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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麗比的腦子裡滿是各種各樣的凌亂故事,她通常都把它們寫在自己的日記里。史密斯太太說過,每個作者都應該記日記。過去的三年裡,麗比一直在如實地記錄著自己的感受、學到的新詞彙和她自己的夢。小說或者詩歌的標題應該是「抽屜」,就是這樣,好標題的第一要素就是去掉形容詞。麗比招手示意老闆娘過來,問道:「你不介意我把這個帶走吧?」她指了指菜單,又指了指公文包。老闆娘當然樂意,麗比發現,全世界的人都喜歡作家。她每周六下午去拉斐特咖啡館的時候,那裡的法國侍者甚至都會安排她坐固定的位子。她坐在鋪著大理石面的桌子旁,讀書、記錄或者看著形形色|色的人們下棋、讀報。
麗比總是跟人一見如故,可是慢慢地別人就會莫名其妙對她失去興趣。「她們看見我的時候總是會避開。」在她們這一群里也是這樣。麗比喜歡《人性的枷鎖》那本書,崇拜凱瑟琳·曼斯菲爾德、艾德娜·米萊、艾莉諾·懷利,酷愛讀弗吉尼亞·伍爾芙的某些作品,但是她找不到人跟她探討,因為萊基說她的想法太傷感。奇怪的是,在姐妹社之外,她是最有人氣的女生,可在女友們之中,她卻是最不受歡迎的一個。例如說,是她舉薦鋒芒不顯的海倫娜進了文學雜誌的編輯部,可是海倫娜卻悄悄地轉了向,和主張「實驗文學」的少數派混到了一起,而且,還和自己的大敵諾琳·施密特拉布一起發布了一封「致編輯的公開信」,聲稱學院雜誌已經不再代表瓦薩的寫作風格,而是成了一個「乏味的」文學小團體的遺產。後來麗比接受了編輯人員的建議,順應潮流出版了一期「實驗專刊」,卻沒料到其中一首諷刺現代詩歌的詩完全是一個精明的一年級學生的惡作劇。緊跟著,在下一期的雜誌中,她力主刊登的一篇小說被發現原封不動地抄襲了《哈珀斯》雜誌的一個故事。為了這個姑娘的未來,系主任跟《哈珀斯》雜誌交涉后,把這事壓了下來。麗比只把這事告訴過自己最信任的人,但是其中某人卻背叛了她(很可能是凱)。很快反對派就把這個消息擴散開來。他們說,由於寬厚而受騙是一回事,但是把從一本陳腐的二流雜誌上抄襲來的文章當作原創發表就是另一回事了。對此話的後半部分,麗比並不認同,因為她的最高理想就是在《哈珀斯》雜誌上發表一篇自己的小說或者詩歌。
麗比也不是光工作不玩。她正想著找些花錢少而樂趣多的活動。冬天她經常在周末坐短途火車去巴克夏滑雪。火車上都是去滑雪的人,她交了好多朋友。聽說她從事出版業,他們都驚訝不已。去年冬天,她認識了一個英俊的年輕人,這人是個私立中學的英語老師。後來在春天來臨時,他告訴了她一個絕妙的野餐地點,坐地鐵只要五分錢就到了:佩勒姆灣公園。乘列剋星敦大道快車到終點,下車後走走就到了。麗比總是帶上黃瓜三明治、煮雞蛋和大個的草莓。野餐完畢后,他們就大聲地朗讀詩歌,然後躺在樹蔭下的氣墊床上俯瞰河水。麗比特別喜歡騎士派詩人,而他則偏愛伊麗莎白時代的詩人,尤其是西德尼和德雷頓。他告訴麗比,她看起來很像他想象中的「佩內洛普·瑞奇」,英國埃塞克斯伯爵的妹妹,也像西德尼的詩《阿斯托夫爾和斯特拉》中的「斯特拉」。斯特拉滿頭金髮,兩隻黑色的眼珠中放射出迷人的光芒,就像麗比一樣。在伊麗莎白時代,美女的標準是金髮、棕眼。這個春天,麗比急切地盼著柳樹發芽,好再去野餐。他腦子裡滿是奇妙的比喻,有時會引導她進入新的閱讀領域。例如去年春天一個周六的早晨,他穿著厚重的鞋子,背著學生包,來她的公寓接她去野餐,當時她正在廚房裡往麵包上抹黃油,準備野餐的三明治。於是,他開始朗誦:
麗比掐滅手裡的香煙,她通常認為待十五分鐘最合適,這樣看起來像是在做一次拜訪,但是對勒羅伊先生,要想拖延這麼長時間可是很難。現在,她最擔心的時刻到來了。辦公室的某些人站了起來,這表明會談結束了,但是勒羅伊先生要麼坐著不動,要麼煩躁地踱來踱去。他好像忘記了她來這裏的目的,她是來拿新書稿的。他看著她穿上外套和手套,卻好似不知道她要道別,也根本沒有向保存書稿的抽屜看上一眼。這是個大抽屜,像是個箱子,麗比叫它「瘋人院」,因為每次焦急等待他打開抽屜的時間幾乎都要把她逼瘋。有時候她不得不提醒他,不過多數時候,如果她等的時間夠長,他也會想起來。每次她都感覺她的整個事業都懸於一線。她的心「怦怦」直跳,短短的一分鐘對她卻像是永遠。最後,他揀出幾份手稿,扔在桌子上。「這些,就看看這些吧。」或者他盯著抽屜,邊咳嗽邊說:「麥克奧斯蘭小姐,本周的稿件似乎不多。」可是麗比伸長脖子可以看到抽屜里滿滿當當。她擔心有一天這個抽屜會對她關閉。那時她只九*九*藏*書能穿上自己的海軍藍外套,夾著空空的公文包走上寒冷的街道。那樣的話,她永不會再見勒羅伊先生——她的自尊不允許她這樣做。
麗比是籃球隊的中鋒,在班裡擁有一大批追隨者。她是義大利學生會的主席,在大二的時候還曾經是班長。她還積极參加社區教會的工作。但是在學生會主席的競選中,她被北樓派打敗了。因為北樓派的人更愛喧嘩,更善於交際,所以在大四時,她們贏得了班裡所有的職位。在大一期末時,她們請她加入她們的團體,但是她當時認為萊基她們這群人更時髦。可是後來競選時,萊基和其他人甚至都沒投她的票。
回到公寓,她馬上就明白了他的陷阱。麗比只熟悉純正的義大利語,可書中的對話大多是西西里方言。她幾乎都要暈倒了。事實上,她都不敢確定這是否是西西里方言。書中的人物似乎是農民和小地主,他們居住的村莊可以是任何地方。她想趕緊去瓦薩學院諮詢羅斯里先生,但是一問才知,他休年假了。系裡的其他人可不是她的好朋友,她們會到處宣傳,說她逃回學校求援來了。心裏有個聲音在小聲地勸她把書還給勒羅伊先生,承認這書對她來說太難了。但是她不願意這樣做。如果這樣,他就有借口對她說,她完了。
有一天,他看著她,抽著煙斗,用兩根手指夾起她的藍色文件夾說道:「你沒必要通篇閱讀。有些出版商手下的校對員只是大概看幾眼。」麗比堅定地搖了搖頭:「我不介意,先生,我要打破出版商不讀原稿的慣例,你可以摁著《聖經》對人發誓,這些手稿都已經讀過了。你不能反對我用自己的時間來做。」
她來紐約已經兩年了,開始是跟兩個來自皮茨菲爾德的姑娘住在一起,如今是獨自一人住在這套漂亮的公寓里。她盼望成功,她的父母也願意鼎力相助。她弟弟已經在一家工廠找到了工作,姐姐也跟一個叫哈克尼斯的男人結了婚。所以她現在無牽無掛,正是展翅高飛的好時候。
她剛要站起來,忽然意識到她任何充足的理由都沒有聽到,就這麼老老實實地讓人家解僱了。他只是泛泛而談,根本沒有告訴她她究竟失敗在哪裡,那樣她以後還有機會改正。如果她不能儘快想出個辦法,以後就再也不能找個像採訪這樣的理由來見他了。在這種情況下,你該怎麼辦呢?
可是在麗比把報告交給勒羅伊先生的時候,他卻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她。不可能是衣服的緣故,她特別注意自己的衣著,整潔樸素,符合她想象中出版人員的職業要求:襯衫、直筒裙,有時候前片上帶點褶,或者領口掛個寶石飾品,有點維多利亞時代的效果,看起來像是豪沃爾斯小說中的偵探(麗比喜歡那些古雅的詞語)。如果她能在辦公室得到一份長期工作,她會戴個套袖。天冷的日子,她會穿毛衫、直筒裙,再配上一些金珠子或珍珠,不是來自東方的天然珍珠,只是人工養殖出來的,但是勒羅伊先生可能會以為都是些不值幾文的廉價貨。她想,那麼肯定是報告有問題了。他曾經暗示過,對一本爛小說,她沒必要描述得這麼詳盡。但是她說,她想把工作做好,工人就要對得起老闆給的那份工資。
那次會面時,他的話嚇了她一跳:「你寫的真他媽的好。」自那以後,麗比就想,自己必須另闢蹊徑。她腦子裡有做翻譯的念頭。這個想法最初是凱提出來的。凱說,哈羅德說了,麗比的問題是要有個專長。否則,她就是在和每年六月新畢業的英語專業的所有畢業生競爭。他們也曾經是班裡文學雜誌的詩人或編輯。麗比應該利用自己的外語優勢為自己打造出一片天地,尤其是義大利語,因為她曾經在那裡生活過。她可以先給人免費做一章,然後,如果出版社喜歡,那她就每天拿出一個小時來翻譯整本書。她在文學方面的實踐會對她有幫助,同時,她要努力成為一個專家。那樣,其他的出版商就會拿著義大利語的書籍來找她校對,編輯也會找她來評論義大利語的作者。她就會和學者、教授交往,成為一個權威人物。哈羅德說,在技術社會裡,關鍵是要擁有合適的工具。
