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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他又點了一煙斗的煙絲,開始研究娛樂新聞,看看他計劃看的電影在他的休息日是否還在上演。他讀了帕西·哈蒙德對昨天晚上上演的戲劇的評論。哈頓從來沒去過正式的劇院,只去過音樂廳,但是他對戲劇也有些興趣,因為他知道,很多戲劇的開始場景都是一個管家和拿著掃帚的女僕在對話。在這方面他也會留點意。瑪麗小姐的朋友,瓦薩學院的凱瑟琳曾經答應過要給他戲票,但是後來再也沒聽她說過。她跟一個演員或者戲劇行業的什麼人結了婚。瑪麗小姐還去參加過她的婚禮。哈頓一直不喜歡凱瑟琳小姐。這一點他和佛比絲的看法不同,佛比絲稱她是個「漂亮姑娘」。如果佛比絲看見了他所看見的那一幕,恐怕會改變自己對她的看法。有天夜裡,夫人說:「有動靜,哈頓,去看看。」他假牙也沒戴,邊系著睡衣帶子邊下了樓梯。就在前廳的地板上,那個「漂亮姑娘」和她的未婚夫正在那個。晚餐時哈頓就不喜歡他的樣子。大家都叫他「哈羅德·彼得森」,聽起來像是個海盜的名字。在製作座位卡的時候,哈頓特別留意過它的拼寫。哈頓想起,凱瑟琳小姐要結婚的時候,瑪麗小姐曾經問過他,看是否有可能讓這個女孩在結婚時用一下城裡的房子,因為那時候除了普羅瑟羅先生,家裡的其他人都會到鄉下去。哈頓還記著他看到的那個場景(佛比絲說「只不過是親吻而已」。你見過在地板上掀起裙子,未婚夫坐在身上的親吻嗎?),還有戲票的事情,所以他拒絕了。他說房子還沒有打掃,而且萬一主人那晚要去房子里住,發現陌生人在,他會不高興的。瑪麗小姐說:「你真是個好管家,哈頓。」今年夏天,哈頓在報紙上看到彼得森先生參加的那齣戲停演了,凱瑟琳小姐說過,這戲會一年年地演下去。從那以後,他就再也沒見過哈羅德的名字出現在戲劇專欄中。後來,在房地產通告中,他注意到有位哈羅德·彼得森先生和太太在第五十大街東區租了套公寓,離薩頓區不遠。瑪麗小姐說就是他們,她前幾天剛去過那裡。
還有那個叫普瑞斯的姑娘,曾經拽著瑪麗出去了三天。事後看來,應該是去參加大學入學考試了。在瑪麗小姐被大學錄取后,哈頓,這個整天圍著她和丈夫轉的哈頓,竟然說上一兩年的大學,不會對小姐有什麼害處。他跟她們都串通好了的。她一直懷疑家裡的某個人——佛比絲,更可能是哈頓——替她在瓦薩的申請表上籤了名。瑪麗小姐發誓說是她自己簽的,但是普羅瑟羅太太仍然感覺到,哈頓肯定在背後給她出了主意。
普羅瑟羅家族的人都遲鈍,因為男女雙方都沒有好的遺傳因素。就他們所知,他們的祖上沒有一個人受過高點的教育。直到波奇——在家裡大家都叫她瑪麗——來到這個家裡,這種情況才終止。普羅瑟羅太太感到欣慰的是,瑪麗的妹妹菲利絲剛到十六歲,還在上大二,就以州法律規定可以在這個年齡不上學為由,從學校里輟學回家。今年她十九歲,已經辦過了初入社交界的交誼會,正準備結婚。普羅瑟羅太太想,這個年齡正合適,雖然失去了她自己會很難過,因為她是個寂寞的女人,在去做頭髮或者去殖民俱樂部的路上很希望有菲利絲陪著。到了俱樂部,她會坐在休息室里,而菲利絲和她的朋友們則會去游泳。僕人們一致認為,普羅瑟羅太太是個沒多少興趣愛好的可憐女人。跟大多數女人不一樣,她不喜歡購物,也不喜歡買衣服,因為她認為自己生了這兩個女兒后得了股白腫病,怕是站不長久,看戲的時候,又總是感傷哭泣。她沒學會打橋牌。對女人們如今熱衷的室內裝飾她也一點不感興趣。家裡的傢具、地毯、房間里的畫像,還是哈頓來時的東西。除了年輕點的僕人和安妮特外,家裡的男女僕人也都沒有換過。普羅瑟羅太太臉色蒼白,膚色就像是樓梯上陳舊的地毯。會客廳里的牆畫上畫的是白色、棕色的牛羊,正伏在深棕色的原野上休息。哈頓也認同這些牆畫,他知道這都是些珍貴的荷蘭品種。他也贊同屋裡傢具那種淡褐色的色調,但是女僕們說,這地方需要點生氣。問題是普羅瑟羅太太和兩位姑娘誰都沒注意到這點。佛比絲是兩個姑娘的保姆,如今負責家裡的亞麻布和修修補補的工作。最近她在教普羅瑟羅太太繡花。她說,這樣做可以讓自己每天有點事做。現在瑪麗小姐去了康內爾學習獸醫,再也不像在瓦薩學院時那樣往家裡帶同學過周末了,就剩下菲利絲小姐這麼個靠山,可她又忙著和她那幫女孩子們出去吃飯、喝茶或者看時裝表演。
普羅瑟羅家也有娛樂,不過只在吃晚飯時。普羅瑟羅太太不知道午餐時該談點什麼,普羅瑟羅先生的午飯要麼在布魯克,要麼在網球俱樂部和荷蘭人俱樂部。太太告訴兩位姑娘,有朋友吃午飯就帶她們去那裡。這樣可以給哈頓省點事。這是女人們的思考方式,她應該知道,哈頓從來不會逃避自己該做的工作。普羅瑟羅太太的午飯一向是由哈頓安排,在寫座位卡之前,他會給她拿來菜單和座位安排的示意圖。安排座位的問題對普羅瑟羅太太從來就不是個難題。不過吃飯的時候,她抬頭張望,桌子對面應該是普羅瑟羅先生常坐的地方,卻是另外一個女士。這時她就會驚訝地看著哈頓。普羅瑟羅太太的生活怠惰,沒必要請個秘書負責社交,只有在兩個姑娘快要出門的那兩個季節她才會這麼做。家裡面邀請函的發放和接收都是由哈頓負責,他會告訴她誰會來吃晚飯,或者她該去誰家吃飯。家裡的慈善捐款也是由哈頓來給普羅瑟羅太太提供信息。有時候,吃晚飯時,哈頓也會提個大家感興趣的話題。
在經歷了1929年短暫的挫折之後,普羅瑟羅先生從蕭條中恢復了過來,穩步走向了富裕。他靠的不是自己的努力,而是從別人手中購買的一項專利權。當時,有個傢伙跳進游泳池裡要自殺,後來在搖滾俱樂部里有人把這人介紹給他。這人看起來像是個騙子,但是後來的結果證明,這項控制絕緣材料生產過程的專利簡直就是個造幣廠。普羅瑟羅先生說,掙錢的命是天生的。如今,他大多數時候都會去城裡的辦公室,給使用這項專利的公司提供一種被他稱為「窗飾」的東西,這家公司任命他為主管,但是他說,他根本不懂他們生產的是什麼東西,管它是什麼呢。
在紐約,普羅瑟羅先生家的管家哈頓穿著紫色翻領、繡花的加厚中國絲綢睡衣,正坐在卧室里的靠背椅上讀《先驅論壇報》,旁邊放著台開著的收音機。他抽著煙斗,穿絲|襪拖鞋的腳放在腳凳上歇著。睡衣、拖鞋、靠背椅、收音機,哈頓所有的衣服和用具,除了手裡的煙斗,都是普羅瑟羅先生送給他的。普羅瑟羅先生是個體格健壯、愛趕時髦的人,年齡和身材都和哈頓類似。只不過哈頓略高點,更有型,臉上的紫色更少一些。有個男僕曾經無意中聽到瓦薩的女孩們說,瑪麗小姐聲稱這個管家長得像亨利·詹姆斯,看起來像是個倫敦上流社會的人。他信不過這些男僕們的話,自己去圖書館查,發現原來亨利·詹姆斯是個美國作家。
