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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吉爾

二、吉爾

「還不壞。」
詹妮絲掛了電話。或許說出吉爾的名字傷了她的心。這次他不再等下一次電話,離開了這毛玻璃圍成的小屋。因恐懼和腫脹而不停地在顫抖的雙手融會在了機器的咔嗒聲中;正如體外的汗珠融會在油味和墨味之中一樣。他在機器旁重新坐好,胡亂排了三行之後才把電話一事拋在了腦後。他以為斯塔夫洛斯能夠給她提供法律上的建議。然而,這次他再也不認為斯塔夫洛斯是敵對陣營中的一員了,他指望他能控制好這個瘋女人,他的妻子。通過她的肉體,他倆反成了兄弟。
「吉爾十四歲來月經,即使脫掉背帶也難比皇后讓人驚。對男孩的了解僅限於少年網球手,彼此的父母常常一塊兒去吃飯。這些她都極讚賞,自從能觀察到父母飲酒閑聊賺錢和消耗,她也不知不覺年齡增長身體增胖趕時尚。噢噢,這句太長。」
「是呀,孩子的主意,他要我接受奧利的邀請。我們順河而上開到埃佛特島。並沒有釣到多少魚,州政府放養了一些鮭魚,但是河裡的煤渣仍然太多。鼻子都被曬疼了,碰都不敢碰。」
「如果你傷她的心,我就和你沒完。」
「吸最後一口,」他說著,就把那一小截濕煙把兒遞給她。
納爾遜突然說:「怎麼辦?」
「我一直在想,其他行星上若有生命的話,宇航員一走出宇宙飛船就會被殺死的。他們沒死,所以沒有。」
兔子辯解說:「我們從未認真選購過傢具,碰到什麼就買什麼。詹妮絲買的窗帘也總是不一樣。」
「那你需要喝兩杯。告訴我喜歡什麼酒。」
「不能這樣想。不能這樣說。」
「你好,布克。斯基特,你好。」
「懷舊。你很懷念,和弗雷迪廝混的那段時光。」
「怎麼見的?」
「拿不準,」布坎南說,「很拿不準。」
「為再生而祈禱。為你自己的再生而祈禱。」
「這還不至於讓人難以置信嘛。」
「就一杯吧。我得到別處去。」
「是她把你擱置不理的。」
「你在賣誰的黑屁股,她的還是你的?」
斯塔夫洛斯微微聳了聳寬大的肩膀,喝了點蘇打水,接著問:「你怎樣來看待自己和這個嬉皮士泡在一起?」
「那納爾遜怎麼辦,哈?他會出什麼事兒呢?」她就錯在這兒,她忘了時間會創造出的東西,她還是以為這世界只是原來那四個角,她、老爺子、他和米姆分坐在廚房餐桌的四邊。她那霸道的母愛就能凝固整個世界。
他喝了點咖啡,好讓自己保持清醒。整夜不睡覺來操這可憐的小不點兒。要保持古板中年人的尊嚴。種族不同。在服役時他們常說,在中國,女人們把刀片塞進陰|道以防日本人圖謀強|奸;一想到這事兒兔子的陰囊就打顫。領略步行的妙處吧。他們邁步走進韋澤街。商店窗戶一片黑暗,只有防盜燈還亮著;阿克米停車場空空如也,只有零散的幾對情侶在擁抱調情。電影院大招牌上的《2001年》已改為《大地驚雷》。片名很短,可以全部寫在上面。他們在眨巴著眼的黃色燈光下穿過街道來到恩伯利大街,然後是恩伯利路,接著是新月街。新開發區很黑。「這兒真是陰森森的,」她說。
「小吉爾,」布坎南說得更明白,「從康涅狄格家中逃了出來。」
兔子把第二杯雞尾酒剩下的一點兒喝乾了。讓沉默延長、擴展其滋味,真是妙不可言:他不會答應把詹妮絲接回去的。這場遊戲有獲勝的把握。由於持續的沉默可能會成為難以忍受的粗魯,他終於說道:「難說啊。很抱歉,難以決定。」
收工鈴聲響了。布坎南猛地把肩膀一聳,隆成一個弓形,像是因此要宣布一個判決。「怎麼樣,哈利,今晚和幾個小夥子出去走走,」他說,「大約九點、十點到金博娛樂廳來,瞧瞧會生出個什麼玩意兒來。也許有,也許沒有。照你現在這個樣子,你會越來越老的。年老肥胖挑剔,大個子好人是不能這樣走下去的。」他發覺兔子會本能地拒絕,便很快舉起手掌亮出銀色亮光說道,「想想吧。夥計,我喜歡你。你若不來,就不來好了。沒關係。」
「哈利,我不覺得有什麼好笑的。你在哪兒找到這女孩的?」
「爸。」隨著產生這種恐懼的某種缺陷開始漸露端倪之時,孩子臉上的蒼白也開始消退。「那東西有長頭髮,我看見一隻胳膊。你不去叫警察嗎?」
「你返回康涅狄格難道不是最簡單易行的解決辦法嗎?」

「你們抬頭看著我。有時你要吃的而我又沒有。我記得有一次我往冰箱里看。一個男人凍死在裏面了。一個我從不認識的人,只有一個人。夢中有許多完全陌生的人。不然就是爐子點不著。或者是厄爾買東西回家我找不到他放食品的地方。我知道他。就放在某個地方。都是些稀里糊塗的事情。但是非常重要。正對厄爾尖叫時我就驚醒了。」
小汽車飛馳而過,在他們面前滾動著一個個光球。一塊鐵砧掉進黑沉沉的河床:濺起白色水花,像小船輪廓。身後,是嗒嗒的跑步聲,追得很急。兔子大著膽子停下腳步向後偷看了一眼。有兩個褐色的身影正在追擊他倆。當他們在一連串身著淡紫色衣服的天使們的腳下飛奔、不斷在暗影之間進進出出之時,他們的影子一次次地變短、加倍、加長和重疊;有一個手中揮舞著白晃晃的東西。這東西在閃閃發光。哈利心情緊張;他真想撒尿。西布魯厄的橋頭永遠走不到了。本地一男人為保護一無名女孩被歹徒刺傷。他捏住她的胳膊想拉著她跑。她的皮膚光滑細嫩,和欄杆一樣微微發熱。她氣喘吁吁地說:「放開手,」就一甩手擺脫掉了。他轉過身來,竟意外地發現被他遺忘掉的東西,勇氣,依然存在;他的身體適應了在正視一次威脅時所產生的死板式輕率盲目,軀體僵硬,只有眼睛還是一對柔軟的小點,他本人就是一面夠格的盾牌嘛。殺吧。
「誰去買東西,是你還是你爸?」
哈利不喜歡他以渴望的方式說出了自己二字,太不像他的為人了。他們顛簸搖晃著來到了韋澤街;埃克里斯越過哈利往窗外看,眨了眨眼睛。「我該在這裏下車了。能否請你一塊兒下車,容我請你喝一杯?拐角處有酒吧能將就一下。」
在克萊斯特博士的收藏品中還有許多韋澤街的迷人的照片,當時街上只有幾家粗粗建好的商店和客棧。最著名的客棧要數「鵝肉和羽毛店」,喬治·華盛頓和隨員西征時逗留一晚,他們是去平息1720年的威士忌叛亂。他們是去平息1799年的威士忌叛亂。
她佝僂著腰,顫抖著,緊張不安地回到桌旁,此時更顯蒼老。
「納爾遜,最近常來車行,不過她在周末就能見著他,不知道她以前是否見的次數多些。不知道詹妮絲是否最適合做母親。一想到乳臭未乾的小兒子和這個嬉皮士同居,心裏還是有點兒不自在。」
「吉莉是我的寶貝蛋兒,」蓓蓓突然說,就像演奏時由一個音調向另一個音調過渡時一樣突然,「吉莉是我的小寶寶,我是她的大寶寶,」說完就把自己那雙褐色的手從哈利手背上取走,圈住姑娘的腰摟抱著,讓她緊貼在上衣那雞冠般的紅色上面;兩人都是女的,一個是乾梅子,而另一個是馬利筋。吉爾高興地噘著嘴。嘴唇移動時顯得很可愛,哈利心想,那下唇似乎是凍裂的,顯得很粗糙,但是現在是夏季濕度最大的時候,並不是冬天哪。
「真遺憾,我一直認為他是呢。」
「噢,當然行。對不起,我真該死。我以為你吃過了。」
布坎南火燒火燎地想緩和氣氛。他的上嘴唇由於鬍鬚裂縫處以下有汗水而發出噗噗的聲音。「我百分之九十九地贊同。開明的私心正是我所喜歡的。依我看,開明的私心是我們在這兒有希望認真考慮問題應持的最好態度。不管誰在天上執刀切餡餅賣,我都是不會買的。像斯基特那樣的年輕人,他們說一切權力歸人民。你在四周找找那些人民,不過是他們幾個。」
「星期一上班時見。」
「我是沒有麻煩事兒嘛,」兔子告訴他,「現在我正操心兒子什麼時候該去上學。我看他的情緒很穩定。我知道,我不像以前那樣經常去佳濟山的原因之一,就是孩子小的時候媽對他很苛刻,孩子現在還怕她。另一方面我不願讓他一人呆在家裡,整個縣到處都是搶劫強|奸,他們來到城郊摸到什麼就偷什麼。我正在排一則新聞,說珀利有個女人在上樓去衛生間的時候,他們就偷走了她的吸塵器和一百英尺長的澆花用水管。」
兔子拿著飲料回來,問:「病了?」
「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讓孩子吸大麻了?」
他理解那意思正相反:他使她厭煩了。以往總如此。他反擊了:「那好,性方面又怎樣,你和兒子?」
「不錯,」布坎南說。
「是她駕駛執照上的名字,爸。這名字難道用得不對?」
「意外事故。」
「那地方叫斯托寧頓。」
「幹完家務活兒後去看了看我母親。」
「咱們別講大道理吧,」她說。
布坎南說:「我喜歡你,夥計。」然後便走開了。一個葡萄乾布丁般顏色的肥肉塊在他的後腦勺處顫抖不已。飲食太差了,澱粉食品。豬小腸,玉米粥。
「你聽誰說的?」
「誰呢?」吉爾(昨天晚上,當她成功地逗弄他玩兒的時候,她那因划船而弄濕的頭髮使他的肚皮痒痒的)碰到了麻煩。他們把她綁架走了,警察、黑人。或者是佩吉·福斯納希特打電話又約他吃晚餐。或者是母親突然病危,心臟在跳最後幾下時撥了這個號嗎。此刻她只想跟他而不是跟父親說話,對此他一點也不感到驚訝,他從未懷疑過她最喜歡的是他。電話放在帕亞塞克的小辦公室里,三面裝著毛玻璃,桌上是零件目錄(這些舊式默根特勒機器老是出毛病)和打眼裝訂的積壓原稿。「喂?」
兔子感到一時性起,就繼續說道:「我想,對那些大學里的學生娃或越共我都是不大相信的。我看他們也成不了氣候。我看那些少數派正努力想把幹了一半的事情都推翻掉。幹了一半不等於幹完,但總比沒幹要好嘛。」
「那麼你最好為你自己另找一個天地吧。月亮上面涼絲絲的。冰涼而又醜陋。你若是不要,共產分子要。他們不會是他媽的那麼傲慢的。」
斯塔夫洛斯馬上接住話頭:「她服了什麼葯?」
兩個孩子都哀求著要納爾遜留下過夜。「爸你根本用不著來接我,明早第一件事就是騎車回家,我昨天把車留在這兒了。」
「這兒有警察?」
「你該聽聽奧利在怎樣抱怨房租。」佩吉坐了下來,不是坐在另一張椅子上,而是坐在平展的格子窗台上,窗下安裝著暖氣管。她正對著他。因為她坐得比他高,所以他能看見她的大半截大腿,閃閃發亮的皮膚鼓鼓囊囊到不成形的地步。她仍然在賣弄她的所有,正上方就是內褲的三角形狀,這就是活到1969年所能得到的又一恩澤。超短裙和那些雜誌:唉,見鬼去吧,誰人不知女人有三角區,為何不讓它合法化?車間有一個傢伙帶來一本雜誌,老實說,裏面全是裸體女人。蹩腳的四色印刷模糊不清,但是那些裸女,倒立著的、背向著的,姑娘相互依戀著在嘴裏轉動著舌頭,用雙手拍打著肚皮,還竭力掩飾著自己的蠢樣兒。裸身女,的的確確,家常便飯了。要是沒有高等法院,這事兒也許永遠也扯不清。
「唔,這是又一個難題呀,哈利。我們在繼續治療,在給她服用一種新型奇特葯,他們起了個什麼名我總也記不住,左旋多巴,對,是左旋多巴,我看這葯仍在試驗階段,但是毫無疑問在許多病例中它都有奇效。麻煩的是,它同時具有他們還知之不多的副作用,在你媽的病例中出現的有消沉、噁心和厭食;還有噩夢,哈利,噩夢把她驚醒,她再把我驚醒,於是我就聽到她的心在跳動,像鼓聲一樣咚咚響。我以前從未聽見過,哈利,另一個人的心跳在屋裡聽起來像腳步聲,那就是左旋多巴帶給她的夢。當然了,毫無疑問,她說起話來更便當了些,雙手也不像以前那樣顫抖得厲害了。很難辨明對與錯了,哈利。有時你認為,就讓大自然順應自然規律吧,但接著你又納悶,什麼是大自然,什麼又不是?又一個副作用」——他靠得更近了些,向四周望了望,然後低頭瞧了瞧紙杯里的咖啡糊,自尋煩惱地說道——「我不該提這事兒,可又忍不住,你媽說她正吃的這種新麻醉劑,不管你怎麼稱呼它都行,卻讓她感到,我怎麼說得出口呢?」——他又向四周望了望,然後就向兒子吐露秘密——「情意綿綿的樣子。她如今,剛滿六十五歲,在床上一躺就是半天,產生這些衝動很糟糕,她說她都快受不了了,她說不能看電視,商業廣告使她感覺更糟。她說她得自我解嘲了。這是不是那種幻想的東西?好端端的女人成了那個樣兒。不好意思嘮嘮叨叨這麼久,我想是自己一個人跟這些東西待得太久了,米姆到了國家的另一頭不知怎麼樣。基督曉得她並不怎麼樣,彷彿你沒有自己的麻煩事似的。」
「你幹得好。唔,我有個朋友,是個滑稽可笑之人,非常自負,不過人很棒,是他們的副主任,說服我幫他們搞公關,就是公關活動。實際上就是募集基金。我就到了佳濟山,剛去拜訪了年邁的很難通融的馬赫龍·楊格門尋求捐贈,當然啦,就是那家向日葵啤酒廠。他說過他會考慮的。其含義就是說他不會考慮。」
「我也永遠見不著你的妻子了。」
「你知道,我只是擔心你會和她失去聯繫。」
「大概是你和比利調皮搗蛋了吧。」
「不那麼熱情吧,哈?」
「她沒有地址,只是由洛杉磯的某個機構轉交,他們現在都這麼干。你想給她寫信?」
「說得對,夥計,她一定是把你侍候得滿不錯的。」他還沒走開,沒到外面平台去喝威士忌。他站著沒動,仍然笑眯眯的,但是一絲憂愁體諒的神情慢慢浮在臉龐,他說道:「你知道,哈利朋友,勞動節就要來了,小傢伙又要上學,還有你看見的無處不有的通脹,貨物緊缺。到了財政緊縮的時候了。」
「收回去吧,」斯塔夫洛斯說。
他認為待她還是蠻好的,她卻冷漠地盯了他一眼說道:「你有時讓我想起我媽。她以為我該由她管。」
「也許吃了,這類與身體有關的生活細節我老是忘記。但是我想還是沒吃。肚子里感覺到的只有檸檬汁。」
「那就新開一個賬戶吧。告訴他你是斯普林格汽車行的,可以用一輛豐田車作保。」
「治好了。」
本市開挖出土古迹
「我唯一的目的就是要你們客氣點兒。」通過門縫鑽進來:這個形象和體內的煙老是糾纏著,他覺得他能夠從隔間里站起來,像個披肩從布坎南的肩上掃過去,走出門外。沒有任何東西,媽媽,或者詹妮絲,能夠阻攔他。以前托瑟羅經常誇獎他,他能運球闖過一大群人。
「嗨,我給你做些油炸麵包片好嗎?我剛學會的。」
「今天一大早你到哪兒去了?」
「你有幾個弟弟?」
「你真煩人。」他言不由衷地老老實實地加上了一句。
他跪下來答應她的要求。如此迅速的順從包含著快|感卻也使她感到煩惱,她綳直雙腳一踢,於是腳趾甲就戳在他的面頰上,很危險,差點兒傷著他的眼睛。他按住腳後跟繼續親吻。主婦的腳後跟,有點像麵糰。腳背上布滿青色的血管。更衣室里的味道仍記得清楚。廉價的香子蘭味兒。
「別付錢,爸。誰也不能怪。就怪他太嬌生慣養了。」
布魯厄歷史學會副會長克勞斯·舒勒博士和《缸報》記者曾度過了
兔子慢慢拉著扣環想盡量壓住那撲哧聲。
一陣沉默悄無聲息地向四周擴展開來,此時一群成年人在等待一個小孩變得理智一些。吉爾繃著臉問兔子:「你是做什麼的?」
「她並不比一百萬個妻子更差。」十億個騷|貨,有多少個妻子?五億個?「我們有過性關係。在我看來也並不賴嘛。」
布坎南在繼續講:「我看不對勁兒,身體挺棒的大個男人在孤零零過日子居然沒人去安慰一下。」
「越戰。我是雙手贊成的。」
「剛才。」
「唔,」兔子說,「鷹也得活呀。」
「我沒錢支付罰款。而且我也怕警察,他們可能會查出我的底細。州警察一定張貼有公報找我。」
「三十六歲。」
「我們坐到十二點多,看了一部精彩的電影,演的是士兵乘坐可以打開船頭的船在某個地方登陸,像是叫諾威——」
這要求讓她大吃一驚;她收緊了下巴,因為驚恐,雙眼睜得大大的。沒有理由說這兒只有他是被嚇怕的人。富婆娘認為起居室俗氣。吉爾就站在他和詹妮絲上次做|愛的地毯上脫衣服。她踢掉便鞋,脫掉外衣。她沒戴乳罩。她的一對小乳|頭向上翹著,再向後一撤,他就什麼也看不見了。她穿著比基尼內褲,黑色飾邊,那花樣精美得叫不上名兒。不等停一會兒讓他陶醉於其中,她就用兩個指頭把鬆緊帶往下一拉,身子一扭,走了過來。詹妮絲在那兒有塊濕潤的三角區,侵入未刮毛的大腿的內側。吉爾幾乎連個影兒都沒有,琥珀色絨毛向筆直嬌美的鬃毛中心延伸,其顏色越來越黑。喇叭形骨盆就像是忍飢挨餓后的頰骨。她的腹部像幼童的一樣,顯然沒有生過孩子。她的胸部在燈光下轉動時看起來幾乎就不存在。赤身裸體使她的脖子顯得更長:在從頭顱根部從容不迫地彎向小巧的背部的曲線中,在由兩塊肥肉團與臀部聯結起來而且自上而下肌肉飽滿的兩條腿上,可見其真正的豐|滿成熟。她的腳脖子比詹妮絲的要瘦小一些。但是,嘿,她就裸著身站在這間屋內,站在他的屋內。這個確實陌生的生靈,太信賴人了。她彎腰撿起衣服。她輕輕地在他的地毯上踏著步,似乎在提防大頭針。她站在離他有一胳膊長距離的地方,一本正經地噘著嘴,下嘴唇乾巴巴的,皮膚上有一個雀斑。「你呢?」
布坎南代他回答說:「小姐,他住在布魯厄?他若是再住布魯厄的話就會成為一則活廣告。他會成為椒鹽卷餅貓頭鷹廣告牌上的貓頭鷹。我認為這傢伙從未越過第十二街。去有沒有,哈利?」

