下向南而去,走向了大學街。麗比對司機說道:「跟著她。」司機回答,「我得繞過去,小姐。」計程車開上了第五大道,路過了布雷烏特酒店,參加婚禮的其他客人正在陸續到達。車上了第八大道,又回到了大學街,但是仍然看不到萊基。她好像消失了一樣。「這不氣人嗎?」麗比說,「真奇怪,你說呢?」多蒂鎮靜地對司機說道:「再繞一圈,司機。」凱和哈羅德在布雷烏特酒店前面下了車,她們沒有看見這兩個驚慌失措的女孩。汽車又繞了一圈,但是沒有任何結果。麗比說:「她是不是就這樣走了,不打算參加婚宴了?我看,她好像特別生凱的氣。」汽車停在了酒店門口。「我們該怎麼辦?」麗比問。多蒂拿出錢包,遞給司機一張紙幣。「萊基總是我行我素。」她邊下車,邊對麗比說道。「我們得對大家說,她在教堂感到有點頭暈。」麗比瘦削美麗的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她一直指望看笑話呢。
助理牧師面對著眾人咳了一下,然後用尖銳的聲音提醒這對年輕的夫婦:「往前走!」就像萊基後來注意到的一樣,那聲音聽起來更像是公車售票員,而不是牧師。新郎剛剛理過發,脖子後面都變紅了。突然間,這個小禮拜堂里的女孩子們都想起凱曾宣稱自己是相信科學的無神論者。每個人的腦海中都閃過一個同樣的想法:在他們與教區長的面談中發生了什麼?哈羅德是個信教的人嗎?看起來不太可能。那他們又怎麼會決定在堅如磐石的聖公會教堂里結婚呢?多蒂·倫弗魯是一位虔誠的聖公會信徒,她顫抖著,把扣好的皮草圍脖又向她那容易受風著涼的脖子拉了拉。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正在參与褻瀆神靈的行為。就她所知,凱的父親是個醫生,一位不可知論者,凱的母親是個摩門教徒,而他們生下的這個驕傲的女兒甚至沒有受過洗禮。她們也知道的,凱並不是一個非常誠實的人。她不會是對牧師說謊了吧?如果是那樣的話,這場婚姻就無效了吧?多蒂感到鎖骨處隱隱地一陣發熱,她那件純手工的中國縐絲襯衫V形領口處的皮膚變紅了。她用忐忑不安的棕色眼睛探視著朋友們,臉上泛起了如同濕疹般的紅暈。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她瞭然於心。助理牧師以一種問詢的口氣說道:「如果有任何人能提出正當理由,說明他們不能合法地結合在一起,現在就請說出來,否則此後就要永遠保持緘默。」他的聲音停了下來,上下打量著坐在教堂長凳上的人們。多蒂感到小禮拜堂里有如死一般的寂靜。她閉上眼睛,在心中禱告。上帝或她的牧師萊弗里特博士不會真的要她說出來吧?她祈禱他們不會這麼要求她。這樣的機會過去了,她聽到助理牧師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洪亮而嚴肅,聽起來就像在譴責他現在面對的這對新人:「我要求並勸誡你們兩個,如果你們中的任何一方知道有障礙致使你們不能合法地結婚,就應該像在可怕的審判日,在心底所有的秘密都應該公開時做出回答那樣,現在就坦白。因為你們都知道,如果有人不按照上帝的旨意結合,他們的婚姻就是不合法的。」
休息時,那個戴針織領帶的年輕人端著一杯酒,來到多蒂·倫弗魯跟前。「黑美人去哪兒了?」他悄悄地問道。多蒂朝著餐廳另一頭的角落掃了一眼,看到麗比正在跟兩個女友低聲交談。她也小聲地應道:「她在教堂的時候就感到頭暈。我剛剛對凱和哈羅德解釋過。我們送她回旅館休息了。」年輕男子揚了揚眉毛。「真可怕。」他的語氣中帶有明顯的嘲諷意味。凱迅速地轉過頭朝這邊看了一眼。多蒂的臉紅了。她大胆地談起了新話題:「你也在劇院里工作嗎?」年輕人背靠在牆上,歪斜著頭。「不,」他說,「不過你這樣問很自然,實際上,我是做福利工作的。」多蒂嚴肅地看著他。她記著波莉曾經說過他是個畫家,感覺對方在戲弄自己。他看起來就像個畫家,英俊得像一尊羅馬雕像,只是有點破舊了。他臉上的肌肉有些鬆弛,高挺筆直的鼻樑兩旁有些憂鬱的褶皺。多蒂停頓了片刻。「我為國際婦女和平聯合會工作。」他說。多蒂笑了。「這可不是福利工作。」她反駁道。「說起來,」他仔細地看了她一眼,說,「文森特俱樂部和初級聯盟都是為未婚母親工作的。」他繼續說道,「我叫布朗,來自馬布爾黑德,是納撒尼爾霍桑家族的旁系後代,我父親是開雜貨店的。