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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1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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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的。莫大毛那混蛋又丟什麼鳥事給我啊……」接過名片后,門后那人打開了鋼閘,讓阿怡走進屋內。
金髮男一手捂住阿怡的嘴巴,再用力把她揪住,往廂型車的方向摔過去。阿怡差點絆倒,只是金髮男沒有放手,直接將阿怡推上車。
「151號……是這兒吧?」
「開車!」金髮男一關上車門,文身漢便大叫道。
「你!」金髮男仍想衝上前掐住阿涅。
眼看著車子遠去,阿怡仍未清楚剛才發生什麼事。
看著阿涅的背影,阿怡內心的那股無力感再次浮現。在這道昏暗的唐樓階梯上,阿怡每往下走一級,心情就往下沉一分。縱使莫偵探說過阿涅不一定接受委託,她沒想過被對方拒絕之餘,還要遭到這種無禮的對待。阿怡有種無論自己如何掙扎、終究逃不出上天預設的命運的感覺,阿涅的羞辱,不過是上天對自己的一種警告,叫自己別妄想反抗。
阿怡怔了一怔,緊張地說:「為什麼?我連願意付多少錢都未說……」
「我真的動手的話,你有九條命也不夠死。」阿涅突然換上一副瘋子般的神情,湊近金髮男的臉,直視著對方雙眼,「我可以趁你熟睡時挖掉你的雙眼、割掉你的腎臟,亦可以在你的飲用水裡放弓形蟲,讓它們寄生在你那人頭豬腦里,慢慢把你的腦袋吃掉。你別以為替老大掃過幾個場子便代表自己很有種,要比狠比瘋的話,你遠不及我。你可以在這兒幹掉我,但我保證你往後會生、不、如、死。」
阿怡差點想將心裏的話宣之於口。
阿怡站在西營盤第二街一棟六層高的唐樓外,瞧著門牌,一臉困惑。
「以莫大毛的資質,查到這兒已是極限吧,嘿。」阿涅以嘲弄的語氣說道。
「噠噠噠噠噠……」阿怡再按。
「為什麼他們要對付你?你對他們幹了什麼?」
「一併抓走!」
阿怡驚訝地盯著對方。
「噠噠噠噠噠……」是很古老的門鈴聲。
阿怡將視線從對方身上移開后,屋子裡的環境教她再次暗吃一驚。她腦海只浮現兩個字:「狗窩」。
「那你怎知道他們的名字?甚至查出他們的背景、潛入他們家中拍照?他們不是隨處可見的古惑仔嗎?」
金髮男一臉狐疑,反覆瞅住阿涅和他的前輩。
文身漢伸手插|進阿涅的口袋,抽出一個白色信封。他本來以為是鈔票,可是信封薄薄的,裏面頂多隻有一兩張紙。他把信封反過來,在看到信封正面的時候,他臉色大變,就像白天看到幽靈一樣。
「太簡單,所以不接。」阿涅站起身子,擺出送客的姿態。
「可是……」
「最近忙嘛。」阿涅笑道。
「小姐,我十五分鐘前不是說過嗎?」阿涅冷笑一下,「要鎖定、查出一個人的背景,對我來說易如反掌,不過是雕蟲小技。其餘是商業機密,我才不要告訴你。」
阿怡這時瞥見文身漢手中的信封,信封面用藍色原子筆寫著「吳廣達」。
阿怡知道,她一天找不出真相,一天心裏就有一根刺。
大門旁堆著一堆堆雜物,有報紙雜誌、衣服鞋襪,還有大大小小的瓦楞紙箱。經過玄關后,大廳一樣雜亂無章,跟玄關正對著的牆前放了兩個大書架,書架上歪歪斜斜地塞滿書本,書架前方的圓桌上則放著三個鞋盒大小的木箱子,裏面塞滿電線、電路板和阿怡沒見過的電子零件。桌子旁的每張椅子上也放置了東西,其中一張的座位上堆疊了十數片光碟,另一張更誇張,座位上放的是一個上下顛倒、外殼發黃的舊式電腦屏幕。