「查斯。你那位黑泥鰍情人。」
「我是說上帝。」
「人不得不如此呀。」
就這樣,通過僵硬痛心的笑聲——她仍在撫摸著手腕,被他打的手開始疼起來——他們尋找重組家庭氣氛的途徑。吉爾為晚餐做了鰈魚片,檸檬味,易消化,在陽光下文火煨熟,薄薄的魚皮呈褐色;納爾遜買了一個上面灑滿了麥芽精的漢堡包,這使他想起碎果肉餅。麥芽精、夏南瓜、荸薺、香芹鹽、佛米麗亞:都是吉爾採購進家裡的部分異國情調的食品。她烹調的菜味兒他從未品嘗過:燭光、海魚、健康食尚,格調。吉爾家裡有個女傭,所以過了好幾個晚上她才明白那些弄髒的碟子是不會變戲法地自己去清洗乾淨,而是要人來端走洗凈的。星期六上午,依然是兔子負責用吸塵器清掃房間。他把他的襯衣和床單胡亂捲起來拿到洗衣店,把納爾遜的短襪和內衣分揀出來送到地下室的洗衣機里。他清楚地看到,灰塵在積厚,事態在惡化,混亂在滲入,時間在取勝,孩子們對此卻視而不見。倘若她不做飯,他情願做她的臨時男佣。她做的飯菜已經更新了他對生活的品味。而今吃晚餐他們要喝葡萄酒,是半加侖瓶裝加州白葡萄酒。總是吃色拉:布魯厄縣製作色拉時傾向於做成像泡白菜一樣的東西,上面白花花一層油;然而吉爾的雙手卻把萵苣切成一個個透明的薄片,像健康一樣看不見卻感覺得到它的存在。詹妮絲經常從「半塊麵包店」買些麵糰似的甜食用作甜點,吉爾用水果調配成不同的花樣。和詹妮絲常常端上來的淡而無味的黑咖啡相比,她的咖啡就是黑色的甘露。滿意知足使得哈利無話可說;他看著碟子從餐桌上輕輕收走,就趾高氣揚地端坐在起居室。洗碗機里放滿了東西在心甘情願地嚓嘎嚓嘎響時,吉爾走進起居室,坐在俗氣的地毯上,彈起吉他。她彈的是什麼?《永別了,安吉莉娜,天空紅彤彤的一片》,還有幾首別的她只能彈出一段。她或許有六根弦。按在檔子上的手指不時地扯住了一股股懸吊著的長發;頭皮一定被扯疼了。她的嗓音像是一把很快就會唱啞的瘦小樂器。「對我的審—判,主啊,很快就結—束了,」她唱完了,停了下來,抬起頭來期望別人鼓掌。
「死了?」
「你也太仁慈了,哈利!奧利會把我勒死的,他仍然妒忌得要死,總是問我男朋友都是誰。」
「那麼我該怎樣回話呢?」
「哎唷,」吉爾說,「真俗氣。」
布坎南那個老混蛋急忙跑了回來,在兔子面前放上高高的一杯白色瓊漿就擠了進來,於是兔子就得擠過去坐在那人的對面。布坎南的雙眼把幾張臉打量了一番,就猜出是話不投機。他輕蔑地說:「這人的妻子,你知道什麼?那女人,我從不喜歡見到她,不算維里蒂野餐聚會的時候,在那兒法恩斯沃斯,你們都認識法恩斯沃斯吧——?」
這宗缺德罪案,是第三選區一連串
布坎南微微一笑,他那精巧的小鬍子像M一樣排開。他向前搖擺了半步走得更近一點。「小吉爾繼續在給你做伴?」
「想不想插|進去?」姑娘問。但是當她四腳八叉仰面躺著,當他正試圖插|進去時,她一點兒都不難為情的神態像她剛才畏縮的神態一樣讓他感到悲涼,感到泄氣;於是他就萎縮變小了。她那模糊的面孔大睜著雙眼提高了調門說道:「你不喜歡我。」
「是這兒的地址?所有那些賬單都會送到這兒?」
「有過幾次歡笑,」他主動說,「擁有幾個孩子。」
「也許我們自己可以把它擦掉,」兔子主動建議道。他想幫忙,想樂觀地戰鬥下去。接受教育不分年齡大小嘛。跟詹妮絲和斯普林格老頭兒在一起你是沒法討論這類事情的。
「我並不想經常打電話給你。上班時給你打是不想讓納爾遜偷聽到。哈利,你在聽我說嗎?」
「我的孩子向你祝福,」布坎南說著,捲起鈔票走了,「可以買下全世界的鉛筆了。」
在陳舊的牧場界石基礎之中,發現有金屬工具和磨石。
這就是蓓蓓的表演風格。
兔子對此感到厭倦,就大聲問道:「還有別的話要說嗎?」一邊對蓓蓓捻弄著手指頭要那支大麻煙。吸進去仍然燒喉嚨,然而某種東西正開始緊密配合他的需要。他感到自己是個很帥、很氣派的東西,比別人高超許多。
「我不想聽到她的聲音,也不想看見她,或聽別人說起她。哈利,一想到那人我內心產生的反感就難以形容。」
「我不知道,奧利以前總是有的,我們搬家的時候我想那東西都留給他了。」她和奧利·福斯納希特過去住在幾條街區以外的石棉瓦蓋頂的半邊房內,離該縣精神病院不遠。奧利此時就住在城裡,在他開的樂器店附近,她和孩子就住這套房。奧利就在眼皮底下,要找也容易。她在一些空書架下面的一個低櫃里翻騰了老半天。「我什麼也找不到,買來時都裝在袋子里的。杜松子酒加別的怎樣?」
姑娘未答話,她穿過大街,從金博娛樂廳走到了橋頭。兔子只得跟上去。「你的車是什麼牌子的?」
「納爾遜過得怎樣?有異常表現嗎?」
「福斯納希特太太告訴比利說,怎麼感覺就怎麼說。」
「我聽說你還帶了位客人去了。」
「那是你的看法,對不?」即使在這個光照耀眼的地方,她的臉上也仍然有一種朦朧模糊無從捉摸的神態,某種早熟又尚未定形的神態。吃完后,她用餐巾紙把手指頭挨個兒擦乾淨,果斷地說道:「非常感謝。」他付賬。她抓起錢包,裏面都有些什麼呀!信用卡?幹革命的聯絡圖?
「關鍵是忘我的境界,」她說,「和幹勁。任何美好的東西都產生於如此的境界。世界是上帝創造的,它就沒有銅臭味兒,它從不知疲倦,從不過分富足,也不過分匱乏,它總是豐富得恰到好處。地震之後一秒鐘,所有的石頭都靜止不動了。到處都有歡樂,甚至在雷鳴或雪崩時也不例外。乘坐我父親的小艇出遊時我常常抬頭望星空,發現星星之間似乎有看不見的琴弦相聯結,音量開得恰到好處,彈奏出數以千計的我幾乎是聽不見的音符。」
「人到中年了。過去也愛瞎想一氣。並非因為你的想法更高明,而是古老的觀念讓人厭倦了。過一會兒你會發現甚至美元和美分也是一種觀念。最終最要緊的事只能是每天一次的往馬桶里拋撒些糞塊。無論如何,這才是真實的。有人向我走來說:『我是上帝。』我會說:『把標誌牌給我看看。』」
他的父親只得替他回答:「瑞貝卡。」
「你們年輕人自有一套解決問題的方法,但是我老了,改不了了。我乘下班車。他的話你別信。這雜種看來很滑頭。」
「哎呀,我可不希望如此。」
「出去了。不想跟你這樣的討厭鬼在一塊兒。」
女人摸了摸。她的觸摸像爬行動物一樣冰涼。他抬起雙眼,焦急地琢磨著。在閃閃發光的骨頭上方的喉嚨處吊著一串寶石,餐巾上用的萊茵水晶石沒準兒就是真鑽石;畢竟是凱迪拉克轎車、鱷魚皮鞋,他們不像白人把錢用在真正的房產上,斯普林格那些經濟實用的豐田車一點都不中他們的意。他的大腦隨著脈搏一塊兒怦怦直跳。在她的一隻眼旁邊貼著一個銀色小亮片。口音難聽但後來聽起來就很舒服。她的假睫毛形成兩枚巨大的新月。她如此著意地打扮自己使他不會懷疑她有傷害他的意圖。他的脈搏慢了下來。她的手像蛇一樣向前滑動,他感到很舒服。「把大拇指彎一彎,」她仰起頭來建議道。她撫摸著大拇指彎曲的地方。那薄薄的皮膚暴出筋脈的圓頂。那蒼白無色的月牙形指甲。「這種拇指意味著甜蜜和光明。在人馬座和獅子座里這顯示著快樂。」她溫柔地捏了捏一個指關節。
「吉莉,你坐在我這兒,」布坎南說,「我到魯夫那兒拿把椅子。」
「你家婆娘還在外面和人鬼混?」
「怎麼收回?」
「你想見嗎?我爸你隨時都可以見到,四點十五分就在鳳凰酒吧。你會喜歡他的,他關心政治。他認為這制度是扯淡。」
「這麼倉促就走,」布坎南警告說。
「噢,天啊,又來了。給人排憂解難,哈?不過看起來你比我還慘,有人脫掉了衣服而你甚至沒任何反應。」
又找了一通。「沒有,只有一些湯力水。」
「米姆和我在這些夢裡,在幹些什麼事兒?」
她沒再還嘴,於是他就繼續說:「我們的結論是肯定的。」
「你真讓你黑老媽醉眼矇矓了,」蓓蓓說,「不是我最心疼你的嗎?」
「你想得太遠了。我只不過是過一天算一天,試圖忘掉憂愁而已。別忘了,是她甩了我的。某個油嘴滑舌、鬈髮、反戰分子類型的日本車推銷員把她拐走了,我忘了那雜—種的名字。」
「你是個討厭鬼,可是你剛才給了我吃的。」
「就是因為太便宜了所以才老是撞壞的。」
「所以他這樣粗魯,」蓓蓓提供了這個結論。
「不錯。」
「星期六早上把他送到車行。我不希望他到住所來,他一走就太讓人難受了。」
他想,操她,到了家后他喝了杯啤酒,洗了個澡,穿上了宜人的夏裝,質地是淺灰色的雪克斯金細呢,他把納爾遜的睡衣從烘乾機里取出來,把他的牙刷從浴室里拿出來。小傢伙和比利已為他在外過夜做好了安排。哈利給佩吉打電話證實了一下。「噢,完全正確,」她說,「我沒打算去別處,為何不過來吃晚飯?」
「阿門,」蓓蓓說,「生活本來就是胡說八道。」
「棒極了,」另一個黑人說。圓圓的眼鏡弄斜了,閃著微光。吸引了他們目光的那張臉的影子在黑暗中感覺著很瘦小。發出的聲音清楚明白,乾巴無味兒。
他拿出相片照有被侵蝕原木木棚屋給我們看當時給原始定居點起名為格林威治,源於著名天文台之家,英國的格林威治。
「是的。我們經營過他們的廣告。」
「對他而言最妙的事莫過於她已做好了準備。」彈一下,「褐色的雙肩很好看,全因當過救生員,他的游泳衣裹住的傢伙有時硬來有時軟。他來自遙遠的地方人難到,在納拉干海灣對面傳奇式的羅得島。」
「怎麼死的?」
「我通常都在家。如果——你知道。」
另一個黑鬼正在點另一支煙;煙頭的紙燒卷了,閃起火光,紙在向後退卻。他邊說邊遞給她:「浪費是罪過,對不?」
「換一副腔調吧,」他說,「你這讓人噁心的賤女人。你們這些富家小子把生活當兒戲真讓我噁心,你們向可憐巴巴的笨蛋警察扔石子來保護你爹爹的大筆贓款。你不過是在鬧著玩兒而已,寶貝兒。你以為你在玩一個快樂娘兒們的大遊戲咧,還是讓我告訴你實情吧。我那可憐的呆笨老婆扭動起屁股來比你玩前面那東西還在行呢。」
一連幾個晚上,吉爾都在調整兔子的身體以適應她。他無法克服把她作為女人來運用時所產生的顧慮——她的陰門會刺疼他,這是部分原因;一插|進去他就想到那些剃刀片——但是她呢,打從划船回來度過了濕頭髮之夜開始,就手指、嘴唇並用,以便使他成功地勃起。接著,小塊凝結的膠糊狀精|液就射在了她的皮膚上,儘管很容易就擦掉了,但是他的想象中卻留下了一塊如同在她肩上、喉嚨上、小巧的後背上用酸物質灼傷般的傷痕;他的幻覺中看到她那苗條美麗、柔順可人的軀體上最終會布滿這些看不見的傷疤,如同報紙上登載的被凝固汽油彈燒傷的小孩一樣。他也試圖用手和嘴予以回報,但她卻禮貌地勸阻了他。她把他推開,並向他保證說她降臨此地,就是要服侍他,或者只是希望能有另一條大腿在她的雙腿之間默默地產生一種壓力,只要在幾分鐘之內他不再出現一陣陣的抽搐,那就萬幸了。八月之夜潮濕悶熱;仰面躺在床上,沉悶的空氣猶如天花板懸挂在一英尺之遙的臉龐上方。一輛小車在鬆軟的柏油和鬆散的碎石上面喧鬧著滑過。一英里開外的河對岸隱隱約約傳來一陣警笛的鳴叫聲,一種新的聲音,比剛才時起時伏的叫聲還要瘋狂。納爾遜打開燈,撒了尿,沖洗了馬桶,又關了燈,發出的咔嗒聲如在耳邊。他一直在偷聽?他可曾偷看?吉爾的喉頭在一起一伏。她睡著了。
「他們弄乾凈了,奧利說的。至少在布魯厄上游。他說他們在埃佛特島周圍放養了鮭魚。」
「你才是呢,」她告訴他。
埃克里斯灰白活躍的眉毛往上一拱。「真的嗎?是不是在最近?」
「我得回家去以防我的孩子和陪他一塊兒玩的那小傢伙發生摩擦。要是他們在醫院不再給我母親做檢查了,我就得在明天去看望父母。」
蓓蓓正在說:「你吸進去讓它盡量往下走,然後儘可能長時間地憋住氣。它需要跟你融合在一起。」
吉爾帶著白天留下的歡樂與淘氣正處於極度興奮之中,她跳著舞步走上前來,像蝴蝶式擁抱一樣擁抱了他一下就又跳著舞步走開了。「我認為你這人很好。納爾遜和我都這麼看。我們經常說起你。」
「是嗎?」兔子感到震驚。
「我真不願意這樣嘮嘮叨叨,你早已長大成人,自有一本難念的經,我明白這點,但是你有時晚上若能過來和你媽聊聊天我就感激不盡了。她現在聽到不少中傷你和詹妮絲的閑言碎語,你若能給她解釋清楚就會讓她平靜下來。我們不是道德家,哈利,這你是知道的;你媽和我盡量只借自己的光生活,再就是把上帝仁慈地賜給我們的兩個孩子拉扯大,但我知道這該死的世道已經變了樣兒,那麼我們,我和瑪麗,是不會做道德家的。」
「天啊,可別這樣。」
「從哪兒,哈利?」
他們幾次觸及到這個話題,然而某種對應總使得他們的交流中斷下來。穿過大橋后,他們就來到空曠人行道的一個小小低洼處,在汽車時代的今天,這裏幾乎沒有人再會駐足。整座橋是三十年代澆鑄成的——人行道上的方形圖案、寬大的欄杆和路燈基座——都是泛著紅色的粗糙的混凝土;在他們的頭頂上矗立著一根樣式新穎的路燈支柱,通身是鑄有凹槽和花飾的鐵杆,它顯示出宏偉堂皇的樣子,但卻未能照亮橋頭,此項任務就讓位於那安置在通道中心的高大鉛制燈桿上散射而出的紫羅蘭式冷色光線。她的白衣服被這種光線一照就讓人感到神秘可怕。在一枚胸章上刻有一個男人的名字,無法辨認。吉爾不耐煩地問道:「喂,該怎麼辦?」
「所有東西——都要。它們都以最奇怪的方式,蜂擁而至,就這些和我生活了一輩子的。自然樸實的傢具們。你爸睡在隔壁房間,我能聽見他打呼嚕。沒有小車開過。只有我和街燈。就像是在——水下。我還有殘存的力read.99csw.com氣數數。我估計我能數到四十,三十,然後就只能數到十。」
「是操還是吸?」
「他們?」哈利認識這個人的相貌和名字已有幾年了,但是和一個黑人談話,仍然感到局促不安,似乎總是要講些他並不十分明白的玩笑話。
吉爾站起來把套裙拉到肩部后停在那兒,皺巴巴的一個袋子裹住了她的頭,青春的肉體全都隱在那下面,像根蠟燭一樣蒼白無力。硬邦邦的一對乳|頭像滴在身上的兩滴油。「操|我吧,」她一邊把套裙向廚房扔去,一邊冷靜地說道。接著,當她在他身下撫摸扭動時,繼續說道:「我要你把我身上的一切污泥濁水都操掉,把這個污穢慘淡世界的一切污泥濁水和慘淡凄涼都操掉,刺痛我吧,把我清掃乾淨,我要你成為我的五臟六腑,親愛的,直至我的喉部,對,噢,對,大點兒,再大點兒,把一切都給我拋射出來,噢,真好,討厭鬼。」她吃驚地大睜著雙眼。這綠色物只是一道邊緣線,環繞在把純粹的黑色和他的身影攪混在一起的瞳孔周圍。「你那東西變小了。」
「它們怎麼啦?」他坐在床上拿起她的手,生怕因他塊頭大而產生的晃動使她的骨頭相互擠撞而折斷。
她在葵花啤酒煙灰缸里把煙頭弄碎。「這截煙蒂特此完結。」接著高高抬起乾瘦的手掌再要。
「哎唷。」
「見到你很高興,厄爾。」
布坎南站在那兒眨巴著眼,審視著,那身體挺逗人地輕輕搖來晃去。很難說出他們的年齡。他可能有三十五歲,也可能有六十歲。他的上嘴唇留著最少量的可能是黑色的鬍鬚,比排版刷還要小。他的膚色灰白,沒有一點光彩,而車間里另一個黑鬼,法恩斯沃斯,看起來像是擦了鞋油,在印刷機器中間,在靜靜的無影燈下,灼灼生輝。「但也不好,哈?」
「好啦,夥計。她得活呀,對不?這兒一個子兒也不給她。」
「甚至在自己的室里也不感到安全。」
「你是不是在開我的玩笑?為什麼你認為這一切都很好笑,哈利?這是生活呀。」
「我看她對你的態度太可惡了。上次我們一塊兒吃午飯時,我就這樣說她。我說:『詹妮絲,你試圖為你辯護感動不了我。你拋棄了一個當你需要他就會回到你身邊的男人,而且你還在孩子成長的節骨眼兒上把孩子給拋棄了,他這時最最需要的就是要有一個穩定的家庭環境。』我當著她面說的這番話。」
「吉爾是誰?」兔子問。
「全是由於自私。讓人噁心的自私。」
「讓他走,厄爾。」
「希臘人。」
「球賽沒勁兒,爸。其他人在玩兒。這事兒要靠自己去干。哈,爸?行不?我去拿游泳衣,我說過騎車十點半之前返回去的。」孩子走到樓梯底下了:叫住他。
哈利覺得該和比利說句話。「嘿,比利。是把納爾遜帶回家,還是想要他在這兒過夜?」
蓓蓓還沒放開兔子的那隻手;她用食指指甲戲弄他手背上的汗毛。她還會幹這個,弄得他牙根都涼了。「都小到你可以當她爸爸了,」蓓蓓說。
「不對,是詹妮絲先走的。我一直在請她回來。」
爸爸走上樓來調好電視上費城佬的比賽。「要是沒有阿倫,他們這一隊可真叫絕呢,」他說,「他真是個臭蛋,哈利,我可沒帶偏見啊,任何膚色里都有臭蛋的。」
「你又為何哭了?」
「他下班后截住了我。拿把匕首等在小巷。哎呀,我說,你逮住我了,你這個共產脫黨分子。」
「排字。」兔子告訴她,「看電視。到處轉悠。」
他告訴她:「佳濟山沒有蓋高層樓房的規劃。」
「我向里瞥了一眼看到的。」
「噩夢啊,」老頭兒說著,就溜到井欄邊等16A路車去了,啤酒被騙走了,那瘦小失望的後頸讓哈利想到納爾遜。
「攆出來瞧瞧看。她可以一直住在父母家。」
「隨你的便。自己的生命自己去折騰吧。」
「說說看你現在不喜歡她的是什麼地方?」
布坎南儘管想說些辛辣的話表示反對,可還是喜歡聽這句話。「噢,別這樣說嘛。有老爸關心你該感激才是。你有所不知,夥計,你有多運氣。婆娘在外面到處賣屁股並不意味著整個世界就到了末日。你該找個女朋友,就這麼回事兒。你這傢伙還有點名氣嘛。」
兔子一聳肩,感到渾身無力,緊張不安。他總喜歡聽天由命的態度。「她沒別處可去嘛。」
「無緣無故?」吉爾問。她生氣地噘起小嘴,一副挑戰的姿態,然而還不等問完這句話,她那興趣的火花就已經熄滅了。
「一個女的,」帕亞塞克不耐煩地回答說。
「把舌頭伸進趾頭之間,」她說道,她羞怯地啞著嗓子發出這道命令。他再次順從之時,她在床上斜著身子慢慢伸開雙腿。「現在吻這兒。」她知道他喜歡這個,不過還是邀請一下,以便看看她能把他,這個陌生的男人,訓練成什麼樣兒的人。他那蓄著生硬的舊式短髮的頭——敵人的裝束、運動員和戰士;耳朵上方的頭骨上長的那些暗黑亞麻色細絲在頭頂稀疏了——在她的雙股之間感覺像塊圓石那麼龐大。由唱歌激發起來的熱情正在消退,此刻由於舌頭的不斷舔食而將遙遠的熱情再次連接起來。火花點燃了,一根青色的無頭小釘在她內心渴望的荒漠中不斷延伸。「再高一點,」吉爾說,然後,那異常柔軟和脆弱的聲音說,「快一點。」
「查利是個成熟的男子漢。他有許多侄兒侄女,因此他很能理解納爾遜。這女孩聽起來就像是被毒品熏昏了頭的小動物。」
「噢,是的。」
「噢噢,」兔子說著,就拿著兩罐啤酒回來了。
「我床上?」
他以為她指的是交通工具的事兒。他仍然感到搖搖晃晃,肚內裝有太多的煙和酒,以至於無法考慮她的話。通向布魯厄市中心的道路好像是被堵住了,計程車在那兒悄悄地徘徊打盹兒。在金博的霓虹燈光彩之外的朦朧幽暗之中,褐色的身影、本地流氓在門口一邊盯著看一邊格格地發笑。兔子說:「咱們走過橋看能不能搭上巴士。最末一班車十一點前後到,也許星期六要晚一點。要是真沒車來,步行回我家也不遠。我家孩子從來都是步行回家的。」
「我也說不上他是不是粗魯,」兔子坦白說。
「我喜歡。別的做法兒我都不懂。」
「哈利,確實如此。別門縫裡瞧人。」
她說:「它們要。悶死我。」
「有沒有苦味檸檬?」
「還行。還行。我已經入了土;然而還活著。我已經和教會分道揚鑣了。」說罷他仍大張著嘴,似乎準備著要發出一陣狂笑,不過沒有聲音,被異常經歷洗滌過的雙眼保持著戒備神色。
全感了,「委員會發言人伯納德·沃格爾對《缸報》記者如是說。
哈利認出是斯塔夫洛斯。他穿著綠色線條相間的暗灰色小方格套裝。他看來身體稍微有點瘦,態度更加冷淡,沉著的神情更像是裝出來的。或許是他因這次偶然相見而感到緊張。哈利說:「爸,但願你願意見見我的朋友。查利·斯塔夫洛斯,厄爾·安斯特朗。」
她坐了下來。
「當然可以了。」
蓓蓓垂下頭。「可憐的寶貝兒,」她低著頭說,「是在作賤自己,而別人卻在袖手旁觀。」
他的臉在發燒;他低下了腦袋。他感覺她是在要他去幹掉詹妮絲,去幹掉納爾遜。自由意味著謀殺。再生意味著死亡。一個石塊,他在默默地抵制,而她的嘴角就塌陷得更厲害了,雙眼向一邊望去。她仍在爭取把他從她的子宮裡召喚出來,難道就沒看出他已蒼老遲緩?一個蒼老的石塊其唯一的作用就是呆在原地別動以防壓在他身上的石塊都滾下來。
「我只是想盡量別招惹它而已。」
有幾天他們都是在兔子下班回家后一小時才返回家的。「爸,它就像一陣風。我們一路開上山,那兒有一個鷹保護區,下山時吉爾讓我握住方向盤在彎彎曲曲的山路上開,一直開到公路上。你聽說過掛擋滑行嗎?」
「我老婆離家時開走了。」
兔子沉浸在音樂之中,顯得不知所措。他搖搖頭說道:「她可太好了。」
「嘿,爸,」納爾遜說,「這歌兒好聽。我們在唱和聲。」
吉爾不在意地揮了揮手。「順便說一句,」吉爾說,「他創造了一切。完全是出於自願。」
「我睡不好覺。」兔子老實坦白說。這些天來,他有一種要坦白、要發泄的渴望,他太孤獨了。
「這樣說來你一直和那群人有聯繫?」
「小心肝兒,問題只在於太顯眼了,」蓓蓓又發愁地加上一句,「你使我們都太顯眼了。」
「行了,行了。」兔子看到父親對一切事情都動真格兒的,心裏頗感不快。他換個話題談論他們之間最為嚴肅的主題:「媽常提到我嗎?」
「當然。我盡量不去逼他。」
他倆向左拐,朝跑馬河大橋走去。河水的潮氣使他的眉頭舒展開來。他斷定不會再感到噁心了。再也不會的,自孩提時起,他一直都能勝酒力;有些傢伙,比如羅尼·哈利森,喜歡喝酒,喝了幾杯啤酒之後,或者在一場大賽之前就會噁心嘔吐,牙縫裡還要開威士忌酒的玩笑,但是兔子哪怕是因此而肚子疼,也要使勁忍住。他在金博娛樂廳坐著時感覺到整個世界就在他心中,此刻依然如此;他要把它藏匿在心中。該城夜間的氣氛。瀝青和混凝土因被整天燒烤而變成了薑黃色,公路交通就像實施管制時一樣車流稀疏,車燈之間甚是空曠。偶爾有車燈掃過這個姑娘。當她站在路邊鑲邊石上躊躇猶豫之時,車燈就會捕捉住她那雙雪白的小腿和單薄的衣服。
「我還沒問呢。這些小孩不像我們過去那樣喜歡制定個計劃,他們才不怕餓死呢。嗨,我該回到機器那兒去了,順便說一句,帕亞塞克才不喜歡我們在這兒打電話呢。」
「整個世界,夥計。」
「因為有像你這樣的湯姆們,」吉爾說。
納爾遜鼓掌了。是一雙小手。
「說得對。上帝的確喜歡把自己嚼碎了。」
「嘿,行了,行了,」哈利說,「我們把它修好。我付錢。」
「謝謝。安斯特朗奶奶以前常做。」
「算了吧。算在白人社區賬上吧。哈哈。」
「嗨,」兔子喝彩說。
吉爾問:「他爸在哪兒?」仍然看著斯基特,而他卻不願看她。
「你知道?」隨著在大腦中收集有關床上長發生靈的信息,孩子自衛似的垂下兩個眼皮。他正試圖把這種不成熟的新設計和父親朦朧出現的身影聯繫起來,穿著汗衫的莫名其妙的巨人,就在他面前,兔子主動說:「是個離家出走的女孩,昨天晚上不曉得怎麼就和她攪和到了一塊兒。」
「我自己呢,」兔子仍然在主動獻策,引用他排過的《缸報》上那陳舊的特寫文章,「對木星內部還抱有希望。你知道,我們看到的外表是氣體。表層以下數千英里的地方可能存在著一種化學物質混合體,這種混合體能夠維持一種生命,某種像魚一樣的生命。」
他身邊的這個模糊他視線的生靈把他的體重減輕了一半。他飄飄然走上台階來到小門廊,雙膝在不停地打顫。她那位於他肩旁的側面像就像一角舊銀幣上那張臉一樣俊秀沉著。那個有三扇階梯式窗戶的大門的鑰匙差點兒從手中飛走,它摸起來像是有奇異魔力似的。他輕輕打開室內客廳的燈,發現原來的舊傢具都變了樣:仿造的補鞋匠式長凳,面對面置放著的沙發和銀絲線座椅像兩個疲倦得爬不上樓的大塊頭醉漢,漆成木紋的金屬櫃里放著的電視機屏幕上一片空白,一眼看透的擱架上空空如也。
現在該詹妮絲考慮了。她終於說道:「假如我回到家裡,也只能是把納爾遜帶走。」
「我知道你會變戲法,來一支吧。別那麼小氣,這個白佬需要振奮一下精神,到了這會兒我已經沒譜了。」
「我沒有米姆能賣的東西。無論如何她到處作妓,已傷透了爸的心。」
「當然了。」
「漂亮極了。實際上,真是個偉人。他真是個英俊的東部人。」
兔子試著去想象斯塔夫洛斯房間的模樣,詹妮絲描述說裏面掛滿了著色照片,但他想象出的卻是詹妮絲赤身裸體、身染顏色的模樣,本月遊樂女伴,裝模作樣地坐在柔軟的希臘沙發上面,有柔軟感覺的深黃顏色,抱著雙臂,肉體在臀部一扭恰好擋住了那一大塊黑黑的毛叢。中間折頁的折縫對直穿過肚臍中心而一隻手吊著一朵玫瑰。這個幻象第一次使兔子充滿敵意。他問斯塔夫洛斯:「你看這樣會鬧出什麼結果來呢?」
「當然想聽。」他開始計算了:他六歲時米姆出生,如今可能三十歲了:她甚至穿上伊斯蘭女僕服,也總是呆在家裡的。到了三十歲你還沒有去做的事你是不可能去做了。你做過的事你會繼續做下去。他對母親說:「就說那最可怕的吧。」
「是啊,而且有時很難認識到。我若是去正視這個問題,沒準兒真是沒人需要呢。為回答你的問題,我當然樂意和你同床,我該不會因強|奸幼|女罪被拘捕吧。」
這句話足夠使兔子感到氣憤反而憋住了一口煙。他的喉嚨發燒,腸胃翻騰。他如釋重負地吐出煙等著看會有什麼結果。什麼事兒也沒有。他啜了口雞尾酒,然而此時那酒味兒如同混合飲料殘渣的化學藥味兒。他不知如何能逃離此地。佩吉的邀請還算不算數?只要能在布魯厄大街上去領受夏夜那潮氣十足的接吻,他也會心滿意足啊。別人在消閑快活而自己卻心亂如麻。
埃克里斯迅速地瞥了他一眼;防守性的倦意籠罩了他的面部。「你是說,明珠暗投了。為基督徒推開絆腳石。是的,有一點像,但我每天只干八小時。以前卻要干十六小時,我能夠為自己活了。」
布坎南馬上按住他的前臂。「走有什麼用,兔子老弟?你還沒達到目的呢,朋友。」
「吃過了,她給我們吃鹹肉和法式吐司片。我學會了怎麼做,很簡單,你只需打幾個雞蛋,把麵包拿來炸就行了,改天我給你做一些。」
「諾曼底。」
「把衣服脫在這兒。」
「別這樣,蓓蓓,」吉爾央求說,「別裝相了。」

就由於他缺錢花。布坎南審視著兔子的臉,想弄清楚究竟是什麼含義。拉皮條嘛。他發現弄清楚了,於是鬍子也綻開了。「你想在善良的蓓蓓身上插一杠子,是不是這意思?吃膩了雞脯白肉,想吃雞腿了?哈利,你爸會怎麼說呢?」
「不管什麼都要按執照上的填寫,爸。可別生我的氣,我告訴她我只要藍色牛仔褲。一件切·格瓦拉圓領長袖運動衫,只是布魯厄買不到。」
「別為了我而押韻嘍,」兔子說,「我要取一罐啤酒,還有誰要?」
布坎南仍在巧妙地向蓓蓓打聽:「她會來嗎?」
納爾遜回家的時候,他們都洗過澡了,衣服都穿上了,燈也打開了。兔子正在看六點鐘新聞(夏季騷亂的綜合統計數,本周在越南的死傷人數,勞動節來臨之際周末交通事故的預測),吉爾正在廚房做小扁豆湯。納爾遜把跟詹妮絲度過一天後的未打包的戰利品鋪放在地板上和傢具上:時新的緊身短褲、內衣、彈力襪、兩條休閑褲、四件運動衫、一件燈芯絨上衣、寬領帶,甚至有和淡紫色禮服襯衫相配套的袖扣,更不用說還有新式平底便鞋和打籃球時穿的膠底運動鞋。
「還有,」吉爾說,「天文學。若沒有這些星球,夜晚的天空將成為一個僵化不變的老頑固,我們也就永遠猜不到會有第三維空間了。」
「只有鷹,爸。多得數不清。它們都歇在那些松樹上等那些傢伙把整個死牛和別的東西運過來。髒兮兮的。」
兔子問:「吉爾是白人?」
「噢,謝謝你。謝謝她。」
「說吧。」
「是呀,我什麼都得向你討,是不是?我一直連童式車都買不起。」
「是納爾遜?」

