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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人

犯人

「浴室在哪兒?」
「行啊。去弄一瓶來。」
第二天早上,有個同事將他推醒了。
「聚會。」

血跡很難洗。洗過了衣服,他又刮掉了鬍子,成了個漂亮小夥子。回到包間后,他將衣服掛在衣架上,又仔細檢查了其他衣物,確認沒有血跡后,才放下心來。緊接著,他一連喝了三杯茶,然後橫身躺倒,閉上眼睛。睡不著。他「霍」地一下子坐了起來,恰在這時,打扮成良家婦女模樣的「麻雀」進來了。

要帶他去浴室的時候,他又說道:「單身漢的日子不好過呀。順帶著把衣服也洗了吧。」
自己已經不是人了。世上所有的人全都聯合起來,集中力量,來抓自己這麼個惡鬼了。說不定自己所要去的前方,有一張強韌無比的蜘蛛網正等著抓捕自己呢。可是,自己還有錢。只要有錢,就盡情地玩樂,忘掉恐懼——哪怕是暫時的也好。能逃到哪兒就算哪兒吧,到了真無處可逃的時候,就自殺。
阿鶴去盥洗室十分用力地刷了牙,又含著牙刷跑到食堂,瞪著殺氣騰騰的眼睛翻看了餐桌上的幾份報紙。沒有,無論是哪份報紙,都對他的殺人事件保持著沉默。他的心裏,七上八下,驚恐異常,就像有個間諜正站在他背後似的,就像看不見的洪水正從無邊無涯的黑暗中鋪天蓋地地朝自己湧來似的,就像自己隨時都會發生爆炸似的。
阿鶴不想被抓。因為一旦被抓,就會被親戚以及同事們唾罵、痛罵、咒罵,這是他無論如何也受不了的。
「啊呀,好久沒見了。」
「好的。」
直到最後,哪張報紙上也沒出現過關於阿鶴殺人的報道。倒是他自殺的消息,出現在了關西的一些報紙上,也只寥寥數字,刊登在不顯眼的角落裡。
說著,他便從上衣口袋裡抓了一把一百日元的鈔票,朝她扔了過去。
我的生命……
「順便,再買包煙。」
才寫了這麼一點點,就寫不下去了,因為,沒得可寫了。重讀一遍,味同嚼蠟。太蹩腳了,阿鶴就像吃了什麼苦東西似的,從內心裡感到不舒服。他不由得緊緊地皺起了眉頭,將筆記本上的這一頁紙撕下來,扔掉。詩,就算了吧。
說的是一對在同一家公司工作的青年男女。男的二十六歲,名叫鶴田慶助。同事們都叫他「阿鶴」「阿鶴」的。女的二十一歲,名叫小森英。同事們都「小森」「小森」地喊她。阿鶴跟小森,好上了。
「什麼煙?」
他姐姐一聲沒吭就倒了下來,鮮血噴了阿鶴一臉。他拾起房間角落裡小孩子用的尿布,擦掉了臉上的血跡,喘著粗氣來到樓下的房間里,在裝著肉鋪營業款的文具箱里抓了幾千日元的鈔票,塞進了上衣口袋。這時,正好有兩三個客人來買肉,夥計正忙著呢。
他在東京車站下了電車。
「什麼打算?」
「這邊請。」
高圓寺到了。下車嗎?他突然感到一陣眩暈,渾身發燙,他好想看一眼小森。殺死姐姐的事此刻也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此刻他的胸中,只有沒租到房間的遺憾。下班一起回家,生火做飯,說說笑笑地一起吃晚飯,聽著收音機一起睡覺。可以讓他過上這樣生活的房間,沒有租到。遺憾、窩囊。與這種懊惱、怨恨相比,殺人所帶來的恐懼,簡直不值一提。對read.99csw.com於戀愛中的年輕人來說,這也是極為自然的事情。
「姐,我這次可是要正經結婚的呀。求你了,還是租給我吧。」
可是,他已筋疲力盡了。
「能弄到酒嗎?」
「好,我這就去。」阿鶴有點迷糊了。自己難道還跟這人世間有什麼關聯嗎?一瞬間,他覺得像是在做夢一般。但很快他就自我否定了:我是人類的公敵!是殺人魔鬼!
外面是一派冬天般的黃昏景色。一晝夜,就這麼過去了。
「明白。」阿鶴像個黑市大佬似的,泰然答道,隨即哈哈大笑。
瑪麗亞·加夫里洛莢娜的臉,一下子就紅了,頭也低得更低了。
阿鶴的姐姐,嫁給了三鷹的一個小肉鋪老闆。他們家的二樓,有兩個房間。
「嗯,好像是有什麼急事。你還是馬上去的好。」
「『關閉』之後,只要您來這兒叫我,也是隨時都能見面的。」
「唉,因為不想鬧得滿城風雨,所以只在這兒那兒的,能想到的地方找了下。沒想到竟會這樣。」
吃下去,就死了。
「您走啦?」