寫書評的想法完全出自勒羅伊先生。有一天,她問勒羅伊先生怎麼樣才能發展得更快。「你也許可以試著寫點書評。」雖然他的話不無諷刺,但是麗比還是去找了艾米·羅夫曼小姐和范伯倫·多倫夫人,結果她們都給了她機會。然而要打開《紐約時報》的大門,她還得費點力氣。
麗比說:「您的意思是,我只是那些烏合之眾中的一員?」他瞥了一眼手錶,嘆口氣說道:「你只是比他們更有韌性而已。你說你的家庭不支持你,這樣的話,你的毅力更令人敬佩。而且你似乎確實有些文學天賦。祝你好運。」說完這些,他站起身來,隔著桌子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這時,她嘴裏的香煙掉到了地毯上。「啊,我的煙!啊,糟糕!在哪兒?」她大喊道。「沒事兒,會找到的。比斯比小姐!」他衝著秘書喊了一聲,秘書馬上出現在了門口。「這裡有支點燃的香煙,你找找。等會兒把麥克奧斯蘭小姐的支票寄出去。」秘書趴在地板上開始到處摸索。他拿起麗比的外套遞到她的手裡。由於內心的打擊和困惑,麗比感到一陣眩暈。她後退一步,一頭暈倒在勒羅伊先生的懷裡。
她還有另外一個追求者,這人是個男演員,是她在凱的家裡遇到的,曾經帶她去《紐約時報》地下劇院的廉價席位上看過演出。他們總是在時報大廈的外面停下來去讀那裡的新聞。還有個耶魯音樂學院的年輕人帶她去哈萊姆看過爵士樂演出。另外還有個猶太小夥子,是她在去滑雪的火車上認識的,說話有點含糊,帶她去廣場上跳過舞。他在大學里學政治,在去年秋天的民主黨大選中擔任過監票員。她還認識一些城裡的年輕律師,這些人都是姑娘們以前熱烈追求的目標,他們有時候帶她去看歌劇或者去卡內基音樂廳聽音樂會,有時也去小卡內基劇場看外國電影。這裏可以喝到免費的咖啡,也可以在休息室里打乒乓球。麗比的乒乓球打得很好,這點從她的身高和長臂就可以看得出來。她弟弟曾經教過她一套刁鑽的發球方法。周日,她有時會和一個九_九_藏_書布克曼主義男孩去聽牧師講道。
麗比無言以對。最後,她鼓足勇氣說道:「這都是空洞的大話。我能解釋。」他說:「這不重要,我知道你是誤解了。過去五十年裡,義大利的風俗習慣改變不大吧。」麗比感到一陣欣慰,幾乎要從椅子上跳起來,她急切地說道:「這正是我要說的話。義大利的南部幾乎沒什麼大的變化,我認為作者是想強調那裡的落後。你知道,這是這部小說的基調。哦,你聽說過這麼可笑的事情嗎?根據最新發現,看來我得重寫我的報告。哈哈,如果你把報告還給我……」可她注意到他的沉默,內心馬上緊張起來,她轉過臉,焦慮地看著他。
麗比並不認為自己在翻譯方面有什麼特長。編輯才更有意思,因為這需要和各種人打交道。而且,哈羅德的設想一貫耗時太長,激發不起她的想象力。同時,她感到,她不能讓她和勒羅伊先生的關係停步不前。她忽然想到,這也許是進入外語書行業的一個途徑。她發現,校對外語書的報酬更高(每本七塊五)。所以,在她又一次和勒羅伊先生會面的時候,她甚至都沒等到他翻閱抽屜里的手稿就貿然地說,她希望他能給她一個機會,為一本法語或者義大利語小說寫份審閱報告。她想試試翻譯工作。「我來寫報告,如果我們想出版這本書,我會給你做個樣稿。」
勒羅伊先生給了她一大堆手稿校對,她不得不買了個時髦的黑牛皮公文包來回搬運。同屋的姑娘看到她提著沉重的皮包、步履蹣跚,總是驚訝地說:「你成功啦,麗比!」眼下麗比任務繁重,她還得給《星期六文學評論》和《先驅論壇報書評》寫一些書評。她的室友嫉妒得眼睛都紅了,因為她們馬上要去凱瑟琳秘書學校學習的就是這方面的東西。她的家人也喜氣洋洋,給她租了這套公寓。麗比決心致力於文學事業,在她弟弟來紐約看望她的時候,她就讓他把這個話傳給了父母。父親把她收到的第一張稿費支票複印下來,並鑲在了相框里。她把它掛在自己的寫字檯旁,上面放了一根從父母的花園裡折來的桂樹枝,以此表明自己已經戴上了桂冠。
