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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2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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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雯,我想……」
「對,找『偵探』。」莫偵探再笑了笑,「但您有沒有想過假如我們偵探遇上解決不了的事情,我們會找誰?」
小雯咬著下唇,眼神遊移著,不知道該不該說實話。
本來我舅父沒做過,自然不會認罪,但有記者以偏頗的角度來報道,令我舅父舅母很震驚。我舅父喜歡攝影,可說是唯一嗜好,但因為家中不富有,器材也只是便宜貨和二手貨。他有一些攝影書放店子賣,也有跟一些同好去拍拍風景和人像,結果呢,報紙卻把他描寫成戀童癖,拍照其實是為了占模特兒便宜。拜託!我舅父的文具店賣幾十款不同的攝影書,記者只拿其中一兩本校服少女寫|真集做文章,又把一年頂多兩三次集體約模特兒拍照聚會放大!
阿怡不由得皺一下眉。
事實上,阿怡確認家中沒有任何打鬥掙扎的痕迹,她打開家門時,房子里跟平日一樣——除了小雯不在之外。阿怡亦理解,現實不是小說,不可能有兇手使用詭計將謀殺偽裝成自殺——即使真的有,也不可能發生在小雯這個平凡的十五歲小女孩身上。
「你別跑!」大媽擺出一副毫不退讓的姿態,趁著乘客移動騰出空間,往前逼近,一手抓住男人的手臂,「妹妹,你說,剛才是不是有人摸你屁股?」
「這正是我說的麻煩。」莫偵探邊說邊從文件夾取出一沓照片和文件,「邵德平沒有姐妹,是獨子。」
今天我真是不能再忍,要為我舅父說句公道話!
縱使程警長言之有理,阿怡就是聽不入耳。她拒絕了對方的好意,敷衍地接過一些介紹志願組織的單張,內心仍然充滿憤恨與無奈。
「這個就有點困難了。」莫偵探嘆一口氣,「我這家偵探社接辦的是傳統調查,想揪出隱藏在網路後面的傢伙,我們沒有相關技術,頂多隻能從表面歸納一些特徵。我稍稍調查過那個討論區,覺得這事件有太多古怪之處——這個kidkit727隻在花生討論區貼了這一篇文章,而且賬號是同日新建立的,帖文後也沒有再登入,他的存在,彷彿就是單純為了替邵德平申冤。區小姐,我只能推理到這兒了。」
莫偵探瞧著阿怡,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然後他搔搔頭,從面前的名片盒取出一張名片,用原子筆在上面寫了幾個字。他放下筆后,伸手似要將名片遞給阿怡,動作卻又在中途止住,像是猶豫著該不該把東西交給對方。良久,他呼了一口氣,把名片放在阿怡面前。阿怡看到那是莫偵探的名片,但上面用綠色原子筆寫著一個地址,地址下方寫著兩個字。
「無牌的?那……可靠嗎?」
小雯慌張地點點頭。
「就是你!我問你剛才你在做什麼?」
「你神經病。」男人甩一甩頭,想隨著下車的乘客們離開車廂。
「你叫我?」
可是她錯了。
阿怡心底明白,任何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子被這龐大的輿論壓力碾過,亦很可能走上自毀之路,但她就是無法接受。她無法接受這種飛來橫禍,要小雯被不明來歷的霸凌殺死。她痛恨網路每一個不負責任、隨便發表言論的網民,他們茶餘飯後亂寫的幾個字,卻匯聚累積成比斷頭台更鋒利的刀刃。小雯就像每天被陌生人凌遲,身上的血肉被一片一片地撕下來,慢慢折磨至死。
案情根本有不少疑點:
「那人在摸你屁股嗎?」阿怡問。
事實上,當大媽高聲呼喝后,車廂里陷入一片混亂。
「我、我不過是不小心碰到她罷了!她這種貨色,誰會特意摸她屁股啊!你再抓住我,我告你非法禁錮!」男人一手推開大媽,想往車廂外逃跑。可是他沒料到門旁看熱鬧的群眾中有一個彪形大漢,他一轉身便被抓住。
男人神色有點緊張。就在他答話同時,列車駛進九龍塘站月台,車子停定后,右邊車門緩緩打開。
「姐,我不想談。」小雯淡然地說。
阿怡不知道,當她坐在巴士上時,她的表情是如此駭人——她眉頭緊皺,雙眼通紅,牙關緊咬,就像憋住很大委屈,即將爆發。
「你們都是神經病!別阻我下車!」男人喊道。其他乘客一一注視著他們,甚至有人按下了求助按鈕,通知車長車上出了狀況。
阿怡的同事Wendy有親戚開偵探社,去年她們在圖書館處理一箱陳舊的偵探小說時,阿怡曾聽Wendy提起,於是阿怡向Wendy打聽請偵探調查要多少花費、對方接不接這個委託。阿怡要求的調查其實很簡單,就是查出邵德平的外甥是什麼人,在哪兒上班或上學,確認對方長相,然後阿怡找天「突襲」對方,面對面跟對方說清楚。這跟一般的品行調查差不多,而且邵德平之前被媒體廣泛報道,要查探就更容易。
往後的兩個禮拜,阿怡家裡瀰漫著一股不安穩的空氣。媒體因為討論區的文章再次關注案件,而且規模比之前還要放大數倍。阿怡和小雯不止一次被記者叩門造訪,不過由於小雯堅拒談話,這些記者只有吃閉門羹,有些記者就跑去黃大仙下邨追訪邵德平的妻子,結果也是一樣,邵太太為了躲避記者,不得不讓文具店暫停營業。報章雜誌對事件作多方面報道,有附和網民指責司法有漏洞的,也有責難這種網路公審等同霸凌的。不過無論正反,都改變不了一項事實,就是小雯被迫成為公眾人物,受大眾注視,每天她上學下課,也會被認得她的人指指點點。