我沒上過大學,跟你們不屬於一個層次。」多蒂沒有說話,只是同情地看著他。現在她認為他很有意思。「我以前是個流浪漢,」他繼續說道,「自從美元貶值后,我就在佩里大九_九_藏_書街租了個帶傢具的房間,和新郎是鄰居,我給婦女組織畫宣傳畫,也畫廣告。衛生間在走廊盡頭,櫥櫃里有個電烤架,所以,如果你聞到我身上有股三明治的味道,那你可別介意。」多蒂眨了眨她那棕色的眼睛。從他說話的誇張語氣中可以看出,他很自傲,又很尖刻。他外貌端正,一身西裝很得體,只是有些舊了。布朗先生說道:「哈羅德要搬到高檔社區了,是東城的一處高級公寓,據說在一家酒店的上面。我們就像是兩架并行的電梯,他往上,我向下。」他皺了皺眉頭,繼續說道,「昨天,我在福利廣場辦了離婚,她叫貝蒂,是個來自新澤西莫里斯敦的漂亮女孩。」他微微地向前探了下身子,「我們在我的房間里度過了最後一晚來慶祝離婚。你們有誰叫貝蒂嗎?」多蒂回應道:「沒人叫麗比絲、貝斯或者貝特西,但是有叫麗比的。」他說:「我不喜歡現在的女孩子們的名字,不過黑美人呢?她叫什麼?」
她們一直認為,最可怕的事情是成為像她們父母那樣的人,固執而又膽小。如果可能,她們誰都不願意像父母那代人一樣,嫁給個經紀人、銀行家或者冷冰冰的律師。這些人整日坐在交易所的椅子上,滿眼的血絲,除了對壁球、鬥雞以及與耶魯或普林斯頓的同事一起到俱樂部里喝酒,完全沒有其他的興趣。她們寧願忍飢挨餓,也不願意跟這樣無聊乏味的人生活。就算是嫁給個猶太人也比這要好,只要他是自己所愛的人。有些猶太人很風趣,又有教養,而且還團結,就是野心特別大。這點你在瓦薩學院就可以看得很清楚。如果你認識了他們中某一人,那他一定會要你認識他的朋友。有一件事情她們有點為凱擔心。哈羅德受過良好的教育,才華橫溢,他本可以當醫生或藝術家,或者去博物館工作,然而他卻選擇了艱難的戲劇行業。聽凱說,戲劇業競爭殘酷而激烈。當然,這行里也有好人,例如說凱瑟琳·康奈爾、沃特·漢普頓(他有個侄女是32屆的),以及約翰·梅森·布朗,他們每年都會給婦女俱樂部作演講。哈羅德原來是在耶魯戲劇學院學習研究生課程,但是大蕭條開始后,他不能光寫戲劇了,所以不得不來紐約當了個舞台監督。這份工作和工廠里最底層的工人沒什麼區別。在後台,男人們穿著內衣化妝,而在高爐或者煤礦,工人們也是穿著內衣工作。海倫娜·戴維森說,今年春天,哈羅德那齣戲來克利夫蘭演出的時候,哈羅德一直在跟舞台的工作人員和電工們打撲克。他們是這齣戲里最好的人。海倫娜的父親說,他贊同哈羅德的做法,尤其是在看了演出之後。戴維森先生比其他的父親更傾向於民主黨,他來自於西部,多多少少是靠自己打拚出來的。確實,這個時候沒人敢以冷淡的態度對待別人。康妮的未婚夫也去了《財富》雜誌社,當了一名辦公室職員。她的家人對此毫不反對,還準備把她送到烹飪學校學習。許多建築專業的研究生沒有進公司給富人們蓋房子,而是直接進入工廠學習工業設計。拉塞爾萊特就是個典型。他用各種工業材料,例如鋁,製作成各種各樣的物品,像乳酪盤、水瓶等等。凱的第一份結婚禮物就是拉塞爾用橡木和鋁混合製成的一個雞尾酒調製器,外形像個摩天大樓,有一個托盤,還配有十二個小杯子,重量輕,還不變色。主要問題是,哈羅德是個天生的好男人,雖然有點愛炫耀,不過這也可能是為了吸引凱。而凱自己也想著借別人的名聲拔高自己,老是談論某人家的管家,或者飛機,或者俱樂部什麼的。她對別人說,哈羅德是耶魯的畢業生。而事實上,他只上過紐黑文的研究生院……女友們非常反對凱的這一面,為此萊基還特別生氣。凱為人處世很馬虎,似乎從不注意保持人與人之間該有的距離。她老是隨意進入別人的房間,在別人的柜子里翻找東西,如果別人反對,她就說人家事多。凱還堅持要求大家把朋友們按照喜愛的程度排列成表,然後互相比較。她沒想過,總有人會排在最後一位。當這個女孩哭著拒絕別人的安慰時,凱總是感到很驚訝。她說,她不介意聽到大家對她的真實看法。但是實際上,從沒有人對她說過這點,即使想把她放在最後一位,她們也不會這樣做。大家有點把她當成局外人,卻並不想讓她感覺到這一點。所以,她們會把熟識的麗比或者波莉放在後面。不過,當凱發現萊基的排名在自己之上時,她還是有點驚訝。她特別喜歡萊基,總把她說成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其實大家沒對凱說過,復活節時,大家抽籤決定假期由誰邀請凱去家裡度假。萊基抽到了最短的那根,但是她拒絕了。大家為此和萊基大吵了一番,指責她玩不起。她們說,畢竟是萊基第一個邀請凱來她們這個圈子裡的。當時她們發現,如果再加上兩個人湊夠八個,那她們就可以獨佔南樓。於是萊基提出她們應該邀請凱和海倫娜加入進來,住那兩個小單間。