不過,這不是她能決定的事情。她的能力非常適合出版業的工作:她能流利地閱讀法語和義大利語,做過文案編輯和校對,負責過瓦薩文學雜誌的主編,上過短篇小說和詩歌創作方面的課程,打字快而准,這都是這一行的必備技能。但是麗比很清楚這一行競爭激烈,對於寫給勒羅伊先生的報告,她煞費了一番苦心。打字用紙是皮茨菲爾德一家造紙廠生產的天藍色打字紙,三倍行距,裝訂的時候還加了藍色的硬質封面。在瓦薩學院,她表現主題的方式就有目共睹。她總是給周論文加個標題頁,並且做好標註,然後用封皮包好。她的字很有特點,有希臘風格,大寫字母總是用花體書寫。凱切爾老師很快就在英語105班的學生們中注意到了她,並稱她是「具有靈巧雙手的藝術女郎」。熱情爽朗的凱切爾老師說她才華橫溢,在大一的《範文》雜誌上就可以看到她精彩的文章。作為一個新生,她就受邀參加了瓦薩文學雜誌的編輯工作。麗比最為擅長描寫。她在年鑒中夾了一張自己的照片,背面寫著一條格言:「這個充滿希望的美女一直在創造。」
她步履沉重地走到沙發前坐下,重新打開了書——五百二十一頁。書從她蒼白無力的手中落下,傷心的書頁「嘩嘩」直響。獨居的好處之一就是可以自言自語,面對假想的觀眾盡情演說。她從沙發上站起身,搖著頭,面對鏡子審視著自己,好似在最後一次觀察自己的面容。這時,她轉念一想,還有一星期的時間來應對。她掐了一下自己,轉身去拿了一些生菜,開始喂自己的那一對鸚鵡。「勇敢!」她大聲地對自己說,然後猛地抓起帽子,昂然出門,去愛麗絲·麥克里斯特餐館吃晚飯。一進門,她看到一個認識的姑娘正在和一個男人坐在一起吃飯。出去的時候,麗比來到他們的桌旁,拿出隨身帶著的那本書,告訴了他們自己在這本義大利小說方面的問題。女孩說:「我們剛才就看到你了。唉,你肯定覺得這份工作很重要。」麗比嘆道:「也做不長了。五百二十一頁的西西里方言,那麼多但丁的作品都白讀了。」
她忽然想到,她可以先從自己的角度,再站在勒羅伊先生的立場寫篇很不錯的小說,兩人之間的不同觀點就是這篇小說的亮點。它可以表明我們每個人都被封閉在自己的個人世界里。文章的名字可以是「致命抽屜」或者「神秘的抽屜」,這個名字會讓人想到母親舊寫字檯里那個從不讓人動的抽屜,有點神秘和封閉生活的味道。麗比敲了敲杯子,招來了愛爾蘭女侍者,向她借了支鉛筆,開始在菜單的背面寫起來。她現在有了靈感,她要抓住心中的那個思路。女主人公(不要在意她的名字)從小就對她母親(或祖母?)寫字檯里的一個抽屜好奇,可她從來沒有打開過。這會賦予故事一個詩意的深度,也有助於解釋女主人公的心理。磨坊邊上一座維多利亞時代的石頭房子,高高的樹籬,花園裡的猴子樹,孤獨的孩子在涼亭里或者綠廊下喝茶,樓上陰暗房間里的秘書,彎曲的扶手……後來,當女主人公遇到這個出版商的時候,你可以讓她想象出各種各樣的離奇遭遇,例如說,她懷疑他的抽屜里裝滿了手稿,一個長相還算可以的女孩抱著個紙箱等在勒羅伊先生的門外,而這個女孩其實是她的情敵,兩人都想得到勒羅伊的青睞。結果後來證明這個女孩原來是個作者,勒羅伊先生正要把她的手稿交給女主人公來校對。站在勒羅伊先生的角度來看,整個事件就很明朗。
「您設計的藍圖太美妙了。」麗比手拄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說,「我想知道,我可以為《瓦薩女校友》雜誌給您做次採訪嗎?」勒羅伊先生擺擺手,不客氣地說:「公司不允許。」「哦,如果您不願意,我不會透露您的姓名,我只問幾個問題,或者如果哪天您有時間,一起出去喝杯酒?」但是他粗魯地拒絕了。「麥克奧斯蘭小姐,本周我們要開銷售會,下周,我看看,」他掃了一眼桌上的日曆,「下周我要外出。」他清了清喉嚨:「當九_九_藏_書然,你可以按你的想法來寫,但是我不想卷進去。」麗比說道:「我明白了。」