「不完全是。我上班時她老打電話。斯塔夫洛斯要她回來。」
她回答:「警察。」
「她打算住在這兒?」
「總的來看,她的身體怎麼樣?」
「很抱歉,」兔子主動說道,「這橋上有鬼。」
體內的大麻、白蘭地和恐懼使得他異常熟悉的這條林蔭道顯得親切美妙。沒有巴士了。她的衣襟在他的眼角處飄動翻飛,他的皮膚舒展開來,各種感覺就像一團蚊蟲攪混在一塊兒,旋轉在一塊兒,他沒話找話地說:「你的家在康涅狄格州。」
「你好,親愛的。猜猜是誰。」
「難受,」她說,「無論如何會像我現在一樣難受。」
「你走後福斯納希特太太哭了。」
「那事兒怎麼辦?」布坎南輕輕搖晃著身子,說道,「那事兒怎麼辦?」
「唷,哈利,你若是這樣推理的話,那我們都得活呀。」照她站在他面前的姿勢來看,他若是坐直了,鼻尖就會正好碰上她那個地方。想起使人癢酥酥的陰|毛,他說不定會打噴嚏。他又喝了一口酒,感到那沒味兒的液體在體內空間不斷擴展。她若不是有所提防,他可以隨時把身子坐直。從她的頭髮推測那裡或許是一簇濃密濕潤的蓬亂髮叢,話雖如此,但你也說不準,雜誌上的一些裸體妞兒在肚皮根部仍只有一小束,很難說能配得上那討厭地方的真正價值。花瓶而已。她走到一旁說:「如果人人都得活下去,那誰來維持家?生活就是一種妥協,是在做你想乾的事兒和做別人讓你乾的事兒之間的妥協。」
於是兔子開始想她以前是否這樣唱過,那韻腳可真是巧妙靈活。這姑娘從前又有什麼未曾干過呢?
爸爸點點頭。「她幾乎不再下樓來了。」
吉爾問:「她是個好妻子嗎?」
「我幹活兒。和孩子在屋裡悶悶不樂地過日子。看電視,在後院捉迷藏。」
「那也夠好的了,要我來調嗎?」
「這就足夠了。真是不可思議,哈利,我還是學會了超支應有個限度。朋友之間借二十美元這點小錢肯定就會使節日輕鬆愉快。如我剛才所說,看到吉爾如此賣命,你一定倍感興奮。倍加慷慨。人常說,戀愛中的男人是大家的朋友。」

「久到什麼程度?」
「天啊,沒有,正相反。她把我玩兒得團團轉。」
「我會設法解決好的。我該和她談談,」兔子說。他抬頭透過父親的肩頭看見那隻黃臉掛鐘已經跳到離工間休息結束的十一點十分還差一分的地方了。他知道在這個滾滾向前的世界上母親是唯一理解他的人。他還記得我們登月的當天晚上那行將就木的軀體用肘輕輕把他一推,但是只有當他懂得內心正在發生著什麼事兒並能加以保護之時,他才會向她吐露內心的秘密。她有她的麻煩事兒,死亡和左旋多巴,他有他的麻煩事兒,吉爾。姑娘和他們已經住了三周,正在學會操持家務和默默地嘲諷地看他一眼,暗示說我理解你,而他卻主動要討論共產主義或當今的青少年或任何一個讓人痛心的地方,他感到那些地方正開始腐敗墮落並正悄悄滲進邪惡和瘋狂。那種可憐、嘲諷、妒忌的眼光自他傷害了她的心房觸動了她的子宮的那天晚上就開始了。
「從不沾酒。」斯塔夫洛斯清了清喉嚨,一隻手伸直向後把短連鬢鬍子上面的頭髮理順,然而手在微微打顫。他解釋說:「醫生說我必須禁酒。」
一滴眼淚從皺巴巴的臉上掉在桌面上。她的頭髮緊緊地梳向腦後,像個女學生的髮型,後面扎著一條帶子,頭髮分縫筆直,像頭顱上的一把刀。一頭鬈髮,這樣梳理一定很疼。「她的驕氣一直受挫,命中注定,逃也逃不掉。」
她開始哭了。「你永遠也不原諒我了,是嗎?」
「那個斯基特,」布坎南正在說,「剛從越南回來。」
「叫露西。可愛的露西。實際上是她離開了我。是的,我傷心了很多次。」說罷,這個白喉嚨、長頭髮的男人大張著嘴,為可能的狂笑做準備,但卻沉默下來,變成戒備神色。

「我準備好了去朝鮮,」他說,「但是他們從未派我去。」那時他還暗自慶幸,但卻因此成了他的一塊心病,成了他一生中的恥辱。他從未做過戰士,但如今身上的死亡味兒足夠濃烈,乃至想用某種方式把它去掉。
星期六上午,她走了。然而她的衣服仍然像破布片一樣掛在衣櫃里。樓下餐桌上留著一張紙條,上面用綠色魔筆寫道:全天外出。會把納爾遜送到車行的。。於是他就坐巴士去了。佳濟山的草坪,水泥人行道之間的塊塊草地,都被烤焦了;楓樹上所有鋪展開來的樹葉都已變成金黃色。空氣中已瀰漫著那種氣息,返回學校上課,又重新開始並再次確認那存在著的秩序。他希望能感覺輕鬆些,以前每當新年伊始,每次度假或假期結束,掛歷上每翻新張,他總是感覺輕鬆;然而他的成年人生活卻證明沒有季節可言,只有天氣的變化,而且年紀愈大,天氣就愈不能使他產生興趣。這個行星為何就不停地轉啊轉啊也不感到厭煩而把自個兒炸個稀爛算了?
「大概有九個。奧利和這群音樂人到處跑。我們在那箇舊野營地搞了次燒烤,離斯托基的採石場不遠,你知道,那巫婆在那兒住了許多年。奧利的朋友都帶有吉他,他們在一塊兒彈唱。感覺不錯。」
「我不知道,說出來有點好笑——」
奧利,是這回事兒嗎?「離這兒有幾小時路呢。你從未釣過魚。記得我們帶你去看球賽你都覺得沒勁兒。」
「哈?該不是頭腦發熱吧?和討厭鬼睡一塊兒?」
「好了,吉爾,對這位先生要禮貌一點兒。」布坎南急忙退出隔間,以防出現連鎖擁擠的情況。他讓哈利溜出來,非常信賴地靠在他身上。一夥兒老傢伙。他的嘴裏灌進了毒品,呼出的氣味兒難聞。「問題在於,」他解釋說,這是他今晚做的最後一次解釋,「她呆在這兒,年齡不夠啦等,看起來都挺玄乎的。警察小兒,並非想完全敵視我們,但是迫於公眾輿論的壓力他們一直把我們盯得很緊。所以這兒並非對每一個人都合適。她這麼個可憐的孩子需要爸爸的保護,這是個簡單的道理。」
「洗凈是彼拉多說的話,他認為他該去洗別人,對不?別對我說清白二字,蓓蓓,他們用那個黑乎乎的袋子把我們蒙得太久了。」
納爾遜突然主動說:「我曾有個妹妹,但她死了。」
為了拉開二人的距離,哈利乘坐16A路車又往前多走了六個街區,再拐入格瑞里街,在那兒下車,步行到韋澤街的烤花生店才乘車往賓州別墅區的方向。豬玀警察的暴行激怒卡姆登市,報欄上的大字標題就這樣寫著,是費里城外的一家激進的黑人報紙。哈利感到不安,沿著韋澤街往北瞭望,尋找尾隨其後的粉紅色襯衣。埃克里斯觸摸過的裸|露頸部感覺發癢:這些年後,兩人的生活都掀個底兒朝天,那個傢伙還有心套近乎,真讓人感到驚訝。12路車到了,把他拉過大橋。白晝對著窗戶哀訴著,九月的陽光並未帶來光明:草坪被剪平了,黑色河水索然無趣、臭氣熏天。癖好天堂。布奇·卡西底和太陽舞小子。他跨入恩伯利街向新月街走去,四周的噴水器一齊滴溜溜轉著噴水,電視天線的下方在拚命從空中收集四點鐘那同一種垃圾
「恕我直言,你難道不是她的好運嗎?」
蓓蓓正在勸他哄他,斜對面的布坎南和那個男孩討論起他的長生不老問題。「老爹常說,在南方,你永遠看不見有白人死掉,也看不見有騾子死。」
她彆扭地抬頭看著他,看著他那鬆弛的腹部上那道斜坡,就像一個快上完了學還沒找到答案的小學生一樣呈現出一副胡思亂想、疑惑不解的表情,嘴裏因噙著禁食的糖果而口角流涎。他把她扶起來,就像是扶起一個小孩,可她比小孩的個兒要高得多,她的腋窩癢人且很深;他吻她的嘴。不是橡皮軟糖,她的雙唇僵硬。她扭開那張瘦臉,對著肩膀說:「我沒法讓別人勃起,真正勃起。乳|房不豐|滿。我母親的乳|房很漂亮,或許那就是我的煩惱。」
「你不是要帶我走嗎?他們都這樣想。」
「她到處立戶頭賒賬,爸。她也為自己買了一些衣服,的確漂亮,看起來像是睡袍,即使你是個女的,也只能在參加聚會時穿才合適。她還買了些別的那種檔次的衣物。我買了件西裝,帶方格的,灰綠色,棒極了,我們一周后才能取,他們要給改小一點兒。當他們給你量尺寸時你難道不覺得好笑?」
「小乖乖,我沒那樣說。」
「可能性不大。」
「你把小傢伙帶去了?」
「彭德爾頓。」她跪在浴室地毯上,要把他的陰|莖塞進嘴裏。他退後一步生怕被咬著了。
對他而言,黑人只是個政治術語,但是這些人的的確確是黑人,他一走進去,黑得發亮的臉就轉了過來,看著這位穿著件黏糊糊灰色外衣的龐大溫和的白人。恐懼感傳遍了全身,然而那台碩大的閃著綠色和紫色光亮的「月意」牌投幣自動電唱機卻依然在播放著音樂,清脆的歡笑聲和令人快慰的咕噥聲又恢復了流動;他的到場不過是個意外的妨礙而已。他像個氣球一樣懸挂在那裡等待著疾飛;接著有人撞了撞他的手肘,布坎南站在了他身旁。
「或許她相中的另一個傢伙會回來的。我猜蓓蓓肯定是個大情種。」
埃克里斯的咯咯笑聲過去總是包含著探究和好奇的意思,如果曾令人畏懼,現在卻已變成放任和嘲弄。「有幾個原因。我過去因某個原因受邀。我卻是因另一原因赴任的。」
「爸。別這樣」哈利從兒子緊張的臉色中看出其含義是:她會聽見的。她一人太孤獨。我們應該對她態度好些,我們應該對窮人、弱者、黑人態度好些。愛心就存在於此啊。

佩吉這才把注意力集中起來,其五臟六腑也才從那一吻中回過神來。「比利,如果你堅持玩危險車,這種事兒總歸要發生的。」她對哈利說:「該死的奧利給他買這玩意兒,他這是存心跟我作對。他明知我討厭機器。」
「奧利的心眼兒可真好啊?」
「除以二。」
「她倆長得伶俐可愛。特別是長女。話已說到這份兒上,詹妮絲也離開了我。」
他的回答游移不定。這問題又把詹妮絲拽到了屋內,廚房裡靜悄悄的,她蜷縮在樓梯口,仔細聽著。他的回答簡練有力:「不算太差勁兒。組織安排的能力一般,但自從和那小子攪和在一塊兒后安排得卻很周密,至少她是盡心竭力去乾的。她以前喝酒總是過量,不過還能控制得住。大約十年前我們發生了一場悲劇,我想這使她清醒了些。也使我清醒了些。孩子死了。」
「別勉強自己了,」兔子建議說。
吉爾仍然捂著臉,抬起頭不斷地噓他,那奇怪的噓聲發自內翹的小牙齒,直到她開口說話為止。說出的話既冷靜又傲慢。「你知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干,你不過是想傷害我而已,這就是原因。你不過是想獲得快|感而已。你才不管我和納爾遜騙人呢。誰乞討誰不乞討,誰偷誰不偷與你何干?」
「一定會有的。」
「事情不完全是這樣。是她來敲我的門。」
「並不太難。從某方面講反倒更輕鬆些。她在樓上?」
她質問時,他茫然無以為對;而她就繼續說道:「那豬玀法律除了強迫你去干那油漬漬的臟活並把你變成一個連傻瓜老婆都守不住的膽小怕事的討厭鬼以外對你還有什麼用處?」
「久到可以幹些噁心人的事。」
是納爾遜在哭,在門外,不敢進來。他和詹妮絲干架時他也是這副模樣:每當他們劍拔弩張之時,孩子就求他倆住手。或許他想象著貝姬就是在這樣的爭吵聲中淹死的,而這次呢,就會要了他的命。兔子放他進來解釋說:「我們在討論政治。」
「好極了,」兔子醉意朦朧地告訴她說,又繼續說下去,為他的一生表示歉意,「不是在開玩笑,我曾經有過輕鬆的內心體驗,結果卻讓周圍的人蒙受了傷害。革命,或別的叫法兒,不過是一種幌子,讓人喊叫著混亂啊真好玩兒。這個,只要有別人給你提供生活用品,那一時刻,的確好玩兒。我的意思是說,混亂是一種享受。」
「小吉莉拚命滿足你的需要,我心裏癢得要死,」布坎南說,「我一直在想,二十肯定可以幫我度過勞動節。」
「實際上,下水道一點都不好。」
她的病體已掂不出重量了。她瘦骨嶙峋,只剩下僅有的結締組織;枯瘦凹陷的臉龐上的表情顯示出對預見到的甜蜜的期待。比先前更強有力的聲音就從這種外貌中脫穎而出,字裡行間沒有片刻猶豫。
「吉爾的意圖是什麼,你知不知道?」
兔子想了想:「我想是讓她膩味了。還有,我們政見不合。」
「可以。」
「我不是說過要來嗎?」
「為什麼,納爾遜,你太小氣了。為什麼不信?」
「我沒車。」
「開玩笑的,媽。」
「我經常把車停在離蓓蓓不遠的李樹街那頭,我不知道那是別人車庫的入口,有一天早上他們就給拖走了。」
「我們站在布魯厄大街的角落,多數時候是在韋澤街和第七街,然後我們來到卡梅倫,這時一輛警車慢慢開過來查問我們。不過是聊聊天兒,爸。吉爾總是叫住這些人說我是她弟弟,我們的母親快要死於癌症而我們的父親溜走了,家裡還有一個吃奶的小弟弟。有時她說是一個小妹妹。一些人就說我們該去申請救濟,但很多人都給我們一美元左右,所以最後我們就有了二十美元,奧利答應按這個價把四十四美元的吉他賣給我們。而且吉爾在裡屋和奧利說了幾句話后他就把樂譜也白給了。」
「她因私藏毒品而被捕。前幾天晚上警察光顧了金博,大約帶走了十個,包括她和斯基特。她說他們只是想要一大筆好處費,而主人卻溜了。順便說一句,主人可是個白人。」
她挑了個腰果漢堡,花了八十五美分,又要了一杯草莓奶昔。她在枯黃的光線下吞吃著漢堡,他又為她要了一份。她笑了笑,表示歉意。她的小牙齒向里斜著長,灰白顏色牙齒之間留有明顯縫隙。真不錯。「我一般對吃不在意。」
斯塔夫洛斯搖搖頭。「她真是只老虎。」
「我不知道,只是感興趣而已,也許我愛上你了。」
「沒準兒她要喝來勁兒的酒,」他說。有個白種女人在這兒他感到有了更多的責任。黑鬼,你不能責備,不能比他強。販奴船、小屋、賣到河下游去、三K黨、詹姆斯·厄爾·雷伊;四十四頻道在不停地播放這類紀錄片。read.99csw.com
「請求我留下。」
「別傻了,」兔子說,「月球就在我們的家門口。我們說的是銀河系中幾十億光年以外的生命。」
「佳濟山。」
「你真的被我嚇壞了。讓我們一塊兒洗個澡吧,然後看看感覺如何。」
男孩問:「迷迷糊糊了,對不?」
「說得對。」詹妮絲說著就掛了電話。
「上帝也真夠細心的,」兔子說,「我們是否只是他那明鏡上的一些小微粒。」
「為什麼?」
「你可以愛上你不喜歡的人,對不?」

斯塔夫洛斯直勾勾打量了他一下。「你這個傢伙真有點兒怪。」
「我不稀罕。」
「如果你不讓我住我就不住了,」吉爾的聲音從容地從樓梯上傳了過來。她身上裹著被單走了下來。睡眠已經使她顯得更加結實,現在她的眼睛就像濕漉漉的鮮嫩青草。她對孩子說:「我叫吉爾。你叫納爾遜。你爸一直在念叨著你呢。」
「你別同意。她會。悶死你的,哈利。」
「那傢伙在等我。」兔子撒謊,繞過傢具來到了門口。
「我年齡不夠,」吉爾有禮貌地告訴他。
魯夫的禿頭就像布魯厄博物館里的一個短柄小石斧,只不過磨得更光亮些罷了。他弓身鑽進酒吧櫃檯的海底紅光之中,布坎南把兔子領到後面的一個隔間。那地方很幽深,比外面的看起來更複雜。隔間像深色木料做成的海角,都退縮其後隱匿起來了。順著一面牆望去,看到的是魯夫和光線很低的櫃檯;在櫃檯的後面和上方,藍帶、百威和米勒啤酒的小招貼不僅照常上下飄動微微閃光,而兩個經過剝製的小鹿頭,依然張大著那明亮褐色的眼睛永遠也不眨一下。瞪羚,他們會是瞪羚嗎?越過一片空地,往另一堵牆望去,有一架小型三角鋼琴,用那種噴漆罐噴成了銀白色,是呈圓形漩渦狀銀白色,鋼琴後面仍有足夠的空間安裝一排隔間。在一間和大廳斜向相接的屋子裡,有一張檯球桌:那些黑仔的所有胳膊腿像蜘蛛般圍著那質樸宜人的綠色毛氈。只要有人玩遊戲,兔子就會安下心來。在有人玩遊戲的地方就築起了一道抵禦憤怒的隔牆。「過來見一個人,」布坎南說。隔間里的兩個影子是一男一女。男人戴著銀白色圓眼鏡,蓄著一小撮山羊胡。年紀不大。女人上了年紀,滿臉皺紋,抽著一支黃色香煙,抽這種煙需要用勁兒吸,需要沉住氣,閉上眼,需要發出類似嘆息之聲。她那褐色的眼瞼已成灰白,又塗成藍色。滴滴汗珠在她的喉嚨根部的下方、在位於雙乳之間的斜骨上面閃著亮光,她似乎有乳|房,其實是沒有的;儘管那像雄雞雞冠一樣血紅的上衣領口裁得很低,顯示出有的跡象,其實沒有。還沒等介紹,她就向哈利打了聲招呼,然而那雙眯起的眼睛猶如滑進了一場夢魘,緊緊盯住他不放。
「她總是那樣。」
「講講房間里的擺設。」
「不知怎的總有股下水道味兒。」
「晚上把我折磨得夠慘了,哈利。厄爾告訴你沒有?」
她就在枕頭上坐得更直了些,身體僵硬,面露怒色。她的嘴唇向下沉著,顯出不原諒人的神態,他從前就最怕這個了,甚於怕吸血鬼,甚於怕小兒麻痹症,甚於怕雷聲或上帝或上學遲到。「我都為你害臊,」她說,「我從未想到我的兒子會說出這樣刻薄的話。」
「什麼也不要,」吉爾說。茶會的做法。雙手放在膝上。細瘦的雙臂。雀斑。兔子聞到她身上有高檔香水味兒。她真叫他激動。
布坎南在詢問另兩個:「今晚吉爾在嗎?」
他說:「不用了,謝謝你,十年前我就戒煙了。」
「整個夏天都駕船玩兒,十月才結束。不僅如此。到了春天我們都來刮銹、堵縫、油漆。這幾乎是我最喜歡乾的,我們大家,我的父母,我,還有我弟弟都一塊兒干。」
他頓住了。「蓓蓓彈琴?」
「她把我玩兒得團團轉,」兔子告訴他。他開始打量斯塔夫洛斯了。起初,在街上這樣突然地遇見他,他覺得他就像是一個朋友,通過詹妮絲的肉體而相識。然後一走進鳳凰酒吧,他便感到他是個病人,一個強打精神抱打不平的人。現在他把他看作是他從不喜歡的那類人,一個競爭者。那種人只會坐在長凳上大喊大叫,然後教練在執行新的打法時派他們上場或指示他們上場有意犯規。聰明機靈,盯人很緊的小個兒玩球手。好吧。兔子就再次較量一番吧。他該做的只是保持鎮靜,就讓斯塔夫洛斯進攻吧。
他們洗浴得十分輕柔、寧靜、流暢和純凈。雙方都很專註周到:他在她的乳|房上塗上肥皂,再用清水沖洗乾淨,乳|房完全的潔凈似乎刺|激著他必須洗得更加潔凈;她用膝蓋頂著他的背部進行揉搓按摩,似乎勞作一年的疲勞都存在於此。她用濕透的毛巾蒙住他的雙眼;她查了查他胸膛上的灰白汗毛數(六根)。甚至當兩人面對面站著揩乾對方的身體而他像個海盜似的對她虎視眈眈之時,他感覺到他倆是拋射到雲彩上的聚光燈光線的末梢,感覺到他倆的任務就是要像電視機上兩個被漂白的生靈在一間空蕩蕩的屋裡歡娛一樣,在這個家中永久駐足。他因為對此產生的知足之情而導致的陽痿卻怎麼也擺脫不掉。
納爾遜看起來像是要哭:雙眼下沉而下巴鼓起一個包。兔子在想,他怎麼看著像生氣的女孩。除了那筆直的小鼻樑,他在兒子身上看不出有多少地方像他本人。
「我去了。」
「你有幾個孩子?」兔子客氣地問。和他一塊兒幹了這麼多年,他從未想到布坎南已成了家。
「風濕熱。謝天謝地他們現在已經把那些東西都根治了,十二歲以前我什麼病都得過。」斯塔夫洛斯聳聳肩,「他們告訴我若是能照顧好身體我能活上一百歲。你知道,」他說,「這些醫生。好多事情他們還不懂呢。」
「他說的就是這個意思。我們若是消除了自我,宇宙將會絕對地乾乾淨淨的,所有的動物、岩石、蜘蛛、月亮石、星星、沙粒都可以大胆地只干自己的事兒。唯一有意識的只有上帝。想想吧,納爾遜,就像這個樣子:物質是精神的一面鏡子。但是像一間巨大的房間,一間舞廳,是三維的。在裡邊是另外的一些小鏡片以這樣和那樣的方式傾斜著,並把光線向岔路上反射。因為對於那張朝裏面窺探的大臉而言,這些小鏡片只不過是些黑暗的斑點,他在那裡連他自己也看不清楚的。」
「能來的話,你會來的。她不停地夢見你和米姆。」
「私人時間里你就不能讓她發發瘋?」
「算了,咱們就讓可憐的老警察休息去吧,今天是星期天,好了,納爾遜,我知道是誰了。」
「哪些東西要?」
警察當局透露,星期六他們在李樹街42B-19號拘留審問了兩名未成年黑人和溫德爾·菲利普,三人涉嫌一宗粗暴強|奸一名身份不名的sywsfyz kmlhs粗暴強|奸一名身份不名的年邁白人婦女,事件發生在星期四深夜。
前輩們還記得這家隱蔽所是「手套」諾格爾和禁酒時的其他人士常常光顧的地方,也是以吹長號聞名的「紅頭髮」溫里奇這類樂師的訓練場所,他們的繼續努力使之成為全國家喻戶曉的人物。
「她教他對雜痞要客氣。夥計,我來替你那些廢話付錢吧。」
「多少還管用,但她情緒很低落,缺少意志。十分之九的生命要靠意志,我父親過去老說這句話,隨著年紀越來越大我就越能理解他說得十分在理兒。」
「她?噢,見鬼,身體棒著呢。」
「爸,別這樣。不是我的過錯。」
「你們鷹派都是這麼說的。」他急於和別人討論越南問題,斯塔夫洛斯卻堅持要談一個讓人掃興的話題。
兔子聽著他周圍的語言紛紛落下。他無力地說道:「我還不知道河裡能釣到魚。」
吉爾認真地對兔子說:「你該和斯基特聊聊。他說那真是神話般的遊歷。他喜歡。」
他想了一下告訴她說:「你回到家裡來,她肯定會走的。」
「十八了,哈?你離開父母,在外跑了多久了?」
斯塔夫洛斯說:「還是心臟上的老毛病。詹妮絲一定給你說過,我小時候就有心臟雜音。」
「他在成長。」答話聽起來閃爍其詞。斯塔夫洛斯未予理睬。
「米姆和我說些什麼話沒有?」
布坎南插話說:「蓓蓓幫她解脫了。」
「在紐約附近?」
「我想是地勢平坦之故,」他說,「我成長的那個鎮,沒有兩座房子是建在同一水平面上的。」
兔子試著這樣做,但是因為咳嗽而把煙一口一口都咳了出來。同時他擔心會上「鉤」,擔心突然會給他紮上一針,擔心有些東西倒進酒里自己會慢慢產生幻覺。命令對友誼娛樂廳的死者進行解剖。驗屍官注意到皮膚顏色異常。
「味道怎麼樣?」
「跟我來吧,先讓我走出來。我願意帶她——」
吉爾哈哈大笑:「納爾遜,你在西布魯厄初中會成為穿得最帥的激進分子。哈利,這些領帶都是絲織品!」
「為詹妮絲離開了你,就為這一件事。她一直是。一塊濕抹布。」
「繼續押韻,吉爾。」納爾遜請求說。
「根本不行。那是婦人吃色拉午餐時喝的。魯夫,你這老混蛋。」
「我一直都是那麼做的。」
兔子問他,「嗯,現在幹什麼呢?」
「賓州別墅區那邊,你又回來時他們才建起來的。最近事情有點茫然無緒……」
「唔,他們有個夏令劇場,叫作黃鸝表演隊。」
「你怎麼會想到這個?」
「那你還要跟他說話。」
兔子啜了一口,咽了下去,問另外一個核心問題:「她想孩子了?」
她不該把這種事兒講給小孩聽。這些離婚女人,把自己的兒子當成了小丈夫:哭叫、胡說,還當著他們的面換丹碧斯。「和我在維里蒂一塊兒上班的同事。我們聽一個黑人婦女彈鋼琴,然後我就回家了。」
「是。你記憶力真好。真是多謝了。你真不錯。」
「噢,不是,聽著,吸大麻就像是喝杯可樂什麼的。如果他能搞得到,就用迷|幻|葯。那藥片真神了。他搶大夫的車弄些樣品出來,然後攪和在一塊兒觀察會有什麼反應。他們給這些藥片都起了名字:紫色心肝,布娃娃,我記不全了。之後他偷了注射器就開始打針,多半他連藥名都不知道還要打,真是瘋了。我從來不讓他扎進我的皮膚。我考慮到,塞進嘴裏的東西,我還可以吐出來,但是注射進血管里的東西,我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了,那會要了我的命。他說那是快樂的組成部分。他真的是如醉如痴了,但是你知道,他用這個控制著我。我就跑了。」
「噓。」
「唔,你已習慣了某個人。不管怎麼說,那也是個污辱。和那樣一個南歐佬干。你該聽聽他誹謗美國政府的話。」
「因為我的幾次輕率她就迅速逃離。然後再婚並住在威爾明頓。丈夫是個令人不快的俗人,化學家的派頭。從不輕舉妄動。女兒們崇拜他。你記得我有兩個女兒。」
「清白,」男孩說,「什麼叫清白?白人就清白,對不?騷|貨就清白,對不?狗尿就清白,對不?法律保護的沒一樣不清白,對不?」
「噢,——我們一塊兒去。有時他下班后我在停車場等他。」
「那不可能。」
「——用那個啤酒桶把我敲得頭昏眼花,都記不住別人的名和姓了,我當時在哪兒?對了,那女人,突然在幾周前一拍屁股把他給甩了,甩得很麻利,泡上了另外一位紳士,你不是說像是個西班牙人什麼的,哈利?」
「我沒有生命,」她說著,彈著,「為女無父,為妻無夫。」
這胖子一聳肩就撞著了兔子。「沒什麼龐大計劃,」布坎南咕咕噥噥地說,「看看會有什麼進展。姑奶奶,照你這個樣兒,黑白鍵你也會分不清楚的。」
他急切地看著她。「你知道這太高檔了。我不想要,媽媽強迫我要的。商店真令人討厭,到處都想著賺大錢。」
走過山邊的一個車站之後,在加油站旁,那兒懸挂著日輝牌熒光漆的旋轉廣告牌,一個穿著粉紅色襯衫的男人猛地在他的身邊坐下,裝腔作勢地嘆了一口氣。此人歷經世事的臉龐吸引了兔子的餘光:片刻之後,他大胆地打量了一下。那人的臉頰和他的襯衫一樣是粉紅色,頭髮灰白但像男生一樣光滑,憂愁的長眉毛往上一翹,呈現認出老友的神色。「的確請你諒解,」他強調著說道,又呼嚕一下把強調的語氣收了回去,「你是不是哈利——?」
她掛了電話。他坐在帕亞塞克的木質轉椅上等著,看著掛歷。九月已到,還未翻頁,那八月掛歷女郎正拿著兩個圓錐形冰淇淋,凹進處恰好蓋住可能是乳|房的部位,一根是草莓,一根是巧克力,上面的說明文字是:太多了!此時電話鈴又響了。
「我要說的全部意思是,這不是我炮製出來的,是自願送上門來的。我無需說服她幹什麼,她一直在強烈地追求著什麼。她恰好第一個選中了我。假如我是個獨腳擠奶工,我早就主動幹了。」
「哈利,你打算怎麼辦?你想自個兒和這雜痞呆一會兒,還是我們倆把他趕走?」
布坎南眨了眨眼。他傷了自尊心,聲音就更低沉了。「我不是湯姆,姑娘。那種腔調無濟於事。那種腔調只能說明你還太嫩。我這個人只求從A點移動到B點。從搖籃到墳墓我都不會去傷害別人的。像這個哈利一樣,你可以問問他。也像你爸爸那樣,願上帝保佑他的靈魂。」
「她說你要去布魯厄見一個人。」
「對了——你是個印刷工。我聽說過。」
「不過,不管怎麼說他已經存在了,我就得為他操心。你不能這樣就把詹妮絲擱置不理。」
「我有一部,」她說。
「別耍貧嘴,黑鬼,」她說,臉仍然埋得很低,「哪天你才能正經點兒。」
「剛才我們談到哪兒了?」他問。
「他給你吸的是哪種東西?大麻?」
吉爾彈撥了一下以重新引起他們的注意。「好吧,把煩人的故事往短里說,一年夏天」——她搜尋了一下韻腳,然後補充道,「她老爸魂突斷。」
兔子感到為難氣惱,但由於布坎南是個黑人,他不知道該怎樣去迴避他,於是說道:「他請了兩周假,這樣就能開車把我媽送到醫院去做些檢查。」
「你該感激涕零才對,」她毫不留情地繼續說。
她說:「非走不可?呆一會兒。給你做不做晚飯呢?再喝一杯?還早呢。」
「你夫人呢?她長得很漂亮,我忘了名字。」
兔子感覺這事兒就要發生了,他把褲子、襯衣掛起來,把內衣褲放進有蓋的提籃內。他把她扔在地板上的衣服撿起來掛在壁櫃里她那一邊的衣鉤上,把她穿髒的褲子放進提籃里。「不。留下。」
「隔壁那座房子已經賣掉。賣給了那些想蓋公寓樓的人。斯克蘭頓家已經和他們合夥,然後。這兩堵牆建起來后,這座房子就一點兒光也進不來了,而我就陷入了洞穴中,只能仰著臉看。灰塵、可樂罐和麥片盒就開始往我身上掉,然後。我醒了,發現憋住了氣。」
「我真的說給你聽你也不會相信的。」
「噢,你知道的。為她自己呀。你知道她們現在做事的方式。我自己也不懂。就在五斗柜上。」
「你剛才說還有可能的嘛。」
「哈利,你不該有這麼大的敵意啊。是你趕我出家門的。那天晚上你說的話,我是永遠也忘不了的,它衝擊了我的一生,『你想見就去見吧,只要我不必去見那個雜種就行。』這是你的原話。」
「關鍵是什麼?」
「我們離家前納爾遜吃過一塊花生黃油三明治,」兔子解釋道。
「說吧,哪一半歸我,我要把吉爾留在我那一半。」
「吉爾?不會的,她已戒毒了。」
「有幾個人。」
聽到她如此講下去,兔子竟神魂顛倒起來。她那通常就簡潔和乾巴的聲音在她的語句中移來移去,宛若在把記憶正確的東西背誦出來,以低沉的聲音講述,猶如地下淙淙的流水聲。她和納爾遜坐在地板上,中間放著大富豪遊戲棋盤,房屋旅館金錢的遊戲已經玩了好幾天了。沒人覺察到他已經走進屋裡正俯瞰著他倆。兔子問:「那麼他為何不把這些斑點剷除掉?我認為這些斑點正是我們。」
「可以。」她站起來,雙腿沉重,渾身汗漬漬的,鬆了一口氣。早知道他會來,佩吉就打定主意不戴太陽鏡,以此表示信任。一雙碩大閃亮的眼睛裸|露在他面前,那臉色卻起了相反的作用,當雙眼似乎被天花板的角落吸引去了的時候整個臉卻正對著他。他知道她有一隻眼有問題,但他從未弄清是哪一隻。眼睛四周那網狀的白色皺紋總是被太陽鏡掩蓋著。
「什麼事兒做得不錯?可笑的是,我們連我們在做些什麼都不知道呢。」
哈利彎著腰,桌邊擠疼了他的大腿。「好吧,小子,跟我來。」
兔子問她。「他是怎麼死的?」