小雯死後兩個禮拜內,阿怡獨自辦好一切殮葬手續,諸如從殮房領取小雯的遺體、到殯儀館安排喪禮、預約火葬事宜等。她沒想過,去年安葬母親的經驗,今天會派上用場。小雯的喪禮上賓客稀少,場面冷清,反而靈堂外聚滿記者,阿怡不下一次被問到「你現在心情如何?」「你對妹妹自殺有什麼感想?」「你認為網民是殺人兇手嗎?」等不識相問題。有雜誌在小雯自殺后,以《十五歲少女跳樓——以死控訴?還是畏罪自殺?》作專題報道,封面一角印著打了馬賽克的小雯照片,阿怡經過報攤看到時,差點有衝動把整沓雜誌撕掉。
「我有想過另一個可能——發那篇文章的人另有目的,跟邵德平無關,」莫偵探以嚴肅的語氣說,「那作者想針對的,是您的妹妹。他寫文章不是為了洗脫邵德平的罪名,而是蓄意製造對您妹妹不利的輿論,所以明明是陌生人,卻裝成邵德平的外甥,增加自己言論的合理性和正當性。換言之,對方根本無意替邵德平平反,只是單純想抹黑您妹妹,令她受不了壓力精神崩潰。」
本來我舅父認了罪,想平息事件,我就該順他的意,讓事情早日了結,但我今天碰巧知道一些消息,令我無名火起。
唯一的疑點,是小雯沒有留下遺書。
除了那https://read.99csw.com篇文章外,網路上的言論亦教阿怡失眠。
被捕的男人叫邵德平,四十三歲,是黃大仙下邨一間文具店的店東。他在警署否認指控,不斷強調他只是不小心碰到小雯,對方是因為在油麻地站跟自己有過紛爭,含恨在心誣衊自己。依他的說法,小雯曾光顧車站的便利店,付賬時花了很長時間,害不少顧客排隊等候,邵德平當時排在小雯後方,出言責罵了幾句,小雯不甘示弱還擊,後來在車上重遇,對方便虛報猥褻陷害。
「難道……小雯在學校真的被排擠嗎?」
「其實沒留下遺書的自殺案也有不少,有些人會因為一時衝動尋死,那便來不及寫遺書。」程警長緩緩地說,「區小姐,令妹這幾個月受到這麼大的壓力,就跟我過去遇過的案例很相似。請您相信警方的調查,您家的事件不久前鬧得這麼大,我們辦事不會馬虎的。」
「我親眼看到的!你別抵賴!跟我們一起上警局!」
在這片混亂中,小雯靠在車廂角落,被其他乘客以不同的目光注視著——有的是出於同情、有的是出於八卦、有的更是出於獵奇。尤其一些男乘客的視線令她感到不舒服,就像被問「你剛才被摸了嗎?」「感覺如何?」「覺得羞恥嗎?」之類的話。她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開始啜泣。
四天後,6月5號黃昏,阿怡收到莫偵探致電相約見面,說有事要報告。
「……然後,就是阿姨救了我。」
「莫先生,如果你要我付再多的調查費,我也願意……」
「區小姐,假如您真的想查出那文章的作者,您可以到這地址,找這個人。」
阿怡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無法反駁對方。
這樣一個愛妻顧家的好男人,又怎可能在地鐵上對女學生毛手毛腳啊!
程警長嘆了一口氣,說:「區小姐,請您節哀順變。我明白您現在很憤怒,但我們無法為您妹妹討回公道,一個人被輿論逼得走投無路,公權力難以處理。您說那篇文章的作者是兇手,但您頂多隻能民事控告對方誹謗,畢竟對方只是發表言論……不過您妹妹已過世,我也不知道您能否代為提告。區小姐,我想將來您可以找律師尋求法律意見,但現在您需要的是心理輔導。我認識提供喪親輔導服務的志願機構的社工,可以替您聯絡,他們都是專業人士,您跟他們談談,讓他們跟進一下,會較容易走出低谷。」
「你已找到邵德平的外甥?」
「區小姐,請您明白,我們只是公事公辦。」在何文田房屋署總辦事處的會客室,一位房屋事務主任對阿怡說。為了提出反對,阿怡約了房屋署的職員見面。
「算是。」莫偵探苦笑了一下,「不過是無牌經營的。」
——在這兒生活,我們只能逆來順受。
文章標題是「十四歲賤人害我舅父坐監」。
我舅父今年四十三歲,跟舅母在黃大仙開文具店,每天辛勤工作,就是賺點小錢養家。我舅父學歷不高,只念到中三便輟學,但為人正直,一直在文具店打工,就是因為為人誠實有禮,舊老闆才會退休前將店鋪轉讓給我舅父。我這個舅父從不說謊,取價公道,街坊都能保證,可是他被一個十四歲女學生冤枉,現在在坐監。
「我做了什麼?」
「再強調一次,我不知道他接不接您的案子,不過您給他看我這張名片,我想多少有點幫助。」莫偵探用指頭點了點桌上的名片。
「他也是一位偵探?」
「嗯?」阿怡有聽沒有懂。
而且,小雯更無辜地被卷進這個漩渦之中。
「我……我怕惹麻煩……」
根據小雯憶述,她是在列車剛離開太子站時察覺異樣的。
在阿怡以為一切都回復正常之時,小雯從二十二樓的家躍出窗口,跳樓自殺了。
那色狼直接摸上小雯的屁股,手指勾著內褲邊緣,指頭朝私處緩緩移動。小雯害怕得不敢作聲,只能不斷用手壓下裙擺,嘗試擋住侵襲。
離開偵探社時,莫偵探親自送阿怡到大門。
阿怡無奈地站起來,正要轉身離去,主任摘下眼鏡再說:「區小姐,您別看我好像高薪厚祿,其實我一樣為每個月的房貸頭痛。今天連死過人的私人樓宇也一樣索價幾百萬,香港就是如此一個居住環境惡劣的城市。在這兒生活,我們只能逆來順受,世事未必盡如人意,凡事別那麼執著就好。」
晚上,阿怡只能懷抱著回憶中的美好片段,孤獨地入睡。
阿怡以為,一切都事過境遷,接下來小雯會忘掉傷痛,慢慢回復。只是她沒想到,逼使妹妹走上絕路的噩夢,會在邵德平入獄一個月後才展開。
「區小姐,我剛才漏說了一件事。」
「小雯——」
「不,我們有充分證據能證明令妹是自殺的。」程警長說。
「摸了你哪一個部位?」女警問。
——那麼,兇手就是發文章的人!那個邵德平的外甥!就是他害小雯自殺的!