麗比·麥克奧斯蘭在格林威治村租了套漂亮的公寓,她的父母幫她支付了房租。畢業前出版商答應給她的工作沒有真正兌現。跟她面談的一個合伙人領她在辦公室里轉了轉,給了她幾本那家出版社出版的書籍,介紹她認識了一個正在辦公室里抽煙的編輯勒羅伊先生。那是一個身材魁梧的年輕人,濃眉、黑須。合伙人在的時候,他對麗比客客氣氣,但是合伙人走後,他卻沒有給麗比安排辦公位置(麗比偷偷看過了編輯部,注意到有一個空位),而是讓她一周后再來。他說,他要給她一些手稿,讓她回家校對,看看她是否合格。校對一篇,寫一篇總結和評論,出版社付她五美元。他說,她一周應該能做三篇,相當於半時工作,可能收入還更高。他說:「如果你在辦公室全天工作,我們只能付給你二十五塊錢,而且車費和午餐費自理。」他問麗比是否接受,麗比立刻同意了。她想,如果他認為她很迫切,也許會多給她幾份手稿。
勒羅伊先生給她的手稿大多是小說,麗比所喜歡的傳記他都留給了專業人員。迄今為止,他還沒有讓麗比嘗試過法文和義大利文的書籍。她想,自己還是太嫩了點。麗比的情節梗概寫得很詳細,因為她不想對作品妄下判斷,她常常熬到深夜,只為儘力做出一些批評性的註解和建設性的建議。她很想做編輯,那是一種創作,在出版業里這才是更為榮耀的工作,而不僅僅是審審稿子。她堅信,出版商的工作就是貼近大眾,而不是取悅麗比·麥克奧斯蘭。所以她儘力把每本小說都看作潛在的暢銷書,這和《先驅論壇報》那個編輯的想法完全一致。她用甜甜的南部口音對麗比說道:「麥克奧斯蘭小姐,我們認為每一本書都有它的優點,應該引起每一個讀者的注意。」
她切麵包抹黃油。
她注意到他經常讀《新群眾》《鐵砧》和《黨派評論》這幾本雜誌。所以,她在對話中故意溜出了「工人」這樣的詞,想提醒他自己也是個受壓迫者。有傳言說,在出版業中可是有好些大人物。不過,就算傳言是真,這大人物也不是勒羅伊先生。他坐在椅子上,身子後仰,穿著襯衫,身軀肥胖,面色冷淡,一手狠狠地摸著鬍子。麗比感覺他好像不習慣跟陰柔的女性|交往。她側著頭,向前探著下巴,雙唇半開,像是在聆聽音樂。這個姿勢似乎讓勒羅伊先生很尷尬,因為每次麗比這樣做的時候,他都會停止閱讀,緊皺雙眉,痛苦地手撫額頭。
她住的公寓旁邊就是第五大道影院,人們可以看外國電影,也可以在休息室里喝咖啡。在哈羅德工作時(他現在又找到工作了),或者斯隆在醫院上班時(真可惜,普瑞斯在胎兒六個月的時候流產了),她經常邀請凱、普瑞斯和波莉·安德魯斯,還有幾個她在去滑雪的火車上遇到的北樓派的姑娘一起去。在她的無男人家庭舞會上,她還邀請了寫書評過程中遇到的兩個姑娘,一個是《星期六文學評論》的編輯,另一個是《先驅論壇報》的助理編輯。她們中的一個上的是史密斯學院,30屆的,另一個上的是韋爾斯利學院,也是30屆。她們兩人都獨自住在格林威治村,與麗比很合得來。在《先驅論壇報》工作的那位姑娘住在克里斯托弗街,她和麗比經常一起在第十二大街的隆格尚普酒店喝雞尾酒,然後去第八大街的愛麗絲·麥克里斯特餐館,或者去一些小店,在那裡這個女孩會指認出許多藝術家和作家,還有菲律賓服務生。麗比往往會堅持請她喝雞尾酒。「是我叫的你!」她會歡快地說。今年一月,麗比曾經邀請這兩位姑娘和她們的老闆來參加聚會,遺憾的是,老闆們沒來。凱說,你不該同時邀請老闆和他們的秘書,這會降低他們的身份。她還認為麗比應該邀請勒羅伊先生,但是麗比不這麼想。她說:「他以為我住在閣樓里,我不想破壞他的這種幻覺。而且我怎麼知道他結婚了沒有?」凱說:「麥克奧斯蘭,這真是個蹩腳的借口。」
愛在心頭口難開。
維特心戀夏洛特,
書評只是達到目的的一種手段。它可以使你在出版界揚名。這一行的人會注意到每一個評論,不管多短,麗比決定,不管刀山火海,自己也要在這行里闖出一條路來。她會遇到各種打擊。例如說在「藍色星期一」看著勒羅伊先生邊讀她的報告邊使勁地揪自己的鬍子時,麗比擔心自己是否還有機會再來這裏。這是她為自己定的和勒羅伊先生會面的日子,只要不是趕上假日,她從沒有耽誤過。人啊,都是習慣的造物。
當時她的室友都笑噴了,全都被打動了。那是薩克雷模仿歌德的《少年維特之煩惱》而寫的一首打油詩,麗比曾經在圖書館看過。她用食指按著額頭認真地想過,這個狂熱的小伙是不是愛上了她。他除了一份當教師的薪水,可說是一無所有。這個聖誕節,他曾經兩次帶她去中央公園滑冰。其間只有一次,他摟住她的腰以防她摔倒。但遺憾的是,整個冬天大多數時候他都在感冒,除了教課,就是喝杯檸檬水,然後睡覺。