「男人應該有一個,」布坎南繼續說道。
「我是否可以這樣來理解。你已向詹妮絲保證說只要她回去那姑娘就肯定走?」
吉爾說:「像他這樣的討厭鬼,我不會動情的。我敢肯定他在搞同性戀。」
斯塔夫洛斯用手在裝滿了蘇打水泡沫的玻璃杯周圍剁了一下(可憐的佩吉·福斯納希特;兔子該給她打電話)以表明談話要換一個角度了。「真見鬼,」他說,「我無法接收他。我沒房間住。就現在這樣,一旦我的家人來了我就得把詹妮絲打發到電影院或她父母家裡。你知道我不只有個母親,還有個祖母。她九十三歲了,還老說要活一萬年呢。」
「誰?」
布坎南完全沒料到會有這一手。「她還是那麼活躍。像小青年說的那樣在干自己的事兒。」
兔子小心地問她:「你會彈鋼琴?」
「哈,她是這兒車間里跳搖擺舞的。吃午飯時跳。工會請來的。」
「我只是說他踩得太快。他總是踩得太快。他騎到一個石子兒上摔倒了,現在車燈撞歪了,車也騎不動了。」
「我按著《聖經》向你保證——你有沒有《聖經》?」
「現在沒開,說真的,我們過去開過。」
他開始看出點兒名堂來了。他們正在把這個問題向他兜售出來。他是個可諮詢的白佬。這女孩自己也不情願,但還是順從地參加了這次商談。她帶有搪塞性地向他打聽:「你有多大?」
「你說他有幾歲?」
她把目光移開。她的鼻子和下巴都很長,一旦她望著別處,他就感到那乾巴巴的飛蛾嘴巴一副泰然自若、漫不經心的輕蔑神情,超越於他之上,還想飛得更高些。夏季又給她增添了幾顆雀斑,主要是分佈在像奶罐一樣鼓起的前額上。嬉皮士們把頭髮梳成許多小辮,因此她的頭髮有點兒拳曲,「他喜歡我,」她回答說,其實是答非所問。
「你再也沒了?」
「噢。我過去所喜歡的他一點兒都不感興趣。我想他玩得沒趣味。他老是守在家裡。」
「她說我指關節長得不好。」收工鈴刺耳地響了。兔子試圖猜度安排下次接觸需要多久,這人在他心中佔有多大的地位;布坎南看出他的心思了,於是就開玩笑似的喜氣洋洋地拍了一下兔子伸出來的手掌,心裏卻在想著他的指關節。這一拍真過癮。皮膚相觸嘛。
另一個插話了:「她會來的,那騷|貨是擋不住的。即使把門鎖上,她也會從門縫裡鑽進來的。」
父子倆鼓起掌來。吉爾狠狠地喝了一口啤酒作為對她本人的酬勞。到了卧室,她仍然處在這種藝術家的洋洋得意之中,要求得到獎賞。兔子對她說:「唱得真好。但是你知道有什麼我不喜歡呢?」
「來——了。」
「你真噁心人,」她說,「你這個欺軟怕硬的討厭鬼。」
水邊衍生的蚊蟲輕輕擦過兔子的臉龐;詹妮絲的出走從內心困擾著他,成了他的一塊心病。啤酒咖啡藉以解愁。人生在世,得照顧好自己。一人獨眠,他懼怕那張床,直到深夜他還在看電視,卡森、格里芬,都是些除了厚臉皮以外沒什麼可賣的趾高氣揚的傢伙。就靠十足的厚顏能掙幾百萬。好一個美國夢。小時候他一聽到這個字眼兒就想象上帝在躺著睡覺,像被子顏色一樣的美國地圖像一片白雲從他的大腦里飛將出來。佩吉的擁抱拖住了他的手腳。外衣感覺黏糊糊的。金博友誼娛樂廳就在布魯厄這邊的橋頭,從李樹街走過半個街區就到。裏面,都是黑人。
「哈利,我怎麼想你是知道的。我相信你是知道的。」
「什麼樣兒的日子難熬?」
「是嗎?說起我,你整天想的就是這事兒?」他本想逗逗樂,讓她繼續快樂下去,然而她的臉沉了下來,猶豫了一秒鐘;納爾遜的臉色顯示他說了不該說的話。在那輛小車裡。他倆都幹了些什麼。唔,他們無需更多的空間,更多的接觸:年輕的軀體。兒子那稀薄的鬍鬚,黑黑的頭髮;她那琥珀色的長發,最有柔情的火焰。兩個軀體還不會像他的那樣發脹。正當青春年少,最為單純的接觸。姐弟般的羞怯,在洗碗槽里忽隱忽現的水漬玻璃製品中碰碰手。假如頭天晚上她就主動給老成笨拙多毛的他放一次噴氣式飛機,她有什麼不該做呢?把小孩帶著一塊兒玩兒,人之常情。為何不能?多事之時提出了這個首要的問題。為何不能?
他在帕亞塞克的椅子上坐了一分鐘以便等電話再響一次。真的響了。他拿起話筒。「怎麼樣?」
吉爾問兔子:「喂。你住在布魯厄?」你看出她不喜歡這兒多了一個白人,於是就笑了笑沒有回答。操你,小女孩子。
「瞧,你就喜歡說這類話?走路得了。我以前從未來過西布魯厄。還不錯。」

吉爾急忙說道:「我不會出事兒的。你們倆不要再說了。別打算把我賣給這個討厭鬼。我不要他。他不要我。沒人要我。沒什麼了不起。我誰也不要。」
「從後面搞很對,那是她受不了你那副熊臉。」
「試試看吧,」他說著,就掛斷了電話。
「蓓蓓讓我們趕來的。」
「沒有,他不是那種人。我始終認為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是男還是女,他思考的全部內容就是再打一針。吸毒成癮的人就是那個樣子。真讓人討厭。你以為他們在和你說話或者做|愛什麼的,其實他們從你肩膀上望過去卻只是想著再打一針。你明白過來你什麼也不是。他並不需要我去為他找回上帝,即使他就在街上遇見了上帝,他也會硬逼著他掏出夠多的錢去買幾袋毒品。」
「她為你幹得不錯,是不是?」
「為何不跑?讓自由之鍾長鳴嘛。」
「吉莉寶貝兒,要當個好姑娘啊。我們要保持聯繫。」