「……這個『阿涅』?」
而面對種種壓力,阿怡卻無計可施。
阿怡從小雯眼中看出她還有一絲猶豫,於是緊緊握著妹妹的手,暗暗鼓勵。小雯望向女警,再瞧瞧桌上填上了自己名字和年齡等資料的口供紙,呼出一口氣,小聲地、斷斷續續地說出一個多小時前的事。
「這是?」阿怡問。
不過阿怡的擔心是多餘的。
kidkit727發表於2015-04-10 22:18
「我……我真的只能認命嗎?」阿怡對莫偵探說。她其實不是想問對方這個問題,只是忍不住將心聲說出口。
「小雯……媽……爸……」
隨著案件進入司法程序,媒體也有零星報道,以「少女A」作為小雯的代號。有記者爆料,指邵德平經營的文具店也有販賣一些書刊,包括一些以校服少女為主題的日本寫|真集,同時又點出邵德平有攝影嗜好,經常跟其他「龍友」約模特兒私拍,暗示他對未成年少女有特殊癖好。當然這類型的風化案只佔報紙的一小角,關心的讀者也屈指可數,畢竟這種案件幾乎每天發生,而且報章雜誌仍以鋪天蓋地的篇幅集中報道佔領運動和相關的政治新聞。
莫偵探的話,猶如一把冰冷的利刃直刺阿怡的靈魂。她感到一陣寒意從背後竄上。
一、我舅父身高1米80,那女學生身高不到1米60,二人相差足足20厘米。根據警方筆錄,原告指我舅父掀起她的裙子伸手摸她屁股,但我舅父的手應該很難放得這麼低,旁人又沒有察覺吧?https://read.99csw.com
小雯緊張地點點頭。
「這種調查一般收費三千塊一天,五至六天會完成,其他開支實報實銷,收費合共大約二萬元。區小姐您是Wendy的同事,我也很同情您的遭遇,我收便宜一點,二千一天就好,您準備一萬二千左右就可以了。」年約五十、姓莫的偵探跟阿怡初次見面時說道。雖然母親和妹妹的喪事花了不少錢,但阿怡本來預留給小雯將來念書的儲蓄再無用處,目前還餘下八萬多元,這項委託自然成立。
在女警的追問下,小雯漲紅著臉,描述她被猥褻的過程。她感到那隻手正緩緩地搓揉著她的右邊臀部,於是緊張地伸手護著後方,但因為車廂太擠,她擋不住那隻手。她無法轉身,只能扭過脖子用眼神警告色狼,可是她轉過頭,卻不曉得犯人是背貼著她的西裝男,還是旁邊一個禿頭的老翁,抑或是站在她視線死角的某人。
事發當天,阿怡的鄰居陳大嬸正好約了師傅修理家門,他們親眼看到小雯5點10分回家,當時只有她一個人,而且他們還有跟小雯打招呼。而6點8分,即是小雯跳樓的一刻,有兩位互不認識的安華樓住客目擊整個過程。安華樓正對著奐華樓,黃昏時分,有不少長者喜歡坐在窗前眺望街景,恰好有兩位居民看到小雯打開窗,攀過窗緣,一躍而下的經過。其中一位長者更嚇得昏倒,另一位則大叫家人報警。他們都明確指出,小雯跳樓時身後沒有任何人,她是自行攀出窗口跳下的。更重要的是,樂華邨曾發生多起高空擲物事件,警方為了找出犯人以及杜絕這些問題,在好幾棟大樓的屋頂安裝了監視器。其中一台監視器拍到小雯自殺的過程,影片和證人的口供完全吻合。
「什麼?」阿怡站在門前,回頭問道。
「邵德平根本沒有外甥。」莫偵探指著幾張偷|拍照片,「邵德平父親四年前已去世,目前跟妻子與七十歲的母親同住在黃大仙下邨龍吉樓十樓,他沒有姐妹,所以沒有人會叫他『舅父』。他也沒有表姐妹或堂姐妹,唯一的表弟已移民澳洲多年,我查過對方沒有子嗣——不過就算有,也該稱他做『表伯父』而不是『舅父』吧。」