阿鶴透過廁所的窗口眺望秋日的拂曉,覺得胸脹欲裂。他臉色蒼白,搖搖晃晃地回到了包間,在張開嘴巴睡著的「麻雀」身邊盤腿坐下,一連喝了幾口昨晚剩下的威士忌。
「讓女侍去弄了,說是馬上就拿來了。最近有點麻煩呢,真是討厭。」
「是又怎樣?」
威士忌、小吃、香煙。女侍像小偷似的輕手輕腳地拿來了。
「嗯,看到我姐夫,帶聲好。」
「啊,您來了。」肉鋪里只有一個小夥計,正磨著切肉的菜刀。
「出去了。」
樓梯下面,微微地亮了起來,是手持油燈的「麻雀」上來了。看到阿鶴后,她嚇了一跳。
阿鶴其實並不是那種文學青年,他的愛好是體育,卻又十分懶散。可是,他的戀人小森,卻十分愛好文學。她那個隨身攜帶的小包里,總是放著一兩本文學書。今天在井之頭公園幽會時,她還給阿鶴朗讀了那個二十八歲時死於決鬥的俄國詩人,萊蒙托夫的詩集。原本對詩歌毫不感興趣的阿鶴,卻非常喜歡這本詩集中的詩歌,尤其是這首名叫《帆》,充滿朝氣,略帶胡鬧色彩的詩,非常合他的心意。他說這首詩與他如今戀愛中的心態十分契合,還讓小森給他反覆朗讀了好多遍。
他略帶羞怯地說著,抱起了多少帶著點血跡的襯衣和假領子。
「麻雀」以為阿鶴的錢,是在黑市上倒賣貨物賺來的。阿鶴看她往那上面想,心裏反倒輕鬆了。他撒歡似的問道:「酒呢?」
「你每月掙多少錢?連你自個兒都喂不飽呢。你知道眼下這房租是什麼行情嗎?」

拂曉。
他操著一口江戶口音,卷著舌頭說話,要求住宿。他被領到房間里后,立刻就仰面朝天地躺了下來,兩條腿猛烈地拍打著。等掌柜的拿來登記簿時,他倒還能準確地填寫自己的姓名和住址。他又要求喝水醒酒,似乎是在一連喝了好多水之後,吞下了那200粒溴米那。
「又是去喝酒了吧?」
可是,下面所說的,可不是什麼可以一笑了之的事情。因為,可怕的事件,發生了。