「哈頓!」第二天早上,他聽到女主人在叫他,於是緩步又進了餐廳。「這是什麼?你為什麼拿這東西給我看?」普羅瑟羅太太渾身顫抖著說。「對不起,太太,但是我冒昧揣測裏面提到的一位男士是凱瑟琳小姐的丈夫。」他俯下身體,用他那修剪整齊的粉色手指指著哈羅德·彼得森的名字。普羅瑟羅太太的目光離開報紙上的照片,問道:「凱瑟琳小姐?她是誰?哈頓,我們怎麼認識她的?」「瑪麗小姐在瓦薩上學的時候,這個姑娘來咱們這裏住過,在聖誕節和其他的什麼時候。」他停了停,看普羅瑟羅太太是否想得起來。但是普羅瑟羅太太搖搖頭,她那乾枯的棕灰色捲髮也跟著一陣顫動,看起來像是假髮一樣,枉費了女僕和美髮師的辛苦。「她是哪個家族的?」哈頓鄭重地回答:「太太,我不知道。人們叫她斯特朗,是西部某個州的人。」「不是伊斯特萊克?」普羅瑟羅太太懷疑地問道,好像是忽然清醒了似的。「哦,不是,太太。我們認識艾莉諾小姐。可這位女士有點黑,而且不太打扮。你還記得嗎,佛比絲很喜歡她。」哈頓模仿著佛比絲的聲音:「『高地玫瑰』,她以前老是這麼說。」普羅瑟羅太太輕喊了一聲:「噢,天啊!是的,我記起來了。很漂亮。哈頓。但是很粗野。那就是她的男人嗎?她總叫他什麼來著?」哈頓笑了笑,答道:「我的未婚夫。」普羅瑟羅太太大聲說道:「就是這樣。不過我們不該嘲笑她。以前她來這兒住的時候,普羅瑟羅先生常會讀一首詩:『身著灰呢子大衣,在一個炎熱的夏日……』還有乾草什麼的。哦,接下來是什麼?給我說說,哈頓。」但是哈頓說他不知道。普羅瑟羅太太高喊一聲:「我想起來了。『站在那裡,靜靜地聽著,淡褐色的眼睛中,閃過一絲驚異的目光。』我想這是丁尼生的詩。」哈頓簡短地答道:「我敢說,是的。」普羅瑟羅太太嘆口氣,說道:「但是我們一直不了解她。普羅瑟羅先生以前常問我,這個常來咱們家住的姑娘是誰?就是那個灰呢子姑娘。但是我根本回答不了。我記得她說過,她父母是早期西部的移民。」她戴上眼鏡,又仔細地看著報紙,「哈頓,你說她現在進監獄了。她做什麼了?偷竊?」哈頓答道:「我想,是她丈夫被拘留了。和勞資糾紛有關。」普羅瑟羅太太揮了揮她那豐腴的手,焦慮地說道:「別說了,哈頓。我請你也不要告訴普羅瑟羅先生。我記得很清楚,我們請他吃過飯。」她戴著金邊眼鏡的眼睛顯得蒼白暗淡。「我想你最好把這份報紙拿到廚房燒掉,什麼也不要對廚師們說。我們這個地位的人承擔不起……」她抬起頭,用期待的目光看著管家,希望他能領會她想說的話。「好的,太太。」他拿起折起來的報紙,重新放到托盤裡。普羅瑟羅太太笑了:「今天早上,我們可成了知識分子。大知識分子,這得怪瓦薩學院。不是嗎,哈頓?你總是個大思想家。」哈頓點點頭,退後幾步。「記住,哈頓,把報紙燒掉,你親自去做。」管家離開房間后,普羅瑟羅太太頹然坐到椅子上,眼淚奪眶而出。哈頓從餐具室門上的觀察口裡看著她。他知道她在想什麼。她在想,對報紙上這件丟臉的事,她感到很生氣,但是當著管家的面,她不讓他看到她的這種情緒。她多麼勇敢啊!她埋怨所有的人,當初是他們讓瑪麗小姐上了這所總上報紙的大學。她所相信的每一個人在這件事情上都反對她。學校的校長幫她填好了申請表。佛比絲從自己的積蓄中拿出錢來讓她註冊。九-九-藏-書
「我不知道,多蒂。」倫弗魯太太嘆了口氣,她不清楚自己是在勸多蒂不去找他,還是恰恰相反。重要的是,她想引導多蒂發現自己的真實情感。有個簡單的辦法。她說:「寶貝,我想我們最好把婚禮推遲幾個星期。這樣你就有時間來了解自己的真實情感,現在你歇會兒,我給你再拿塊冷敷巾來。」她站起身,撫平床單,心裏感到很高興。她越來越感覺暫時推遲婚期實在是個可行的也可能是最好的解決方法。她喃喃地說:「多蒂,幸虧我們今天沒訂請柬。你想想,要不是我今天上午去俱樂部修指甲,就不會看到那份報紙,你也不會告訴我你做的這些事情,那請柬就訂了。為了修指甲……」多蒂說:「那婚紗的事情怎麼辦?」倫弗魯太太回答道:「婚紗還得一個月才能做好。我們把責任推到佩里醫生身上。」這時,她機敏的大腦已經在想著下一步的措施了。她迅速計算著婚禮取消后的費用。她和山姆得支付伴娘的禮服費用,不過這個數目不太大。由於波莉·安德魯斯的緣故,他們選的是一種不太貴的禮服。有幾件銀首飾已經做了標記,但是幸運的是,都是按照舊式的方式,只是刻了新娘名字的首字母,這樣以後需要的時候還可以用。也沒有什麼結婚禮物需要退還,萊基的聖母像可以在萊基回來后給她。至於結婚禮服,可以留著或者送給年輕點的表妹們。到倫弗魯太太這個年齡,她已經學會了應對各種意外情況。她注意到,年輕人處理起這些問題就很困難。
兩人開始有節制地低聲爭吵起來。倫弗魯太太很傷心,她從來沒想到她和多蒂之間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她告訴多蒂,她必須再見一次迪克,也許這可以消除心中的疑慮。「媽媽,如果你命令我去,那我就去,但是隨後我就跳車自殺。」「不要太偏激,多蒂。」「媽媽,偏激的是你,就讓我平靜地和布魯克結婚吧。」倫弗魯太太心煩意亂,她覺得事情真是亂了套,她們兩人的角色完全顛倒了,女兒想要一個「合適的婚姻」,而母親在懇求她去找一個「不合適的」浪子。很明顯,這就是她們六月份同學聚會時討論過的「代溝」。倫弗魯太太班裡的一個老同學說,作為一個受過教育的群體,新一代的女孩們遠不如她們的母親那樣有理想、更無私,這是個普遍現象。倫弗魯太太當時還不相信,她認為多蒂和她的朋友們都在找工作,而且許多人還是從事志願工作,並且她們完全不受曾經束縛了她們那一代人的社會觀念的困擾。然而,多蒂的行為驗證了那位同學的話。這是時代的象徵嗎?是否是大蕭條的緣故?如今的姑娘們害怕冒險嗎?她懷疑,多蒂這個受波士頓傳統影響的體弱姑娘是不是害怕自己會成為一個老姑娘?對多蒂的同學來說,這是個「比死亡更糟糕的命運」。然而,她曾經多次對多蒂說過,婚姻是件嚴肅而神聖的事情。在倫弗魯太太看來,很明顯,多蒂並不愛布魯克。她感覺,如果她聽之任之,不加勸阻,就是在寬恕一個嚴重的罪惡。多蒂尊重布魯克嗎?如果是這樣,她就該三思。