麗比瞪大雙眼。「你的心真硬啊!」她羡慕地說。多蒂想了想,說道:「可是凱很崇拜你。你以前很喜歡她的,萊基。我想你現在內心深處還是這樣吧。」萊基對這種老舊手段微微一笑。「也許吧。」她邊說邊點起一支香煙。眼下,她喜歡多蒂這樣的姑娘,做事穩穩噹噹,不逾常規。她所交往的女孩常常對她的觀點感到困惑不解,她們謙卑地認為,這是萊基的特點。私下裡,她們也常常討論萊基,就像玩具在討論自己的主人。她們一致認為,她完全沒有人性。但是她們反倒更加尊重她。她還很多變,這更使得她們內心無所適從。汽車在第九大街上朝第五大道轉去,萊基突然做出了一個決定。「讓我下車。」她用甜美清晰的聲音小聲對司機說道。司機立刻停下了車子,轉過身,看著她下了車。她穿著高領的塔夫綢外套,系著白絲巾,戴著黑色的小帽,腳下是一雙黑色的高跟鞋,像是個投球手,但是有點脆弱。看到計程車還待著沒動,她不耐煩地回頭沖司機喊了一聲:「你們走吧!」
如果你要利用一個人,那你就得好好利用。而且,這也不是利用。她們都喜歡凱和海倫娜,萊基也是。萊基發現凱的時候,凱在上大二,那時她們都參加了「雛菊花環」。她認為凱值得交往,因為她有可塑性,並且善於學習。而現在她宣稱凱品格上有缺陷,這可真是矛盾。有可塑性不就是說有缺點嗎?但萊基就是這麼個矛盾的人,這也是她的魅力所在。有時,她是個令人討厭的勢利小人,有時又相反。例如,今天上午萊基大發雷霆,按她說的,凱就應該在市政廳悄悄地結婚,而不應該和出身低微的哈羅德去摩根教堂舉辦婚禮。萊基這種做法算不算是勢利呢?當然,她根本沒對凱提及此事,她希望凱能自己感覺到。但是凱沒這份悟性,她仍然是那個遲鈍、單純、沒心沒肺的凱。雖然有缺點,但是大家都喜歡她。萊基對人常有些古怪的想法。去年秋天,她竟然認為凱是為了出名才擠進她們這一群的。可事實上,凱根本不是這種人。她做事不依傳統,結婚這樣的事情,竟然沒有讓自己的父母參加,儘管她的父親在鹽湖城也算是個傑出人物。
就像女孩們後來一致認為的那樣,當時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每個女孩都屏住呼吸。多蒂的宗教顧忌又讓位給了新的擔心,而她們所有人也都有同樣的擔心。她們都知道,凱早就和哈羅德「住在一起」,這突然讓她們產生了一種「不可接受感」。她們偷偷地環視了一下小禮拜堂,第N次注意到雙方的父母或長輩都沒有出席。這種離經叛道的行為在儀式開始之前還是「如此有意思」,現在卻讓她們深深地覺得奇怪和不吉利。儘管艾莉諾心懷蔑視地清楚婚前性行為並不是儀式中暗指的那種障礙,但她心中還是有一半期望能有個陌生人出現,站起來阻止這場儀式。在她看來,這樁婚姻有精神方面的障礙。她認為,凱是一個殘酷、無情的笨蛋,是出於野心才和哈羅德結婚的。
對艾莉諾來說,這場婚禮就是煎熬。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不協調,讓人覺得不自在。凱的衣服、哈羅德的鞋子和領帶、毫無裝飾的聖壇、新郎那一方寥寥可數的賓客(一對夫婦和一個單身男人)、雙方的親戚一個都沒到場。艾莉諾非常聰慧,而且極其敏感,她在心裏吶喊,對兩位當事人充滿了同情和感同身受的羞愧。大家都起身祝福這對新人,像小鳥般輪流吟唱「太好啦!」「太激動人心了!」,算是替代了婚禮進行曲。對此艾莉諾能找到的唯一解釋就是虛偽。她之所以始終堅定地認為其他人都是虛偽的,是因為她覺得她們注意到的肯定不比她少。現在她認為,身邊的這些女孩肯定九-九-藏-書都看到了她所看到的,也肯定在為凱和哈羅德感到特別丟臉。