阿鶴的名字叫慶助。
「要不了這麼多。」
「你,你在這兒幹嗎?」
「噓——喝的時候,可得輕聲著點哦。」
阿鶴的姐姐哭哭啼啼的,現在她總算領教了,戀愛中的年輕人,是不能不當一回事兒的。九*九*藏*書
阿鶴的姐姐給今年春天裡出生的女兒剛剛餵過奶,正陪著她睡覺呢。
上車。由於人的體溫的緣故,車內很暖和,但車走得很慢。他真想在車內狂奔一陣。
「喂,阿鶴。你上哪兒溜達去了?你那個住在三鷹的姐夫,打了好多個電話到公司里來,弄得我們都不知該怎麼辦了。說是阿鶴一回來,就讓他來三鷹。是不是有人得了急病?可你倒好,無故曠工,也不回宿舍,小森也說不知道你上哪兒去了。好了,不管怎麼樣,你先去三鷹看看吧。聽你姐夫的口氣,還真是非同一般呢。」
「要多少就用多少好了。」
此時,阿鶴姐姐的左胳膊還沒有拆線,正用白布吊在脖子上呢。而阿鶴的姐夫,依舊是醉醺醺的。
「是要租給『乓乓』,對吧?」
房間!
可內心經過劇烈的鬥爭后,當他終於朝車門邁出了一步之時,只聽得廣播里響起了「高圓寺發車」的播報,車門也「嗖」的一聲關上了。
再從澀谷坐地鐵,在新橋下車,走到銀座附近,停了下來,在河邊的一家藥店里買了一盒200粒裝的安眠藥溴米那,又折回新橋,買了一張去大阪的快車車票。倒不是要去大阪辦什麼事,只是覺得坐上了火車,他心裏就多少踏實了一些。再說,阿鶴長這麼大,還一次都沒去過關西呢。暢遊關西之後再命赴黃泉,也應該對得起自己了吧。據說關西的女人真不錯呢。反正自己有錢,有將近一萬日元呢。
阿鶴聽到了一個細如蚊聲的女人聲音,確實是聽到了。他嚇得毛髮倒豎,發瘋似的跳起了身來,拉開移門,逃到了走廊上。走廊上黑咕隆咚,寂靜無聲,遠遠地傳來隱隱約約的電車聲。
「哦,或許他是這麼說過的吧。不過他說的不算,我還有我的打算呢。」
吉祥寺、西荻漥……真慢啊,太慢了。車窗玻璃裂了,裂出了一道波浪線。他用手指撫摸著這道波浪線。摸著,摸著,不由自主地漏出了沉重、哀傷的嘆息。
然而,
「你也不去照照鏡子。就你這模樣,有哪個女的肯倒貼給你?」
普希金《暴風雪》
「能弄到呀。連威士忌都弄得到,要嗎?」
在京都某商會工作的北川看到了阿鶴自殺的消息后,大吃一驚,立刻趕到了大津。跟旅館里的人商量后,北川給阿鶴東京的宿舍發了電報。宿舍里的同事急忙去了三鷹,阿鶴的姐夫家。
他將手插入上衣口袋,手指觸碰到一大疊紙片。什麼玩意兒?他猛地明白過來了。啊!是錢啊!他感覺自己總算又活過來了一點。好吧。那就盡情地玩吧!畢竟他是個年輕男人嘛。
不能坐以待斃。反正還有點錢,能夠逃到哪兒就算哪兒,無處可逃了,就自殺。
再說,報上還沒報道呢。
「嗯。許是在二樓吧。」
阿鶴站起身來,下了樓,可心中還是丟不下這事,恨得牙直痒痒。他操起店裡的一把切肉刀,說了句「我姐說要用」,就返身上樓,對著他姐姐猛地戳了一刀。
https://read•99csw.com公司的宿舍里,阿鶴與另外兩名同事一起睡在一間六鋪席大小的房間里。這時,同事不在,好像是上街去玩了。這一帶或許是因為「搭便車」的關係吧,能用上電燈。在阿鶴的桌子上,插在杯子里的錢菊,花瓣已經有點發黑,正奄奄一息地等待主人歸來。
阿鶴住在位於世田谷的公司宿舍里。那是個六鋪席大小的房間,不過是與另外兩個同事一起住的。小森寄宿在位於高圓寺的姑姑家裡。下班回去后,就跟女傭似的幹家務。
「姐夫說過的,可以租給我的嘛。」
就在「麻雀」走出包間的當兒,停電了。一片漆黑之中,阿鶴突然感到了害怕。他聽到嘀嘀咕咕的說話聲。可是,這是他的幻覺。他又聽到走廊上有躡手躡腳的腳步聲。可是,這也是他的幻覺。阿鶴喘不過氣來,想號啕大哭,卻又一滴眼淚也沒有。他心跳得厲害,腳卻像被抽了筋似的,軟綿綿的沒一點力氣。他又躺倒了身子,將右胳膊用力按在眼上,假裝在哭。然後又用低低的聲音喊著:「小森,對不起。」
「嗯。」那女的應了一聲。可隨後,她又隨口說了一句無聊的話:「要是有個能一起回去的家,該多好啊。回到家,生旺了火……哪怕是三鋪席大小的一個房間也好啊……」
雖說實際只等了四五分鐘,可他感覺至少等了半個多鐘頭。
在「麻雀」的陪伴下,阿鶴就著油燈開懷暢飲威士忌,漸漸地就進入了暈乎乎、飄飄然的醉鄉。到了將近晚上十點鐘的時候,電燈忽又「啪」地亮了。但是,對於此刻的阿鶴來說,不要說電燈了,就連油燈都不需要了。
上面,是黃金般璀璨的陽光
彷彿在暴風雨中,才能獲得安詳
「啊呀,我來洗吧。」女侍說道。
我有200粒溴米那。
「好吧,好吧。我不租了,行了吧?」
彷彿在暴風雨中才能獲得安詳……在暴風雨中……
一番話聽得阿鶴毛骨悚然。
進入包間后,阿鶴立刻脫下衣服,換上這兒的棉睡袍。
在夜晚的大津街頭,阿鶴獨自一人徘徊著,在這兒那兒的,喝了不少酒。到了八點鐘左右,他來到大津車站前的秋月旅館。此刻,他已經爛醉如泥了。
「回去了。」他氣喘吁吁的,好不容易才吐出了這麼一句。他想要再說句笑話,可覺得自己真的要吐了,就一聲不吭地拿過衣服來,在「麻雀」的幫助下穿好了,忍著噁心,跌跌撞撞、搖搖晃晃地出了日本橋的「櫻花」。
又沒得寫了。他盯著筆記本上的這些字看了一會兒,然後猛地將臉——那張像爛柿子一樣難看的、哭喪著的臉,扭向窗外。
下面,是比藍天更藍的碧波
不懂得休息的帆正渴求著怒濤狂瀾
「不用。已經習慣了。麻利著呢。」阿鶴十分自然地拒絕了。
凡是感受過拂曉之氛圍的人,應該都有所體會。日出之前拂曉時分那種氛圍,絕不是令人舒暢的那種。天空中彷彿傳來了眾神震怒一般的鼓聲,與朝陽截然不同的、黏糊糊的暗紅色光芒,異常血腥地抹紅了樹梢。陰森森、慘不忍睹的拂曉之氛圍九_九_藏_書,正在步步逼近。
「這就不用跟你說了。」
阿鶴慢慢地開始在筆記本上寫了起來。
「去哪兒了?」
阿鶴想起了當時「麻雀」對他說的這句話。
阿鶴一聲不吭地鋪好了被褥,關掉了電燈,躺了下來。可是,他馬上又坐了起來,開亮電燈,用一隻手遮著臉,「啊啊」地低聲叫了幾下,不一會兒他又橫身躺下,睡得像死人一樣了。
阿鶴的姐夫是個酒鬼,很少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裡幹活。
下午七點鐘的時候,他來到日本橋「櫻花」的大門前,鎮靜地報上了他公司的名稱,說是找「麻雀」有事。儘管他的臉有點紅,可女侍們誰都沒覺得有什麼奇怪,一下子就把他帶進了二樓的一個包間。
「我姐夫呢?」
阿鶴皺著眉,搖了搖頭,從上衣口袋裡取出一個筆記本來,又舔了舔鉛筆。要是寫得好,就寄給小森,給她留個紀念。
「女方也能負擔一點的呀……」
多麼地平淡無味。少男少女談戀愛時的對話,不,即便是成年人熱戀時的對話也一樣。那種裝腔作勢的陳詞濫調,讓人在一旁聽著,渾身都起雞皮疙瘩。