「他的名字叫弗雷迪——」
「我喜歡走路,」她說。她又令人感動地補充道,「我身體結實。別把我當小孩看。」
他告訴她:「明天我們不能到熔爐谷旅遊了。詹妮絲要帶納爾遜逛商店買上學穿的衣服,我該去看看我母親。你若願意可送我去,要不我就坐巴士。」
「我怎麼啦?哈利,你在撒謊,我再也不說了。我怎麼啦?」
又一次的狂笑準備,又一次的忍住嘴巴,又一次的戒備神色。「我基本上是住在費城。曾經和青年宗教聯盟一起做過青年工作。有三個夏天我在佛蒙特州做過野營生活指導員。有幾年冬天,我選擇閱讀和思考。我認為最令人激動的事情是發生在西方人的意識之中,想笑你就請便吧,我正在草擬一本書稿。本質上講,我所思考的問題是,經過許多苦惱之後,我們正在從柏拉圖的岩洞中走出來。書名就叫作『逃離柏拉圖的岩洞』,你覺得這個標題是否吸引人?」
「因為我愛我的國家,不能容許別人對它挑三揀四。」
蓓蓓抱著這位倔強的柔弱女子說道:「我就喜歡吉莉的膽量,不像你這樣又胖又老又臭的男人,只顧坐在那兒像舐舊煙把兒一樣舐著自己,生命對她來說可以置之度外。」但是她一邊講一邊盯著布坎南看,似乎在期待他的默許。母親和父親,到處都能找到。
「我們騙來的。」
漢堡天堂店裡燈火輝煌,就連他那巨大淡紫色月形的指甲都被映照得微微發光,而付款時放在台上的硬幣似乎是大型金屬車輪。這片燈光的盡頭,便是布滿敵意的黑暗。他大胆地走過一家暗淡模糊的路邊銀行,穿過了大橋。在巨型花莖上高高掛起的條形弧光燈把光線灑到地上,匆匆來往的車輛在光線中都變成了紫色。橋上除了他沒有別的行人。從橋的中部放眼望去,布魯厄宛如一張網,沾滿了光彩奪目的水滴。夜裡的佳濟山依然故我。極頂酒店頂上那燦爛的污點像顆星星高懸在那裡。
「對,噩夢,不過還不至於惡到覺也睡不著的地步。這屋裡每件東西,我都了如指掌。晚上甚至那個毫無惡意的舊梳妝台和那把——可憐巴巴已不成形狀的座椅——它們。」
「納爾遜呢?」她問。
「在他們管得不大緊的街上,這姑娘可以喝個半醉,」布坎南解釋說,「但在這兒他們盯得可緊了。」
「整個夏天她已經享夠清福了,讓她回去吧。叫那嬉皮士離開吧,她就想聽到這句話。」
「出走也包含有非常利己主義的內容。你母親的日子一定很難過。」
「我們嚇著誰了吧?」
「把你的煩惱告訴我。」他說著,就拉著她的手來到卧室。
「唔,真是很奇怪,哈利。不介意我叫你哈利吧?這一切看起來就像是發生在昨天。我們當初是多麼好學上進!我們放任的幽靈卻折磨我們。不管怎麼說,你知道有個小鎮叫黃鸝鎮?在布魯厄以南六英里。」
「你現在不想讓詹妮絲回來?」
男孩看見他咳嗽,就說:「他的確帥。我以前還不知道他們也是從困境中熬過來的。跟那幫窮白鬼一樣,對不?」
她披著被單朝他走去,就像個羅馬元老院的小議員,頭髮攏在背後藏在被單裏面,前額閃閃發光。納爾遜站著沒動。兔子吃驚地發現他倆的身高几乎一樣。「你好,」孩子說,「他念叨我?」
「你剛才說,他已經去世了。我母親——她患有帕金森氏綜合征。」
「唔,」他考慮了一下,「這話有道理。」
兔子問:「她厭煩你了?」
「是呀。哈利,說得對。我不是跟你爭論。我是高興呢。咱們先找個座。你要喝一杯,對吧?」
吉爾屏住了呼吸。
「你知道,你不過是像我一樣,在干我以前乾的事。如今人人都在干我以前乾的事。」
「你那張嘴會壞你大事的,小子。那個人就決定了這兒的局勢。」
他宣布說:「我得馬上走。」
布坎南哧哧一笑,雙手搓了搓。兩隻眼和所有人都保持著聯繫,而蓓蓓似乎在打盹兒。他對吉爾說:「喝杯飲料吧?七喜?魯夫還能調製檸檬水。」
「她叫什麼名字?」
工間休息時哈利的父親悄悄走到他身旁。「小日子過得怎麼樣,哈利?」
「我覺得她並不蠢。我覺得她——對自己缺乏自信。她所需要的是每個正常女子都需要的。做了一回特洛伊的海倫。我對她付出的已經有些時日了。我不能持續不斷地付出啊,支持不住的。」他生起氣來了;寬闊的眉頭也陰沉了下來。「你需要什麼?你坐在那兒吹鬍子瞪眼睛看著我瞎折騰,那又能怎麼樣?假如我把她攆走,你會不會接收她?」
「我聽說了。我聽說你出去划船了。」
「他在怎樣混日子呢?」
「你是不是要我馬上掛斷電話?你希望如此?」
「嘿,嘿,」布坎南抗議起來,「今晚還沒有真正開始呢?」
「不,我看月球倒是個很好的檢驗,」吉爾說,「如果沒有人願意費神去保護它,那就證明上帝是多麼不滿意了。無數英里內全是灰塵。」
「很抱歉剛才是我脾氣不好。」
「看了好多次了。有時周末我就呆在查利·斯塔夫洛斯的住所里。在他辦公桌的抽屜里有把真槍。很不錯,他有執照。上個周末他們去了海灘,我就沒過去玩。」
「和我一塊兒出走的那小子試圖讓我大量吸毒。」
蓓蓓已經變成了鐵路,醜八怪腦袋上下晃動,鑲有寶石的餐巾閃著藍光,音樂在怪誕的地方滾滾而過,一縷縷的不諧和音以及這同一個細弱單薄的音符向四周的延伸如同把滴滴鮮血灑向空中,一切悲哀的力量和幸福像鞋底一樣磨穿。從四周黝黑的隔間里發出低沉的聲音:「繼續蓓蓓」,「唱吧,唱吧」。隔壁房間那些蜘蛛似的男孩們爬在綠色毛氈上凝固不動了。她對著一個並不比棒糖大的麥克風,以一種既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的聲音唱起來,那純粹是人的聲音,《舊約·傳道書》中的語言。降生之時,即死亡之時。堆砌石頭之時,即拋棄石頭之時。說得對。主的忠告。沒別的語言,真的沒有。那歌喉一經打開,其勢逐漸增大,尤以黑人歌聲那巨大無窮的真理之庫威懾著兔子,然而因他存在於此並享此耳福,又使他欣喜若狂;和這些黑人共度良宵,他渾身洋溢著快樂,他想對著那位蓄著山羊胡、戴著眼鏡的兄弟透過溢滿了蓓蓓歌聲的夜空高聲喊出心中之愛。他充滿渴望但卻沒有傾瀉出來。因為蓓蓓停住了。她似乎突然感到了疲倦或者受辱,蓓蓓的歌聲戛然而止,聳聳肩退場了。
「在樓上脫。」他在卧室脫了衣服,他總是在那兒脫的;在隔牆另一側的洗澡間,水開始叫喊、開始唱歌、開始飛濺。他往下看了看,對那勃起的陰|莖不予理睬。在洗澡間他看見她彎著腰在水龍頭上調試水溫。屁股中間有一小束絨毛。從後面看那似乎是男孩纖細的後背楔入了雜亂的纏綿情意而變成了女人那綢緞般光滑柔軟的脊背。他真想去摸她,去摸那綢緞般的勻稱美,於是就摸了一下。背部像玻璃碴一樣刺痛了他的指頭尖,然而我們知道那裡並沒有玻璃碴。吉爾並未因這下觸摸而畏縮或轉過身來,她仍在調試水溫直到她滿意為止。他的陽物變小了,但是已不再窘困了。
「以前有個地方放著一本,是納爾遜上主日學校時用的。那一切後來都淡忘了。做個保證就行了。」
男孩坐直了身子。從櫃檯和大街反射過來的電荷,在他的眼鏡框上旋轉。「打算給他們配對兒,」他說,「你想把自己攪和進白人的風流韻事兒里去。你可以隨時把這些魔鬼切得粉碎,對不?你可以讓摩西在山上受你指揮。」
「你行,你行。太行了。只是依然很生疏。我甚至連你姓什麼都不知道。」
「哈利,你要我離開,是不是?如果是你的意思我一定會走的。要不是蓓蓓日子難熬我會回到她那兒去的。」
「那就隨你的便,夥計。記在我的賬上。」
市中心正在進行的大規模的爆破和重建繼續挖掘出大量「從前」的手工製品,從而給該城的歷史增添了有趣的洞察力度。
「你說了。他說了,爸,不怪我。」
「你沒去找回來?」
但是斯塔夫洛斯已經偷偷溜過來要投籃了,遊戲正進入加時階段。兔子急著要回家,去看納爾遜和吉爾,去聞他倆呼出來的氣味,去檢查他倆的瞳孔,或去干別的什麼。他把羔羊留給了一條毒蛇,然而走出鳳凰酒吧后,看到的是曚曨的日光正以九月的傾斜度散射在大地上,交通弄得一團混亂,巴士被沿途夾塞堵住了。正在拍一部電影。兔子想起來《缸報》上提到說(布魯厄在美國中部嗎?愚人村製片人對此深信不疑),某個新生獨立組織已選中布魯厄作為外景拍攝地;明星們的大名對他毫無意義,細節就被忘得一乾二淨。他們就在眼前了。裝備有燈光的小車和卡車組成的弧形佔了半條街,一直延伸到韋澤街,一群挽著袖口的本地居民,拎著包的老婆子,為非作歹的黑人黑壓壓地擠滿這條街的其餘空間,都想靠得更近一點兒。因此車輛都被擠到一條狹窄通道上爬行。本該解開亂麻的警察卻圍住演出場地,保護電影製作人。兔子個兒高,站在井欄上瞧了一會兒。老巴格達以前常放映米高梅的電影,如今改弦易轍放映裸體黃色影片(烏賊活報劇,在斯瓦普蘭度蜜月),它旁邊用木板圍住的商店之一的門面已經被重新裝修,臨時用作餐館;一個留著奶油太妃糖色頭髮、臉色紅潤的高個兒男人和一位長著古銅色頭髮的漂亮小妞臂挽著臂從這家假餐館里走出來,這時發生了一場事故,一位過路人卷了進去,這是另一位化了裝的男演員,他從灰塵蒙蒙的真正圍觀人群中走出來,一次偶然相遇,接著那第一個男人和女人就哈哈大笑,再慢慢收斂目光,當電影完全剪輯完畢放映之時,這個目光很可能就預示著他倆準備雲雨一番。他們演了好幾遍。在每拍完一遍的間隙之中,人人都在等待著,說俏皮話,調整燈光和電線。從兔子站的距離,不可能把那小姐看得清楚:她的雙眼閃著光,她的頭髮像頭盔反射著強光。甚至她穿的服裝也閃閃發光。當某個人,可能是導演,也可能是電工,站在她身旁時,他就黯然失色了。兔子看見聚光燈如何在異常明朗的白天從日光中切開口子,看見現實生活被拔高濃縮在陰森可怕虛弱無味的孤島上,島周圍所有其餘的人——電工、警察,令人窒息的被牢牢吸引住的觀眾的海洋,包括他自己——都屬於半陰影色調中的鬼魂,被忽略的哀求者,他也因此感到黯然失色,既黯然失色又內疚慚愧。
布坎南用柔和平靜的語調對吉爾解釋說:「所以問題就在這兒。哈利這小子就住在西布魯厄最豪華區域里一座豪華大宅里,就他一人住,從來都不曾有過女朋友。」
「他有那雙手,」女人訴說道。她正瞧得出神。她又說:「伸一隻給老蓓蓓看看,白小子。」他緊張地感到刺痛,真想對著甜絲絲的煙霧打噴嚏。兔子從膝蓋上抬起右手放在光滑的桌子上。清白的肉。變形的爪。他回想起電視里配有解說和音樂的黑猩猩的表演,因誤解了正確的意圖,猩猩就露出九_九_藏_書了害怕的神色。
「我十六歲生日時父親送給我的。」
「或許我介意呢。」
「我不知道,胃裡倒是有點感覺。」
「你可以去看奶奶。她只想見到你一個人。」孩子認為已經得到了恩准,就「砰砰砰」跑上樓梯。他在樓梯平台上發出一聲尖叫,把他父親嚇得怔住了。兔子挪動到樓梯底部,伸開雙臂打算接住納爾遜。但是孩子平安地到達從下面數第二級台階時,就停住了腳步,一副嚇壞了的模樣。「爸,你床上有東西在動!」
「我說我不能。」
「當媽的都喜歡這麼干。」兔子想著他媽那樣兒。這條詭計的裡面包藏著一定深度的痛苦,一定深度的讓人傷心的現實,從而使他的初衷顯得無聊,是比無聊更壞的一個詞:邪惡。他的膀胱因為負疚而產生了一絲快意,小時候跑步上學遲到了,途經通往製冰廠的稀泥排水溝沿時就有這種感覺。他試圖解釋。「聽著,斯塔夫洛斯。是你做錯了事。是你霸佔了別人的老婆。你若是想脫身出來,那就脫身好了。別妄想讓我加入你那狗娘養的聯合政府。」
大家都知道了。黑鬼們、苦力們、遊民們、白痴們。囚犯們、書記員們、巴士售票員們、美容院老闆們、整個磚城布魯厄。維里蒂僱員被確定為本周烏龜王八。安斯特朗接受市長授予的官方犄角。「我一個人住,」哈利承認,又補充一句,「還有孩子。」
她顯示出無望和含糊的表情,看來哈利除了走進她畫的那個體型圈內吻她以外就無事可做了。她那背著光的臉龐,感覺起來是又大又涼。她的雙唇就在他的雙唇上笨拙地拱來拱去,鬆軟而有彈性的蠟狀橡皮軟糖,依舊起著麻醉作用。並非完全無滋無味:小時候兔子就喜愛像多茲牌那種甜味柔和些的糖果;坐在電影院里他經常能吃完三鎳盒糖果,用舌頭和牙齒玩著,玩著,玩著,再用牙咬,便產生了銷魂感受。他的那一節東西上下移動,她不斷碰撞著他,竭盡全力來適應他的身高,以便撫摩他。她身上那塊陌生的地方什麼也沒有,而更高些的陌生地則有些玩意兒。她的臀部因用力踮起腳尖而形成硬塊。她用力推進,推進。他感覺到她的心逐漸冰涼了;她已經把他們兩人的心包裹在一個粗糙碩大的黑暗球體之中了。
兔子說:「誰在乎?」
「嘿,夥計,你來了。」這黑鬼從煙霧中走了出來。他那過分修剪過的鬍鬚在這兒看起來像凶神惡煞。
她坐立不安了,盯著那雙乾瘦的沒戴戒指的手,瞎擺弄著,咕嚕咕嚕地說著話。「讓他走吧。讓那人跑吧。我不要他聽我彈琴。」
「我頭腦很清楚。而且過得滿意,謝謝你。我想知道,納爾遜要上學了,你準備了些什麼衣服?你知道他今年夏天長高了三英寸,衣服都不合身了。」
「服什麼葯?」
「這有什麼不好?」
「那不是夢,」她兒子說,「本來就那樣嘛。」
他每次下班回來都看見她在坐著看書,或坐著縫補東西,或和納爾遜坐著玩大富翁遊戲。她的書真不可思議:瑜珈、精神病學、禪宗,都是在阿克米的擱架上偷來的。除了買東西,她不願走出門外,甚至晚上也如此。並非由於幾個州的警察正在找她——他們也在尋找數以千計像她這樣的人——更主要的是由於兔子生活之中奉為衣食的尋常日光、風景和街道似乎像有毒的和過於強大的東西一樣衝擊著她。當他們打開電視時,她就離開房間,他們也就很少看,只是有時她下廚房去了他才偷偷地看一回六點鐘新聞。到了晚上,她和納爾遜就討論上帝、美貌和生命的意義。
那個並非布坎南(布坎南已經擠到櫃檯去查看薄荷雞尾酒弄得怎麼樣)的黑鬼說:「不像任何一個鋸掉小指頭向你衝來的魔鬼,對不?」
「不行,我想不行。」
「怎麼不行?有別的事兒要干?」
「從法律上講那房子是我的。至少有一半歸我。」
吉爾仍然沒有看他,而是集中在孩子身上。「我可不可以吃早點,納爾遜?」
「你吵得我頭疼。」
「比利·福斯納希特說她快要死了,是嗎?」
斯塔夫洛斯企圖快點脫身。「誘|奸。話太嚴重了吧。我倒寧願說是遷就。」他做作的微笑也沒被理會。斯塔夫洛斯轉身對哈利說:「我們能否談一會兒?興許就在角落喝一杯。很抱歉插了一杠子,安斯特朗先生。」
她那令人厭倦、盛氣凌人、要一問到底的口氣真使他感到高興。她就像學校里的小學生,正在悄悄地成長。他坦白說:「也可以說是在酒吧里撿的吧。」
吉爾把被單卷得更緊了一點兒,就引著他倆走進廚房,用聲音之絲線拖著納爾遜向前走。「你真幸運,要去划船。我喜歡小船。在家裡我們有一隻二十二英尺長的單桅小船。」
「來吧,爸,那又有什麼用呢?」
吉爾的檸檬汁送來了。她還真是個小姑娘,看到杯子放在面前就興高采烈:茶會上還有蛋糕。她面露喜色。玻璃杯口上掛著一塊月牙形酸橙;他取下來放進嘴裏,酸得她做了個鬼臉。孩童般的豐|滿已經在她身上消失,而女人般的結實還沒有形成。她是白|嫩的皮膚里透著紅色的那類人;頭髮毫無生氣地垂吊著,沒有光澤,幾乎是肉色般的,或者是某種嬌嫩樹木的樹皮顏色,如紫杉或雪松。小巧柔軟的耳朵充滿深情地緩緩顯露出來,像白雞蛋殼碎片;哈利怯生生地感覺到該保護她。那緊繃繃的嬌小骨骼令他想到納爾遜。他問她:「你做什麼工作,吉爾?」
「我們付吧,」對方答道,同時揮了揮那銀色閃亮的手掌。「由黑人弟兄們付吧。」他禁不住呼哧呼哧喘著氣並格格地發笑。他吃力地想保持一本正經的姿態:「你真了不起,夥計。了不起的男子漢。」
老家隔壁依然掛著待出售招牌。他想從前門進,但門鎖著;他按門鈴,爸爸磨磨蹭蹭咯噔咯噔老半天才來開門。兔子問:「門鎖著幹嗎?」
兔子無力地說道:「等弄清楚了再說。」
「很不錯,」她一邊說,一邊撫摩著膨脹變長的陽物,由於唾液它正閃著微光。
在弱拍上沉默了下來。
布坎南伸出一隻印刷工才有的寬手蓋住她那乾瘦的雙手,一根指頭上戴著乳液狀藍色翡翠戒指,另一根指頭上是發亮的舊銅戒指,哈利對此頗感驚訝。他的另一隻膀子沉沉地擾住哈利的雙肩。「假如你是他,」他對蓓蓓說,「你會有何感覺?」
「有些船有更多的桅杆?」
「像個父親,」年輕人說,又補充道,「對不?」
吉爾讚嘆不已:「妙,真妙,妙極了。納爾遜,我真是同情那些八年級的女生,她們會被你完全迷住的。」
「別裝孫子了。原來你把她玩夠了就想把她攆回來。詹這個老娘兒們真可憐。蠢得出奇。」
「取自己的吧。我自己去拿。」
「不要了,謝謝,我這杯還沒喝完。過一會兒我就要走了。」
「噢,什麼都行。跟你一樣吧。我什麼都喝。」
一大早了,吉爾還在睡。九點四十五分,兔子正在清洗盛過麥片粥的碗和咖啡杯,納爾遜站在廚房的紗門旁。他剛給自行車打過氣,臉上正紅紅的。「嗨,爸!」
「你就去吻你的鞋後跟兒去吧。」
「你是說過的。不是你媽和我要埋怨你,我們清楚這幾天你的日子難熬。」
「和詹妮絲。」
「有點怪,不過別在意我的意見。是哪股風又把你吹回到這個骯髒陳舊的小城?」
老頭兒在嘴唇上舔了舔唾沫,嘆了口氣,以十分信任哈利的樣子把身子往下沉得更低了,眼睛往下瞧了瞧雙手捧著的濾去浮渣的涼咖啡。「老是念叨你,哈利,每時每刻都在念叨。他們把你們的事兒講給她聽她就大罵斯普林格全家人;噢,瞧她罵得那樣兒,那家的女人她罵得特別起勁。顯然是,婦人們只說你和一個十幾歲的嬉皮士攪和在一起,所以詹妮絲就被首先趕出了家門。」
她可能心情爽然愉快。有一次他說她該多到戶外活動活動,她就穿著比基尼內褲走出房門,在周圍十幾家住房的窺視之下,躺在野餐燒烤架旁邊的毛毯上曬太陽。一位鄰居打電話發牢騷,吉爾就辯解說:「我的乳|頭很小,我原以為他們會把我當成男孩的。」此後哈利開始每周給她三十美元採購東西,她就到警察局把她的保時捷車贖了回來。車庫的停車費是最初罰金的四倍。她把地址寫成新月街,並佯稱是在和叔叔一塊兒消夏的。「這東西真討厭,」她告訴兔子,「但是納爾遜這麼大了該有輛車兜兜風,沒車真丟人。在美國,除了你人人都有車。」於是保時捷就停放在路邊。白色車面已是灰塵滿布,乘客座那邊的前擋泥板被擦傷,頂部車篷的撳鈕壞了一個。納爾遜愛車如命,每天早晨都要去瞧上一眼。他把車洗乾淨。他看了看說明書,轉了轉輪胎。開學前那水晶般珍貴的七天開始了,吉爾開著車把他帶到鄉村、農場和布魯厄縣的山區。她在教他開車。
「她也是你的部分好運。你知道,你和這姑娘同居使得詹妮絲鬧離婚成為顯而易見的事實了。」
「誰有可能相信你這一派胡言呢?」男孩問。「這兒的白佬有學問,用不著算命碰運氣,對不?」
在他們發出的漸漸微弱的聲音中他聽到了他們混合在一起的液體,想象著在她腹內的空間有一台銀白色機器,由分泌物的細絲編織而成的蜘蛛狀物,正小心細緻地吐絲作繭。這種東西把他倆連接在一起。他軟弱無力地說:「噢,哭吧。哭吧。」他把她拉到他身邊,臉貼著臉,這樣他們的眼淚就可以混合在一起。
「什麼事兒?」
「你不能看完這場再走嗎,哈利?我相信冰箱里還有一罐啤酒,反正我就要下樓到廚房給你媽泡茶。」
「《聖經》里是這樣講的吧。」
「她絕望了,夥計。豈有此理,你難道不是和她有十年沒有同床了嗎?」
「我沒有。嚇著他了。」
「坐吧,寶貝兒,」斯基特說,「我要開小差了。」沒人願意留他。也許大家和兔子一樣,見他要走了都覺得高興。
「抱歉啦,哈利,最近城裡夜賊很多……我們不知道你要來。」
「他粗魯,」蓓蓓說。
兔子叫道:「你走了,我一整天幹什麼呢?」
吉爾抬起頭來,此刻那張臉像一面鏡子一樣茫然。他想到昨晚的情形,他期望她的嘴唇周圍都能被灼傷;就像是一根失去控制的水龍頭在一個勁兒地向一隻滑溜溜的小口水罐里灌水。她回答:「我拿不准他是否注意到了我們的存在。宇宙如此廣袤無垠,我們這部分又如此微乎其微。如此微乎其微,進化時日又如此之短。」
「誰?」
「那是他的描述。哎呀。他們那時相處得蠻好嘛。我告訴你,她比奧利帶去的那兩隻老烏鴉要漂亮得多。」
「這個哈利,」布坎南解釋說,「幾天前遭受了沉重的打擊。他妻子無緣無故一拍屁股離家出走了。」
他轉過身來,疲倦的大個兒男人,肌肉鬆弛,八小時后他又得起床排字了。「我請求你留下。」
「是的,她寄來了一張廣告照片。」
「你覺得噁心?」
「在哪方面?」
「我很難過。她得了這病我很難過,我猜這輩子見不到你媽了,是不是?」
「昏昏欲睡?緊張不安?午覺不定時?在你玩排字遊戲時他們整天都在幹些什麼?他們一定會幹點兒什麼的,夥計。」
「哈利,只要那姑娘還在,我是不會走近那座房子的。我甚至也不會走近賓州別墅區。很抱歉,純粹是生理上的反感。」
「幹嗎操這份兒心?」他問,「我是個討厭鬼呀。」
兔子問她:「那是為什麼?」
男孩插話了:「白臉佬不會住這兒的,他是嫖客,對不?」
「你太謙虛了。」
兔子在納悶那年輕黑鬼平常是否真的就這樣說話,不知道有沒有正經的時候,他坐著沒動,甚至也沒有把手從女人的審查中抽回來,她的觸摸像牙齒一樣讓他心寒。他進了豹子窩了。
類似事件中最新的一次,喚起附近居民去組織一個自衛委員會,該委員會已於星期五市政會議之前成立。
她掙脫手腕撫摸著,仍然直盯著他的雙眼。「人們因恐懼而跑已經跑得太久了,」吉爾說,「還是換成愛試試吧。」
「這兒完全不同,但很誘人。」
納爾遜從啜泣的空隙中擠出一句話來:「爸,你為什麼和大家都過不去?」
「我知道他聰明,謝謝,幾年來我對他了如指掌。」
「這麼說來得跟那婊子干一仗了。」
「有沒有調好的雞尾酒?」
他似乎想鬥嘴,另二人卻不理睬。布坎南仍然隔著桌子向蓓蓓刺探消息。「想想看,」他聳聳肩,「一箭雙鵰嘛。」

「你不要我這樣做嗎?」
布坎南正格格發笑。「親愛的大娘,別著急嘛,」他告訴蓓蓓。
「近得很。爸爸經常星期一去那兒,星期五再回來。他喜歡航海。他說斯托寧頓是全州唯一臨海的小鎮,一切都建在海灣。」
「你送給我我也不要。」
「所以你才離開她?」
「哈利,你真可惡。我看這是條死胡同。你怎麼處理自己的性要求我想我是管不了的,但是我不想讓我兒子受到毒害。」
「不錯。」
「是存在那種死亡願望,」吉爾勉強承認說。
「為什麼不讓我們的每隻腳都長七個趾頭呢?」
「這個嘛,或者是我配不上她。我們從未要第三胎。」在最初幾個月的和解期間,那曾經是埃克里斯的建議,那時他和詹妮絲正重新開始,甚至一起去聖公會教堂。後來埃克里斯被召喚到費城附近的一個教堂服務。一兩年之後他們聽說,是詹妮絲的母親說的,說他在新教區遇到了麻煩;然後就音信全無了。後來他又回到這裏,更老練但不顯老:要說有區別的話,就是更年輕,體重減輕了許多,處於自我感覺良好的狀態,具有從某種程度上看是布魯厄人難得少見的結實身體和棕黃色皮膚,那樣的年輕真使他眼露驚訝之光。他留的長發,在襯衫后領處拳曲著。兔子問他,「你又怎樣?」他在想埃克里斯在山邊上車,可能到過哪裡。那裡只有加油站,一家路邊小餐館,高架橋景觀,以及在一些鐵欄杆的後面,有一些富豪們的別墅隱沒在花旗松樹林之中。
布坎南聲音越來越輕地和兔子說話:「你知道,這種事兒發生在約克鎮,也會發生在這兒,我們該怎樣保護」——他的手稍稍指向姑娘的同時,優雅地把這句話懸在了空中;這令哈利想到斯塔夫洛斯的手勢。布坎南最後格格笑著說:「我們正忙於防範,以免被人抓住把柄。只看你會在什麼地方被逮住了,黑人嘛,哪裡會有好運氣!」
蓓蓓看著他做了個鬼臉。「你不必喝那馬尿。」她又用肘撞了撞鄰居,「咱們再抽支大麻煙吧。」
「這小傢伙喝了酒,警察怎麼會知道呢?」兔子憤憤不平地問。
「你逼他去幹什麼?」
「那就繼續憎恨吧。」
「我不喜歡她做的飯。都很膩人。難道你喜歡她做的飯,爸?」
她掃視了一下他的腹股溝。「我不能使它勃起,是不是?」
整個星期六,那份兒邀請一直在耳朵里嗡嗡直響,布坎南話中有話。他正躺在地上等死,已經躺了好幾年了。他的身體已經說明了這一點。一到下午他的雙眼就看字模糊,甚至走在綿延誘人的彎彎人行道上回家,也沒有要跑上幾步的衝動,晚飯前就在儘力趕跑瞌睡,天一黑就無法控制了,甚至一覺醒來也無法振作一下以放鬆自己的情緒。每天早晨天一亮就醒來,新的一天磨蹭著他的眼皮。他一生中沒去過多少地方,不曉得什麼緣故他已閱盡了人間滄桑。樹木、天氣、前門四周正在霉爛的裝飾物使曬裂開的口子越來越大。每天外出他都能看到用濕木料建成的房子。死後沒有信念,沒有希望,相同的東西經歷得太多了,好像他已經活了兩輩子。從返回到詹妮絲身邊時起他就開始過第二輩子的生活了;可憐的孩子正在過第一輩子呢。保佑那個笨蛋吧。她至少還有要逃出來的動力。女人們,三角區里一團火,永遠不會熄滅,通過擊退陽物而開始,再通過瘋狂地追逐一個依然堅挺的陽物而告終結。
「哈利,我再也摸不透你了。我對查利說過,我很難相信竟能和那人生活了十二年,似乎什麼事兒也沒發生過。」
「我並不知道內情。我也不是說去打仗或被逮住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兒。我只是討厭那些小子們百般抨擊。有人說越戰是個錯誤所以我們要撤回來。如果你和錯誤永不沾邊就什麼教訓都得不到。」
布坎南按照自己的思路,慢慢說道:「想想看,他可能會樂意接待吉爾的。」
舊式招牌也隨處可見。都是完全按照奶牛、蜂房、長統靴、迫擊炮、犁的形狀製作出來的,他們為「綢緞呢絨和雜貨」、皮製品、毒品和藥品做廣告,製作出了無數奇裝異品。由於保存在地下,大多數仍然很容易就看清楚了那日期是十九世紀。
「好吧,隨便什麼時候過來把他接走都行。定個日期吧。」
兔子問他:「你們怎麼騙的?」
「你不會的。我來指給你看看是放在哪兒的。不要動早餐餅,都放了一千年了,味道就像地板上的絨毛。葡萄乾麥片和字母餅還不錯,我們這個星期剛在阿克米買的。」
在卧室里,兔子小心地關上房門,用微弱而顫抖的聲音對吉爾說:「你在把我兒子變成像你一樣的乞丐和娼妓,」等了一會兒沒見她反駁,他就一巴掌打在了她滿是蔑視表情的瘦臉上,此時那一本正經的嘴唇和鮮活的雙眼早已無所畏懼地陰沉下來,恰似樹葉遮擋后的陰影,成為一個搖曳隱蔽的群體,一塊他想轟坍的微型森林。這一巴掌感覺起來像是打在塑料板上;刺疼了手指,沒起一點作用。他又打了一巴掌,一手揪住那乾枯的肉色頭髮,牢牢地卡住她的臉,在她屈服之後試圖溜之大吉之時,他感覺到那令他膽顫的憤怒,不過,他在她的脖子側面打了一拳后,就把她扔到了床上。
「一點都不。不過她也需要發發牢騷好證明自己一貫正確。這孩子讓她絕望極了。」
「我向你保證已滿十八歲,法律上已成年。我不是黑幫的誘餌。沒人偷|拍你的照片來敲詐你。你可以操|我。」
哈利一定是吃了一驚,因為布坎南急忙進行解釋:「男人總該有個女朋友。你老爸最近到哪兒去了?」這句問話立刻從那句主張里涌流出來,看起來並無聯繫。
「一小時后回來,」佩吉告訴他們,「我給你們做晚飯。」
他不知道。他一無所知。她似乎以為他一直在閱讀她內褲上印的思想呢。
「那就告訴她你去不成。你們倆把納爾遜送過來然後就可以躺在床上。一定要帶些錢來,我不明白為什麼得我付錢買衣服。」
「哈利。」
「到哪兒去了?」
「太不幸了。我們睡哪兒?」
「我最喜歡他了。最喜歡了。」
「從哪兒弄的吉他?」
媽媽說:「納爾遜不是我的孩子,你才是我的孩子。」
他發現只能使勁拉,不然拉不開,他便狠勁兒一拉,啤酒泡沫透過小孔就冒了出來。
外面一隻鳥在一陣突然的騷亂中嘶啞地哀啼了一下。貓?電冰箱發出了咕嚕咕嚕的聲音。
兔子說:「可能是空調機扇片掀開了床單。」
吉爾問他:「你為何哭了?」
斯塔夫洛斯瞎擺弄著指尖,好像裏面藏著撲克牌;若是輸了這張牌,其餘的還會贏嗎?「她繼續和我住在一起會使她心存一些我們無法實現的希望。我不能結婚,真可惜。為大家感到可惜。」
「說吧。」
吉爾用一隻光腳推了推孩子,然而未來得及阻止他開口。
「典型的男人食譜,」佩吉說,「你今晚要去哪兒,穿得這樣整齊?」
吉爾咧嘴一笑。「她跑到斯托寧頓儲蓄所取走大筆款。她跳進保時捷一拍屁股開跑了,於是她就來到這兒和你們兩個討厭鬼住在一起了。」
「你閉上嘴巴,聽著,她可是清白的。她才沒有迷迷糊糊呢,只不過由於要消除蹤跡,由於精神恍惚而有點累罷了。」
「我聽說船上的人很多。」
「你嚇唬不了我的。」
「等一等。」
一天下班后,他和父親正沿著松樹街向鳳凰酒吧走去,想在上車前喝點啤酒時,一個留著短連鬢鬍子、戴著角質邊眼鏡的精幹強壯男人攔住了他倆。「嗨。安斯特朗。」父子倆都停了下來,眨巴著眼。幹完一天的工作之後,在陽光的包圍之中,他們總有一種隔世之感。
「哈利夥計,你傷了小姑娘的感情了。你這人真討厭。」
「他們玩得很好。請放寬心。」
迷人的一小時,他私下裡侃侃而談論及布魯厄的最早歷史時期是作為與跑及布魯厄的最早歷史時期是充作和跑馬河沿岸的印第安部落進行交易的貿易站。
她沒有笑。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盯著她生命的另一半,黑夜的那一半,噩夢迭起的那一半如今就像污水從失修的地窖往上冒,就要把她吞沒了,事實證明這一直是她最真實的一半,而白晝不過是個幻覺,是個騙子。「不,」她說,「這不是最糟的夢。最糟的是厄爾和我去醫院做檢查。我們周圍的桌子全是我們廚房餐桌那麼大。不過不是用來進餐的,每張桌上面都有一個坑,紅色坑裡面填塞著皺巴巴的床單,所以它們的形狀很相像。孩子們用沙壘的城堡那種形狀。而且都用管子和有電視圖像的機器聯接起來。我漸漸明白這是一個個的人。厄爾得意得忘乎所以了,他不停地說:『政府會付款的。政府會付款的。』接著他讓我看你和米姆簽字的文件,迫使我成為——你知道,他們中的一員。就是那些坑。」
「它要是更好了,我就得更好些待人了,」他一本正經地說,他們都樂了,他最後才笑。
「對不起,埃德。可能是我那瘋狂的妻子。」
「山上。我們在極頂酒店喝了杯可樂,在公園裡看了一會兒壘球賽。」
「你這個小東西,」比利說著,打了他一拳,和哈利三周前打詹妮絲時一模一樣,用了勁兒,但是選的是一處能承受得起的地方。哈利分開他倆,捏緊比利的胳膊,小傢伙閉上了嘴。這小傢伙總有一天會很倔強的。他的膀子已經有勁兒了。
「這兒的一切。它不像別的城市,沒有值得誇耀的歷史。因此它就不會那麼讓人感到失望。瞧那邊,漢堡天堂店。妙極了,裏面有紫色火光,一切顯得金碧輝煌,富有新意。」
「他是自討的,你爸總是在找。找些借口來把臉拉得長長的。唔,他現在還有我,我讓他感到知足。讓死者埋葬死者吧。不要否定生活,哈西。抱怨無濟於事。我寧願收到一張明信片看到你快樂的樣子。不願看到你像塊木頭一樣坐在這裏。」
「我正在問呢。」
詹妮絲說著話,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哈利,我並不想把這話說給你聽,但是如果你爭點兒氣我也就不會離開的。是你趕我走的。那時我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但現在我知道我得到了。所有那些責備我都拒絕接受,真的。」