在同事的平板電腦上讀畢整篇文章后,阿怡感到怒不可遏,對文中像「嗑藥援|交」的抹黑與不實指控更是惱火,但冷靜下來、了解事情嚴重性后,阿怡也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是好。她想打電話給妹妹,可是想到妹妹上課中難以接電話,於是阿怡只好致電校務處,找小雯的班導袁老師。袁老師也剛從其他教師口中知道網路流傳著那些謠言,說學校已採取行動,成立小組應付。
下班后,阿怡歸心似箭,想好好安慰妹妹——縱使她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可是小雯的反應卻在阿怡意料之外。
「我從一位跟邵老太相熟的鄰居口中確認過,他們毫無頭緒。」莫偵探聳聳肩,「我也很奇怪為什麼有人會假冒邵德平外甥寫這種炒作文章。我曾懷疑是他的老婆甚至是邵老太寫的,可是如果是她們寫的,她們應該會趁記者採訪時為老公和兒子平反,而不是閉門不見。」
阿怡覺得,她就像看見最赤|裸裸的人性,以最不堪的姿態呈現眼前。
事緣去年11月,在觀塘線的地鐵上,有一個十四歲的女學生,指我舅父侵犯她,摸她屁股。我舅父根本沒有做過!那個女學生只是想報仇!我舅父在搭車前,在油麻地站的便利店買煙,排在那女學生後面。那女學生好像是買電話卡的增值券,但付款時卻一直掏不出足夠的零錢,伸手在書包一直找,連累後面的隊伍愈來愈長。我舅父看不過眼,說了句「快點吧,後面還有很多人在等,沒錢便讓我們先結賬」,怎料對方轉頭狠狠地瞪我舅父,嘴裏念念有詞,我舅父自然再罵了幾句「沒教養」「不知道父母長什麼樣子」,她便乾脆擺爛無視我舅父。人家說「無聲狗」才會咬人,那賤人就是例子,她被我舅父追罵時一聲不吭,結果在列車上用這惡毒的方法來報復,陷害我舅父。
「妹妹你別哭,有大姐我替你出頭……」大嗓門的大媽仍在說著。
那些貧困但愉快的美好片段。
小雯在事件后再度變得寡言,而阿怡也不懂得如何安慰她,只能說「不用怕,姐姐替你出頭」「那混蛋會受法律制裁」之類的門面話。為了陪伴小雯,阿怡向上司請了兩天假,但由於半年前為了辦理母親後事,阿怡已把事假限額差不多全用光,所以她無法多待在妹妹身邊,只能每天下班后儘快回家。
二、我舅父想逃跑,根本是人之常情,試問誰被莫名其妙、惡形惡相的人冤枉,會乖乖地任人魚肉?香港現在是非顛倒,有強權無公理,白的可以被說成黑的,有理根本說不清!
阿怡想向網路上有份殺害小雯的人討回公道,但她知道那不可能做到。任憑她再努力,也不可能將那些兇手逐一清算。
「找……你?」
「區小姐,」架著金邊眼鏡、西裝筆挺的主任抬起頭,直視著阿怡雙眼,「我很同情您的處境,不過您知道目前有多少家庭在輪候公屋嗎?我們不儘快處理每一個個案,那些家庭就只能繼續住在更狹小、更不堪的房子里。您說我們『不近人情』,那您無視那些苦等多年還未『上樓』的大眾,不就是『自私自利』嗎?」
剛讀完文章時,阿怡堅信邵德平外甥寫的內容全是鬼話。她猜對方為了替親人掩飾醜行,不惜弄虛作假,誇大那些微不足道的疑點,讓邵德平看似無辜,令他脫罪。為了吹捧邵德平情操如何高尚,對方甚至大力抹黑小雯,模仿文中的一句話,就是「為了滿足邵德平的私利私慾,犧牲小雯的幸福」。然而,當阿怡回家發覺小雯態度有異后,她不禁有所動搖——縱使她不相信妹妹會砌詞陷害他人,但文中描寫小雯的部分,會不會有百分之一的真實性?