倫弗魯太太轉過身去,說道:「你休息吧,我也要躺一會兒了。」她躺在躺椅上,雙眼含淚,看著對面臨街窗戶上漂亮的繡花窗帘。她和山姆·倫弗魯的婚姻肯定不是為了錢,或者現今人們所說的「安全」,然而,她意識里好像曾經考慮過這些因素,如今這可怕的一幕正在多蒂的身上重演。難道是她和山姆費盡辛苦,卻教給了多蒂一些錯誤的價值觀嗎?她和山姆結婚是為了愛情,在他之前,她從沒有過任何其他男人。不過,她依稀記得很久之前她有一個很愛的人,但是為了房子、信託基金和高爾夫,以及奇爾頓俱樂部,她最後放棄了。現在,這一切又降臨在了多蒂和亞利桑那州的那個可憐男人身上。這都是父輩的罪惡啊!她想,既然多蒂現在恢復了理智,如果布魯克細心點,那她也許會學著去愛布魯克。至少,這也算是這場傷心事中的積極一面了。而且,按醫生的說法,亞利桑那州的氣候也正適合多蒂的病情。然而,幾滴淚水還是從她的眼角滑落。她用精緻的愛爾蘭亞麻布手帕輕輕地擦拭眼睛。對既往那失去的情人的追憶,像啄木鳥般敲擊著她的心靈。她在想誰呢?婚姻潛艇嗎?
「那麼你認為我不該見他?」多蒂馬上問道。她媽媽抗議道:「我能說什麼?你還什麼也沒對我說呢!但是我想你認為你不該見他,我說得對嗎?」多蒂悶悶不樂地盯著她的訂婚戒指。「我想我必須見他。我的意思是說,命中注定我會見他。即使我自己不主動去找他,結婚前我也會遇到他。但是我不能刻意地去見他。你理解嗎?」「我明白。」倫弗魯太太說,「多蒂,你是想讓上帝替你安排,這樣你就不用自己做這個錯誤決定了。」多蒂的臉上浮現出欣慰和驚奇的神情,她大聲喊道:「你說得真對,媽媽,你太了不起了!你太了解我了。」倫弗魯太太輕笑著,抓緊多蒂的手,說:「我們兩個太相似了,就像是一對姐妹花。」多蒂說:「明知錯誤,可是我也無法不抱希望。確切地說,不是希望,而是期望。不論以什麼方式,我都想見他一面。在大街上、火車上,或者公交車上。在凱家聚會之後,我去了現代藝術博物館,我強迫自己認為我是去看展覽。但是他不在那裡。時間太少了,只剩一個月了,還不到一個月。媽媽。在亞利桑那州,我幾乎把他忘掉了,完全忘掉了,是凱的聚會使我又想起了這一切。自那天起,我就有種奇怪的感覺,感覺他也在想著我。媽媽,還不僅是這樣。我感覺他在用疑惑的眼光看著我,用他那迷人的灰色眼睛,不管我去哪裡,例如說,去佩里醫生那兒或者去試衣服。」她猶豫了一下,稍微停頓了片刻,「你相信思想轉移嗎?因為我感覺迪克好像在傾聽我的思想。在等著我。」倫弗魯太太嘆了口氣:「寶貝,你的想象太活躍了。其實這都是你自己的感覺。」多蒂說:「噢,媽媽,如果你看到他,你也會喜歡他的。他長得特別好看,受過好多苦。」忽然,她笑了,露出臉上的一對酒窩,「你怎麼會以為我會喜歡上像普特南·布萊克那樣的人?他的皮膚白得像是麻風病人,頭髮又臟。迪克是個愛乾淨的人,出身上等家庭,是霍桑家族的後代,布朗這個名字也很好聽。」
倫弗魯太太擦擦眼睛說:「說真的,多蒂,你的迪克一直都不在家,這確實很奇怪。你認為他可能在做什麼?我很贊同凱的看法,他既然讓你去看醫生,那就不是要玩弄你。」多蒂說:「他只是忘了,也許九*九*藏*書是去酒吧喝酒了。媽媽,我得告訴你,他酗酒。」倫弗魯太太說,「噢,天啊!」
多蒂去佩里醫生那裡檢查身體了,所以倫弗魯太太進了奇爾頓俱樂部修指甲,順便瀏覽一下當天紐約的報紙,看看廣告里有什麼可以郵購的東西。一幅身著晚禮服的年輕人的照片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翻回首頁開始細細地讀這件事情。她看到了哈羅德的名字,心想等會兒吃午飯時告訴多蒂。多蒂也許會給凱打電話,問她那些可怕的細節。倫弗魯太太是個樂天派,總是看事情好的一面。她想,那些激進的年輕人打扮齊整,跟飯店的員工鬥爭,這可真是冒險的事情。她相信,法官在法庭上訓誡一番凱的丈夫后,一定會放掉他們,以前哈佛的男生們跟劍橋的警察發生衝突后,就是這樣做的。她想起前幾天她和多蒂開車時被警察給貼了個罰單,一會兒她還得讓山姆去市政廳里交罰款。
雖然哈頓對此並不在意,但是聽到兩位小姐特別指出,來家裡的客人都應該感謝這位管家,他還是很高興。他得體的禮儀、嚴格的舉止都說明了他內心的喜悅。但是他也知道,在美國的上層社會,人們會假裝沒看見這些服務,想用這些小手段表明他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服務。這會冒犯哈頓的職業自豪感,有時候,他想乾脆離開算了。在普羅瑟羅這個老派家庭里,他的才能和資歷引起了大家的矚目。他越是謙虛,眾人就越是會注視他進出時的舉止動作。無聲地關上門或者退進餐具室后,他知道客人們正在談論他。知道哈頓這個人就表明了他們跟這個家庭間的親密關係。人們,尤其是年輕人也許會說,這是吹牛。在女士們離開了餐廳后,一位穿著燕尾服、戴著白領帶,來參加舞會的高個子男人深有感觸地說:「哈頓簡直是個奇迹。」他們會對坐在桌子另一頭的普羅瑟羅先生說:「哈頓是個奇迹。」哈頓用不著費神就能猜測談話的走向。樓上那些瓦薩的姑娘們還不熟悉社會,她們談論的也許是什麼其他的事情,但是對這些喝著白蘭地的男士們來說,內容次次如此。
全家人都佩服哈頓。對每一個第一次送她回家的男士,或者第一次來家裡喝茶或者留宿的女士,瑪麗小姐都會一隻手捂著嘴,用精力充沛的聲音小聲地說:「我們都佩服哈頓。」受過訓練的管家聽后無動於衷,繼續領著客人們上樓。但是這對其他的僕人可是個考驗,因為兩位小姐不但視力都跟鼴鼠類似,說起話來也像聾人一樣聲音洪亮。所以即使是小聲交談,大家也聽得清清楚楚。這是她們從父親那裡繼承的貴族特徵之一。
倫弗魯太太用手撫著女兒的肩膀,輕輕地搖了搖:「現在先躺下,我給你用冷水敷一下眼睛,好好休息,等你爸爸回家吃晚飯時再起來。」這正是她所擔心的事情:對這個男人的談論喚起了多蒂對他的感情。剛開始她哭了,不過好在現在終於有了微笑。在衛生間里,倫弗魯太太擰乾兩條浸過冷水的毛巾,心裏想,也許不該讓多蒂自己再去見這個男人,不管是在只有她自己的環境中,還是和她的朋友們一起……雖然多蒂說了他很多好話,但是顯然他還是塊未經雕琢的鑽石。如果多蒂還沒訂婚,自己可以邀請他來紐約參加個小型聚會,也許波莉·安德魯斯的家裡就可以。或者跟多蒂和自己三個人一塊吃頓飯,飯後再請個年齡大點的人一起去看場戲或者音樂會。有六個人也可以,這樣氣氛輕鬆點。多蒂可以打電話給他,說她母親有張多餘的票,看戲前想先請他吃頓飯。但是訂了婚的姑娘可不能想請誰就請誰了,即使有這麼多人陪著也不行。要是出了什麼事情,那布魯克會對多蒂的母親說什麼呢?