「那為什麼他們會放過我們?」阿怡打斷阿涅的話,問道。
「涅先生!請等一下!」阿怡嚷道。
「嗨!阿涅!怎麼一整個禮拜不見你啦!」貌似老闆的人向阿涅嚷道。
「好?」
「你不走,我便報警說有神經病擅闖民居。」阿涅站在玄關,穿上一雙涼鞋,打開了大門和鋼閘,下巴朝門外努了努。
阿怡覺得,這棟唐樓根本不像是有人居住的。破落的外表不是令她這樣想的原因,而是這建築物散發出一股廢屋的氣息。阿怡抬頭一看,除了頂樓外,各層的窗戶都緊緊閉上,另外也看不到窗口有裝冷氣機。在151號大樓對面有另一棟外牆泥黃色的五層高唐樓,只要拿它做比較,便很容易看出相異之處——黃色唐樓各層都有安裝不同大小、不同牌子的冷氣機,窗框也各有不同,三樓和五樓的窗外更安裝了晾曬架,上面掛著大大小小的T恤、褲子和被單。151號就像被棄置多年,會被遊民、不良少年、吸毒者或幽靈據為己用的房子。它跟一般廢屋的分別只有窗子玻璃沒破,以及門口沒有以木板封掉。
緩緩地走完read.99csw.com五層樓梯,阿怡來到六樓。正如婦人所說,這棟唐樓每層只有一戶,六樓樓梯旁就只有一扇白色的木門,門外有一道鋼閘。從外表看來,這門沒有什麼特別,就是平凡的、隨處可見的唐樓住宅單位大門。木門和鋼閘上沒有貼任何東西,既沒有「偵探事務所」的招牌,也沒有寫著「出入平安」的紅紙或門神的畫像。門旁有一個黑色的門鈴按鈕,樣子很古老,就像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一直用到今天似的。
「請、請問您是涅先生嗎?我……」
「嘿,想用激將法嗎?」阿涅沒被阿怡惹怒,反而露出笑容,「這類案子就是簡單到我閉上眼也能完成啊。我告訴你吧,所有討論區伺服器都有IP記錄,我只要幾分鐘,便能打開花生討論區的後台,抽出那個檔案。然後把目標IP地址丟進資料庫,反向搜查出ISP,再從ISP的登入記錄篩選出用戶端的實際地點。你以為警察調查那些在網路散布言論、號召非法集會事件很困難嗎?根本是易如反掌。警方能做到的,我就沒可能做不到。」
婦人的話,令阿怡確認名片上的地址沒錯。
「涅先……阿涅,請您替我查一下,我實在無計可施,您拒絕的話,我不知道該上哪兒找幫助了。」阿怡低聲下氣地說,「您要我下跪或幹什麼,我也願意,我受不了小雯被一個不明人物害死……」
「咳……媽的,下手真重……」阿涅吐著不知道是胃液還是口水的液體,再往後挨在座椅上,臉色蒼白。文身漢和仍箝住阿怡的金髮男面面相覷,不懂得如何應對。一般來說,這時候被擄的人應該在掙扎,而他們便要用拳頭甚至動刀動槍威嚇對方。
阿怡向婦人道謝后,對方便往水街的方向離開。阿怡瞧著陰暗的樓梯間,心想既然那住客——或是鐘點女傭——認識阿涅,那准沒錯。阿怡懷著忐忑的心情,一步一步往上走,一方面她不知道這個阿涅能不能幫助她,另一方面,梯間的環境和光線也令她頗不安,每次走到轉角,她都彷彿覺得會有可怕的東西忽然跳出來嚇她一跳。
問題是,眼前的樓房跟想象中相差太多太多了。
阿怡站在店外,看到阿涅和麵店老闆談笑風生,跟之前在車上露出狡詐兇悍的表情判若兩人。麵店的店面很小,座位不到十個,而且正值午飯時間,坐滿客人,阿怡不知道該不該跟著進去。猶豫了一會兒,阿怡理解到繼續苦纏只會自討沒趣,於是沿著屈地街,往地鐵站的方向離開。
「這、這是什麼!」文身漢嚷道。
阿涅撿起沙發上的吉他,放到一旁,再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他瞧了瞧阿怡,用眼神示意叫她把行李箱移開。阿怡只好照指示做,她抓住行李箱的手把一拉,才發覺箱子很輕,裏面應該是空的。