來到了外面,夕陽西照,霧氣迷濛。這會兒正是公司下班時分,街上一片嘈雜。阿鶴分開眾人朝車站走去,買了去東京的車票。來到站台上等上行列車時,他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哇!真想這麼大叫一聲,他渾身發冷,尿意很急。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會變成這個樣子,看看別人,一個個的都神情悠閑,平和安詳。
就著油燈的亮光看去,「麻雀」的臉十分難看。小森,我好想你啊。
我要去死了。
錢,還剩下不少呢。
下輩子,變作貓或狗再來到世上。
「我愛你。」布爾明說道,「真心誠意地,愛著你。」
某個深秋的星期天,上午十點鐘,他們兩個在東京郊外的井之頭公園幽會。要說這個鐘點和地點,選得都不好。可他們兩人都沒錢,有什麼法子呢?他們盡量往沒人的地方鑽,甚至撥開灌木叢一路往裡走,可還是有帶著孩子出來玩的人打那兒經過,怎麼也找不到兩人獨處的機會。他們兩個,都想找個可以獨處的地方,都到了心癢難搔的程度了,可又都十分害羞,怕被對方看透了自己的那點心思。於是他們就讚美晴朗的藍天、既美麗又使人感慨的紅葉、清新的空氣,抨擊這個污濁的社會,感嘆「小人得志,老實人吃虧」。諸如此類,說的都是些言不由衷的閑話。他們分吃了盒飯,極力裝出心裏面除了詩情畫意之外沒一點雜念的表情,忍受著深秋里颼颼的寒風。就這麼著,挨到了下午三點鐘光景,那男的終於綳不住了,愁眉苦臉地說:「回去吧。」
他在車站附近的市場上買了好多吃的東西。正午過後一點,上了火車,這趟快車很空,阿鶴坐得十分舒暢。火車飛快地奔跑著,阿鶴忽然寫起了詩。對於毫無藝術細胞的阿鶴來說,這一衝動無疑是十分奇怪、唐突的。甚至可以說,這是他有生以來,頭一回受到這樣的誘惑呢。似乎人之將死,無論是怎樣的庸俗蠢貨,都會受到詩歌的誘惑。這可真是奇妙無比。怪不得無論是放高利貸的,還是高官大臣,他們都要在臨死前吟一首被稱作「辭https://read.99csw.com世之歌」的和歌或俳句呢。
醉意上來。他鑽進被窩,跟「麻雀」做|愛。躺著又喝了幾口威士忌,他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醒了,清楚了自己的處境:進退兩難,走投無路!他的額頭全是油膩膩的汗水,他輾轉掙扎,叫「麻雀」再去弄了一瓶威士忌。喝酒。做|愛。迷迷糊糊地睡覺。睜開眼睛后,繼續喝酒。
五天後的某個早上,阿鶴突然出現在了京都市左京區的某商會。他要求會見過去的戰友,一名姓北川的公司職員。之後,兩人就一起去逛了京都的街市。阿鶴鑽進一家舊衣鋪,嘴裏開著玩笑,將身上穿著的上衣、襯衫、毛衣、長褲全都賣了,買了一身舊軍服穿上。他用剩餘的錢請客,大白天的就開始喝酒,然後十分愉快地跟這個叫北川的青年告別,自己一個人在京阪四條車站坐車前往大津。為什麼要去大津,不得而知。