這是1933年的六月,畢業典禮的一個星期之後,瓦薩學院33屆的凱·利蘭·斯特朗與里德學院27屆的哈羅德·彼得森結婚了。在畢業日聚餐上,凱是班上第一個繞著餐桌宣布要結婚的姑娘。婚禮在聖喬治教堂的小禮拜堂舉行,由教區牧師卡爾·F·瑞蘭德主持。外面,斯圖維森特廣場上,樹木枝繁葉茂。參加婚禮的客人乘計程車三三兩兩地趕來,還能聽到小孩在公園裡繞著彼得·斯圖維森特的雕像嬉笑打鬧的聲音。這些或兩人結伴或三人成群的年輕女子都是凱的同學,她們付了車費,整理一下手套,下車后就好奇地四處張望,好像到了一個陌生的城市。她們忙著重新發現紐約。想象一下吧!實際上,她們當中有些人一直生活在這個城市,要麼住在80年代沉悶的喬治亞式房子里,有很多浪費的空間,要麼住在公園大道的公寓樓里。她們非常高興置身於這樣一個偏僻的角落,這裡有綠樹成蔭,深紫色的聖公會教堂旁邊還有紅磚白邊、用黃銅拋光裝飾起來的貴格會教徒集會廳。周日,她們會和求愛者一起散步,穿過布魯克林大橋,直入布魯克林靜謐的海茨區;她們會探尋默里山的住宅區、古雅的麥克道格街和帕特辛街,還有藝術家工作室隨處可見的華盛頓巷;她們喜歡廣場酒店和那裡的噴泉、薩沃酒店那綠色的復折式屋頂,還有成排的馬車和老馬車夫,待在法國餐廳之類的地方外面,等著帶她們穿過朦朧暮色中的中央公園。
這讓新郎那邊請來的那對夫婦會心地笑了,就好像那是他們很熟悉的一個缺點或錯誤,但是坐在各自座位上的女孩們卻因為助理牧師的粗魯而感到很憤慨,併為她們所謂的「哈羅德的勝利」鼓掌,還篤定地打算儀式結束后將這一點作為祝賀他們的重點。有人當時當場就下定決心要和女修道院的院長說道說道,讓她跟教區長雷蘭德博士談談這件事。表達憤怒的能力是她們在社會生活中的基本權利,但已經因為受教育而被重新定向了。她們堅定地認為,凱和哈羅德確實可能會很窮,但這個事實並不能成為牧師做出此等行為的借口,尤其是現在這種時候,每個人都得緊縮開支。甚至在她們自己這一群人裡頭,就有一個女孩不得不靠接受獎學金完成學業,她們並沒有因此而認為她低人一等,相反,波莉·安德魯斯一直是她們非常親密的朋友。她們是不同的人,但她們可以向那位年長十來歲卻尚未成熟而且無精打採的助理牧師保證,她們每個人都打算今年秋天就工作,如果有必要,做義工也可以。一家出版社已承諾讓麗比·麥克奧斯蘭去上班;海倫娜·戴維森的父母在辛辛那提,不,是在克利夫蘭,她一直靠他們所得的收入生活,打算去當老師,而且她已經在一所私立幼兒園談妥了一份工作;波莉·安德魯斯更能幹,她將在新成立的醫療中心當技|師;多蒂·倫弗魯即將在波士頓社會服務所從事社會福利工作;萊基則要去巴黎學習藝術史,致力於獲得更高的學位;波奇·普羅瑟羅收到了一份畢業禮物——一架私人飛機。現在正在拿飛行員證,以便之後去康奈爾農學院上學時每周三天往返。最後要說的是小普瑞斯·哈特肖恩,把她放到最後來說並不是說她最無足輕重。昨天她宣布了要和一位年輕的醫生訂婚,而且在全國工業復興總署找到了一份工作。她們承認,對於帶著「自命不凡」的污名念完大學的一群天之驕子來說,這樣算是不錯的了。而班裡的其他人,還有凱更廣泛的朋友圈子裡,她們還能找出許多家庭背景很好的女孩正打算進入商界、人類學、醫學領域工作,並不是因為她們不得不工作,而是因為她們能為正在興起的美國貢獻點兒什麼。她們不害怕激進。她們能看到偉大的羅斯福在做什麼,而不去理會自己的父母說什麼。她們不加入任何黨派,但認為應該給民主黨一個機會,讓人看看他們到底有什麼能耐。所謂經驗只是通過試驗和錯誤學習的問題,即使是她們當中最保守的人,如果被逼到牆角,也會承認誠實的社會黨人應有權參加聽證會。
當這件事沿著她們坐的靠背長椅傳開來的時候,她們不無憐愛地總結說,這像凱的風格!她們覺得,自從凱在大三時選修了老沃什博恩小姐(她的腦子一心想的都是科學)「動物行為學」的課,就一直在發生令人驚訝的變化。這一點,再加上她在戲劇創作課上與海莉·弗拉納根一起工作,徹底改變了她。凱以前是一個靦腆、漂亮、微胖的西部女孩,留著一頭濃密光亮的黑色鬈髮,面若嬌艷的野玫瑰,喜歡打曲棍球,還參加了合唱團,習慣穿大號的緊身胸衣,來月經時量總是很多。現在她變成了一個身材苗條、進取心強,而且很有威信的年輕女子,穿著工裝褲、運動衫和運動鞋,沒洗的頭髮上常常濺有顏料,手指被香煙熏得有些發黃。她大大咧咧地談論海莉和海莉的助手萊斯特,談論平底鞋和點畫,談論發|情期和犯花痴。她大聲地直呼朋友們的名字——伊斯特萊克、倫弗魯、麥克奧斯蘭,建議她們結婚前先試婚,要科學地選擇另一半。她說,愛情是一種幻覺。