「你打開便知道了。」阿涅回答道。
「這個,拿去。」剛下車,阿涅從褲袋掏出第三個信封,遞給車上的文身漢。
房屋署主任那句「逆來順受」再次在她的耳邊響起。
阿涅沒回應,只是緩緩伸手進外套左邊的口袋。文身漢見狀立即沖前按壓住阿涅的左手,罵道:「你別輕舉妄動,我——」
「你是豬頭嗎?那還不明顯?就是黑道來找碴啊。」阿涅輕描淡寫地說。
「D哥,那女的好像跟這傢伙一起的?」金髮男望向阿怡。
「我、我姓區,我想委託您替我找一個人。」
阿涅坐在座位上,身體前傾抱著腹部,辛苦地干吐著。車廂里兩排座位面對面並排著,文身漢坐在阿涅正前方,跟阿怡一樣露出驚訝的神色。縱使他們不知道,他們不約而同地想著同一句話:「你這傢伙未免太遜了吧?」
文身漢將阿涅推回座位,緊張地撕開信封。信封里掉出一張照片,阿怡和金髮男看不到內容,但他們都看到文身漢的臉色一下子發白,眼睛睜得老大。
「是啊。」身穿深色服裝、看外表五十余歲的婦人回答。婦人上下打量著阿怡,而阿怡這時候才留意到對方提著一個紅色膠桶,裏面放著一些清潔劑、手套和打掃工具。
「你這混蛋!」金髮男丟下阿怡不管,在狹小的車廂中用手臂架著阿涅的脖子,喝道,「你為什麼能走進我家!這照片你什麼時候拍的!你不說我便殺死你!」
「任何人都有弱點,只要抓住對方的弱點,便任由擺布。」阿涅聳聳肩。
「D哥,怎麼了?」金髮男緊張地問,壓制著阿怡的力度減了幾分。
「不,我、我想問,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想起被硬推上車的一刻,阿怡猶有餘悸。
「不過我奉勸你們別看內容。」阿涅嘴角微微上揚,「好奇心的代價可以很大https://read.99csw.com,你們犯不著拿自己的賤命作賭注。」
「照舊嗎?」
在大廳左方的角落有一張辦公桌,案頭同樣是一片狼藉,紙張、文具、書本、喝光了的啤酒罐、幾個麥果營養棒的包裝袋、兩台筆記本電腦,蕪雜地散落在桌上各處。辦公桌前有兩張相對的墨綠色沙發,上面分別擱著一支電吉他和一個粉紅色的行李箱,而沙發之間有一張小茶几,這大概是房子里唯一一件表面沒放雜物的傢具。辦公桌右方有一個組合櫃,上面有一套看來有點年紀的音響,架子的空隙都塞滿CD、黑膠唱片和卡式錄音帶,而最下方的一格放了一個電吉他音箱,電線像毛線球般打結,整整一大團擱在地上。柜子右面有一棵高約一米的觀葉植物,植物後面的牆上有一扇偌大的窗戶,雖然損蝕的百葉窗帘放下了一半,猛烈的陽光仍能從窗口照進室內。在陽光映照下,阿怡看到室內很多傢具和擺設上都沾滿灰塵,窗前的地板上還有一攤攤污跡。
「既然你掌握了他們的弱點,為什麼還要被他們押上車,不一開始便拿出來威嚇他們?」阿怡想起自己被金髮男推上車時仍心有餘悸。
等了十數秒,門后沒有動靜。
「五分鐘已過。」阿涅走到辦公桌后,將掛在椅背的紅色運動外套穿上,「請你離開,我要外出吃早餐。」
她環視四周,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弄錯了地址。第二街是一條微斜的街道,位於西營盤的舊區,雖然街道東西兩端盡頭有一些簇新的高樓大廈,但151號所在的位置附近,都是一些頗具歷史的舊樓,而且街上的店子很少,跟相隔兩條街、熱鬧人多的皇后大道西大相徑庭。151號兩旁和對面的十余個店面之中,除了一家紙品行和兩家五金行外,其餘店子都拉下了閘,不知道那些是空置的店面還是店主休息不開門。街上也人煙稀少,馬路很窄,只容許雙線單程行駛,可是目前有一輛黑色的廂型車停在阿怡身旁數米外,擋住了其中一線。阿怡開始擔心莫偵探不小心寫錯了地址給她,或許是門牌號碼弄錯,也許是街名寫錯——畢竟跟第二街平行的兩條街道分別叫第一街和第三街,多寫一筆或少寫一筆,這種無心之失倒很常見。