「我說你!你剛才在做什麼?」
「那……那麼,兇手就是寫文章的人!那個邵德平的外甥!就是他害小雯自殺的!」阿怡咬牙切齒地說。
「妹妹,你別怕,大姐我當證人!你說出來就好!」
當然她的願望落空了。
「這是名字?『阿涅』?」
那股混著不忿、苦澀、凄愴的複雜情感。
一位短髮的女生由一位男同學攙扶著,緩步走向靈前鞠躬。阿怡看到對方雙眼紅腫,顯然之前哭過。阿怡對他們的樣子有點印象,她記得前年的聖誕節前夕小雯由兩位同學陪伴回家,說小雯在派對中身體不適,當晚母親還通宵照顧小雯。他們這次沒有跟阿怡說話,只默默地點頭,然後便離去。其後還有一位學生到場,阿怡想,也許因為喪禮設在周四,小雯的同學們翌日要上課,所以只能派代表出席。
可是,幾天後信箱里的一封信,剝奪了阿怡心read.99csw.com靈的最後一個綠洲。
但阿怡知道,這是她唯一想做的事。是她證明自己「不認命」的方法,是對殘酷現實的微不足道的反抗。
「區小姐,您別難過。」當阿怡看到莫偵探遞面紙給自己時,才發現自己的眼淚正撲簌撲簌地沿著臉龐落下。
幸好7點半的時候,兩個穿校服的學生釋除了阿怡的疑慮。
這篇帖子在討論區發表后,不到一天便成為站內最熱門文章,網友們紛紛將它轉貼到臉書和其他社交網站。佔領運動期間,警方經常被市民質疑濫權、過度使用武力、與黑社會勾結,司法制度被抗議者指為政權服務打壓民主訴求,在這種社會氛圍下,花生討論區的網友一面倒支持帖文者,指責司法不公、警察搜證不力,認為邵德平含冤入獄,並對「少女A」口誅筆伐,聲言要公開她的身份。翌日,在同一個討論區里,有用戶在網路上挖到小雯的照片並張貼出來,更公開了小雯的姓名、就讀學校和居住的屋邨。由於公開披露刑事案件中未成年受害人資料違反法例,討論區管理員很快將公布小雯個人資料的帖子刪除,但管理員再快也不及廣大的網民手快,那些照片和校名等等已被人存檔,其後有部分網民故意刪去一兩個字規避法律,以「油麻地以×中學的渣女區×雯」或「樂×邨十四歲人渣×雅雯」來稱呼小雯,發表批評辱罵的文章,甚至用修圖軟體把小雯的照片製作合成圖,大力醜化和嘲諷。
房屋事務主任的態度暗示著會面完結,請阿怡離開。
完成喪禮,火化遺體,將骨灰安放到跟父母相鄰的骨灰龕后,潛藏阿怡內心的悲愴感再一次湧出來。過去兩星期她一直為小雯的後事奔波,沒有空閑給她胡思亂想,如今一切已完結,面對空蕩蕩的房子,阿怡只感到黯然神傷。她凝視著家中的每個角落,彷彿可以看到昔日家人共聚的日子——小雯小時候會蹲在沙發前的地板上玩布娃娃,母親會在廚房炒菜,而父親會坐在阿怡身旁以洪亮的聲音跟母親說家常話。
「我不要談!總之,不要再提!」
——我才不會認命!
阿怡放開妹妹,正想發問,小雯卻像是終於回過神來,反過來抱住姐姐,將臉孔埋在對方胸口,淚如雨下。她哭了近十分鐘,情緒漸漸平復,身旁的女警便對她說:「妹妹,你不用害怕,你姐姐也在這兒了,你就將事發經過告訴我們吧。」
「我今天已被老師疲勞轟炸了一整天,我不要再談。」
「我、我不知道他摸了多久……我只在心裏不斷祈求他快停手……」
阿怡愣了愣,低頭將視線放在面前名片上。
「區小姐,」在偵探社的社長室里,助理放下給阿怡的咖啡並離開后,莫偵探凝重地說,「我們在調查上遇上一點麻煩。」
阿怡不知道跟發那篇文章的人見面有什麼意義,或者該說,她不知道見面后她該怎麼辦。是要責罵對方是冷血的兇手?逼對方到小雯的靈牌前叩頭認錯?痛毆對方一頓?還是一命抵一命,要對方用性命來償還?
小雯搖搖頭。
我要跟邵德平的外甥見面——阿怡腦海中冒出這個念頭。
阿怡驚訝得無法說話。
去年周綺蓁的喪禮尚算熱鬧,她就職的茶樓的同事和老闆、平日碰面閑聊的街坊鄰舍,甚至住在土瓜灣時認識的舊友都有出席弔唁,就連區輝的前輩牛哥也有到場致意;相比之下,前來送別小雯的賓客卻只有寥寥幾位。最令阿怡不解的是,直到黃昏都沒有小雯的同學前來弔喪,到場的只有小雯的班導袁老師。
「小雯不會自殺!一定是有匪徒尾隨她,然後下殺手……」阿怡在殮房竭力反駁程警長的「自殺」說法。
2014年11月7號下午6點多,阿怡接到意外的電話后,憂心忡忡地趕到九龍城警署。警員領她走進刑事調查隊的辦公室,身穿校服的小雯正由一名女警陪伴著,坐在房間角落的一張長椅上。阿怡甫看到小雯,立即趨前抱住妹妹,可是小雯沒有回應,只是茫然地任由阿怡緊緊地擁著自己。
「我問你,你這色狼剛才是不是在摸這位妹妹!」大媽向小雯瞄了一眼。
「假如這是事實,」莫偵探呼了一口氣,「也算是一種謀殺吧。」
十四歲賤人害我舅父坐監!!