「嘿,老奧利怎樣了?」
蓓蓓說:「她留在廳後面了。」
她把煙霧噴到他的臉上,說:「誰管誰呀?」
「她把他留給我,他就跟我了。」
「三個。第二個弟弟的年齡和你差不多,十三歲?」
「克勞爾已經日薄西山,這你是知道的。珀利附近新開一家小商店很不錯,走過以前中國人開的海鮮酒樓就到了。」
「對,我以為上帝是一切但不是人。我覺得我是這樣看的。我的看法我覺得也並不很明白。」氣惱之中,他站了起來。
「這正是我想問你的。」
「按我的口味去信。我都懷疑當初是否真信。」
「咱們走著瞧。」
「什麼時候去看你媽媽?」
「我原以為這新葯能管用呢。」
「嗨,大個兒哈利。你給我弄點兒吃的行嗎?」
「你要離婚,於是你就可以一直過上幸福的生活?或者,也許,甚至把姑娘娶過來?吉爾,她會把你的精力消耗殆盡的,美男子。」
他那種完全感興趣的口氣使斯塔夫洛斯的雙肩放鬆了一英寸,這人在衣服翻領前面畫出一隻小籠子。「這太——限制人了。這副擔子我不需要。我只想平穩地,保持一身輕鬆。我不會永遠活下去的,這話可只有你知道噢。」
「是的,但他的理由很荒唐。瞧吧,你不想聽這類廢話。現在硬起來了,為什麼還不對我來?」
「她現在就是這個樣子嗎?」
「當然了,我是說行。在家裡?我不清楚冰盒子里還有些什麼。我是指冰箱。」
「我知道,她肯定看得中你的。有空上金博來啊,我們會安排好的。」
「都是這些該死的黑人乾的,事實就是如此。」厄爾·安斯特朗放低了聲音,所以聽起來沙啞,其實布坎南和法恩斯沃斯總是和布尼以及其他酒鬼在廠外的小衚衕里消閑。「我總是稱他們為黑人,他們現在也叫自己為黑人,這正合我心意。他們幹不了白人的活兒,有幾種除外,譬如說布克,儘管他來這兒時間最長卻從未排過版面標題;所以他們就得去搶去殺,都是些當不了皮條客和職業拳擊家的人。他們幹不成事兒而且從來就沒幹成過。這個國家本該聽取不知是誰提出的建議,如果沒記錯的話就是喬治·華盛頓,開國元勛之一,用船把他們都送回非洲,那時我們還有機會。現在,非洲不會要他們的。飲酒、凱迪拉克以及白人騷娘兒們,但願你原諒我這樣說,把他們都慣壞了。他們是全世界的廢料,哈利。美國黑鬼是下等人中最下賤的。」
「你可以看到機關槍子彈打在水面上濺起一排排水花,打得真熱鬧。」
「她肯定講了許多廢話。」
「我就不停地這樣跟他說,」吉爾說,「不僅羔羊身上有上帝,老虎身上也有。」
「嗨,盡量把嗓門壓低點兒。」
「我知道。算了吧。你正在長個子,需要衣服。」
「我要那女孩離開我兒子。」
她真笨,納爾遜高興得嘴角泛起了笑容。「在新澤西。大家都只說是海灘。以前我們有時去原始森林,但是爸爸很討厭坐車。」
「噢,是啊,」吉爾一邊炫耀著她那上等人家的神態,此刻無疑變成了自己的母親,即在陌生人的家裡滔滔不絕地講客套話的那個女人,一邊奉承著花瓶、窗帘,一邊繼續說道:「你在他心中的地位非常高。你真幸運,有個父親護著你。」
這麼說來他叫斯基特了。他瞪眼看著那支煙頭已經小到不能稱作煙蒂的香煙。
「你真不錯,」他告訴她說,「沒有失去信心。」
「你動不動就反胃,或許是懷孕了。你和查斯就沒採取點兒預防措施?」
「的確是,」另一個聲音說。一位白晳的小個子女孩一本正經地站在那裡,身穿一件像煙霧般暗淡的白色便裝。
「太討厭了。你不認為,這是我們所做的讓人更感厭惡的事情之一嗎?」
「最初的幾次是很難的,你首先需要吸引住某人的一點兒注意力。」他關掉燈,兩人躺在床上。她想再次抱住他,尖牙齒、尖膝蓋急切地想干成那事兒,但是他讓她平躺著,按摩著那雙乳。他把它們弄成垂直的樣子,手在上面畫著圈兒按摩。「這不該成為你的煩惱。」他低聲安慰著說。「很可愛的一對兒。」他感到下面那地方很快硬了起來,充足了血;像冰箱里的奶油糕點。為逃亡者開設的野餐。父輩們夜晚將近之時忠於職守吧。
「大街上再沒有安
「你那種懼怕浪費的清教觀念使你產生了那個想法,」吉爾告訴他,「你認為其他行星該用來幹些什麼,該種上莊稼。為什麼呢?或許行星被安放在那兒只是為了教人類怎樣從一數到七。」
「談你過得是否快樂。」
這傢伙在想些什麼?他和詹妮絲坐著沒事兒干時經常談論他,就好像他是他倆的寵兒。他的確記得詹妮絲哭著喊道他不能結婚,希望他,哈利,她的丈夫能予以同情。說也奇怪,他同情了。「她是提到過一些事兒。」
布坎南格格笑著,一邊用拇指和食指把鬍鬚抹得更尖。
「你認為會有更好的一個世界?」
「噢,大約五英尺十英寸高,褐色頭髮直披到肩,用刷子刷頭時頭髮像微波一樣起伏;他的體形勻稱優美。甚至當海洛因攫走了所有血色后,他的身體依然很好。他的後背真正是絕妙透頂,寬闊的肩膀呈傾斜狀,後背上都是隆起的有微波的小小肋骨肌肉包,你看,就在這兒。」她碰了碰他,但想的卻是另一個人。「上初中時他一直是賽跑運動員。」
「這不怪我,」他干啞著嗓子叫道,冤枉成了他喉嚨中的一把篩子。「爸,他說全都怪我。」
「我要去告你。我要把你送上法庭。」
「我沒有介入,我在救人呢。」
父親比他感覺到的還要親近些,因為老頭兒靠得越發近了並對他說道:「我心裡頭一直壓著一句話一定要說出來,哈利,原諒我說了這麼冒昧的話,我只是希望你能多加小心,要是把一個未成年女孩的肚子搞大了,法律只能持令人悲觀的態度。還有,據說她髒得像黃鼠狼,到處傳播淋病。」更為荒唐可笑的是,當掛鐘走完了最後一分鐘,復工鈴聲發出刺耳的叫聲時,老頭竟拍起手來了。
「你知道,在法庭上是不會判給你的。」
「誰也離不開誰,」蓓蓓說,「我並不在意你住在這兒,說穿了,是一些先生們有意見。」
「媽媽穿上一些衣服后看起來挺漂亮的。」
「隨你怎樣待我都行,哈利。在你的實際生活中我無足輕重。」
「為什麼,爸?媽媽回來了,是不是?」
哈利猶豫不決,不知他是該同情還是該大笑。「這個,」他打定主意照實說,「他就算是個朋友,可也讓人心煩。」
「嗨,你倒提醒我了,前幾天我還看到他了。」
「怎麼搞的,你差點兒都讓我哭起來了。」
佩吉聳聳肩。「常打電話來,通常都是說不能和比利一塊兒過星期天。你知道他從來不是你那種愛管家務的人。」
「什麼呢?」
黑鬼在近處紫色的月亮下面停下腳步,又惶恐不安地向後退了一步。他們年紀輕輕,身體反應迅速。他比他們個頭高大得多。有一個人的手裡有一個閃著白光的東西,不是一把刀,而是一個鑲著珍珠的錢包。手拿錢包的人蹣跚前行。他的白眼仁和珍珠在燈光下都變成了淡紫色。「這是你的嗎,小姐?」
她身無分文,手上卻戴著一塊至少能值一百美元的小表。「十二點十分,」她說,「你不想和我睡?」
於是哈利鬆開比利的胳膊,在納爾遜的耳朵周圍吻了一下,並試圖找到佩吉那隻正在注視著他的眼睛。「那好吧。我就走了。」
「來了,來了,」從賣酒櫃檯傳來了應聲。
白晝,黑夜之間蒼白的夾片,它們混在一塊兒,一點兒都不相同,形成了淡色的透明體,以致把所有的晝夜堆集在一起才會暗淡下來投下致命的陰影。八月的某個星期六,布坎南在工間休息時走近兔子。他們都是上半天班,大概正因為如此才有這份兒親密。這黑鬼在外面裝卸台的太陽底下享受了早晨的威士忌,此時他從嘴唇上抹掉殘留的酒滴,問道:「他們待你如何,哈利?」
「你上哪兒去了?」
「我懂。他們此刻正在折磨我的母親。」
全身放鬆了下來之後,吉爾就顯得清瘦結實;肌腱和怨恨都浮到表面。「你該去操|我母親,她對男人是真心的好,她認為他們是生活的全部內容和終極目的。我知道甚至在爸爸去世前,她就在亂搞男人。」
「詹妮絲。海灘怎麼樣?」
「天啊,你該聽聽詹妮絲是怎樣數說你母親的。」
「當然,不聽你說聽誰說?」
「我理解,」埃克里斯說罷,巴士很快就嚓嚓地吱嘎一下停了下來。而他就及時地用手搭在哈利的肩膀,都靠近頸部了。他的聲音質量改變了,懇求式地,又變成了牧師的腔調:「我認為這就是我們生活的非凡時代,我的確願意在你閑暇時候和你分享我的好消息。」
「爸,這樣做並不是不老實,我們叫住的這些人給錢后都感到舒心很多,因為我們不再成為他們良心上的負擔了。不管怎麼說,爸,在一個權力屬於全體人民金錢不再存在的社會裡,你才能要什麼有什麼。」
「你怎會不知道呢?」
一個龐然大物靠著窗戶,一個熱血沸騰的影子,太陽光從血紅色城市消退之時在她身軀四周映射出淡紫色的光圈,一座模糊不清的大山。佩吉解釋說:「噢,你是用」——為了協助她那笨拙的思想,她用雙手在空中畫出他的體型,按這種手勢再向兩邊鬆開雙手——「整個身心在思考呀。」
「那麼現在日子好過嗎?」
從他的機器來到毛玻璃牆壁里相對安靜的空間,就像是穿越有浮力的水域升浮到意外的密閉空間。頃刻之間,他就開始抗爭起來。「詹妮絲,看在基督的分上,我告訴你別往這兒打電話。打到家裡。」
「妙極了,蓓蓓,」兔子告訴她。
「學校里有一個傢伙,」納爾遜禁https://read.99csw.com不住說,「生來就多長一個指頭。大夫把它割掉了,但是你還可以看得見。」
「我只是問她過得怎麼樣,我喜歡聽她彈琴。」
兔子不知道這話是否當真。他的舌尖在下頜凍結住了,想不出一種巧妙的方式去刺探。他說:「他們下午沒有服務員。我自己要杯雞尾酒,你要什麼?」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
「非得星期六不可?吉爾說過要開車帶我們倆去熔爐谷,兒子和我都沒見過。」
音樂聲在繼續。
「通常是納爾遜接電話。她從不接的。」
「實際上小傢伙經常去車行看她。她和斯塔夫洛斯帶他出去吃飯。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像是贏得了一位叔叔。」
「希望什麼也別說。」
他不信她會有,就喝了一小口。儘管在這個縣大屁股女人還不至於去乞食。德國佬喜歡大塊頭。他說:「不過,我還不知道我跟詹妮絲究竟過得好不好。她也得活呀。」
「談吐好多了,只是看上去更加虛弱。」
「他長什麼樣兒?」
他對納爾遜說:「我想知道他們都說了些什麼話。」
布坎南進一步解釋說:「其實,這姑娘並沒有固定的地方可去。幾周前,她來到這裏,我想她不知道這裏主要是黑人集中的場所,像這樣一位漂亮小姑娘和一些弟兄們呆在一塊兒他們會把那可愛的四肢一個個撕下來」——自己禁不住格格直笑——「蓓蓓馬上就把她保護起來。唯一的麻煩是」——胖子用勁把身子挪得更近了,隔間就顯得更擠了些——「蓓蓓那地方不夠大,不管從哪個角度看……」
他放聲大笑:「我猜想那時我會同心協力去完成的。」
厭惡和激動在哈利心中一爭高下;在布坎南身邊他感到高大白凈,又太柔順,成為一個集可笑、脆弱和貪婪於一身的讓人感到刺痛的目標。和黑鬼說話讓他的眼球後部感到痒痒的,大概是因為他們的眼睛看起來水靈靈的,眼白中顯出憂鬱和哀傷。他們的整個存在似乎都浸泡在痛苦之中。「試試看吧,」他不情願地說,心裏正想著佩吉·福斯納希特。
蓓蓓說:「不是那破玩意兒尼古丁。這種煙草態度很友好。」
「他還只有十三歲呀。」
一想到布坎南有工作,就讓人感到不安。我們都在工作。不分晝夜。肚皮飢餓了,精神飢餓了。張開大嘴用力咀嚼,打開陰門儘力吞咽。窮凶極惡呀。靈魂。小時候他經常嘗試著描繪它。肚內像絛蟲一樣的寄生蟲。懸挂在身體上的一小枝槲寄生,靠空氣生活。在肝肺間搖搖晃晃的水母。黑人的靈魂要多一些、大一些。像鱔魚一樣趾高氣揚。夜間的餵食者。在巴士上從他們的下腹部發出的氣味兒很動人。他們害怕哈利一定會去的那種清潔乾燥的地方。他納悶是否會感到噁心。雞尾酒里有毒藥。月牙形漢堡包的上面有毒藥。

「對。都搽了粉陳列在棺材里。只是仍然站著,仍然等著我能給點兒什麼。你們死了是因為我無法從餐桌上拿到食物。這些夢都有一點奇怪的東西,現在想起來了。儘管你像小孩那樣仰臉望著我。但是望的樣子和現在一樣。米姆塗滿了口紅,穿著那種明光閃亮的超短裙和拉鏈到膝蓋的長統靴。」
「噢,談你呀?」
「也許是雞尾酒吧。」
帕亞塞克走到他身後。「安斯特朗。電話。」帕亞塞克這人個兒矮,拖沓,禿頂,他那豎起的眉毛使頭部四周平添了一種壓力感,似乎是前額壓迫到了眼睛上方,從而形成了長長的水平對摺線。「打完后你該告訴對方你家裡有電話。」
正當他摸索著要回答她時,她已睡著了。這就是他從未想到要問的問題的答案:她是否疲倦?當然疲倦了,就像她剛才的飢餓一樣。一陣內疚和憂傷在他胸膛的肌肉里擴展延伸,壓迫著眼底。他起了床,給她蓋上被單。夜晚正在變得涼爽,八月在掩護太陽退卻。冷冰冰的月亮。裂開的牆紙。閃光燈下的泡沫岩。腳印存在了十億年,沒有沾上一絲灰塵。雙腳踩在廚房油地氈上感覺到冷。他關掉車庫燈,再把花生醬塗在六塊梳打餅乾上面,做成三塊三明治。詹妮絲走了以後,他和納爾遜就買他們喜歡的東西,整個埋在了鹽和澱粉當中。他坐在起居室吃著餅乾,他沒坐那把銀絲線座椅,坐的是那把在結婚時就買的老式棕色座椅。他嘴裏嚼著餅乾,眼睛盯著像空玻璃魚缸一樣的電視屏幕。該砸了它,毒藥,他在什麼地方了解到,今天的小孩情緒之所以搖擺不定,乃是因為他們是被電視機帶大的,這個看兩分鐘,那個看兩分鐘。餅乾碎渣粘在他胸前的毛上。六根灰毛。該再多幾根的。詹妮絲為斯塔夫洛斯都幹了些什麼不肯為他乾的事兒?你乾的也只有那麼多。三個洞,兩隻手。她快活嗎?他希望如此。可憐的傻瓜,不曉得什麼緣故他竟然壓抑著她的潛能。讓事情自然發展吧。巨大百合花的花心。他不知道耶穌是否願意等著媽媽,一個穿著睡衣的男人站在光滑的斜槽一端。他希望如此。他想起來明天該上班。又想起來不該上班,是星期天。星期天,那條老狗。該上教堂去但他沒法兒說服自己去相信。魯絲過去嘲笑過他和教堂,那時他能使自己去相信一切。魯絲和她的養雞場,他納悶她能否吃得消。希望如此。他勉強從寬大的座椅上站起來,把胸毛上的碎渣撣掉。有一些往下掉,卻粘在了下面的肚皮上。真納悶為何生成毛茸茸的樣子,有彈性,如果大家像修女和法官那樣修面剃頭,他們就可以拿頭髮去填充床墊。樓上,床上那塊肉體像根銀棒一樣使他的心情十分沉重。他都忘了她粘在他的手上了。不祥的手指關節。可憐的小傢伙,她攪和了一陣想重新做|愛,她把毛茸茸的嘴湊上去深吻了一會兒,倒下去就又睡著了。一天的辛勞換來一天的安寧。清教徒的道德標準。他一邊想著佩吉·福斯納希特,一邊自|慰。納爾遜會怎麼想呢?
「這是吉爾和她生病的情人的故事,」她聲稱,然後撥動了一根弦。兔子一邊審視著這把女人形體一樣的吉他一邊想,似乎這些音符早存在於此,期待著從鴿棚一樣的圓洞里飛出來。「如今吉爾,」吉爾繼續說道,「是個清秀的小姑娘,在中產階級的懷抱中成長。她爸和她媽各有一輛小轎車,梅賽德斯的星徽在一輛車蓋上標著。我不知道繼續押韻能押多久。」她滑稽地撥弄了一下。
兔子問吉爾:「你敢肯定能把握好分寸嗎?這小子會撞死人的。我不想被人起訴。」
「十足正統味兒的,」——強調念了一下「味兒」——「培養和教育——全是航海、舞蹈和法語。
「他將了我的軍難為我,」蓓蓓對這兩個黑人承認說,「他的那些指關節不怎麼好。有不祥之兆。」
「你因她而悶悶不樂吧,哈利?」屁股笨拙地一扭,這女人就從暖氣管那歇棲之處挪了下來,一對藍眼睛在他頭頂上瘋狂地盯著什麼,他以為她要向他撲過來,就把身子一縮。她眼睛周圍的網狀皺紋似乎要向他的頭上罩去。然而她從他身旁漂了過去,哐啷一陣,又倒滿了一杯酒。「再來一杯?」
這孩子突然怒氣沖沖:「不管從哪個角度看我都不受歡迎。」她大睜著雙眼,其顏色兔子以前從未見到過;眼睛模糊矇矓,緩緩移動,似乎那粉紅色眼皮太嬌嫩了,或者似乎在拒受教導獨創一條自己的雲遊世界之路以後,對於還要尋找些什麼已經失去明確的主見。她的眼睛碧綠。是八月草地那乾燥倦怠的綠色,而這正是他最喜歡的顏色之一。
「又擠又悶。這兒怎麼樣?」
彈—撥—呀。「他不停地抓住她的頭拍打她的屁股,不停地說著放鬆放鬆作媚術,說他原屬救生族。他問是否看見上帝的臉,她說已看見;謝謝,但是她說不見得有什麼好結算。她發現愛人那褐色皮膚雪白牙齒死巴巴;她怕他愛他每次呼吸都懼怕。於是小吉爾該怎麼辦?」
「也不到什麼地方去,我告訴一個傢伙說要見他。」他沒說是個黑鬼。他該邀請她出去玩兒,這個突然的感覺使他感到惶恐。她是為外出而打扮的,但是並未濃妝艷抹,只是顯得她今晚無意呆在家裡而已。他遞給她湯力水杜松子酒。最好的防禦就是採取進攻的姿態。「你沒有薄荷或酸橙或別的什麼吧。」
男孩傾身向前,小聲對兔子說:「找個娘兒們,對不?說定吧。給五十可以玩一夜,怎麼干都行。她可在行了。」
「你記不記得戶頭上的名字是誰?是我還是斯普林格?」
「她絕對不是嬉皮士;除非她那年齡的人都是她才是。那同居者是我。」
他抓住她的手腕。很脆弱。像粉筆。他想折斷,想感受一下那噼啪聲;他想絕對安靜地把她在懷裡抱幾個月等著手腕痊癒。「聽著。我的錢是他媽的一個子兒一個子兒掙來的,你在依賴它過日子,你若是想回去和你那些黑鬼朋友瞎混,去吧。滾出去。別來纏我和孩子。」
「我現在可以坦率地說,她很配不上你。」
欄杆摹仿著柵欄的斜十字形狀澆鑄而成;這些斜十字在他的腿邊慢悠悠地咔嗒而過。他不停觸摸的砂礫般的欄杆只有微熱的感覺。微粒狀物似乎是摻和進去的岩鹽。再也沒人這樣修欄杆了,再也沒有這種微紅的顏色了;她匆匆忙忙跟在後面,肉體發出溫熱,雪松切口般顏色的頭髮也隨之起伏飄動。
這是真的:所有她說過的話,她對它的瘋狂渴求,把他嚇成了烏有。她太濕潤了;某種東西把她擴充大了。她那年輕肉體柔軟的殷實,她那精妙絕倫的臀部輪廓,使他恍如隔世:在他和她之間布滿了媽媽乾枯溫暖的屍骨和詹妮絲暗淡的曲線,詹妮絲的肋骨在浸濕的腰際以上呈月牙狀,他穿越了這段距離才抓住了她。他意識到風兒在撥弄她的神經末梢,感覺到她是在他以外的力量所驅使下而扭動的,他不過是這種東西的影子,一個白色的影子,他的胸膛是一個正在把她壓碎的發光的盾牌。她掙脫了出來,雙膝跪下,用舌頭舔他的腹部。他們就在雲里霧裡互相耍弄著。傢具在他們身邊漸漸暗淡了。他們躺在扎人的地毯上,電視屏幕像一顆母行星一樣位於他們的頭頂之上,她的頭髮銜在他的口中。她的屁股成了他眼皮底下的兩塊肉包。她竭力想貼緊他的臉,然而他的舌頭硬度不夠。她就倒過身來用陰|蒂磨擦他的下巴,直到把他弄痛為止。她一點一點輕輕地咬他身上別的地方。他感到五臟六腑都被掏空了,他迷迷糊糊,柔弱無力。最後,他要求她把乳|房,那對硬邦邦的小乳|頭,從他的陽物上挪開,那東西正把他兩腿的結合處當作搖籃躺著呢。他就這樣激發著自己,並努力去滿足她。而且他做到了,可是,到她渾身顫抖不止動情非凡之時,他們便在相反的方向,通過各自的背部,將內心的秘密傾吐。「我愛你,」他說著,而實際上他並沒有實現。她騎在他身上,依然像個兇猛的機器在旋轉,這機器在艱難地激發過一次以後還在不停地試驗著下一次。
「唔,不管事情的真相是什麼,我明白你一直在爭取走正道。我不是道德家,哈利,我明白你們今天的年輕人比我們當年精神更加緊張,心理壓力更大。要是我當初也憂慮原子彈和富人家的小革命者,我會毫不猶豫地拿把獵槍頂著我的腦袋,讓這個世界沒有我而自個兒轉動去吧。」
「也許,反正我是去了熔爐谷。」
「如果你不閉嘴,我就把你送去跟媽媽和查利·斯塔夫洛斯一塊兒住。」
「沒有,你們只是像孩子一樣抬起頭。稍微有點害怕,但肯定我會救你們。危急關頭。你就是這樣看著。甚至我還能看到你們死了。」
她笑了笑作為回答。她感覺到像老師初次上講台一樣緊張。為了緩和一下氣氛,他撲哧一下坐在鬆軟的皮椅上。「嘿,還不錯嘛。」他宣布說,指的是窗外景色,但是說得太早了點,因為坐在低矮的椅子上看不到什麼景色,只能看見天空。但見薄薄的白雲猶如鹹肉中的肥膘。
「為見到你再次表示欣慰,哈利。咱們今後再安排一個更好的機會吧。你住在哪兒?」
「上帝就站在他們那邊,對不?上帝是白人,對不?他再也不想讓白種甜心上他那兒去瓜分他的獵物,他一人獨吞,這想法不錯,棉花地里就只有他和所有那些黑人天使。」
星期一,兔子正在排《缸報》頭版。寡婦,六十七歲,遭強|奸又遭搶劫。三名黑人青年被拘留。
房內消過毒的氣味依然讓人感到壓抑,但哈利上樓卻一步跨兩個台階;吉爾的消失使他因氣憤而力量倍增。他突然闖進病房說道:「媽,把夢講給我聽。」
「好吧,什麼時候你把米姆的地址給我?」
「他沒跟蹤你?」一個癮君子爬上樓梯。青綠的牙齒,有毒的針頭。兔子只顧著聽,那陰|莖早已蔫了。
「他會長得和我爸一樣高,我爸不是矮個兒。」
「她爸死了,」布坎南輕聲插了一句。
「說得對。你那時在哪兒?」
納爾遜只想和她說話:「你相不相信其他行星上面有生命?我不相信。」
「海灘在哪兒?」
「不管人們做些什麼,」她說,「他們做的時候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會隨之而存在。假如製作出來是為了掙錢,它就會發出銅臭味兒。正因為如此這些房屋才這麼醜陋難看,所有的偷工減料依然存在於房屋之中。一切都是為了省錢。穿著天鵝絨和貂皮服裝的紳士和淑女把石子拖上了斜坡,正因為如此大教堂才如此漂亮可愛。想想畫家。他拿著帶彩的畫筆站在畫布面前。當他畫上一筆時,不管他感受如何——假設他疲倦了,或厭煩了,或快樂了,或自豪了——這些感受都將存在於這一筆之中。顏色雖一樣,但是我們能感覺到差異。指紋同理。筆跡同理。人就是一種機械裝置,能把物質變成精神,能把精神變成物質。」
「怎麼啦?」
此後才出現了貝西默熔爐。
男孩憤怒地對另兩個說:「別再哼哼唧唧了,她會來的,上帝呀,她能到別的什麼地方去呢,對不?我們就是洗凈她那惡習的血液,對不?清白。他媽的,真讓我難受。那騷|貨什麼臟物都吞。臉上還笑嘻嘻的,對不?就因為她清白。」看來在憤怒的背後不僅頗有來頭而且頗為神秘。兔子越看越明白,這兩個人正在採取行動,要把他和這塊不斷靠近的雲彩,這位吉爾,拴在一塊兒,她一定像雞尾酒一樣蒼白,一樣有害。
「跟約克鎮一樣了。」
「嗨。你叫什麼名字?」
「還沒聽蓓蓓彈琴呢,」另一個人說。
「這夥計,」布坎南宣佈道,「是我的同事,和他老爸一塊兒在維——里——蒂印刷廠幹活兒,活字——排版專家,」他用一種奇特的一板一眼的均等長度發出音節,是假裝的還是某種信號?「但不僅如此。還是個著名運——動——員,頭號籃球運動員,年輕時是布魯厄的大明星呢。」
「什麼還不錯?」
「什麼時候接回來的?」
「噢,上帝。他會變的,他每次都不一樣。但是你一直明白那就是他。我記得他有一次像是一朵大百合花的花心什麼的,只是被放大了一千倍,一種光滑閃亮的漏斗一直向下,向下。我沒法兒說了。」她翻過身狂熱地吻著他的嘴唇。他無動於衷的樣子好像使她激動不已;她爬起身來,彎著腰,像浣熊喝水一樣低頭親吻著他的下巴、胸膛、肚臍,一直向下就停在那裡。她的嘴一點一點地輕輕咬著,真讓人驚訝,他抑制著不要笑出聲;她的手指撫摩著他大腿上的毛,就像冰塊威脅他的皮膚一樣使他覺得痒痒的。她的頭髮在他的腹部搭成一個帳篷。他推她一下,但是她咬住不放:乾脆就放鬆一下吧。天花板。車庫燈光反射到屋頂照出一塊變色的斑痕,那地方是煙囪防雨板漏雨弄濕的。該把車庫燈關掉。不過這燈或許能夠有效地防防盜賊。附近這些癮君子見什麼偷什麼。他不知道納爾遜今晚是怎麼過的。睡著了,他是仰面睡覺的,張著嘴,讓人感到害怕;就像在布痕瓦爾德拍攝的照片一樣,皮膚似乎是緊緊地綳在骨頭上的。總想叫醒他,以證實一下他沒事兒。錯過了今晚十一點鐘新聞。越戰死亡人數,大概某處又發生了種族暴亂。布坎南,真滑稽。嚴格地說,並沒有計劃,他只不過是摸著石頭過河,開始把他賣給蓓蓓,也許這就是生活的模樣。床上的詹妮絲情急如火,似熱鍋上的螞蟻,而這個小傢伙一直很冷靜,一個學齡前小孩在專心運用她知道的一切。真管用。
「沒有。吃早點沒有?」
「為我彈一曲吧,蓓蓓,」兔子置身於充滿愛意的瓦罐里說道,她抬起雙眼看著他,任憑雙唇向後一拉露出長長的黃牙齒和像大黃根莖一樣顏色的上下牙床。「爺兒們,」蓓蓓快活地拖長調門說,「當然他們連馬糞都會宣揚的。」她擠出隔間,身著雞冠一樣紅色的衣服蹣跚而行,穿過像雞爪亂爬似的鼓掌聲來到似乎是由兒童給塗成銀白色漩渦圖案的鋼琴旁邊。她給櫃檯發了個信號,要魯夫打開藍色聚光燈,然後僵硬地鞠了個躬,在黑暗之中也不願露出一絲笑容,在一陣急奏以驅走煙霧之後,她開始彈奏了。
「他要幹什麼?」
「你還戀著這個甜蜜可笑的家。老是擔心沒人需要你了。」
「一般是在車上。」
這個灰溜溜的男人晃動著他的腳趾。「噢……就算五個吧,是數過的。他們都盼著爹爹過日子,而勞動節就使他有點為難。最近老萊斯特玩牌手氣一直不順啊。」
「真不知道呼吸也能受此影響。」
「我不想和你那位小接線生說話。只要一想起她的聲音我就全身發冷。」
「很差勁兒。也許是吃得太多太雜了,我該再抽口煙。我的孩子喜歡那地方。」
髒兮兮的白色保時捷留在車道上,一半車身開進了車庫,像詹妮絲常做的那樣,真讓人氣惱。吉爾身著套裙,坐在褐色座椅上。她仰靠在椅子上的姿勢使他能夠看見她沒穿內褲。她回答他的問話時搖搖晃晃、慢慢吞吞,似乎答話穿過了一包臟棉花,並通過今天存儲起來的模糊不清的記憶庫,才來到了嘴邊。
「蓓蓓真是個好人,」吉爾說,「蓓蓓收留我時我的確是糟透了。」
「跑吧。離開布魯厄。我一直就沒弄懂你為什麼又要回來。自所有的針織廠都南遷以來,這兒空蕩蕩一片。大家都明白的。像米姆那樣做人吧。」
「他唯一糟糕的事情是,在內心深處,那褐色漂亮的救生員形象已消除。內心只剩個乾巴老頭形象和可怕的慾望在啼鳴,只求大麻毒品、致幻劑、安非他明。」現在彈撥的節奏變了,在弱拍的中間突然彈了起來。
「我並不想吃掉你最喜歡的那一份兒早餐,麥片粥或別的什麼。」
「真遺憾,」兔子說,「興許你不該去賭吧。」
「他天生一個敗者相,而牙齒雪白如琅玕,間間斷斷一整夜,他把溫柔處|女吉爾奸。她為他而失了身」——彈撥——「深陷窟宅入羅網;幾乎每次惡少電話響,她都如痴如醉似癲狂。她此刻服用毒藥片,彼時服用幻覺劑,然後」——她停了下來身子向前一傾緊緊盯著納爾遜,那孩子輕輕喊道:「啊?」