倫弗魯太太看到多蒂的身體好像顫抖了一下,趕緊用輕鬆的語氣加了一句:「我跟你一起去。如果你需要精神方面的支持,你可以問問你那些結過婚的朋友,凱、普瑞斯都行。」倫弗魯太太不知道是什麼觸動了多蒂,也許是紐約。多蒂哭了起來。眼淚順著她修長的鼻樑滾滾而下,她哽咽著說:「我愛他,媽媽。」
「白眼狼!」她恨恨地說道,聲音大得連正下樓的女僕伊馮也聽到了。她拽了拽身上的衣服,扶著女僕的胳膊回到了卧室。一進門她就通知哈頓,十一點不用開車送她去美髮了。哈頓已經告訴司機今天用不著他了。他坐在房間里,開始裁剪報紙,準備把這個故事貼到他的剪貼簿里。

那他就是個徹底的壞蛋了。不過,他是被好女人傷了心的那種。倫弗魯太太想起了戰爭時期的快樂時光,那時多蒂還穿著短裙,留著小辮,山姆從軍營里休假回來,談到了他們那裡的一個人,舞技高明,但是大夥都不喜歡他,叫他「婚姻潛艇」,那個人前後毀了三個幸福的家庭,後來因為酗酒進了療養院!她點點頭,堅定地說:「你說得對,多蒂,如果他對你認真,就會明白這對你的感情傷害多深,那他就會通過凱找到你。不過他也許是好意。他不管你,也許是因為他知道如果讓你愛上他,那會毀了你的生活。他引誘你的時候酗酒嗎?」「他沒有引誘我,是我愛上了他。你認為如果他知道……媽媽,他很高傲。他對我說:『我不屬於你這個階層。』剛開始他就是這樣對我說的。如果我能見到他,對他說……」
倫弗魯太太的頭又開始發抖,她傷心地說:「你不願意做出犧牲。你甚至不願意拿出一個月的時間來避免傷害一個已經不再年輕的男人。你不願意犧牲自己的自尊去見迪克,如果你愛他,你會樂意與他生活在一起,想辦法去改造他。我們那個時代的女人都願意為了愛情和某種理想而犧牲,例如說選舉。合法夫妻在住旅館的時候,如果服務員把他們登記為『小姐』和『先生』,那他們會轉身離開。看看你們的老師,看看她們捨棄了什麼。你也可以看看那些女醫生和社會工作者們。」「那是你們那個時代。媽媽!」多蒂耐心地說道,「現在沒必要做出犧牲了。沒人必須像以往那樣在結婚和當教師之間做出選擇。你得承認,你們那個階層中,也是只有那些平庸的人才當了老師。媽媽,大家都知道,男人是改造不了的。他只會把你也拖下水。在西部的時候我就仔細考慮過這些事情。犧牲是種過時的想法。媽媽,這其實是種迷信,就像印度人燒死寡婦一樣。現代社會注重的是人的全面發展。」
「哦,我同意,我非常同意。」倫弗魯太太說,「多蒂,我只求你一件小事。媽媽老了,你多寬容點。」她用略微有點緊張的語氣安撫多蒂。「沒必要這樣,媽媽,我知道自己的想法。我跟迪克睡過覺,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我就該改變自己的生活。他也是這樣想的。他啟蒙了我,我永遠感激他的精彩表現。不過,如果我再見到他,恐怕就沒這麼精彩了。我會卷進去。還是當成一段回憶吧。而且他也不需要我的愛。剛才你去衛生間的時候,我就是這麼想的。我不能主動去找他。」倫弗魯太太微微一笑,說:「男人可以改造。尤其是不幸、孤獨的男人。誠心可以感動他們,心堅則山移。宗教里就是這麼說的。」多蒂搖搖頭:「媽媽,你是在說大話,其實你也不想讓我跟他一起生活,你只是說說而已,因為你想讓我付出代價。推遲婚期,打亂大家的計劃,這隻是要讓我度過一段所謂的『正派時間』,悼念跟迪克在一起的那段時光,不對嗎?」在多蒂質問她的媽媽時,她棕色的眼中閃過一絲嘲弄般的微笑。
倫弗魯太太緊張地坐在里茲飯店的女士休息室里,同情地看著女兒,她那戴著帽子的小腦袋裡不斷閃過這些敏感的想法。她想,對多蒂現在的情感狀態,佩里醫生和萊弗里特醫生也許能提出點什麼建議。她猛地合上手袋,笑著問道:「佩里醫生今天怎麼樣?給你健康證明書了嗎?」多蒂抬起頭:「他想讓我試試用透熱療法來治療我的坐骨神經痛。但是他說,多到戶外活動效果會更好。」倫弗魯太太猶豫了片刻。時間和地點都不合適,但她是個存不住話的人。她看看休息室的四周,沒有別人。「多蒂,」她說,「佩里醫生跟你說避孕的事情了嗎?」多蒂的臉紅到了脖頸,她責怪地掃了一眼母親,微微點了一下頭,說道:「他說是你讓他說的,媽媽。我真希望你沒這麼做。」倫弗魯太太猜測,佩里醫生大概今天心情不好,冒犯了多蒂那顆羞怯的心。訂了婚的姑娘對新婚之夜常常有些不可理喻的想法。倫弗魯太太把椅子拉近了些,說:「多蒂,即使你和布魯克打算要孩子,可能也不是現在。我知道有種新工具,有效率99%,是種能遮住子宮的橡膠帽。佩里醫生跟你說了嗎?」多蒂說:「我沒讓他說完。」倫弗魯太太咬著嘴唇說:「寶貝,不要害怕。你知道,佩里醫生不是婦科大夫,說話可能有點直,他會給你安排個專家read•99csw•com,那就方便多了。你可以問她任何問題,你知道,性|愛方面的。女醫生行嗎?我知道在馬薩諸塞州這種工具不合法,不過,佩里醫生可以給你在紐約安排一個預約,就在我們下次去試衣服的時候。」
多蒂問:「他長什麼樣?」倫弗魯太太答道:「很有藝術家風度,像個浪蕩子,不過可能是眼眶青了的原因,我想像個紳士。報紙上說什麼來著?唉,多蒂,我記不起來了。哈羅德·彼得森,劇作家。另一個也差不多。反正不是挖溝的。」多蒂提示她:「畫家?」她媽媽說:「我想不是!」
倫弗魯太太緊攥著冷敷用的毛巾思考著。毛巾已經有點溫熱了,她把它拿到冷水龍頭下重新浸了一遍。為了多蒂,她得知道事情進展到什麼地步了。如果這個男人已經激發起了多蒂的各種情感,那這個可憐的孩子可就麻煩了。據說,有些女人永遠也忘不了她的第一個男人,尤其是假如這個男人技巧還很嫻熟,那他會給她留下終生的烙印。有人甚至說,女人結婚後生的孩子會有她第一個情人的相貌特徵。當然,這是胡說八道,老婦之談。然而,這種想法在倫弗魯太太的心裏激起了一絲漣漪。她現在四十七歲了,結婚已二十五年,可是在她的內心裡,她還是有著浪漫的情懷。她認為,一個佔有了姑娘貞操的男人有能力永遠擁有她的心。她不知道多蒂的心裏在想什麼。多蒂是個獨立的人。她有自己的銀行賬戶。如果她想去見他,是什麼事情阻止了她呢?