「你沒有呼救?」阿怡問道,可是話剛離開嘴巴她便後悔。這句話太有責怪的味道。
「是……錢方面嗎?」雖然莫偵探外表老實,但阿怡猜對方是不是想坐地起價。
「莫先生……那麼你能替我找出帖文的那個『kidkit727』嗎?」阿怡盯著桌子上的照片和文件,問道。
「我、我一開始想我可能誤會了……」小雯以蚊子般的聲音說,「車廂很擠,或者是有人想從口袋掏手機,不小心碰到我……可是隔了一陣子,我發覺……嗚……」
「我……我覺得有人摸了我一下……」
小雯的態度令阿怡吃了一驚——阿怡已忘了,上一次小雯發脾氣是何年何月的事情。
我有朋友查出那個十四歲女學生的背景,原來她在學校是個卑鄙小人,喜歡搬弄是非,表面上對人親切,實際上算計著每個人。她曾搶人男友,搶到手玩厭后便拋棄對方,所以她沒有知心朋友,同班同學都不願意親近她!她又跟校外一些不良分子來往,未成年便喝酒,說不定還有嗑藥、援|交。
2月9日審訊正式開始,邵德平被控一項「猥褻侵犯」罪,違反香港法例第200章《刑事罪行條例》第122(1)條。被告否認控罪,辯方律師更以媒體「大幅披露負面消息」有機會導致審訊不公,申請永久終止聆訊,不過被法官駁回。法官安排案件在2月底續審,而阿怡獲檢察官告知小雯需要上庭,但檢方可以安排視像作供,或是在法庭上設置屏障遮蔽。對此阿怡更是擔憂,在法庭上,小雯必須獨自接受盤問,而辯方律師一定會毫不留情地問及案發細節及個人隱私。
警方從便利店店員口中得知二人之間的齟齬屬實,店員記得邵德平當時很火大,小雯離開后他還向店員抱怨「今天的年輕人通通是『廢青』,一味搞亂香港,無事生非」,但卻無法證明小雯對邵德平懷恨而誣告對方。相反,邵德平的舉動正好顯示他是犯人——他在警員到場前企圖下車離開現場,態度惡劣,而且他根本不該在九龍塘站下車,他的家和店子都在黃大仙。根據調查,邵德平當天下午約了朋友在油麻地見面,分手后他該回到店子接替妻子顧店,他完全沒理由提前兩個站下車。
「屁……屁股。」
大媽衝著小雯右後方一個高大的男人喊道,兩人相隔兩三個乘客。那男人年約四十,膚色蠟黃,臉上顴骨凸出,鼻子扁嘴唇薄,眼神有點猥瑣。他身穿一件不太光鮮的藍色襯衫,跟皮膚的顏色形成強烈對比。
「區小姐,恕我直話直說。」主read•99csw.com任邊翻著文件邊說,「您目前只有一個人住,而奐華樓的單位是提供二至三人家庭使用,按房屋署規定,一人戶家庭單位不能超過二十平方米,您現在是『寬敞戶』,不符合配房資格。當然我們會提供新的一人單位給您。」
踏入5月,媒體報道減少,網民逐漸對事件失去興趣,小雯的舉止談吐也漸漸回復平日的模樣。雖然小雯這陣子明顯消瘦下來,眼神有點不穩,但阿怡猜妹妹既然能堅強地熬過這三個星期,往後一定能克服。她想小雯的說法果然有道理,維持日常生活,就是抗壓的最好藥方。
「我、我自小便住在現在的家,為什麼要我搬?」
阿怡只鍾情閱讀,可說是個電腦盲,加上缺乏朋友,社交網站或網路論壇對她而言就像是陌生的國度,在圖書館因工作關係學會使用電郵信箱已是她的極限,所以當她從同事口中知道事件時已是文章發表三天之後的周一,而她此時才察覺小雯周末躲在家裡神不守舍的原因。阿怡家中有一台蒙塵的電腦,是安裝網路時一併購買的便宜貨,因為屋邨住戶數目大,電訊服務商推出的網路方案月費都較便宜,阿怡就職第二年、家中財務不太緊張時,周綺蓁抵不過推銷員的勸誘,「為了小雯有更好的學習工具」而辦理寬頻服務了。結果那台黑色的桌機幾乎沒用,倒是小雯升中學后買了一支廉價智慧型手機,經常用家中的Wi-Fi上網。
在阿怡眼中,記者和網民根本沒兩樣。假如說網民是兇手,那為了銷量、以「公眾知情權」之名剝奪小雯片刻寧靜的記者就是幫凶。
阿怡在同事的指導下學懂了瀏覽討論區和社交網站,於是每天趁小雯睡著后,偷偷打開家中那台過時的電腦,細閱網民的留言。縱使阿怡中學時代因為獨來獨往、不擅交際聽過不少冷嘲熱諷,了解一般人也有陰暗的一面,她從沒想過,在網路上這黑暗面會以幾何級數的規模膨脹、壯大,形成猶如巨獸一樣的怪物,將理性吞噬。
對不起,舅父,我知道你想息事寧人,但我就是吞不下這口氣!
小雯結結巴巴地說明,她當時抱著書包,面向車廂外,不知道背後站著什麼人,但她覺得有人用手摸了她屁股一下。她回頭瞄了瞄,卻沒看到特別的人,只是一張張平凡的面孔。除了幾個跟同伴聊天的外國人、一個站著打瞌睡的矮胖上班族和一個大聲講電話的鬈髮大媽外,其他人都低頭自顧自滑手機。即使車廂中擠得要命,人們還是不願意放過片刻使用手機上社交網站、聊天、看影片或玩遊戲的機會。
大嗓門大媽、彪形大漢和另一位見義勇為的白領女性都到了警署做筆錄。根據大媽的說法,車廂里所有乘客都忙於滑手機,就只有她察覺小雯神色有異,在石硤尾站乘客上下車時,從人群之間瞥見小雯的校服裙被掀起,屁股正被人抓住。她想該不該沉默,等到列車駛進九龍塘站才來個抓賊拿贓,上前逮住犯人,但看到小雯驚惶的表情,於是提早喝止色狼。事實上,有幾個乘客在大媽喊話後用手機拍攝影片,將車廂中的衝突完整地記錄下來——在「人手一機」的今天,鏡頭無處不在,只要在人群中發生丁點不尋常事,都會有人留下影像記錄。
「區小姐,當您遇上不能解決的事情,要委託他人調查,您會找誰?」
「有幾位熱心的市民逮住色狼了。」女警向阿怡說。
父親的意外、母親的病症、妹妹的自殺,全是上天的旨意,凡人不可違逆,也無能違逆。
小雯邊說邊發抖,阿怡卻只感到心痛。
阿怡想過讓小雯暫時請假,可是小雯對此很抗拒,說要維持正常的日常生活,不容許生活節奏被那些「無聊的事」打亂。阿怡感到無能為力,但在家裡她不願意在小雯面前露出軟弱的一面,所以只好按捺著反覆的心情,堆起笑容以正面的態度鼓勵妹妹。事件發生后,阿怡不止一次在上班期間躲在洗手間里默默流淚。
不可能,一定不可能,小雯這麼健談活躍,才不可能沒有朋友——坐在家屬的座位上,阿怡愈來愈不安。她不是害怕小雯沒有朋友,而是怕那篇文章的內容是事實。
聽她的同學說,她在單親家庭長大,去年老母更死了,沒長輩管教她,所以性格變得更頑劣。依我看,她根本就是把不滿發泄在他人身上,在地鐵演這一齣戲,讓自己成為楚楚可憐的弱者,騙取他人同情。但我舅父有什麼錯啊?為什麼為了滿足你的私利私慾,要犧牲我舅父和家人的幸福啊?