「蘇打水就行了。多放冰塊。」
「他提到做噩夢。」
「噢,」佩吉說著話,又笨拙地轉了轉身,兔子藉著窗口的光線看見喝下去的湯力水泡沫已使她有了刺痛感,真讓人驚訝,她快喝醉了,「他和一幫小爬蟲在布魯厄四周瞎遊盪。大抵是些,音樂家。他們常去費城,和紐約。去年冬天,他在阿斯彭滑雪就把一切都說給我聽了,包括姑娘。他回來時臉都晒黑了,我哭了好多天。我們住富蘭克林大街那地方時,我根本就無法把他拽出門去。你是怎樣過日子的?」
「你明白,當我騰雲駕霧之時,你知道,我會看見比如上帝吧。他從來不行。他只看見陳舊電影的片斷,根本就是串不到一塊兒的東西。」
「你對此生該不會有如此看法吧,是不是?我覺得你的事兒做得不錯。」
「給這夥計搞杯薄荷雞尾酒。」
她的表情似乎複雜多變,每一種表情都使他捉摸不定。歡笑、憤怒、戰鬥、屈服。「行了。聽起來還頗有趣兒。很抱歉我們沒法兒去。」
蓓蓓還沒有回過神來就回答說:「對,先生。這根拇指非常通情達理。只要路子對頭,它絕對可以發揮作用。這兒有幾個關節,就不那麼好,從這些關節中奏不出音樂來。」說著她就用指頭按了按關節上的一根琴弦,其用力之大和從容自信讓人吃驚。「但是這個大拇指,」她又接著撫摸起來,「足以讓人心碎。」
「有沒有相好的?」
孩子隨著他轉圈兒好使自己不離開父親的視線。「我跑回家是有原因的。福斯納希特先生打算帶比利去河上釣魚,船是他認識的一個傢伙自個兒的,比利問我能不能一塊兒去,我說得問問你。行不行,爸?我總得回來取游泳衣和乾淨的褲子,他媽的那童式車把衣服都給弄髒了。」
在咔嗒聲中哈利的肩上感到有人拍了一下,他向四周看了看。帕亞塞克,面有難色的樣子。「安斯特朗,電話。」
「我不知道。」
「你乾脆睡孩子的房間,我看他不會回來了。和他一塊兒玩兒的那小傢伙,是個被嬌慣壞了的小傻瓜,我告訴納爾遜說若是太讓人討厭就回家來得了。也許我早該回來接電話。幾點了?喝杯啤酒吧?」
山羊鬍子動了一下。「一點兒都不關我的事兒。給這人時間去想想,對不?把有關那爛貨的想法統統趕走,對不?機會就在於他能喜歡上什麼,你知道的,比方干木工活兒。」他對蓓蓓解釋說,「你知道,許多這樣的窮白人都在地下室乾著這份兒聰明事兒,跟集郵一樣,對不?他們就這樣發展壯大了。真夠聰明的,對不?」他拍了拍頭蓋骨,狹窄的腦殼上也許鋪墊著一英寸厚的濃密黑鬈髮。其質地使兔子想起母親用鉤針織出來的東西,只是她並未使用細金屬絲罷了。如今她的雙手已經鐵青,伸不直了。即使在這兒,家庭的不幸也要向他刺來,鑽出疼痛的洞穴。
什麼東西在圓球上刮擦了一下。一把鑰匙插|進了鎖里。按著房門敲了一下。哈利和佩吉相互推開了,佩吉把散亂在左顧右盼的雙眼周圍的頭髮攏到腦後,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向房門,把孩子們放進了屋。他倆漲紅著臉,怒氣沖沖。「媽,他媽的那東西又壞了,」比利告訴母親。納爾遜抬眼看著哈利。這孩子眼淚汪汪。詹妮絲離家后,他總是沉默寡言,感情脆弱:一隻裝滿淚水的蛋殼。
「我很懷念,」吉爾說,「大海的氣味。我長大的地方,是座半島上的小鎮,三面環海。」
「這傢伙也嚇我們一跳。」
「彈琴吧,蓓蓓。」從一個黑洞洞的隔間里傳來憂鬱的聲音。魯夫微微點了一下頭,打開了藍色燈光。蓓蓓嘆了口氣,把斯基特留下的煙蒂遞給吉爾。吉爾走出隔間,搖了搖頭示意蓓蓓出去。兔子以為這姑娘要走了。當她又在他對面坐下來時他發現自己的心情很愉快。再次聽到蓓蓓彈琴時他呷了口雞尾酒,而她則從檸檬汁里取出冰塊來嚼。檯球房裡的小子們在輕輕地繼續玩著球。咔嗒聲、酒味、音樂混合在一起從而使他的心胸變得博大廣闊,足以容納下藍色光線、黑色面孔、「忍冬屬玫瑰」、比紫花苜蓿還要香甜的走味兒的煙以及對面這個幽靈。她的手腕手臂似乎是半透明的,屬於另一種生靈;她還未成年,但女人味兒已初露端倪,這味兒就像他幾乎能瞧見的小小齊伯林飛艇從她身上向四周飄散。接著他的內部空間擴展到足以包容得下金博夜總會以外的整個世界,那裡有刀光劍影的戰爭和多姿多彩的不同種族、形狀如同天花板上印痕的七塊大陸、系著每顆星球的那一條條萬有引力磁力線、在太空之中地球所呈現出的壯麗景觀猶如一塊藍色大理石塊上旋轉著的朵朵雲彩;一切都是那麼溫暖、濕潤,新生命即將誕生,唯有他本人和家庭依舊是個陌生乾涸之地,乾涸冷清在賓州別墅區那塊真空地帶里徒勞地旋轉著,如同一隻被拋棄的太空密閉艙。他不願回到那兒去,然而他必須去。他必須去。「我該走了,」他邊說邊站了起來。
「好吧。沒人責備你的。保持聯繫吧。」
「只有一個桅杆的帆船。」
「不要酒?」
「他很能幹。而且有責任心。他一定是從你那兒學的。我總是坐在駕駛位上,只是讓他握握方向盤而已,當然這樣做比他自己控制車危險還要大。山上確實沒人。」
哈利反駁說:「我不是一人住。兒子也在家。」
「真是個討厭鬼。」
「你知不知道你成了什麼樣兒?」吉爾問道,雙眼綠得像草地,頭髮像一團拉得細長的琥珀色亂麻融化在窗戶的余光中;剛捕捉到的一個想法正在她的大腦中拍著翅膀一蹦一跳的。「你這人玩世不恭。」
「姑奶奶,你一定以為我是用乾草紮成的吧。」
——尼爾·阿姆斯特朗 ,1969年7月20日
「你從一扇門走進去,可以看到一張四柱卧床,一隻套有纓綬的小枕頭,上面寫著:『喬治·華盛頓在此就寢。』床邊的桌子上你還可以看見他吃的藥片,是助他入眠的,那時紅衣兵正弄得他神經緊張。四壁牆上裝飾有亞麻布料,所有椅子的扶手都纏上了繩子,你沒法兒去坐。所以我就坐在這張上面。因為這張沒拴繩子。行了吧?」
「許多年以前的事兒了,」兔子說道,為他的大塊頭、傲慢的白皮膚和逝去的名聲表示歉意。他坐在隔間里躲了起來。
「我要那女孩離開我家。我不想讓納爾遜招惹這類事兒。」
「比對童式車還來勁,哈?」
「不知道。」
「你真的相信?!他們決不會戒的。這些花孩兒,毒品就是他們的牛奶。」
然而兔子已經掏出錢包找出了兩張十元紙幣。「只是借給你的噢,」他說著話,心裏害怕,明知他是在撒謊,又因那種失落感而煩惱,上學遲到跑步去時膀胱里甜絲絲的感覺又來了。就要關門了,校長克萊斯特先生總是站在前門旁邊,鐵鏈嘩啦啦直響,手推的門閂摩擦著向黃銅鎖的鎖眼推去,以捕捉遲到者然後啪的一聲關進他那不透氣的辦公室,記下他們的名字。
「不會的。都是我的大腦作怪。是我大腦中想到的東西。哈西,這使我想起他們疏通排水溝的情景。所有那些頭髮和泥污都與什麼人許多年前扔掉的一把橡皮梳子攪混在一起。依我看是在六十年前。」
「自從不打籃球以來,我就不在乎了。順便說一句,我母親教導我應該讓詹妮絲自作自受,離開這個城市。」
「你以為我不會來?」
她臉色嚴肅,一個嚴肅的小臉動物想嗅出新的巢穴。「洗澡間在哪兒?」
「我希望她死了算了,爸。」
「我以前集過棒球卡,」他告訴他們說。他希望能在他們身上煽起足夠的粗野無禮以便找借口離開。他還記得棒球卡上那口香糖味兒,以及粉末狀的砂糖產生的光滑感。他啜了口薄荷雞尾酒。
她的身體緊隨著他,那雙出神發獃的眼睛在綿紙一般的眼窩裡閃著光芒,雙唇呈現出被吻過的嘴唇常有的鬆弛模樣;他抑制著要再買一盒多茲糖的貪婪衝動。「哈利,」她開了口,由於絆了一下,身子似乎要向他倒去,只是二人並未碰著。
「說說他的理由。」
「代我問候媽。周末我爭取去一趟。」
「她母親會把她逼瘋的。」
「講個故事吧,」納爾遜央求說。她在笑的時候,露出了稀鬆的灰牙齒,瘦弱的面頰出現了兩個酒窩,他們明白她會答應的。
「他親切建議注射時用嗎啡因。」
本地區第一個鐵礦是著名的「黃鸝高爐礦」,在城南七英里處。克萊斯特博士收藏有原樣礦渣,他興緻勃勃地講起這些早期的鍊鋼工人生產出有足夠力度的粗鐵所採取的生產辦法
「登月發射的前一天。」
「你一整天都到哪兒玩去了?」
吉爾開玩笑似的穿上他的一件新襯衫並用一條寬領帶紮成辮子。為了炫耀,她旋轉了起來。納爾遜看得神魂顛倒,都快說不出話來了。被她迷住了。
「吉莉這孩子真可憐,」蓓蓓主動介紹說,因體內酒力的作用而激動萬分。「她誤入歧途了。」接著她拍了拍兔子的手似乎在說,你難道沒誤入歧途嗎?
「有可能,」布坎南說,「所以老婆才會走嘛。」
「他和詹妮絲走了,她可能留他吃晚飯。他不會出事兒的。或許你看了那麼多喬治·華盛頓的故事,現在太疲倦了。」
「洗凈是他們對耶穌說的話,對不?」
「你為什麼說那是廢話?我看她很不錯,你先得看得慣她的眼睛。你不喜歡她,爸?她覺得你不。」
「吻我的雙腳。」
「她身體怎樣?」
「是啊。」
「難道讓你噁心了?」
「至少,」她說,「我不是在做戲給人看,你稱之為什麼,扮作一個快樂騷|貨?」
「你若是愛它你就該使它更好,」吉爾說。
「還不錯。」
媽媽說:「你不想聽我說夢了。」
「她懼怕辭世入黃泉」——彈撥,彈撥,淺橙色頭髮在使勁搖動——「他問為何又繼續勸。他說世界腐敗又錯亂;她說沒有理由去抱怨。他說舉起雙手來旁觀,法西斯猖狂又驚駭;她說那種思想由它去,只有你這白人把我來危害。他說這第一針就打在你皮下;她說好吧,愛人,把毒品打進去吧。」彈撥彈撥彈撥。她仰起臉看著他倆,儼然成了一名報喪女妖,血漿全被榨乾了。她說了下一句話。「真是糟透了。」
「你放她進去了。」
兔子笑著收回了聲明:「算了,我在酒吧呆慣了,那裡什麼都有。我在家裡也只喝啤酒。」
「為何分手?」兔子問道。
「她去了哪家商店?」兔子問,「真是活見鬼,她竟然願意花錢買這些破爛貨?」
「我岳父在城裡經營豐田車。」
她那拔掉毛的眉毛揚了揚。「沒有,冰箱里只有檸檬了。我這就到雜貨店去給你買。」完全是誠心實意的樣子:利用他的抱怨編織默契的情感。
她問:「你的車在哪兒?」
「打沒打過仗?」吉爾問。什麼東西讓人感到痒痒的,或許是只小貓吧,它就是靠這種方式進行溝通的。
納爾遜喊道:「我喝你的,爸。」
他問她:「你來點什麼?」
「你是不是又喝酒了?聽起來你在說醉話。」
「她離開了你?」
布坎南自願來圓場了。「工廠里人人都贊成。我們的看法是,你不在那兒拖住他們,那些穿黑睡衣的傢伙就會跑到這邊街上來。」
「我想他們開始使你厭煩了。」
「那麼,她要住多久?」
「錯了,」蓓蓓說,「仇恨就不清白。像你這樣滿懷仇恨的小子,最需要洗凈的。」
「噢,沒幹多少事兒。上午在屋裡蕩來蕩去的,下午開車出去了。」
「不是便宜貨,差不多是最好的,怎麼說你也買不起嘛——」
「她有名字。吉爾。」
「警察在操閑心,」蓓蓓說著夢話,「警察是我們操閑心的朋友。警察操他媽的在大驚小怪。」
他走到窗邊,不再生孩子的氣了。他看見他自己的小車,陳舊的鷹牌,慢慢在倒車。他突然看見詹妮絲頭部的影子,她正弓著腰伏在方向盤上面,從她坐著的姿勢你會想到,隨著小車一塊長大成人的她和車在一起會是多麼舒暢從容。她一直在外等候,等什麼呢?等他出門?或者她只是瞧瞧這房子,也許是瞅一眼吉爾?或者是想家了。半邊臉上的肌肉一陣緊張的收縮使他意識到自己在笑,他看見那面國旗圖案仍舊貼在車后玻璃上,她沒讓斯塔夫洛斯把它刮掉。
「別作聲。這寶貝兒需要放鬆一下,我不喜歡看見他們憂傷的樣子,我老是傷心,他們不像我們,他們的內臟排解不了。在那方面他們還只是嬰兒,他們得把憂愁傳遞給別人。」她正把香煙遞給兔子,濕潤的那頭朝向他。
「昨晚喝醉了?」
「夠久的了,謝謝。」她臉色蒼白,雀斑更顯突出:血斑幹了變成褐色。乾巴巴的小嘴唇綳得緊緊的;下巴向他移了過來。她正在挪走等級地位。他屬於賓州別墅區。她屬於賓園。富家子弟老愛惹麻煩。
他不再去深究因她而突然產生的負疚感,當天晚上他成功地使她滿意地接納了他;儘管她用了嘴協助,她的陰門還是緊得麻木了,他用力插了進去。他持續的堅挺真讓她害怕;他讓她坐在他身上,並且非常容易地就把她那緞面般光滑的臀部分開,上下不斷地運動,骨盆處餓得要命,急需進食,她劇烈地吸進空氣又尖聲地發出恰似歡快呼聲般的痛苦和驚奇之聲。「你把我裝了進去!」他試圖想象那裝進去的樣子。她體內某個地方有一塊黑紅黑紅的地板,永遠不會知道它在哪兒,在兩塊腎里,在大小腸里,在肝臟里。披著一頭肉色頭髮、長著雲霧狀內髒的銀白色美麗姑娘在他身上飄蕩,刺|激他,像塊雲霧吸取他的養分,落下來了,原諒他了。對她的愛戀,真讓他吃驚,然而厭惡和驚慌包裹著他,於是他很快便入睡了,只有最初幾個睡夢跌跌撞撞地擠了進來。此時她從床上爬了起來去沖洗身子、檢查納爾遜睡著沒有、向上帝祈禱、吃一片葯,不管她需要做別的什麼,都是為了撫慰他那麻木的陽物撕裂所致的創傷。多令人傷心、多麼奇怪。我們用空氣製作伴侶后再傷害她們,於是她們就在完成創造的同時蔑視我們。
納爾遜說:「我在學校認識的一個傢伙說月球上有人,但是比https://read.99csw.com原子還要小,所以他們即使把所有的岩石都磨碎了也找不到。他說他們有完整的城市,有一切。我們通過鼻孔把他們吸進來,他們就會使我們認為看見了飛碟。那小子就是這麼說的。」
「是嗎,那就太好了。也許他最終不會成為這樣矮小的人。」
在起居室里她就站在他面前,穿一條截去褲管的牛仔褲和一件寬鬆罩衫,微微抬起的手張開著垂在身旁,像個用人等著接盤子。由於為他清洗碟子,她的手指都泡紅了。他被這番話所感動,就殷勤地坦白說:「我需要你甜蜜的嘴唇和珍貴的屁股。」
「你那位慕男狂。」
「我能有別的選擇嗎?」
「為什麼做廣告?」
工間休息時,布坎南大搖大擺地向兔子走過來。「小吉莉還合你的口味吧?」
他一邊更加使勁地捏她那粉筆似的手腕,一邊告訴她說:「你都沒汁沒力了,寶貝兒。你才十八歲就被榨得乾乾淨淨,什麼你都嘗試過,什麼你都不怕,你還納悶為什麼一切都死氣沉沉的。你變著法兒都弄到了自己手中,乖乖,所以一切才死氣沉沉的。他媽的基督,你以為你圖謀改造世界然而是什麼東西迫使人們逃跑你連他媽的一點線索都沒找到。恐懼。才迫使我們這些窮光蛋逃跑的。你連什麼是恐懼都不知道,是不是,可憐的寶貝兒?所以你才死氣沉沉的。」他使勁捏著她的手腕直到腦海里浮現出手腕裡邊互相連接的彎曲骨頭像照X光那樣模模糊糊要折斷了才住手;她的眼睛睜大了一點兒,他從中只看到了一絲驚慌,那是他安放在那裡的。
「比利是這樣講的?」
「只用掛低速擋,不用踩閘門。感覺很舒服。吉爾的保時捷有五擋,車的重心很低,你只要掛空擋讓它嗡嗡響就行了。」
總是這些要求和不可能實現的期望。這些粗製濫造的夢。「哈西,你有沒有祈禱過?」
「一定。」
「這我承認。」他對吉爾說,「坐下吧。」
「好吧,咱們走。」兔子對布坎南說,「酒錢是多少?哎唷,酒開始上頭了。」
「住嘴,你在挑逗我的情慾。」
鳳凰酒吧裏面又黑又冷;兔子覺得兩眼間痒痒的想打噴嚏。斯塔夫洛斯帶路來到一個隔間,兩手一抱放在佛米卡桌面上。毛茸茸的雙手抱著她的雙乳。哈利問:「她怎麼樣?」
「聽起來有點像你以前做過的事。」
後來,兔子帶著吉爾來到街上。在右面,朝著山的那一邊,韋澤街在藍藍的街燈下向遠處延伸著它的灰黃色塵霧。極頂酒店看來一片模糊而且支離破碎,葵花啤酒大鍾的背後露出黃色霓虹燈花瓣;若非如此,那麼整條大街就會模糊暗淡。他仍記得彼時的韋澤街有五家電影院,凸起的招牌上混雜的霓虹燈圖案看起來像狂歡娛樂場一樣浮華絢麗。過去人們經常拉著孩子的手在街上散步。如今郊外的購物中心把顧客都吸引走了,強|奸犯也頻頻出沒此地,這昔日的鬧市區已呈現衰敗景象。上周的《缸報》大字標題寫道:本地流氓襲擊老年人。標題原文本來寫著黑人,而非本地人。
「所以這些小甜心都讓人心碎,對不?只是因為他們不知道怎樣抖動胖屁股,並不是說他們那勾當幹得不精彩,他們幹得真夠平庸呢,對不?他們之所以這麼平庸,是因為他們信那麼多宗教,對不?那個高個兒白種上帝過去告訴他們說,操那個黑小妞去吧,而他們真的是沒法逃脫了,因為上帝在打他們的胖屁股。倒著寫的吹牛皮就變成了操蛋,對不?」
上一周他曾打電話給車行,想弄明白斯塔夫洛斯和她是在彙報工作還是在夜以繼日地雲雨交歡,米爾里德·克勞斯特回答說,她轉給詹妮絲,詹妮絲悄悄說:「哈利,爸不知道我們的事兒,不要打來電話,我給你打回去。」那天後半晌她把電話打到家裡,納爾遜在另一間屋看《吉利甘的小島》,講得再冷靜不過了,他幾乎都沒聽清是她的聲音:「哈利,不管這給你帶來什麼樣的痛苦我都很抱歉,真的很抱歉,但是我們一生中的此時此刻都不要被負疚的感情所驅使,這是很重要的。我正在努力想老老實實研究一下我,想弄明白我是誰,我該往何處去。哈利,我需要我們倆來做出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決定。已經是1969年了,兩個成熟的人沒有任何理由僅只是由於惰性而把對方悶死。我正在尋找一個健全的本體,我建議你也來尋找一個。」說完更多的此類話語之後,她掛了電話。她的詞彙量大大擴充了,或許她老在看精神病學對話節目。有罪之人將得到辯護。操她。親愛的主,操她。在巴士上他這樣想。
「當然了,如雙桅縱帆船和二桅帆船。在雙桅縱帆船上船的尾部有根大的桅杆,二桅帆船上的大桅杆在船頭。我們曾有一隻二桅帆船,但是太費勁了,你還真的需要一個男子漢幫忙。」
「好了吧,寶貝兒。」他們那淡紫色的眼球滴溜溜地轉;當穿著補丁牛仔褲的四條腿在尋找離開的節拍時,那四隻紫色的手輕輕上下舞動著。他們一齊哈哈大笑起來;就在此時此刻兩輛巨大的帶著拖車的卡車從橋上駛過,相向而行:兩個長方形巨塊在轟隆轟隆的聲音中重疊起來,把它們之間的空氣擠壓得啪啪直響,又在各自的車道上疾駛著,因摩擦橋面而發出轆轆聲。橋身在顫抖。兩個小黑鬼消失了。兔子和吉爾繼續向前走。
老頭兒不去理會伸過來的寬手掌而是對哈利說:「該不是誘|奸我那兒媳的斯塔夫洛斯吧?」
「也許你沒去。」
她沒穿內褲,他總感覺她今天已經被使用過了,感覺到這個獨特的夏季,這個月亮的夏季,將永遠流逝不再來,他不禁紅著臉問道:「你不想做|愛,是不是?」這是今天下午第二次臉紅了。
「也許是寄張明信片。明天見吧。」
「我原諒,我原諒。別緊張。我會把納爾遜送到你的愛巢去買衣服的。定個日子吧。」
「實際上是排字工。」
還有不少箭頭。
「難道你沒聽見?」
在他說話的語句之間,吉爾一直在為他彈撥著琴弦,部分是促使他繼續說下去,部分是開他的玩笑。他轉身看著她。「現在該你說了。把你的生活經歷講給我們聽吧。」
斯塔夫洛斯吃了一驚。「還能怎麼樣呢?她把自己置於非常危險的境地。她能到哪兒去呢?我接納她讓大家的日子都好過得多嘛。」
「你約我來的。」
「是個好姑娘。這幾天就像小孩子一樣手忙腳亂,但是孩子和我都已習慣了。」
照片有八英寸寬十英寸長,非常光滑,有一條被郵遞員弄的對角摺痕,米姆穿著一件袒肩露背的胸衣和白色緊身短襯褲,戴著一對手鐲,頭向後一甩,伸出一隻長長的光腳丫——小時候她的腳就大,媽媽得讓鞋店售貨員翻遍倉庫找——放在一隻蒲團上。她的眼睛被他們重新改造過,看起來一點兒都不像米姆。只有鼻子上有些東西讓人認出是米姆。那種鼻尖和鼻孔:小時候她一開始哭就朝里一收的方式就和現在向里收起的方式一樣,這就使她看起來頗為性感。他從照片中感受到更多的是教她擺姿勢的男人而不是米姆。下面是用圓珠筆寫的發白的口信。她寫道,懷念你們大家,希望能早點兒回到東部致意米姆。傾斜拘謹的手筆還沒有隨中學時代而消失。吉爾的口信是用私立學校訓練出的花哨筆直的半印刷體寫成,像寫海報一樣充滿自信。這一點米姆永遠不及她。
蓓蓓格格一笑。「寶貝兒,他遇到的事兒你就沒遇到過?他的拇指一定和這張臭嘴裏的舌頭一樣長。」她用肘輕輕碰了一下同伴,他把輪流抽的香煙從嘴唇上取下來,煙已經很短了但還得燃下去。他伸了伸舌頭。那舌頭之白讓兔子吃驚;滿嘴發光的肉。舌頭又厚又白,看來並不長。兔子發現,這個男人不只是個孩子;那小塊兒山羊鬍子可能是他所能長出的一切。哈利不喜歡他。即使蓓蓓已經乾瘦得很厲害,像盒底的梅干,他想,他還是喜歡她。他們在這兒都置身於盒底。這杯酒,和他的手,是此處最白的東西了。不去想另一個人的舌頭了。他啜了一口。太甜,邪門了。馬上就感到有點兒頭疼。
為保護電線,傑克遜路沿途許多楓樹已被弄得殘缺不全,樹冠的中央被鋸斷。這點兔子以前從未注意到,也未注意到新式人行道的方格圖案,原先用來絆倒你那四輪旱冰鞋的小小地面明溝已被他們清除掉了。他從前一直在滑旱冰,那時肯尼·萊格特住在街對面,比他年長,後來成為五分鐘跑完一英里的健將,一個縣議會的奇才,但那是後來的事了。那年冬天,個頭更大的萊格特用一塊結滿冰的雪球向兔子打來,若是打高一點兒非把他的眼球打出來不可,他站在傑克遜路對面衝著他喊將起來:「哈利,聽收音機沒有?總統逝世了。」他說的是「總統」,而不說「羅斯福」;對他們而言還不曾有別人當過總統。這事兒再次發生時,總統就該有個名字了:就像一個星期五午飯後他正坐在高大的震耳欲聾的機器旁時,父親從身後溜上來吐露了心事:「哈利,收音機剛才廣播了,雕版也制好了。肯尼迪被槍打死了。大家認為是打在頭上的。」兩個人都死於劇烈的頭疼。他們的笑容漸漸消失在一片茫茫星宿之中。我們就在恃強凌弱和精於算計者手中摸摸索索地活著。在車上,兔子按母親教給他的進行祈禱:但願左旋多巴成功有效,給予她愉快之夢,別讓納爾遜受到不良影響,千萬別讓斯塔夫洛斯苛待了詹妮絲,幫助吉爾找到回家之路。但願爸爸身體健康。我也健康。阿門。
「什麼也不幹,」她說,「到處流浪。」他這樣問未免太直截了當了,讓人感到難堪。坐在她周圍的黑人宛如影子一般。
「你父親對你離職怎麼看?他當過主教,是吧?」
蓓蓓說:「我就知道你那些指關節長得不美嘛。」
「你急什麼?」
「我父親——我做此決定時已經去世——願他的靈魂安息,等等啦。」
「單桅小船是什麼船?」
「活見鬼,是誰?」他感到該說上這麼一句,作為對在維里蒂工作時間內被電話傳喚表示的歉意。
「我的意思是去那邊,賣漢堡的地方。」
他點了點頭。「快了。」
他穿著下班后專用的粗質白襯衣,打開蘋果綠房屋的前門,樓上傳來了吉他樂曲聲。吉他的琴弦在慢慢地撥動著,兩個尖細的嗓音隨著曲調移動。他被吸引上了樓,在納爾遜的房間,兩個人正坐在床上,吉爾以瑜珈姿勢坐在床頭枕頭旁,露出了她那黑色花邊內褲的三角部位。一把吉他以懷抱的方式放在大腿上。兔子從未見過這把吉他;看起來是新的。淺色的木質板像浴后擦了油的女人一樣微微發著亮光。納爾遜穿著運動短褲和T恤衫坐在吉爾身旁,伸長脖子去看放在她的腳踝邊床單上的一張樂譜。孩子那懸吊在床沿上的雙腿乍看起來健壯、修長,就要被詹妮絲那樣的黑色絨毛覆蓋住了,接著兔子注意到布魯克斯·羅賓遜、奧蘭多·塞佩達、斯蒂夫·麥克奎恩騎著摩托車的舊招貼畫已經從牆上取掉。蘇格蘭膠帶粘貼的地方油漆已經剝落。他倆正在唱「……男人必須走——下去」;儘管他們一定是聽到了他上樓時帶有警告性質的腳步聲,但是他一走進屋,那脆弱的絲線還是被嚇斷了。兒子的內衣內褲穿得還可以:比黃鼠狼要乾淨多了,吉爾叫納爾遜每天在爸爸回家之前洗一次澡,或許是由於她自己的父親只是在星期五才回到斯托寧頓的家裡,所以她一直把洗澡當成一種儀式來操辦。
「我信的,」埃克里斯告訴他,聲音卻呈現出過分的調整,有一種自我安慰的音質,「相信人類具有某種相互關聯性。現在也是這看法。如果人們認為發生在這種關聯性內的事情能夠拯救他們,我是不會反對的。但是這再也不是我選擇使用的單詞了。」
「她對此是堅決反對的。她吸過毒,但迷途知返了。這也不關你的事。」遊戲已經脫離了原來的軌道,這使他很不愉快;那兒有個窟窿他一直想堵住,可是又不可能。
「她那功夫怎麼樣?」
「總有一天,」布坎南在他們眼皮底下繼續說著話,「也許你能更好地了解蓓蓓。她真是個好人。」
「我們為什麼聽不見星星?」納爾遜問。
「可憐的吉爾嚇破了膽;校內的學生勸她別做自毀的笨伯。媽媽喪期未服滿已成新歡的佳—麗,他是附近威斯特—里離異的稅務律師。可恨弗雷迪堅持天堂超塵埃,而吉爾只要世俗愛。她需要感覺那陽物而非針頭和藥片,弗雷迪卻常常央求哀告甜言和哄騙。」
「安斯特朗,是嗎?哈利·安斯特朗。真是棒極了,真的。」於是埃克里斯伸出右手,那豐|滿潮濕的右手用力一握,讓人感覺它似乎不想再鬆手了。在牧師的雙眼中有些新的、冷漠而令人吃驚的東西,像他蒼白的喉頭一樣暴露無遺,明顯缺少神職人員的氣質。兔子發現,那襯衫也是花哨樣式,鑲著一塊優質白色布條和透氣半透明的夏令編織物:他想起來此人不|穿黑衣只穿精緻典雅的深藍色。埃克里斯依舊握著他的右手。哈利拔手出來。「要告訴我,」埃克里斯又帶著那個得意洋洋的強調神態說道,那神態哈利已經忘了十年了,「你的情況如何。你仍然和——?」
「有點兒。」他和小傢伙六點前後乘一輛空蕩蕩的巴士到她家。每到這時韋澤街就已經呈現出周末不斷加快的節奏,小汽車急匆匆地開回家又開出來,一位長著滿頭橘紅色頭髮的大胖子站在涼篷下玩味著雪茄煙味,似乎天使馬上就會降臨,關了門的商店鋪面發出期待光臨的微微閃光,姑娘們揚起像玫瑰叢一樣大的腦袋邁著咔噠咔噠的腳步向前走,鬈髮都包裹在頭巾里。好一個星期六之夜。佩吉站在門口迎接他,請他進去喝點兒東西,她和比利住在西布魯厄新建八層居民樓中的一個套間,在此可以俯瞰這條河,這地方原來是挽車賽馬跑道。從起居室向外瞭望,整個布魯厄盡收眼底,市政府的摩天大樓上面的混凝土雄鷹在鷹牌椒鹽卷餅廣告牌背面高高展開了雙翅。在像花盆般發紅的城市那頭,佳濟山披著一身翠綠的服裝,山的一邊被碎石採石場深深切開一個口子,像一塊烤肉正在被人切開。河水黑如煤灰。
蓓蓓都彈了些什麼?都是些中聽的老歌。音調和諧優美。《在懶人河上》、《你真呱呱叫》、《你真俊》、《夏日》,你都熟悉的。有數百、數千支曲子呢。是來自印第安納的人在曼哈頓寫出來的。這些曲子都非常自然地流到一起,在敲擊了六七次的黑色和弦之橋下面流淌著,似乎蓓蓓在教鋼琴記住一個它不會說的單詞。或者是為驅走沉寂。或者是在訴說,我在這兒,來找我,來找我。她的雙手,整個地是黃褐色骨頭,靜悄悄地懸挂在鍵盤上像放在桌上的手套;她透過藍色的塵埃抬頭凝視,集中注意力,任由雙手去彈奏另一支曲子:《滑稽的情人》,《煙霧迷住了雙眼》,《我無法動身》,此時,她開始隨著樂曲哼唱了,歌詞從某處遙遠的煙霧裡誕生,美國人在美國夢裡已激動了數十年,嘲弄夢,躺在夢裡挨餓,但又實現了夢,哼著夢,到處都唱,都成了國歌了。機靈鬼和鄉巴佬、平頂大草帽和齊胸工裝褲、暴發戶、破碎心、空中小樓閣、火車道旁小棚屋、升降浮沉有幾多、富裕和貧窮、有軌電車、最新無線新聞。待兔子降生人世之時這一切都已近尾聲,整個世界像只蘋果,萎縮了,變質了,而美國再也不是那座乘著小船就可以從歐洲隨時抵達的最富有智慧的鄉間小鎮,百老匯也改弦易轍了,但是這兒一切依舊,存在於蓓蓓演奏的音樂之中,存在於她登過和跳過踢躂舞的小小台階之中,這一切都在黑暗中閃閃發光,再也不會有別的音樂會如此,真的沒有,儘管蓓蓓在演奏一些披頭士歌曲如《昨天》和《嗨,裘德》時,演技低劣,但依然可見她自己的那種冰塊在杯中咔嗒作響式的風格。演奏時蓓蓓搖頭晃腦,身體後仰;在雙臂的一端,曲目回復如初,紮根于切分樂曲之中。兔子看見了馬戲團帳篷、焰火、農夫的馬車,一條空寂的、遍布細沙的小河緩緩流動,河中唯一在動的是那鯰魚正躺在金光閃閃的水面下安眠。
「要麼是小汽車。要麼是我把他當人看而不是當個失敗的小運動員看的事實,就因為他長得不到六英尺六英寸高。納爾遜非常聰明、敏感,對他母親出走感到非常不安。」
「哪類事兒?你是說你和斯塔夫洛斯那類事兒?」
「你知道呀。毒藥片。致幻劑。她不至於傲慢無禮吧,要不然你那些傢具就會蕩然無存了。」
「這麼快,」她不被人注意地輕輕說道,似乎是在小廚房裡想起了一首歌的開頭。在窗下很遠的地方傳來孩子們坐在童式車上發出的逗趣聲、咳嗽聲。吵鬧聲像一隻粗暴的美國禿鷹,猛地撲下來又飛上去盤旋纏繞。再遠處,河流那邊隱隱傳來布魯厄來往車輛的嘟噥聲,像大海一樣連綿不斷;偶爾有車子鳴笛聲,鬼火也眨巴眨巴眼。似乎她已在爐子上烤熟了思想,就在廚房裡喊道:「她不配。」然後她的身體移到他的背後,聲音就在頭頂上。「過去我不知道,」她說,「你這樣愛她。我看詹妮絲也不知道。」
「你怎麼說?」
他拿出一品脫的被侵蝕原木木棚屋
「我去過那兒。」十二年前,和高中籃球隊去的。正上高三。他在那兒度過了不平凡的一夜。
打了幾局后兔子就要走。
蓓蓓變了調,按下六個和音,就像是六個黑乎乎鉛條抽出來輕輕搓著卻啪的一聲掉進字盤裡一樣,她彈起《有個小旅館》。祝你走運。
「不知道。她父親死了,她母親她又不喜歡,她若是交不上好運,我想她會回到康涅狄格去的。」
「那麼她是你的什麼,哈利?」還不等他回答,她又重複問他,她的聲音像她母親的一樣,讓人感到被嘲弄,感到心疼,「哈利,她是你的什麼?小老婆?」
「你溜號出去,蓓蓓會傷心的。她相中你了。」
他問吉爾:「你和孩子今天都幹了些什麼?」
兔子開始感覺到了,斯塔夫洛斯正在那兒迫切要求打開缺口。鼻子上方痒痒的感覺又開始出現了。「不,」他說著,又祈禱不要打噴嚏,「你不懂。」說完就打了個噴嚏。酒吧里有六張臉到處張望;那個小小的施利茲啤酒,旋轉招牌似乎猶豫了一下。電視上他們在智利正在周末分發電冰箱和滑雪板。
「我只有憎恨。」
一家保存有完整壁畫的秘密酒館在莫瑞爾和格瑞里大街修建停車場的過程中得以重見天日。
「隨便怎樣都行。操。」因為他開始覺得她把她有牙齒的這一端給他,是為了把其餘的部分留給另一人還沒出現的男人,這男人對她來說比他本人更要真實。
「她比離家出走者表現得更激進。哎,哈利,我們應該找個更加,啊,安靜的地方聚一聚,好好談一談。」他靠得更近一點以示強調之時,巴士一晃動,他的膀子就碰到了哈利的膀子。他以前總是有種令人驚訝的強健,但埃克里斯已經長得更結實了,比他還強。他那頭髮蓬鬆的腦袋顯得碩大了。
「有人在找你的茬兒,是不是?」
「佩吉是不錯。今天打算幹什麼?你上次去主日學校是什麼時候?」
「把那幾巴掌收回去?」
「城裡?」
「唔,見鬼去,你現在的生活正是如此。」
「是否可以知道你的年齡?」
這個不請自來的名詞刺|激了她的神經,使她從已經採取的挑逗姿態中退縮。她將臉轉向窗外,背對著他。狗的姿勢。把她從椅子上拽翻過來讓她用手指頭撩撥到濕潤而他就從後面干。詹妮絲特喜歡這樣干,更像是動物交配,她不會被他臉上的表情分散注意力的,濕漉漉的親吻往往是連續進行的,當他們首次開始同時運作之時她抱怨說無法呼吸了,他問她是不是患腺樣增殖症。說正經的。沒有兩個是一樣的,世上有十億娘兒們,雪花呀,你一摸就融化。我們最保護的是最想受到侵擾的地方。佩吉把酒杯像放顆碩大寶石一樣放在窗台上,轉過身來,臉形都大大扭曲了。既然那個詞已衝著她跳了出來,她就問道:「你難道不認為上帝也是人?」
吉爾說:「心臟病。是在紐約一家劇院的門廳倒在地上死的。他和母親正在看《頭髮》。」
「很好。看了你那驚人的演技,法官至少會大笑一場的。」
「那兒怎麼樣?」
「你對自己一點兒也不在乎,是不是?」
孩子大張著嘴凝神望著。聖誕節早晨。他不知道那是個什麼樣兒的東西,但是在打開包封之前就先喜歡上它了。
「你真的怕法律,對不?」
「在克勞爾商店想買什麼就買什麼,記賬就可以了。」
「在哪兒?」
「嗨,你是埃克里斯。埃克里斯牧師。」
兔子說:「布坎南就有意見。」這個結論讓他們大吃一驚;那兩個黑人突然尖叫一聲,然後搖了搖身子,哈哈大笑起來。又一杯薄荷雞尾酒送到桌上放在兔子兩手之間,酒色之白如同檸檬。
「不,豈有此理。我喜歡她。告訴她。她彈得很棒,這真讓我大開了眼界。」他想站起來,然而桌邊擠得他彎著腰。隔間斜向一邊,他微微晃了晃,似乎已經回到了他正準備返回的緩慢旋轉著的家裡。吉爾條件反射般順從地隨他一同站了起來。
「佩吉和比利談過後又打電話給奧利,要他進一步描述了一番。」
「那可憐的上帝老人要你幹事兒該怎麼辦?」
「我喜歡它,」她告訴他說,「它使你偉大堅強。」
「你說過了。要什麼飲料?」她穿著微微發白的貼身紫色紋花呢超短裙,裸|露出粗壯的大腿。詹妮絲那雙漂亮的大腿,總是值得驕傲的。佩吉膝蓋以上白晃晃的肉看起來鬆軟無力。