他從辦公桌後站起身來,拿著煙斗開始踱步。「如果你真的想要以此謀生,麥克奧斯蘭小姐,那你必須把這當作計件工作來做,就像那些苦工,你得合理利用你的時間。」她笑了,「不要叫我『苦工』,實際上,我愛這工作,我屬於為數不多的那些不幸的人,不知道故事的結局,我不會放下書。文字對我有種魔力,即使最雜亂、最糟糕的文章。我是在為自己而寫。」他突然提議道:「給我們寫本小說,你肯定寫得好。」麗比給自己點了支煙,警惕地想,絕不能讓他把自己忽悠進寫作這個行業。「我還沒做好準備,我最大的弱點是構思。但是我正在學習,讀這些手稿使我受益匪淺,有一天,當我打開打字機,打下『第一章』三個字的時候,我會從他們的錯誤中受益。」勒羅伊先生回到辦公桌旁,磕掉煙斗里的煙灰:「麥克奧斯蘭小姐,按你所說,你用的是自己的時間,但是第一校對員的九九藏書職責就是節省第二校對員的時間,也包括自己的時間。你的做法不經濟。」麗比抗議道:「但是我得讓這份工作有趣。即使是體力勞動也是這樣。你聽——」她高興地加了一句,用她在瓦薩學院學到的方式低聲說道,「磚頭落地的聲音。」但是,勒羅伊先生依然沉默不語。
他嘆了口氣:「麥克奧斯蘭小姐,看來我得直說了,我想你最好找份其他工作,你考慮過做文學經紀人嗎?或者去女性雜誌社工作?相信我,你的寫作才能真的很好,又有精力。但是你確實不適合出版行業。」麗比平靜地說,「為什麼?」既然事已如此,她心裏反倒放鬆了。她只是對他的話好奇而不是關心。他抽了口煙:「我也想過問題在哪兒,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你缺乏這方面的技能,或者說常識,不懂得怎麼挑選合適的出版物。這麼說吧,你還不夠老練。本質上,你太富有同情心。所以我勸你作文學經紀人。因為你經常對我說你想跟作者合作,這正是經紀人的工作。與作者建立好關係、鼓勵他們、駕馭他們、告訴他們該刪除什麼、關心他們、帶他們出去吃飯。」「可是出版界的人也這麼做啊?」麗比插了一句。她經常想象自己衣著光鮮,跟作者一起吃飯、喝咖啡,費用全部報銷。勒羅伊先生說:「那些傳言都誇大了。你也許認為我每天都跟名作家們在里茲飯店吃飯。事實上,我每周至少有兩天是在自動售貨機上買午餐。而且我在節食。今天我就跟一個經紀人吃午飯了,一個特他媽聰明的女人,她掙的錢是我的三倍。」麗比睜大眼睛,不敢相信。「還有一件事,麥克奧斯蘭小姐。」他身子前傾,「出版是男人的行業,我是說,出書。除了布蘭奇·克諾夫,你能給我舉出別的女人嗎?她幹得好,是因為她嫁給了出版業的大佬。女人只能幹些邊緣工作,像宣傳和廣告,或者文案編輯和校對。做這行的女人大多都有胃病,我們這兒有個錢伯斯女士,特別能幹,在這兒做了二十年了。我想她也是瓦薩的畢業生。還有布林莫爾學院的學生,她們都聰明、大方、優秀,但是掙得都不多,實際是在給我們當勞力。請原諒我用詞不當。出版是男人的行業,除非你嫁個出版商,否則你進不了這個行業。麥克奧斯蘭小姐,嫁個出版商吧,做他的女主人。要麼就和經紀人建立聯繫,否則就一事無成。」
一定是因為辦公室里太熱了。勒羅伊先生的秘書後來告訴她,她當時臉色鐵青,額頭滿是冷汗,跟她夏天的時候在烏菲齊美術館前的維納斯像前暈倒的情況很相似。但是勒羅伊先生認為這是因為她餓壞了。她承認自己沒有吃午飯。他堅持從自己口袋裡拿出十塊錢,另外還給了她一塊錢的打車錢。第二天早晨他給她打電話,讓她去見一個經紀人,這人正需要一個助手。結果,她得到了一份中意的工作:每周二十五美元,校閱手稿,給作者寫信,跟編輯共進午餐。她和格斯·勒羅伊成了最好的朋友,後來她從老闆那裡了解到,他已經結婚了。