——你!你在幹什麼!
回家途中,阿怡心裏的積鬱與怒氣,被主任最後一句話全引了出來。對方的話,就像教自己認命,接受上天安排的一切。
「區小姐,其實我們也不是那麼『不近人情』,我們會讓您再住三個月,您亦有權從我們提供的名單中選擇新的居所。」主任每次開口,都以「區小姐」作開頭,就像不斷強調問題出在阿怡身上,「雖然新住所的地點可能偏遠,例如新界元朗或北區,但都是新落成的屋邨,配置比樂華邨好。有新消息我們會再通知您,如果您打算短期內離開香港,記得聯絡我們。」
「對。他是專家,尤其擅長高科技的調查。但他個性乖僻,未必肯接受您的委託,即使肯接,我也不知道他會開什麼價碼。」
小雯停頓了數分鐘,像是整頓心情后,再緩緩說出案情,女警便將她的話記錄在口供紙上。小雯說她陷入混亂期間,那隻手的觸感突然消失,正當她鬆一口氣,以為對方收手時,那隻手竟然掀起她的校服裙,直接摸她的大腿。她感到一陣噁心,就像被蟑螂蟲子爬上身子,可是這時她動彈不得,只能焦躁地期望那隻手不會往上爬。
阿怡目瞪口呆地瞧著莫偵探:「那這個寫文章的『外甥』到底是誰?」
莫偵探沒有回答,不過他的笑容確認了阿怡的說法。
阿怡不相信妹妹會自殺,因為對她來說,事情該逐步平息,生活該漸漸重上軌道,而不是突然失控到如此地步。
「先生,無論你有沒有做過,還是先到警局較好。」穿無袖T恤的大漢語帶威嚴地說。
「區小姐您放心,雅雯今天在教室沒什麼異樣,我會好好留意她,也會安排社工跟她談一下。」在電話里,袁老師跟阿怡說。
「……當阿姨大嚷時,那隻手便霎時抽走了……」小雯戰戰兢兢地說。
三、警方說受害人未滿十六歲是嚴重事件,那為什麼不即時收集微物證據?如果我舅父摸過那女學生的內褲,手指上應該有衣物纖維,而對方的內褲上也會沾上我舅父的手汗,可以檢驗DNA吧?https://read.99csw.com
在2月26號的審訊開始時,被告邵德平忽然改口認罪,所有證人無須作供,只等待法官閱覽被告的精神報告及相關資料后量刑宣判。3月16號法官宣判,參考過往案例被告該入獄三個月,但由於邵德平認罪及表示後悔,刑期減去三分之一,只判入獄兩個月,即時執行。
小雯提起原子筆,不安地在簽名欄寫上了名字。這是阿怡第一次看到警方的口供紙,簽名欄上方印著的證人聲明——「本人明白所作口供而明知其為虛假或不相信為真實者,本人有遭檢控刑事罪行之虞」——令她覺得好沉重,畢竟就連自己也鮮少在法律文件上簽字,而未成年的小雯卻要獨自承擔這種法治社會規條下的責任。
「不、不,您誤會了。」莫偵探微微一笑,「我先說一下,這案子是我親自調查的,平時抓姦抓多了,難得有一樁有意義的委託,我就沒讓手下辦,過去幾天我跟助手到黃大仙邵家附近查探。其實第二天我已查到消息,但為了確認真確性,我再花了兩天。」
就在列車快到九龍塘站的時候,一位大嗓門的大媽突然在車廂中朝著小雯身後大喝了一聲。
阿怡不是不能理解。她也曾在地鐵上目睹色狼侵犯其他女生的案件,可是女生呼救、抓住色狼后,旁人反而以鄙夷的目光端量那位受害者,而犯人更大聲嘲諷道:「你以為自己是什麼偶像明星?我犯得著摸你的奶|子?」
我舅父很擔心這些報道會影響法官的看法,而且他知道他被那女學生冤枉時,做了一件蠢事,就是想逃跑。律師告訴他,因為他企圖逃跑,加上事主未滿十六歲,就算他明明清白,法官也很可能判他有罪,假如他認罪還可以減刑,但不認的話,他就要負上「逼」事主上庭作供的責任,法官可能會認為他沒有悔意,加長刑期。我舅父本來就想堅持,可是最後還是屈服了。我舅母身體不好,舅父擔心她一個人吃苦,寧可儘早平息事件。自從那些胡說八道的報道刊登后,舅母每天開店都被人指指點點,我舅父很愛我舅母,所以為了她寧願自己蒙冤坐牢,向不公義的裁決低頭。