他晃了晃手中的報紙,沉著地瞪大雙眼。讀完報紙的內容后,他又返回到首頁,從桌上挑了一支藍色的鉛筆,在這個故事的邊緣慢慢地畫了個框。由於內心抑制不住的興奮,他的手微微發抖。然後,他把報紙摺疊成托盤大小,準備在第二天早餐時呈遞給普羅瑟羅太太。「太太,我想瑪麗小姐會對這個感興趣。」然後,他就退回到牆邊,或者退回到能聽到召喚的餐具室內更好。
毋庸置疑,他也會常常幫助兩位姑娘。瑪麗小姐和菲利絲小姐在列邀請名單和安排座位時,常會向他諮詢,聽了哈頓的建議,她們總會大叫一聲:「哈頓,你真是個天才!」「社交方面的感覺總是對的。」談到這個管家,普羅瑟羅先生這麼說。說話時,他總是會眨眼睛,面部肌肉奇怪的活動讓人以為他有面癱。在衣著方面,兩位姑娘對哈頓的信任也要超過對安妮特和佛比絲。她們常常會穿著舞會長袍在他面前轉一圈,問他,她們是該戴珍珠還是母親的鑽石,手裡該拿個圍巾還是扇子。當初,是哈頓協助佛比絲,強迫菲利絲小姐戴上了眼罩和牙套。佛比絲說,如果不是哈頓的支持,可憐的菲利絲小姐現在就是個獨眼龍了。
哈頓離開觀察孔。太太的抽泣聲隱約可聞。他按鈴叫來了女僕。在這個問題上,她有點不太理智。她以為是他模仿了她的簽名,這樣的想法可是錯了。在這件事情上她們對他也有保留,直到瑪麗小姐被錄取了他才知道這件事。此刻,他很贊同太太對接受高等教育的觀點,雖然在這個問題上她也時常前後矛盾。如果你們不想讓瑪麗小姐每周飛過去學獸醫,那你們為什麼要給她買架飛機呢?不過,瑪麗小姐總有應對父母的辦法,對他除外。
幾分鐘后,多蒂拿著《先驅論壇報》出現了。《紐約時報》已經賣完。她說:「普特南·布萊克。你說布開頭是對的。我在凱家的聚會上見過他。他給勞工們募集資金。前些天還向我們呼籲過。他娶了我們班的諾琳·施密特拉布。這張大照片里也有她。今年冬天,他們四個走得很近。」從多蒂平淡的語調中,倫弗魯太太可以辨別出,這不是「那一個」。這可憐姑娘平靜地把報紙放到一邊,然後手拄著下巴,坐在那裡沉思。倫弗魯太太拿出粉盒,裝作沒看多蒂。她邊往她那漂亮的臉上擦粉,邊思考該怎麼辦。很明顯,多蒂心情仍然不好,她母親的同情心像是敏銳的觸角,立刻就伸向了她。渴望見到一個長久未見的男人的名字和照片,她能理解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這種想法又一次折磨著多蒂。然而,倫弗魯太太不知道是該讓多蒂自己默默承受這種失望,還是幫她說出來。倫弗魯太太擔心談論此事會燃起她心中的火焰。如果她能自己踩滅這股火焰,最終她會成為一個更完善的人。雖然倫弗魯太太想說幾句安慰的話,但是幾次都欲語還休。
她們一直站在人行道中間,來往行人擦身而過。天氣寒冷。倫弗魯太太掀起衣袖,看了一眼手錶。多蒂忽然說道:「你先往前走吧,媽媽,我一會兒來找你。我要回里茲飯店買份報紙。」倫弗魯太太嚴肅地看了看多蒂。她一點也不奇怪,很長時間以來,她一直在想,去年夏天在紐約,多蒂肯定在愛情上遇到了什麼煩惱,所以她才讓多蒂去西部散心。「要我跟你去嗎?」多蒂猶豫了。倫弗魯太太拉住她的手:「來吧,寶貝,我在女士休息室里等你,你去買報紙。」
事實上,哈頓之所以當管家是因為他父親就是做這行的。但是,慢慢地他也感到,原因並不這麼簡單。如瑪麗小姐所說,是一種更高的召喚讓他從事了這個職業。在美國期間,他一直在想,真正的英國管家不是憑空而生的。有一次,來長島度假的一個男士曾經用驚訝的語氣對他說:「你真是個人物,哈頓。」聽到這話哈頓很高興。那時他還年輕,獨自一人在國外。他努力按照他在電影里和小說中了解的那樣向理想的英國管家的標準看齊。然而,如今他感覺到,單靠學習已經不夠了。當兩個姑娘告訴他他是個天才時,他認為她們說對了。「童真之語。」他早就接受了這個現狀,他就是這一家的大腦,因此有義務替他們思考。這種責任要求他,即使在休息和放假時,他也要無所不在,無所不知。就像教義中說的那樣:「上帝在哪兒?」「上帝無所不在。」哈頓信仰英國國教,他這樣的想法不是要褻瀆上帝。但是他不由想到,據他早些時候的觀察,大家希望他在隱形的同時還能管理起一切事務。
哈頓翻到了首頁,他有意把首頁留到最後閱讀。他喜歡讀世界新聞和綜合新聞時的那種感覺,這可以鍛煉他的智力。最近一周多的時間,報紙的首頁都有一小部分是關於勞資糾紛的報道。幾家大飯店的服務員正在罷工。哈頓特別注意,在美國絕不參与政治。他認為,一個外國人參與國內事務是違反法律的事情,因此他很少談論這方面的話題。在上一次大選時,凱瑟琳小姐曾經問過他:「哈頓,你投誰的票?」哈頓回答道:「小姐,我不是美國公民。」然而,服務員的罷工還是引起了他的同情。在某種程度上,他和他們是同僚,雖然他們之間隔著為私人服務和為公共服務這樣的鴻溝。他曾經在倫敦的一家飯店裡受過短時間的培訓,因此他一直關注罷工方面的消息。從《每日鏡報》上,他獲知卡文迪士也出現了一場示威遊行。
折起報紙,哈頓嘆了口氣。標準的英國管家的職責之一就是熟悉那些初看起來和手頭工作無關的一切事情,並且要掌握各種名稱。這就是他現在坐在這裏代替全家來讀《先驅論壇報》的原因。他已經瀏覽過了談論謀殺案的小報,趁著腦子清醒,他開始讀社會專欄和體育新聞。哈頓不是個體育迷,只是看看田徑比賽,回家后也會看看板球比賽。是他的職責要求他必須記住報紙上出現的那些狗、貓、船、馬、馬球運動員、高爾夫球手的名稱,另外還有各種數字和比率,因為在普羅瑟羅家,經常需要的就是這些名稱和數字。接下來是社會專欄,這是夫人和小姐們需要的。當一個男士結了婚後,哈頓會把他的名字從瑪麗小姐的名單上去掉。當某個女士訂婚的時候,哈頓會提醒瑪麗小姐和菲利絲小姐或者派安妮特去給她買件結婚禮物,瑪麗小姐經常會忘掉這些事情。