麗比過於正派(她更喜歡那個古雅的詞「淑女」),不願利用這行里的熟人。在她與《先驅論壇報》和《星期六文學評論》的姑娘們交朋友的過程中,總是放不開手腳,直到確認自己受歡迎,才敢進門跟她們聊上一會兒,偷偷瞥一眼新出版的書籍,好知道什麼時候才可以輪到她,該向編輯要點什麼書。想要某本特定的書,那是要付出代價的。有些寫書評的人會緊跟《出版人周刊》上面介紹的文章來寫。想要拿到書來寫書評,這完全是一門學問。麗比想,這裏面的事可真夠寫一篇論文了。首先,你得知道編輯哪些天有空,哪些天接待書評人。《先驅論壇報》的日子是周二,《星期日評論》的日子是周三,《紐約時報》的日子也是周二,不過到現在為止,麗比只去過那裡的會客室,結果等了好久也沒人理會,最後有個辦事員出來說,本周無書可評。她想,管書評的編輯就像國王或者女王,端坐在朝拜會上,四周侍從環繞,僕役們(辦事員)來回穿梭。他們的手中掌握著生殺大權。她也逐漸認識了其他的一些書評人,其中有中年波希米亞婦女,戴著眼鏡和耳飾,抹著過量的口紅,拿著磨損的手提包或者帆布袋。也有滿臉皰疹的青年男子,穿著紙片般的衣服,磨損的鞋子,半截鞋帶胡亂打著結。看到他們的鞋子和廉價襪子口露出的紅腫粗糙的腳踝,麗比的心都碎了。她想起自己去看眼科醫生的時候,也不得不等好幾個小時,而那些得了白內障的窮人則搭起帳篷耐心等待。書評人彼此之間也互有嫉妒和敵意。在辦事員領著她先一步進去的時候,那個臉生痤瘡、缺了顆牙齒的男青年總是輕蔑地上下打量著她。而且好多所謂的書評人都不誠實,他們要書的目的並不是寫書評,而是拿著一大摞書看都不看,直接就賣給了舊書商。這對那些誠實的書評人不公平,對作者和出版商更不公平,出版的任何書籍都應該獲得正確的評論。這些「打劫者」,這是麗比對他們的稱呼,在《新共和國周刊》和《國家》這樣的雜誌社裡更猖狂,因為那裡的工作人員對出版的新書「守護」得一點也不嚴格。據說,在《國家》和《新共和國周刊》雜誌社,如果你想去見編輯,必須要闖過道道關卡。這裏的人物形形色|色,剛從碼頭上下來的文著刺青的水手、碼頭工人、流浪漢,還有從格林威治村的餐館過來的惡棍。這些人都幾個星期沒洗過澡了。這就是目前風靡一時的所謂「無產階級文學」的效應。甚至連瓦薩這樣的上流學院也在教授這門課程。皮布爾斯小姐講完「當代散文的多重性」之後,開的就是這門課。凱說,麗比應該試著去這兩個雜誌社看看,但是麗比說:「沒興趣,那我還不如坐著呢。」
麗比站在起居室的中央,一手拍著額頭,一手伸出托著書,以演說般的姿勢感嘆道:「完了,完了,全完了。永別了,美少女。」
雖然麗比整個周末都待在家裡,甚至連《紐read•99csw•com約時報》的縱橫字謎也沒做,但她的報告還是直到下一個周日才寫完。她的情節概括寫得很短。雖然她查閱了大量的地圖和詞典,但是對有些情節還是很困惑。她把這本書描述為「一本以封建歷史為背景,研究現代義大利土地問題的著作。舊勢力的代表,主人公阿方索先生和代表進步與革新的村長奧諾佛力奧素來不和。那些操著濃重鄉土味方言的農民則跟著他們二人分化為兩派。村長的女兒歐菲莉亞也被捲入了這場政治鬥爭,結果在打穀場上召開的一次會談中意外被刺身亡。農民們視她為聖女,並珍藏她的遺物。教區牧師和憲兵也先後插手。最後,農民們為歐菲莉亞修了一座『奇迹』般的大墓。於是,一切如舊。故事以阿方索的葬禮為結尾,表達了某種象徵性的意義。文中出現了大量的民俗,如用布塊拼織的掛毯、基督教的迷信觀念、原始的拜物教,還有古舊、陰暗、住滿了蝙蝠的教堂,十字軍東征時期留下的墓石,希臘神廟裡搬來的石柱等等。作者的政治傾向不明,在鬥爭中他站在哪一方呢?是站在阿方索一邊?還是在村長一邊?作者沒有說明,但是作為讀者,我們應該知道。讀者一定會認為作者是為專制政府寫了一本辯解書。因此,我對本書持『否定態度』」。
通常,在和勒羅伊先生會面后,麗比會去施拉特酒館喝杯麥芽酒。今天是個不幸的日子,她只拿到了一份薄薄的手稿。她心情沮喪而失望,踉踉蹌蹌地走出辦公室。外面已是一片漆黑,天寒地凍。「第一校對者的職責就是節省第二校對者的時間。」麗比凝視著酒館的茶點菜單,心裏提醒自己要面對現實:幾個月來,他一直在緩慢地打擊她,暗示她,就像一個作者在安排故事情節,這一切都是為了這最後一擊。如果他當初直截了當地對她說:「很抱歉,麥克奧斯蘭小姐,我想你沒能通過。」那倒是仁慈得多。這話再簡單不過了,她會明白。畢竟,出版商分配手稿也不是做慈善。那她會對他說:「謝謝你的直率,勒羅伊先生。以後有時間一起喝茶,我會永遠當你是朋友。」