小雯在油麻地窩打老道的以諾中學就讀。以諾中學鄰近九龍華仁書院、真光女書院、基督教信義會信義中學等等,位於油麻地學校區,雖然學生成績不及華仁或真光等名校,但也算是區內熱門的教會學校,加上校方提倡利用網路、平板電腦等「科技噱頭」協助學習,在學界小有名氣。小雯每天上學,必須先搭一程專線小巴從樂華邨到觀塘地鐵站,再乘半個鐘頭的地鐵到油麻地站,下課就反過來搭地鐵到觀塘站轉乘小巴。雖然以諾中學下課時間是4點鐘,但小雯有時會在課後留在學校圖書館做家課,所以在11月7號這天,她比平時晚了一點回家,5點左右才離開學校。
房屋署通知阿怡,她要遷離奐華樓的單位,離開這個充滿回憶的家。
「妹妹,你看看這份口供有沒有錯誤或你不同意的地方。」女警將筆錄放在小雯面前,「假如沒有問題的話,請你在這兒簽名作實。」
小雯在油麻地站上車后,只能站在第四卡車廂盡頭的位置,緊貼著左邊車門。觀塘線列車只有旺角站和太子站在左面上下車,往後的車站乘客都是使用右邊車門,所以列車經過太子站后,小雯便等於站在車廂一個死角。她一直習慣站在這個位置,因為她要到觀塘站才下車,待在這角落便不用每個站移動身子讓位給乘客進出車廂那麼麻煩。
「不知道,就連邵德平一家都不知道。」
最重要的是,我舅父才不會如此愚蠢,冒著家庭、事業和人生全毀的風險,去侵犯一個姿色平庸的未成年少女啊!
4月10號,星期五,就在小雯十五歲生日前的一個禮拜,一個名為「花生討論區」的香港網路論壇上出現了一篇文章。
除了這些無恥骯髒的論調外,各討論區亦有不少人充當偵探,研究案情,更有「心理專家」分析小雯誣陷他人的動機,然後言之鑿鑿地指出她有什麼心理毛病和人格缺陷。偶然有些網民以持平的角度來發表意見,但往往被他人以無禮的話語反擊,令討論朝著人身攻擊和無意義的謾罵發展。
「阿姨?」阿怡問。
阿怡撿起名片,感到有點不可思議。到底這個阿涅有沒有莫偵探所說那麼厲害,阿怡還是心存懷疑。不過,莫偵探沒跟她說「認命吧」,反而給她送上一絲反抗的希望,這對阿怡來說已難能可貴。
「可是……」
「這……」阿怡茫然地瞧著莫偵探,再將視線放在桌上的幾份文件上。一股無力感從胸口涌往四肢,令她覺得一切都是徒勞。房屋署那位主任的話再次浮現。
阿怡想起討論區那篇文章,形容小雯在班上沒有朋友的一段。
喊話的人正是小雯之前提過那位大聲講電話的大媽。
阿怡回憶起在殮房跟程警長見面時的心情。
「不是啦,」莫偵探打斷阿怡的話,「真的不是錢的問題。事實上,因為這次調查沒有成果,我不能收尾款了。當然您先前付的四千元訂金我也不能退,畢竟我可以不收費,我的助手可不能做白工。我莫大毛在這行算是有點信譽,能做的會儘力做,沒辦法的,可不會多收一塊錢。」
阿怡無法想象,自己的妹妹會成為一群陌生人公開品頭論足、攻擊辱罵的對象。明明跟小雯素未謀面,可是這些網民卻一副熟悉妹妹的態度,將他們的想象強加在她身上,然後再大肆抨擊嘲弄。那些留言中不乏卑污齷齪的言辭,彷彿通過光纖網線,他們就有自由以任何猥褻的下流話來評論他人,即使對方只是個未成年的小女孩——或者反過來說,就是因為小雯未成年,他們認為法律過度偏袒,所以他們更需要「公正」地維護正義。
疑惑就像槲寄生的種子,一旦撒下,會在不知不覺間依附一個人的心靈,愈長愈大。
「可是這、這是我的家啊!只有在這個家我才能想起我的家人啊!」阿怡激動地質問道,「因為我的家人都死了,你們便要趕走我嗎?房屋署就是這麼不近人情嗎?」
從9月開始,因為有香港市民反對政府提出的選舉改革方案,發起示威抗議,而當政府動用防暴警察管制民眾后更令形勢一發不可收拾,大量不滿的市民湧上街頭,佔領堵塞金鐘、旺角和銅鑼灣的主要馬路,癱瘓部分地區交通。由於路面的公共交通工具改道及停駛,市民紛紛改乘地鐵,於是地鐵乘客暴增,尤其在上下班的繁忙時間,月台上塞滿等了兩三班車仍未能乘搭的市民,車廂里更擠得令人透不過氣,別說好好抓住扶手吊環,大部分人連轉身也做不到。乘客只能背靠背、胸貼胸、踮起腳跟站立,隨著列車加速減速向前或向後挨過去——不過因為太擠,倒不用擔心跌倒,車廂里連讓人倒下的空間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