倫弗魯太太腦子裡要考慮的其他事情太多了,比如請柬的字體、床單的大小(布魯克和多蒂會睡在一張雙人床上嗎?這可難說,和一個鰥夫在一起,能期待什麼呢),還有伴娘們穿什麼衣服(這個問題要等海倫娜從克利夫蘭回來才能確定),因此她就忘了提起哈羅德的事情。吃完午飯後,兩人一個穿著海狸皮大衣,一個穿著貂皮大衣,像是兩姐妹一樣走上了紐波利大街。這時,倫弗魯太太忽然想起來哈羅德的事情。她喊道:「多蒂,我差點兒忘了。你永遠也想不到今天上午我在報紙上讀到了什麼。你的一個朋友犯法了。」她戲謔地衝著女兒眨著眼睛,問道:「你猜猜看。」多蒂說:「波奇。」倫弗魯太太搖搖頭:「差得太遠了。是哈羅德·彼得森。」多蒂重複了一遍:「哈羅德·彼得森?媽媽,這不公平,他不是我的朋友。他怎麼了?」倫弗魯太太把事情說了一遍。她說到一半的時候,多蒂忽然臉色蒼白。她問:「另一個男九_九_藏_書人是誰?會是誰呢?」「我不知道,多蒂,不過報紙上有他的照片,眼睛被打青了。」「你不記得名字了嗎,媽媽?」倫弗魯太太搖了搖頭:「怎麼?是你認識的人嗎?」多蒂點點頭。倫弗魯太太沉思著說:「是個很普通的名字,我記得好像是布開頭。」「不是布朗吧?」多蒂大聲問道。她媽媽答道:「好像是。布朗……布朗,我在想到底是不是呢?」「噢,媽媽,你怎麼沒剪下來呢?」媽媽說:「親愛的,俱樂部里不能剪報。這違反規定。雜誌也不能剪。」
終於說出來了。倫弗魯太太說:「我知道。親愛的。」她伸手從多蒂的口袋裡摸出一塊乾淨的手帕,輕輕地擦拭著她的臉頰。多蒂說:「我指的不是布魯克。」倫弗魯太太說:「我知道。」「我該怎麼辦?」多蒂連聲重複地說,「我該怎麼辦?」她的母親承諾:「我們會有辦法的。」現在,她的主要目標是擦乾多蒂的眼淚,往她臉上打點粉,然後帶她回家,以防有哪個朋友看到她。她說:「我們不試衣服了。」看門人把車開了過來,倫弗魯太太用她的小腳踩了一下油門,幾分鐘不到,她們就回了家。她們悄悄進了多蒂的卧室,關上門,不讓老女僕瑪格麗特聽到。她們手挽手坐在躺椅上。
第二天上午,在波士頓,倫弗魯太太和多蒂計劃去里茲飯店吃午餐。她們想早點吃完飯,以便有時間去定做結婚請柬和公告。下午她們已經約好要去試衣服。多蒂的婚紗和蜜月旅行的衣服都是在紐約定做的,但是其他東西,主要是便裝和運動裝,都會在波士頓定做,這裏的質量也很好,而且價錢便宜一半。試過衣服后,如果還有時間,她們要去斯特恩商場轉轉,看那裡的亞麻用品是否比法琳商場的便宜。倫弗魯家並不富有,只不過比常人寬裕。倫弗魯太太凡事都精打細算。她認為,在別人都節衣縮食的時候,鋪張浪費是沒有品位的體現。前幾天,她們叫裁縫到家裡來,想看看倫弗魯太太的母親送她的那件結婚禮服能不能給多蒂改一下。但是她們發現,多蒂的骨架大,腰身和臀部比倫弗魯太太寬四英寸,現在又找不到那種面料,於是只得作罷。當天上午,倫弗魯太太的腦子裡裝的全都是尺碼——床單、手套、裙子的尺寸。她還要考慮給伴娘們買些什麼禮物。銀粉盒?還是打火機?她們只請了三位伴娘,波莉·安德魯斯、海倫娜·戴維森,還有多蒂的表妹,也是瓦薩學院31屆的,來自馬薩諸塞州的戴德姆,她將擔當主伴娘。因為新郎是個鰥夫,所以,多蒂和倫弗魯太太都認為,婚禮最好低調點,只要主伴娘和兩個侍從跟在多蒂身後就可以了。多蒂很想讓萊基參加,但是萊基從可愛的西班牙中部古城阿維拉寫信來說,她今年回不來了。信中她說,她送了一個小西班牙聖母像作為禮物,這是個古董,不過出海關應該沒什麼問題。多蒂的父親山姆的公司就是負責出關事務的,所以倫弗魯太太囑咐他負責此事。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我想我已經忘了他,我想我愛布魯克。」倫弗魯太太點點頭,雖然她還不了解情況,甚至還不知道這個男人的名字。她直接問道:「你想跟這個男人結婚嗎?」多蒂冷冷地、近乎責備地說道:「媽媽,沒這個可能。」倫弗魯太太深吸了一口氣,鼓足勇氣問道:「你想跟他『生活』在一起嗎?」多蒂將頭靠在媽媽結實的肩膀上,說道:「不,我想不是。」她媽媽輕輕摸著她的額頭問:「那你想怎麼做呢?」多蒂沉思著說:「我想再見他一次。就這麼多,我要再見他一次。」倫弗魯太太緊緊摟著多蒂。「我以為他會參加凱的聚會,我肯定他會參加。我剛到那兒的時候,只想看到他在那裡,讓他聽到我訂婚的消息,看到我的訂婚戒指,知道我很幸福。那天,我看起來特別漂亮,但是他沒來。後來,我只希望看到他,僅僅看到他,不再想著向他表明他對我已經毫無意義。你說,我最初的想法僅僅是一種偽裝嗎?媽媽?」她媽媽答道:「我想是這樣。」多蒂說道:「噢!真糟,每一次門鈴響,我都以為是迪克。」她側眼看著她的母親,害羞地說出了這個名字。「看到來人不是他,我幾乎都要暈倒了。我心裏太難受了。凱的那些新朋友都很好,但是我恨他們,因為他們不是迪克。你說他為什麼沒來呢?」倫弗魯太太很有經驗地問道:「邀請他了嗎?」「我不知道,我也不能問。很奇怪,沒人提起他,一句都沒有。他畫的哈羅德的畫像還一直掛在牆上。我肯定他受到了邀請,他是故意躲著我,大家都知道這點,都在冷眼瞧著我。」她媽媽以責備的口吻說道:「這是你的看法。」她天藍色的眼睛蒙上了一層陰雲。她小心地、盡量用隨意的口氣問道:「凱知道這件事嗎?」多蒂點點頭,沒有說話,也沒有看她的母親。倫弗魯太太痛苦地皺著眉,然後又控制住自己的心情,輕輕地說道:「如果她知道這件事,又知道你訂婚了,那為了你的緣故,她肯定不會邀請他。」倫弗魯太太在「釣魚」,但是多蒂沒有「咬鉤」。多蒂答道:「好殘忍啊。」倫弗魯太太機械地答道:「你得公平點,你這麼想是因為你現在不高興。你爸爸會說凱『展示了良好的判斷力』。」她疑惑地看著多蒂的眼睛,想知道這件事發展到什麼程度了。但是多蒂似乎並不在意她把父母蒙在鼓裡的事實。