「嗨,蓓蓓有沒有出事?」兔子問。他的錢裝進布坎南的口袋裡,他就發現自己格外自在了些;他買到了諮詢的權利。
「這世界太昏庸無道而我又置身其中。」
「我明白。謝謝湯力水杜松子酒。你們窗外的景色很棒。」然後他伸出手拍了一下,並未拍在她的屁股上,而是拍在她的屁股側面,那地方太寬大,太結實,掌心感到顫悠悠的,關上她的門之後,他感到納悶,他幹嗎要坐電梯下樓,出門呢。
「白色保時捷。」
隨著布魯厄城在翻新重建,它也在不斷地發現自己。
她就此打斷他的話說道:「我經常夢見你和米姆。總是在一塊兒。你一畢業你倆就算是分手了。」
「天啊,謝謝,不用了。我還要趕路。我得回家。家中只有小孩一人。」
「沒了。」真是一個富家子弟。
「那樣好。」布坎南在深思熟慮,嘴上兩片向外突出的如墊子似的嘴唇似乎在通過哼哼聲進行談心;然後,一個新的想法就通過它們沖了出來,使得小鬍鬚也在微微顫動。「你老爸真是你的好朋友,那可真不錯。真真不錯呵,我從來沒有過那樣一個老爸,我知道那人是誰,他就在城市附近,但是按你老爸的樣子他就從不配當我爸。他從不會那樣做我的朋友。」
「十三年。納爾遜十三歲了。」
「你以前常駕船?」
「不,我只是希望你把電話打到別處而不是廠里。」
「我今晚就是在那兒吃的飯。」
「還要我滾嗎?」
「因為我們的自我使我們變成了聾子。我們的自我使我們變成了瞎子。一旦我們只想到自己,就如同是在眼中吹進去了一粒灰塵。」
「有過幾次。實際上我在得克薩斯服過役。」
去見布坎南為時還太早。他途經西布魯厄的小巷道往迴向韋澤街走去,穿過獃滯陰暗的夏日餘光,不斷聽到的是遠方球賽的喧鬧聲、碗碟在廚房洗滌槽里咔嗒作響的聲音、電視被布蒙住后發出的沉悶的竊竊私語聲並攙和著呆板的歡笑聲和鼓掌聲、預備好了避孕套開始換擋的少男少女們開車而過的呼嘯聲。孩童和老人坐在鉛灰色牛奶瓶箱旁邊的門廊台階上面。一些人行道路面鋪著磚塊;這些西布魯厄最年長的鄰居,緊靠著河流居住,如今形如坐禁閉,性格溫順,生活無聊。他們從中國和巴西引進了一些樹種,這些城中之樹從未見識過美國森林;在幾棵樹之間,堅定嚴肅地繁殖著給水栓、停車計時器和標誌牌,有一些是有效的綠底白字廣告牌,指引著司機開往高速公路而在聯邦盾形徽上面或州界石牌上面都昭示著公路編號;從這些朦朧曖昧的西布魯厄小路、人行道和壓皺成舒服的如同陳舊衣服一般的瀝青街道上,人們可以箭一般地開往費城、巴爾的摩、首都華盛頓、商業和時尚的總部紐約。或向另一個方向可以抵達匹茲堡、芝加哥、雪山、陽光海岸線。然而在這些代表廣袤與運動的令人敬畏的金屬標識下面,身著汗衫的肥胖男人在閑逛,年邁女人邁著鄉間撿雞蛋者那趔趔趄趄的步子奔走于饒舌者們之間,狗兒們靠著涼爽的路邊條石在蜷睡著,孩子們拿著曲棍球棒和把手上纏著布帶的網球拍膽怯地對著塑料空心球和皮球揮著球棒和球拍,一點一點地在把自己塑造成下一代運動員和宇航員。在黃昏之中,在他的本質升騰而起形成的煙霧之中,他感到眼睛里刺痛剌痛的。如此多的愛,太過分的愛,這正是我們的瘋狂之所在,它正在使我們墮落,使我們像蒲公英的絨球一樣爆裂開來。他停步在一家拐角雜貨店,買了方塊糖,是噢亨利牌子,然後來到韋澤街的漢堡天堂店買了一塊「登月特製」(是圓麵包上插著美國國旗的雙層牛肉餅加乳酪)和一杯香草味牛奶和冰淇淋混合飲料,那味道就像是從化學殘渣底部發出的。韋澤街旁那湖泊般遼闊的停車空間讓人眼花繚亂。
男孩說:「他們想長生不老,對不?」
「吉莉寶貝兒,」蓓蓓摟著她說:「你會成為最受歡迎的白人小不點兒。」
男孩取笑她:「噯呀蓓蓓,你看看現在這副熊樣子吧!他想聽你干那號事兒。那黑乎乎的東西,對不?你剛才幹了那鬼頭鬼腦的算命把戲,你現在可以弄弄班卓琴,完了沒準兒還可以牽線搭橋,只是現在看起來還不到時候,對不?」
「我沒在哪兒,打仗那陣兒我和你一樣大。」
「納爾遜,多穿點該死的衣服,就呆在你的房間里。我要和吉爾說幾句話。」
他在窄小的廚房裡敲打製冰盒時,兩個孩子就偷偷溜出了比利的卧室。兔子在想他們是不是看到了色情照片。這類照片過去孩子們得給李樹街那個老跛子一美元才能弄到一張,而現在你在商業區只需花七十五美分就可以買到一本全是色情照片的雜誌。高等法院,那些老朽們卻任憑屋頂坍塌下來。比利比納爾遜高出一頭,曬得黑黑的,而納爾遜則像他母親那樣皮膚棕黃,兩人的頭髮都蓋住了耳朵,福斯納希特家的孩子要更黃更鬈一些。「媽,我們想到樓下去,在停車場騎自行車。」
「什麼話?我從來都沒醉過。」
「吉莉乖乖,」布坎南說著,站起身來,兩條大腿把桌邊擠得咯吱咯吱響,「容我介紹一下,這是哈利·兔子·安斯特朗,跟我,還有他爸,都在印刷廠幹活兒。」
「他對你迷戀很深,我就推測要麼是大麻,要麼是性的原因。」
「佩吉講的。是比利告訴她的。他對此感到很激動,他說納爾遜帶去一位女朋友。」
「老弟,」——說著他就側身靠得更近了,而哈利感覺到他又找到了一位父親——「要不是警——察的耳目,可憐的金博每晚就不止只賣兩杯啤酒。警——察的耳目絕對是本鎮下層生活的脊樑。他們讓許多工廠都開了工,也不敢向騷亂者開槍,生怕打死了自己的人。」
「什麼聲音在響?」
「他沒有被毒害,她讓他幫忙洗碟子,這是我們都無法做到的。她就像是他的姐姐。」
「二十美元?」
人人自危
「說得對。是你介入了,你該收回,不是我。」
「你好,吉爾,」布坎南說。
「十二歲。今年十月份滿十三。不該那麼矮。」
也許是忌妒讓兔子對這一幕感到不耐煩:兒子儘管個頭小,但卻骨骼粗大,居於支配地位,機靈聰明,披著被單的吉爾看起來像一個卡通人,正義女神或自由女神或和平紀念女神。他走出門取回星期日版的《凱旋報》,坐在門廊台階上的陽光之中看起連環漫畫來了,直到眼睛都看花了,他才回到起居室,漫無目標地看埃及人、費城人、奧納西斯家族的故事。從廚房傳來吱吱的響聲、格格的笑聲和耳語聲。他正在看園藝欄(別瞧不起羞怯的黃花、酸模草和艾菊,在整個八月,它們在田野路邊大量快活地繁殖生長;在小心晾乾和整理之後,它們就可以做成迷人的花束放在牆角,使整個冬天勃然生輝),此時兒子鬍鬚上沾著牛奶走進屋來,眼睛睜得大大的,帶著一種新型的活力,急切地問道:「嗨,爸,她可不可以一塊兒去划船?我已給比利打過電話,他說他爸不介意,只是我們得趕快去。」
兔子問:「米姆現在有多大年齡?」
蓓蓓略為驚訝地轉向他:「那麼你愛上小吉爾了。」
韋澤街褪色的舊照片顯示一條繁榮大街正在形成它雅緻大方磚房低矮土質街面上馬拉貨車車輪的印痕promi-土質街面上馬拉貨車車輪的traks prami-土質街面上馬拉trolleyyyfff etaoin etaoinshrdlu etaeinshrdlucmfwpvbgkqjet
布坎南用勁呵斥道:「哈利老弟,他們可以嗅出來嘛。」

「我要把納爾遜帶到商店去買上學穿的衣服。」
蓓蓓正在彈《一次又一次》。我思忖著我正是如此。
布坎南平和的臉色一下變了,他批評說:「又是那張嘴。」

「她得病了。但是病勢緩慢。你見過她那個樣子。她會好的。他們總會有新葯治療的。」
「你為什麼想見她?這是為何?」
「你再也不信了?」
「是啊,現在是她的部分好運。」
「她遇見了個男孩從身心兩頭牽著她的鼻子轉。」
蓓蓓問布坎南:「你在打什麼主意,布克?」她正擺弄著那支煙,煙霧迷住了她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