就這麼著,在這個昏暗的站台上,離開人群,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站著,呼呼地喘著粗氣。
「淡一點的。不要那種手卷的。」
阿鶴死後,人們在他的枕頭旁發現了散落著的幾張報紙、兩張五十錢的紙幣、一張十錢的紙幣。除此之外,就沒有任何的隨身之物了。
「干黑市的,還怕黑?」
阿鶴只在盥洗室里漱了口,連臉都沒洗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他打開柜子,從自己的衣物中取出夏天穿的衣服、襯衫、粗綢的夾襖、和服腰帶、毯子、三條魷魚乾、西洋笛、相冊等。凡是看著能賣錢的東西,全都拿了出來,塞進背包里,連桌上的鬧鐘也揣進了上衣口袋。他早飯也不吃,用沙啞的嗓音低低地說了聲:「我去一趟三鷹。」就背起背包,出了宿舍。
「一個人在房間里待著,有點害怕。」
在此之後,有關阿鶴的消息,便無人得知,就連他最親近的人也無從調查,無從揣測了。
不多會兒就到了傍晚。他喝了一口威士忌,感覺要吐。

這時,火車已經進入靜岡縣的地界了。
接著,他開始給在三鷹的姐夫寫遺書。
太宰治|Dazai Osamu
「我姐在吧?」
別笑。男女談戀愛時,說的總是這些陳詞濫調。
「我上去看看。」
那天,阿鶴把小森送到了吉祥寺車站。給她買了去高圓寺的車票,給自己買了去三鷹的車票。在擁擠的站台上,阿鶴與小森握手告別。不過他這個握手的舉動,還包含著「你等著,我去租房間」的含義。
電車來了,車內十分擁擠。

今年春天,阿鶴的公司與別的公司比賽棒球贏了,上司帶著他去了日本橋一個叫作「櫻花」的酒館消費。結果他跟一個名叫「麻雀」的、比他大兩三歲的藝妓打得火熱。在那之後,在「關閉飲食店」命令發出之前,他又跟著上司去了一次「櫻花」,也遇上了「麻雀」。
橋畔有人在排隊買晚報,阿鶴也跟在後面。買了三種晚報,從頭翻到尾,什麼都沒發現。沒報道?沒報道就更令人不安了。是「禁止報道」,是要秘密緝拿兇手,肯定是這樣!
「晚上好,阿慶。」
他首先坐井之頭線來到澀谷,將背包里的東西全都賣掉了,連背包都賣掉了。總共賣得了五千多日元。
可是,這一句話,就像一柄尖刀似的,深深地扎進了那小夥子的心裏。
「只說要我去?別的呢?」阿鶴跳起身來,穿好了褲子。
阿鶴鼓起勇氣,朝位於世田谷的公司宿舍走去。他要在自己的「窩」里,再美美地睡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