這時,波奇忽然插了一句,像是只不高興的八哥:「你們倆該走了。」她點燃一支香煙,看著新娘和新郎,眼鏡后的眼睛裡帶著受傷害的神情。女友們都悄悄嘆了口氣,波奇說得對。凱問道:「我們去哪兒?波奇?」「嗯,是的,波奇,我們該去哪兒呢?」新郎也問道。波奇想了想:「去兔子島。」她的語氣不容辯駁,像個老人或者小孩一樣。大家愣了片刻。凱喊道:「真是個好主意!要坐地鐵嗎?」哈羅德接著說道:「坐地鐵城際線,過佛萊布許大道,在富頓大街換車。」「波奇,你真是個天才啊!」大家舒了一口氣,一起說道。哈羅德結了賬,眾人開始討論過山車的種種優點。房間里充滿了歡聲笑語。「波奇怎麼想到的?」「這是完美婚禮的完美結局。」「對,對。」大家邊戴手套,邊回應著。
這個上午,當她們在這個安安靜靜、幾乎空空蕩蕩的小禮拜堂里輕輕落座的時候,一種強烈的冒險感向她們襲來。她們以前從未參加過這樣的婚禮,新娘自己口頭髮出了邀請,沒有一個親戚參加,兩邊家裡也沒有任何長輩和朋友到場。她們還聽說沒有蜜月,因為新郎哈羅德正擔任一齣戲劇創作的助理舞台監督,而且今天晚上必須像往常一樣到劇院催場,對演員們喊「半小時後上場」。這在她們看來非常激動人心,當然,這也證明了這場婚禮的不同尋常。哈羅德和凱都太忙了,而且活力十足,不會讓習俗束縛住他們不羈的性格。九月份,凱要到梅西百貨公司接受營銷技巧的培訓,和她一起培訓的還有被挑中的其他畢業生,但她不想整個暑假都無所事事地坐等這份工作開始,她已經在商務學校報了名,學習打字。哈羅德說,這會讓她掌握其他培訓生還不具備的一門技能。另外,據凱的室友,正在上大三的海倫娜·戴維森說,他倆已經搬進了一套暑期轉租的房子,就在東街50號一個環境很好的街區里。上個星期,也就是從畢業開始,他們就住到了那裡。他們自己連條亞麻床單和銀器都沒有,用的還是轉租人留下來的床單。海倫娜剛好去那裡,全看到了。
在酒店的一間小餐廳里,凱和哈羅德站在一條褪了色的花地毯上,接受朋友們的祝福。侍者送上了飲品,客人們紛紛讚歎,「什麼東西?味道真好!」「你覺得怎麼樣?」凱遞給每個人一份食譜。飲品的底料是三分之一的蘋果汁、三分之一的楓糖和三分之一的檸檬汁,再加上一些白蘭地。這個配方是哈羅德從一個當演員的朋友手裡得到的,而這個演員又是從一個住在佛萊明頓附近的農民手中得到的,是由一種名叫野兔蘋果白蘭地的雞尾酒改良而來。正如凱所希望的那樣,這份食譜打破了沉默的氣氛,引起了談論的話題。她對坐在旁邊的海倫娜說,大家品嘗后一致認為,楓糖是其中的關鍵。一個在電台工作的頭髮亂蓬蓬的高個子男人給大家講了幾個笑話,他告誡旁邊一個戴著綠色針織領帶的英俊小夥子說,你戴的這個東西太吸引眼球了。大夥討論起了剛喝的蘋果白蘭地,爭論著它的成分。姑娘們好奇地聽著。她們從來沒有喝過蘋果白蘭地。對這種飲料很感興趣。她們都很喜歡亞歷山大白蘭地和白衣女士雞尾酒,還想嘗嘗那種叫https://read.99csw.com丁香俱樂部的雞尾酒。這種酒里有三分之一的杜松子酒、三分之一的檸檬汁、三分之一的石榴汁,還有蛋白。哈羅德告訴大家有一家藥店,在第五十九大街,在那兒不用處方就可以買到處方威士忌。波莉·安德魯斯從侍者那裡借了一支筆,記下了這個地址。今年夏天,她要獨自一人給她的姑媽茱莉亞照管房子,所以各種竅門她都需要。哈羅德又給大家講起了一種叫茴香酒的白酒。這是劇場的一個義大利人教會他的。往酒精和水裡加入茴香油,就會變成乳白色,就像是法國綠茴香酒一樣。他給大家解釋了法國綠茴香酒、苦艾酒、燒酒和茴香酒的區別。姑娘們談到了黃綠色的查特酒和白綠色的薄荷酒。哈羅德說,這兩種酒的區別完全取決於於人工添加物的顏色。接著,他又對大家說起20年代美國的一家飯店,他們用玫瑰花瓣做的果凍當甜點,然後又講述了土耳其菜、美國菜和敘利亞菜的區別。女孩們異口同聲地問道:「你從哪兒學來的這些?」
財富是個可怕的缺陷,它使你與生活隔離。不管別人怎麼看,蕭條是個好事,它警醒了眾多的富人,讓他們明白了什麼才真正重要。所有的家庭都在削減開支,做出犧牲,是大蕭條把他們連在了一起。以波奇的家庭為例:大蕭條開始時,安德魯斯先生正經營一家診所,他所有的投資都泡了湯。但是,他沒有沉淪,也沒有生病住院,他回到家裡,開始給家人做飯。他包攬了所有的採買和烹飪,研究他們以前住在法國別墅時的菜譜,給大家做出了最美味的飯菜。安德魯斯夫人在家裡洗碗打掃,大家都自己整理房間,孩子們回家的時候,也都幫著洗洗涮涮。他們千方百計地保存下了斯托克布里奇附近的一家小農場,那裡成了他們最幸福快樂的家園。去年感恩節,萊基去了他們家,在那裡度過了生平最快樂的時光。她說,她寧願她的父親可以像安德魯斯先生一樣,失去他所有的錢財。她真的是這樣想的。當然,這裏還有區別。安德魯斯一家一向自視甚高,認為他們有知識,這是他們內心的依託。