麗比想,勒羅伊先生肯定對「我們」這個詞感到有些彆扭。她故意用了這個詞,以使得自己聽起來專業點。說來湊巧,勒羅伊先生有個老客戶,是哥倫比亞大學的教授,義大利語專家。那天他正好從教授那裡拿回一本小說,報告的結尾寫著「建議尋求他人意見」。麗比碰巧在此時提出了這個請求,這就是命運,很明顯,勒羅伊先生也有這種感覺。他說:「好吧,帶它回家。你的義大利語很流利嗎?」麗比用義大利語答道:「絕對流利。」他警告說,如果她不精通這門語言,而又試圖做個翻譯,那可要付出代價。最關鍵的是速度。麗比離開辦公室的時候有點心虛。她能感覺到勒羅伊先生的態度,他是在給她最後一次機會。
她姨媽在費蘇里有一座別墅,麗比小的時候在那裡住過一年。其間,她在佛羅倫薩上了最好的小學,後來又在那裡度過無數個夏天,準確地說,是兩個。麗比愛誇張。她的義大利語講得極棒,帶著點俏皮的托斯卡納口音。大一時,她極力想去義大利的博洛尼亞大學就讀,因為她曾經讀過一本很吸引人的小說,叫《法學女博士》,說的是文藝復興時期一個博學的女子在博洛尼亞獲得了法學博士學位,但是後來被馬拉泰斯特人強|奸並擄走了。可是她又擔心離開瓦薩一年的時間,會耽誤她當選學生會主席的職務,那可是她心慕已久的「王冠」。
麗比輕啜了幾口麥芽酒,開始慢慢明白,自己太以自我為中心了。問題在於,她一直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看待他們之間的會談,全部心思都集中在那個抽屜上。但是站在勒羅伊先生的角度看,這一切都是公事。他手下有很多校對員,沒有作者投稿,他也不能憑空變出手稿來,而且,他還得公平行事,不能特別照顧她,那些老校對者也許還賴此糊口呢。他是個公正的人,從他的眉頭就看得出來,因為分發手稿的時候他總是很為難。今天他對她直言不諱的批評也是因為他想幫她了解這個行業,抑制她「追求精緻的本能」。在商業界,這種做法有點創意過度了。他也許根本沒想到他在她單純的心裏激起了多少希望和擔憂。他只當她是工資表上的一個校對員而已。當他說本周活兒不多的時候,他的重點是「本周」。剛才她想到的那件事再正確不過了:他只需要簡單地對她說,她不合格——如果他這樣認為。每次他拒絕別人的投稿時,肯定要對很多可憐人說這樣的話。
她點了根香煙:「您不能讓我嘗試點別的事情嗎?例如寫簡介。我肯定能寫好。」他直接打斷了她的話:「我完全相信你可以寫好。不過在這行,這樣的工作很機械,誰都能幹,我能做,所有的編輯也能做,我的秘書能做,辦事員也能做。麥克奧斯蘭小姐,我們的確沒有非你不可的工作。每年六月都有數千名英語專業畢業生蜂擁而至,想要進入出版行業。他們的家庭會支持他們一段時間,大概是一年,然後,姑娘們嫁了人,男孩們進了其他行當。」
她坐在那裡絞著自己的手指,偷眼看著他瀏覽自己的報告。他簡單看了一下,抬起頭說道:「看起來像是部歌劇。」麗比靜靜地等著。他接著往下讀,忽然,他揚起他濃重的眉毛,拷問似的看了她一眼。他放下藍色的文件夾,扯了一下上面的絲帶,面帶痛苦,好像患了神經麻痹。他慢慢地吸了一口煙,得意地說道:「哎呀呀,看看你讀了什麼書?」說著,他遞給她第一校閱者的報告:「一部鮮為人知的經典作品,採用了契科夫式的憐憫和諷刺手法,描述了好鬥的義大利自由主義者……本書奠定了作者在義大利文學界的地位。作者卒於1912……」
麗比經常聽她的姨媽說,墨索里尼給義大利人辦了很多好事,小的時候看到集會場上的黑衣黨員,她感到很刺|激。但是,她想,自己該盡量站在勒羅伊先生的角度來看待這部小說。在文中,她暗示,故事的背景是在西西里,但是她沒有寫出來,怕萬一出錯。總體上,她對自己的努力感到滿意。周一,她拿著報告來到了勒羅伊先生的辦公室。
要問最初怎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