普羅瑟羅先生總是回答道:「就像一家人一樣。哈頓已經成了我們家的一個機構,很有名。」哈頓也不確定他是否喜歡被描述為「就像一家人一樣」。即使在姑娘們還小的時候,他也總是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但是他確實感覺自己就像是這家裡的一個機構,需要人們的尊重,就像倫敦廣場上的巨幅畫像。雖然他心裏有這樣的想法,但是他的表情完全沒有顯露出來。他知道,客人們之所以矚目於他,主要是由於這一點。女士們會看著他那冰凍般雕像似的臉,那種目光他很熟悉,表面上,他把這當作稱讚,但是他的內心絲毫不會為之所動。當人們問普羅瑟羅先生哈頓怎麼會為這個家庭服務這麼長時間,普羅瑟羅先生說:「哈頓忠誠於我們。」而當人們問哈頓這個問題時,他會有所保留地回答:「這裡是個好地方。」菲利絲小姐小的時候常常會纏著哈頓,要他說他喜歡她。雖然她是個醜小鴨,而其他人也不見得就是白天鵝,可是哈頓的回答依然是:「這是個好地方。小姐。」在主人喝得半醉,他扶著他上床的時候,主人會問:「你喜歡我們,哦,哦,哈頓?這麼多年了,哦?」哈頓的回答還是一樣。自從瑪麗小姐出生后,佛比絲就來到了這個家裡。這個矮胖女人有時候也提醒哈頓,有比這兒更好的地方。她說,一流的管家不會既當保鏢,還兼人體火警預報系統,也不會既當秘書,還是貼身男僕。但他冷冷地回答道:「乞兒無選擇。」哈頓喜歡這句俗語,但其實他的意思正相反,像他這樣有能力的管家可以選擇接受些額外的責任,但是這不會損害他的傳奇。他是這行里的大佬。哈頓常做字謎遊戲,熟悉一些主要的神話故事,他腦子裡有時候會模糊地出現阿波羅為阿德墨托斯國王服務的故事。這並不是說,他把普羅瑟羅先生的地位放得這麼高。然而在逐桌為客人服務的時候,他的腦子裡會不時閃過這樣的比較,好像自己的頭上會閃耀著一個光環。他感覺瑪麗小姐知曉這道光環,因為他發現她常蹙著眉頭,用那雙近視眼盯著他,好像是在觀察某些不尋常之物,同時伸著鼻子嗅探,這個做法也許是從她母親那裡學來的。其實,這可憐的姑娘沒有嗅覺。瑪麗小姐相信自己有第六感。她堅持說,這是對失去的嗅覺的補償。她還說,哈頓也有第六感。她在瓦薩學會了用紙牌玩讀心遊戲,在家裡和朋友們玩這個遊戲時,她們有時候會按鈴叫哈頓上來,這時她常問他,「你的耳朵發燒嗎?哈頓?」他對她解釋說,了解和推測主人的想法是一個好僕人的必備技能。對他來說,這一切都包含在他每天的工作中,並非什麼好玩的事情。她有時候會坐在他的床上,問:「你怎麼會當管家,哈頓?」但是哈頓拒絕回答:「那是我的私事。小姐。」瑪麗小姐說:「我想你決定當個管家是因為你有心靈感應。自然選擇。」這話還在哈頓的腦中縈繞。但是他不想告訴她們真相。瑪麗小姐轉向菲利絲,說:「這證明了我的觀點,你不懂嗎?達爾文。適者生存。」她那刁蠻洪亮的聲音在僕人的房間里回蕩著。「如果哈頓沒有心靈感應,他就不會當個管家,因此,他有心靈感應。」她搔搔腦袋,用勝利的目光看著哈頓:「聰明吧?」哈頓同意道:「很聰明。」不過他心裏想,不知道達爾文是不是發現了那失去的一環。樓下傳來佛比絲的聲音:「姑娘們,下來洗澡啦!」

他緊https://read.99csw.com閉雙唇,又偷偷看了一眼普羅瑟羅太太。他感到很抱歉,不該給她看這份報紙。如果她不知道這件事,那它就不會傷害她。可憐的女人啊。他承認,站在他的位置,他有點過分熱心了。他自言自語地說道:「哈頓,你記住,驕傲會導致墜落。」在餐廳里,普羅瑟羅太太想,她可是養了個白眼狼。
哈頓正在細讀的這份報紙今天上午普羅瑟羅先生剛讀過,拿給他的時候乾乾淨淨,幾乎跟新的一樣,就像他的那些睡衣、拖鞋,幾乎看不出穿過的跡象。事實上,哈頓就是普羅瑟羅先生的翻版或者放大版,他對此很高興,感覺自己總體上是這個美國主人的改進版。由於他身材更高,普羅瑟羅先生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更顯得體。他晚上看報紙的時間比普羅瑟羅先生上午瀏覽報紙的時間還要長,總是用他那充血的雙眼牢牢地盯著股票行情。普羅瑟羅先生對他很慷慨,送給他各種衣服、椅子、報紙和收音機,幾乎都跟新的一樣。在遇到緊急情況時,例如火警,他就是普羅瑟羅先生的代表。普羅瑟羅太太是個瘦弱的大個子女人,她害怕著火,也害怕小偷,所以她訓練哈頓,要他在半夜裡領著全家和僕人們下樓去安全的地方,而此時普羅瑟羅先生還在酣睡。瑪麗小姐請來的客人香檳酒喝多了,看到哈頓半夜在過道里或者樓梯上時,常常會感到很困惑。哈頓知道,客人們看到他沒穿管家的制服,而穿著和主人一樣的睡衣,都把他當成了普羅瑟羅先生。他們奇怪,這和晚上看到的那個在圖書館里喝酒的普羅瑟羅不一樣啊?哈頓自己從不飲酒。哈頓不僅是個男子漢,而且是這個家的負責人。自從姑娘們還小的時候,他就在這個家裡,到現在已經很多年了。他曾經打算過退休回英國,娶個年輕姑娘,靠自己的積蓄生活。然而,四年半之前,股市崩潰,他買的股票一賠到底。
倫弗魯太太拿著冷敷巾回來的時候,發現多蒂閉著雙眼,呼吸平穩。她以為多蒂睡著了,於是把窗戶開了一條細縫,然後輕輕地把冷毛巾放在了多蒂的額頭上。她滿懷柔情的雙眼注意到女兒的臉瘦了。她躡手躡腳地向門外走去,心裏想,謝天謝地,她現在有了合適的應對方法。眼下沒了婚禮的壓力,多蒂就可以好好放鬆了。但是就在她剛要關門的時候,多蒂說話了:「我不想推遲婚禮。布魯克不會理解。」「多蒂,別亂說,我們就說佩里醫生……」「不,媽媽,不,我已經下定決心了。」倫弗魯太太走回房間,隨手關上了房門。她已經聽到了老瑪格麗特那個偷聽者正在附近徘徊。她說:「寶貝兒,你以前就下過決心。你曾經認為你愛布魯克,可以給他幸福。」多蒂說:「我現在也敢肯定。」倫弗魯太太邁著細小、輕微的步子走了幾步。年輕時她腳跛,依靠鍛煉和打高爾夫,她克服了這個困難。她堅定地說:「多蒂,跟一個你並不全心相愛的男人結婚,是一件殘忍和不道德的事情。尤其是跟一個年齡較大的男人。這是欺騙。我的朋友中就有這樣的事情。你對他做出了承諾,但是只要你心底還有那個男人,你就做不到這點,就像是玩牌作弊。」她變得焦躁不安,金黃色的頭髮開始微微發抖,好像神經麻痹的老毛病又犯了。