在桌子的另一頭,凱的左邊,霍桑家族的旁系後代正在和普瑞斯交談。他看到多蒂不安的眼神,眨了眨眼。多蒂不知該怎麼回應,於是也眨了眨眼。她從未想過男人們會對她這樣。她是女友們中年齡最大的,快二十三了,由於小時候身體不好,所以上學很晚。她知道自己已經是個老姑娘了。女友們經常取笑她循規蹈矩,還有她戴的圍巾,以及禦寒的貂皮大衣,但是,她很有幽默感,總是隨著大家一笑了之。她的追求者們總是很尊重她,她是那種女友們的兄弟追求的對象。她有很多哈佛研究生院的追求者,有的學考古,有的學音樂,還有些學建築。她曾經給大家讀過幾段信的內容,要麼寫的是音樂會,要麼是西南部的房屋。她還坦率地承認,曾經有兩個人向她求過婚。大家都說,她的眼睛很漂亮,有一口閃閃發亮的白牙,還有滿頭不算太薄的黑髮。鼻子較長,屬於典型的新英格蘭人。她的眉毛又黑又重,外貌就像是她們家客廳里懸挂的科普利家族祖先的畫像。在某種程度上,她很愛玩,她也愛唱歌跳舞,嘴裏總是哼著流行歌曲,但是從沒有人敢對她放肆。有些女孩不相信,但是事實確實如此。奇怪的是,她自己對此一點也不驚訝。女孩們覺得有意思的是,她最喜歡的作家竟是D·H·勞倫斯。而且她喜愛動物,對大自然充滿感情。
凱的那群姐妹,一共是七個,現在都出現在小禮拜堂里。在她們看來,凱身上的這種變化雖然通常被她們稱為「一個階段」,不過一直讓人擔心。當凱深夜還在外麵粉刷公寓,或與海莉的助手萊斯特在劇院修理電路時,她們常常坐在大禮堂南樓的公用會客廳里,反覆說凱是刀子嘴豆腐心。但她們擔心,有的人不像她們這樣了解她這個老朋友,會以她說的話判斷她。她們也琢磨過哈羅德。去年夏天,凱在斯坦福德一個夏季劇場里當學徒時認識了他,當時男女都住在一個宿舍樓里。凱說哈羅德想和她結婚,但是他寫的那些信在她們這幫人看來並不是那麼一回事。就她們能看到的,那些信根本算不上情書,而是曆數他在戲劇名人圈裡的成功,比如,他知道埃德娜·菲博爾對喬治·考夫曼說過什麼話,吉爾伯特·米勒如何派人請他過去,還有一位女明星曾央求他在床上為她念他的劇本。那些信件結束得很草率,要麼是「想象你自己被吻(Conside yoursel kissed)」,要麼就是這句話的縮寫「C.Y.K.」,再沒有其他的話。這幫女孩曾措辭含糊地表示,像他這種和她們的教育背景差不多的年輕男子,寫這樣的信是很冒犯的,但是她們所受的教育讓她們謹記,從一個人一小段狹隘的經驗出發做出粗略的判斷並不明智。儘管如此,但她們可以看出來,凱並不像她假裝的那樣對哈羅德有把握。有時,他一連好幾個星期都不寫信,可憐的凱就只好在黑暗中百無聊賴地繼續吹口哨。波莉·安德魯斯和她共用信箱,所以知道這個事情。直到畢業日聚餐那天,也就是十天前,這幫女孩還覺得凱自己叫著喊著說的「婚約」很可能是子虛烏有。她們幾乎想求某個明智的人指點一下凱,學院里的老師或心理醫生,只要能讓凱坦率地對其說出心裡話就可以。後來,那天晚上,凱繞著長條餐桌跑了一圈,向全班宣布了她訂婚的消息。她氣喘吁吁,接著從胸前掏出了一枚有趣的墨西哥銀戒指來證明這個消息。她們的驚訝漸漸消散,最後變成了由衷的歡樂。她們鼓起了掌,笑得露出了酒窩,眼睛閃爍著光芒,顯出早就知道這個消息的樣子。更加鄭重其事的是,在畢業典禮上,她們用一種時髦的語調低聲向自己的父母保證,他們的婚約由來已久,哈羅德「人非常好」,而且「非常愛」凱。現在,在這個小禮拜堂里,她們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貂皮大衣,沖彼此點頭微笑著,就像一群成熟的小黑貂。她們是對的,艱難只是一個階段。對她們來說這無疑是一個重要的時刻,因為社會舊習的嘲弄者和打破者——凱,成了她們這一小幫人中第一個結婚的。
她和母親曾經談過多次,一致認為如果一個姑娘和一個小伙戀愛,並且訂了婚,那他們也許應該至少發生一次性關係,以便確保雙方能互相適應。她的母親很年輕也很開明,她知道在她自己的圈子裡就有幾對夫妻那方面不和諧,根本就不該結婚。多蒂不贊成離婚,所以她認為籌劃好婚姻的這個方面很重要。破處,女友們經常在吸煙室里就這個問題開玩笑,卻讓多蒂很害怕。凱說,儘管她打籃球,還經常騎車外出,但還是跟哈羅德一共折騰了五次,處|女膜才破。母親曾說過,如果願意,可以通過外科手術摘除處|女膜。據說,國外的皇室就是這麼做的。但是如果愛人溫柔點,也可以讓這個過程沒什麼痛苦。所以可能嫁給一個年齡大點的成熟男人更好。
現在,小禮拜堂里的每個人都注意到事情有點不對頭,問題大概在於助理牧師的停頓和重音。她們從沒聽人這樣重點強調過「他們的婚姻是不合法的」這句話。新郎那邊有一個長得很帥的年輕人,留著一頭赤褐色的頭髮,看起來放蕩不羈,他突然攥緊了拳頭,低聲咕噥了句什麼。他的身上散發著一股濃烈的酒氣,看起來極度神經質。在婚禮的整個過程中,他那外形漂亮且看上去強壯有力的雙手一直在不停地握緊和鬆開,還時不時地咬著他那輪廓分明的嘴唇。坐在艾莉諾右邊的是一頭金髮的波莉·安德魯斯,她是那種什麼都知道但很安靜的人。她低聲說:「他是個畫家,剛離了婚。」艾莉諾像個年輕的皇后,身子向前探了探,刻意引起他的注意。她覺得,這個人和她一樣感到厭煩和不自在。他回給她一個痛苦的注視,眼中含有諷刺的意味,接著明白無誤地朝聖壇眨了眨眼睛。九_九_藏_書儀式已經進行到主要部分,這時助理牧師加快了速度,就好像突然想起自己還有個預約,想儘快打發掉這對新人。他的態度似乎在暗指這隻是一場價值十美元的婚禮。凱戴著一頂大帽子,彷彿全然沒有注意到這些怠慢,但是哈羅德的耳朵和脖子變得更紅了。輪到他回答的時候,他開始用一種戲劇般誇張的語氣來減緩並糾正助理牧師的語調。
「誰會想到呢?」「波奇」·瑪麗·普羅瑟羅抑制不住地說。她是紐約上流社會的女孩子,胖胖的,很開朗,長著緋紅的大臉盤,黃頭髮,說起話來就像麥金萊時期快活的紈絝子弟,和她那個愛好駕遊艇的父親如出一轍。她是她們那一群里的「問題兒童」,非常有錢但很懶散,各門功課都需要輔導,考試打小抄,周末就偷偷開溜,還偷圖書館的書,沒有道德感也沒有心機,只對小動物和跳舞感興趣。學院年鑒上登載的她的志向是當一名獸醫。她這麼好心地來參加凱的婚禮,都是因為朋友們把她拽到這兒來,就像她們以前拽她去參加學院的集會那樣,她們衝著她的窗戶扔石子,把她叫醒,然後將帽子往她頭上一扣,為她罩上皺巴巴的長外衣。現在,她們已經安全地把她帶到教堂,晚些時候還得推著她去蒂芙尼店裡,以確保凱收到一件像樣的且有點分量的結婚禮物。而波奇自己則認為那是個沒必要的東西,因為在她看來,結婚禮物與伴娘、豪華轎車車隊,以及在雪利酒店或克魯尼俱樂部設招待宴一樣,純屬特權的一部分負擔。若不是在上流社會,這些無用的東西又有什麼意義呢?她聲明自己討厭被拉去試禮服,討厭參加被介紹進入社交圈的派對,而到她結婚時,她也會討厭自己的婚禮。據她所說,她結婚是必然之事,因為得益於她爸爸有錢,她可以在那些求愛者中挑一挑。坐在計程車里的一路上,波奇操著她那上流社會聒噪的刺耳嗓音,提出了所有這些反對的意見,直到計程車司機在一個紅燈的間歇轉過頭來看了看她。只見她胖胖的,皮膚白皙,穿著一身貂皮襯裡的藍色羅緞套裝。她舉起那副鑲鑽的夾鼻眼鏡,靠近有些弱視的藍色眼睛,凝視著司機,然後又看了看他的照片,最後她在室友們的耳邊大聲堅定地說:「這不是同一個人。」
亂鬨哄的吵鬧聲漸漸平息了下來。女孩們喝了酒,都有點犯糊塗,迷茫地打量著對方。下一步該做什麼了?如果是一般的婚禮,凱和哈羅德就會悄悄地溜出去換上旅行穿的服裝。但是她們想起來,現在他們不會去度蜜月。很明顯,他們沒地方可去,只能回到他們今天早晨才離開的出租屋裡。甚至,大家知道,凱可能連床都沒有收拾好呢。在教堂時出現的那種不安可笑的感覺又浮現在了她們心頭。看看表,才一點十五。離哈羅德上班還有幾個小時?毫無疑問,許多夫妻婚禮結束后直接就回家了,但是這樣做好像不太合適。波莉·安德魯斯悄悄地問桌子對面的多蒂:「我是不是該請他們去我姑媽茱莉亞的家裡喝杯咖啡?」多蒂訥訥地說:「好像太麻煩了點,我不知道羅斯會說什麼。」羅斯是茱莉亞姑媽的女僕,個性很強。「討厭的羅斯!」波莉說道。兩個女孩的眼睛在桌上來來回迴轉了一圈,然後又嚴肅地相互對視著,驚訝不已。十三個人!她們八個女孩,還有五個外人。這可真是凱的風格!是不是只是個意外呢?最後一刻有誰沒來?這時,電台男人的妻子跟丈夫互換了一下眼神。她轉向多蒂,低低地說道:「你們幾個姑娘去我家坐坐喝杯咖啡怎麼樣?我跟凱和哈羅德說一聲。」多蒂遲疑著。也許這樣才更合適。但是她不想替凱做決定,凱也許願意去茱莉亞姑媽家呢?亂成一團了,她感到好沮喪。