哈頓挑出一支綠色鉛筆,在社會專欄頁上畫了個鉤,這意味著「禮物,菲利絲小姐」。紅色的鉤意味著「禮物,瑪麗小姐」。他又嘆了口氣,然後翻到訃告欄,這是他最喜歡的部分。然而,就是這裏的內容也和他的責任有關。不過他快速地掃了一眼,今天晚上沒什麼要看的。那他今晚就用不著去告訴普羅瑟羅太太的私人女僕伊馮去準備夫人的黑色衣服了。同樣,普羅瑟羅先生也不必去給人送葬了。他放下訃告欄,看起了股市信息。從個人角度來說,自從1929年秋天以來,這些東西再也勾不起他的絲毫興趣。但是他得了解股市,這樣在女士們離開餐廳后,他才能跟上老普羅瑟羅先生和客人們的談話。他腦子裡經常會想起一個客人的建議,但是一直沒勇氣致電股票經紀人,讓他給下個單子。
她完全相信多蒂的判斷力。如果多蒂認為這個紐約男人不適合她,那她一定是對的。有些處在多蒂這個地位的女孩可能會因為對方窮或者有母親和妹妹要養活,而放棄一個優秀的男人,但是多蒂不會。她有信仰,這使得她有耐心,能等待。不管是什麼原因,多蒂的心在去年夏天已經做出了決定,而且一直做得很好。倫弗魯太太推測這是個已婚男人,有些男人的妻子得了精神病,關在精神病院里,毫無死亡的跡象。在這種情況下,不論山姆·倫弗魯會說出什麼威脅的話,倫弗魯太太也許會建議多蒂跟他相好。但如果是這種情況,多蒂肯定早就告訴她了。不。倫弗魯太太毫不懷疑,多蒂把這個男人逐出自己的生活,這是個明智而勇敢的抉擇。讓倫弗魯太太不放心的是,多蒂的心還沒有從那次情感中完全平復過來,現在結婚有點太倉促了。她從亞利桑那州回來的時候很高興也很健康,但是現在布魯克遠在西部,又面臨著婚禮前的這一大堆準備工作,她似乎有點緊張和勞累。倫弗魯太太擔心,多蒂還要去紐約試穿兩次結婚禮服。這可能會引起她對那個男人的回憶。
倫弗魯太太忖度了一番多蒂的指責。不得不承認確實是這樣,她不想讓多蒂和迪克生活在一起,但是她想讓多蒂有這樣的想法。可是該怎麼表達呢?也許多蒂說得對,推遲婚期的做法太保守了。她骨子裡還有著波士頓人的傳統,認為多蒂該對過去的那段感情有所表示。然而,她內心深處那種對多蒂的深深失望就是由於這個原因嗎?她盡量用寬容的眼光來看待這個問題,但是在她看來,多蒂是受了布魯克的財富和他所能提供的那種戶外生活的影響。沙漠、銀礦、背包客,在多蒂的腦中,已經描繪出了一幅動人而難忘的場景。她責備道:「按你說的來推測,我認為你只是說說而已,你說你愛迪克,可我想你並不真愛他。你必須這樣說,因為不這樣你就會感覺難為情,也有損你的身份。」「別說了,媽媽!」多蒂不耐煩地說道。
她把毛巾放在多蒂的額頭上,拉上遮光簾,坐在床邊,掖好多蒂身上的被單。她摸了摸多蒂的脈搏,看起來很正常。她本想只坐幾分鐘,可是忽然衝動地說道:「多蒂,我想你應該按照自己內心的想法去做,如果你愛『迪克』,」她費了很大的勁兒才說出這個名字,「那就該主動去見他。是不是由於你的自尊心?他傷害了你嗎?是不是吵過嘴或者有什麼誤會?」多蒂低聲地說道:「媽媽,他不愛我,他對我說,我對他只有性吸引力。」倫弗魯太太閉上眼睛,聽到這件事,她內心感到很不快,她早已猜想事情可能是這樣。她拉起多蒂的手,深情地撫摸著,說:「那他是你的情人了?」有一天晚上,她給多蒂打電話,但是多蒂沒接,看來就是那個晚上了。「但是你幾乎對他一無所知。」多蒂眨著眼睛,咳嗽了一聲,說:「迪克工作起來很利索。」倫弗魯太太嚴肅地問道:「後來怎麼樣了?你再也沒收到他的消息,是嗎?多蒂。」她的心中滿是對女兒的愛意。多蒂說:「我解釋不了,我自己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想你也知道,我跑掉了。我想你可以這麼說。」倫弗魯太太的舌尖在嘴裏轉了幾轉,還是說道:「那次經歷很痛嗎?流血多嗎?寶貝。」多蒂說:「不痛,不是那種痛,實際上,令人極度刺|激和興奮。但是,後來……噢,媽媽,我不能告訴你,也不能告訴任何人後來發生的事情。」倫弗魯太太敏感的心裏充滿了問號。多蒂忽然說了出來:「他讓我去找醫生買避孕用具,就是你說過的那種。」倫弗魯太太驚得目瞪口呆,她用明亮的大眼睛緊盯著女兒的臉,好久才說道:「也許那是現代的方式。」多蒂回答道:「凱也這麼說。」她講述了自己去看醫生的經過。倫弗魯太太問道:「但是後來你怎麼處理了那東西?」多蒂滿臉通紅,說:「麻煩就在這裏。」她告訴母親,自己把避孕用具放在腿上,在華盛頓廣場坐了將近六個小時。「這時我知道了,他根本不在乎我,否則,他不會讓我遭這份罪。」倫弗魯太太說:「男人都很奇怪,你爸爸——」她忽然停下了,「我有時候想,他們並不想過多了解女人生活的這一面。這會摧毀他們的幻想。」「媽媽,那是你們那一代人,實際上,迪克根本就沒考慮過我。我必須實事求是地面對這件事。我把那盒東西扔在了華盛頓廣場的長椅下面。清潔工發現了肯定會大吃一驚。媽媽,你說她是怎麼想的?」倫弗魯太太不由得也笑了起來。她現在明白在里茲飯店多蒂為什麼會哭了。「所以你擔心佩里醫生和我讓你去見的恐怕還是那個女醫生,就像看同一場電影一樣。哦,可憐的多蒂啊!」母女兩人不禁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