「這是酒店的竅門。」電台男人的妻子對桌子對面的普瑞斯說道,「他們把冰激凌凍成塊,然後再放進烤箱里。這樣做就沒有風險。不過,私下裡說,我媽媽可不這樣做。」普瑞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她是個認真的小姑娘,頭髮的顏色像地鼠一樣,是灰的。她認為她有責任收集各種有關消費者的小道消息。她的專業是經濟學,很快就要去國家研究會的消費部工作了。她曾經緊張得有點結巴地說過:「我們有些大酒店的工作條件很不合乎標準。」她開始思考酒的味道。雖然蘋果酒是現在能喝到的最純正的飲料了,但是她仍然感覺味道不太對。正在疑惑之時,電台男人站起來說道:「為33屆乾杯。」其他人也都起身為瓦薩的姑娘們乾杯。電台男人的妻子說道:「乾杯。」那個不愛說話的男人「咯咯」地高聲笑了起來。普瑞斯雖然有點醉,但她還是看得出來,她和她的這些朋友們無意中已經招致了別人在經濟上的敵意。總體說來,瓦薩學院的姑娘們不太受外界的歡迎。別人認為她們有點優越感。如果婚後想讓斯隆和她醫院的同事保持好關係,她就得和女友們少見點面了。她傷心地看著她的好朋友波奇,她正懶洋洋地坐著,把手裡的煙灰隨意磕進已經融化的奶油蛋糕盤子里。她的樣子很不雅觀,只有富人們才敢這樣無所忌憚。她漂亮外套的前襟上濺濕了一大片。普瑞斯憂心忡忡地看著她。她不知道如果沒有女僕的照料,波奇該怎麼生活。從在查賓市時開始,她自己就一直照料著波奇,讓她用吸煙室的煙灰缸,收拾她穿過的衣物,然後替她寄回家,悄悄去洗手間替她沖洗馬桶,以免讓別人抱怨。可憐的波奇,在她結婚以後,恐怕只會有一個女僕,註定要應付那些傳統的繁重家務,到那時,她一定會懷念現在的這些溫馨甚至不快的。
當哈羅德和凱從教堂的法衣室走進來的時候,來自波士頓的多蒂·倫弗魯喃喃地小聲說:「他們看起來多般配呀!」這讓波奇安靜了下來。伴娘是凱的前室友,可愛的海倫娜·戴維森,來自克利夫蘭。伴郎是一位面色發黃的金髮青年男子,留著小鬍子。在他們的陪伴下,新郎和新娘在身著白袍的助理牧師前就位。波奇的夾鼻眼鏡再次派上了用場,她像個老太太一樣眯著她那長著淺睫毛的眼睛。這是她第一次「評估」哈爾拉德,因為有一次他來學院的時候,她溜出去過周末了。「還不錯,」她宣布,「除了鞋子。」新郎是個清瘦的年輕人,有些緊張,一頭黑直發,體型非常好,像擊劍運動員一樣柔韌。他穿著一套藍色的西裝,白襯衣,腳上是一雙棕色的麂皮鞋,搭配著一條暗紅色的領帶。波奇將打量的目光又轉向凱。凱穿著淺棕色的薄真絲連衣裙,上面綴有大大的白色絲綢領子。她頭戴一頂黑色的塔夫綢寬檐帽,上面點綴著一圈白色的雛菊。她那棕褐色的手腕上戴著一隻金手鐲,是祖母傳給她的,手裡握著一束野雛菊夾雜鈴蘭的捧花。她那紅潤的雙頰、黑亮動人的鬈髮,還有黃褐色的眼睛,讓她看起來就像某張老舊彩色明信片上的鄉村少女。她絲|襪的縫合線歪斜不平,而腳上的那雙黑色麂皮鞋後面還有磨損的痕迹,就是她的兩個腳後跟經常相互磨來蹭去的地方。「難道她不知道嗎?」波奇哀嘆著說,「婚禮穿黑色是不吉利的!」「閉嘴!」一個憤怒而低沉的聲音從另一邊傳來。波奇很受傷,斜眼環顧四周,發現艾莉諾·伊斯特萊克正盯著她看,細長的綠眼睛中透著刺人的冷峻。艾莉諾來自加利福尼亞州的森林湖,一頭深褐色的頭髮,是她們裏面不大愛說話的美女。「但是萊基!」波奇大聲喊道,表示抗議。萊基是個芝加哥女孩兒,聰明,沒什麼缺點,有些倨傲,差不多和波奇一樣有錢,是她們裏面波奇唯一敬畏的人。在波奇十足溫厚的本性後面,還夾雜著些許勢利。她認為,在這七個室友中,只有萊基理所當然地應該出席自己的婚禮,反之亦然,當然,其他人可以來參加招待宴。「傻瓜!」來自森林湖的那位美女從緊咬的貝齒間吐出兩個字。波奇白了她一眼。「喜怒無常!」她對多蒂·倫弗魯說。兩個女孩兒會心地偷偷瞥了一眼艾莉諾那高傲的側臉。她那白皙的鼻翼上現出了一道痛苦的凹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