「沒有!什麼都沒有!」文身漢緊張地將信封和照片塞進褲袋。
「你們——唔!」
阿怡這時候才察覺,阿涅是坊間所謂的「黑客」,是那些躲在網路陰暗處,僅靠移動指頭便可以攫奪天文數字般的金錢,以及竊取公眾人物隱私用作威脅勒贖的電子罪犯。
「呵,哪個笨蛋有眼不識泰山居然杠上你了……」
「不啦,老闆,剛才吃了兩拳,有點反胃。來一碗凈雲吞就好。」
「垃、垃圾案件?」阿怡感到被侮辱,只能訝異地重複對方的刻薄評語。
「你——你為什麼知道我的——」金髮男也一樣,看到信封上有自己的名字時一臉錯愕。他接過信封,打開看到裏面后,臉上的血液倒流,內心發毛。阿怡伸長脖子,看到信封里也是一張照片,照片的主角正是金髮男,他挨在一張棕色的沙發上,雙目緊閉,右手手邊有一個啤酒罐,似乎睡得正熟。
踏進房子里,阿怡才清楚看到這傢伙的外表,而這是繼目睹151號大樓外觀后,她今天所受的第二個衝擊。這男人看樣子約四十歲,個頭不高,身形也不壯碩,就是很平凡的普通人身材,甚至可以說有點瘦。他頂著一頭像鳥巢般的亂髮,劉海蓋過眼眉,發尖垂在一雙無神的眼睛前方,跟那個尚算高挺的鼻子構成一種微妙的違和感。他的嘴唇上下和下巴滿布胡碴,加上他身上那件沾滿污跡、皺巴巴的灰色T恤,以及那條褲管邊緣脫線的藍白色格子七分褲,活脫脫一副草根階層的形象。阿怡在屋邨長大,見過不少這種外表不修邊幅的街坊,她記得陳大嬸的老公以前就是這模樣,每天陳大嬸叉著腰罵老公沒出息,陳大叔卻只自顧自地喝啤酒。
「叫我『阿涅』,我很討厭什麼『先生』。」阿涅揚了揚阿怡之前給他的名片,「莫大毛不是如此寫著嗎?」
廂型車急促剎車,阿怡幾乎摔在地上。
文身漢從后拉住金髮男,令阿怡傻眼。她不知道為什麼那壯漢竟然反過來幫阿涅解圍。
「夠了!」鋼閘后的白色木門突然被打開一線,半張臉孔在門縫露出來。
「可是——」
「不用『請』,我今天不見客!」對方邊說邊關門。
「你還佇在這兒幹啥?我就說我不接你的委託,請你另找高明啦!」阿涅皺了皺眉,一臉嫌惡。他的態度令阿怡有種錯覺,剛才的事不過是一場夢,他們只是搭便車從第二街來read.99csw.com到屈地街而已。
「放開我!」阿怡大叫。
阿怡對什麼「伺服器」「用戶端」全不理解,但阿涅的從容,讓她感覺到對方說的是實話。然而,這番話令阿怡更火大,既然如此簡單,替她找出kidkit727隻是舉手之勞,偏偏阿涅卻拒絕委託。
正當阿怡躊躇著該走進面前的昏暗梯間,還是到第一街和第三街瞧瞧151號是什麼樣子時,響亮的腳步聲引起她的注意。在那道陰沉的151號樓梯上,有一個婦人正緩步走下來。
阿怡簡略地說明了事件——包括小雯在地鐵被猥褻,被告上庭后改口認罪,申冤文章在花生討論區出現,網民霸凌,記者追訪,然後就是小雯自殺。
「好。」阿涅突然拍了一下手掌。
「莫大毛叫你找我,有什麼事?給你五分鐘說明。」阿涅整個人軟癱在沙發上,擺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態度,再打了個呵欠。
再等了半分鐘,大門還是緊閉。
「……你就是阿涅吧?我們老大老虎哥要見你。」就像索盡枯腸也找不到合用的狠話,文身漢只好板起臉孔,如此說道。
「我說夠了!」門再次被打開,這次那面孔稍微多露了一點。
「當然了,黑道做這種事情,一定會先部署,就像偵探跟蹤調查一樣,這叫『踩線』。他們在我家附近盯梢了一整個星期,我再笨也不會不察覺。」
「先給對方一點甜頭,讓他們以為自己擁有主導權,還擊時便更得心應手,能製造更大的傷害。你沒聽過『欲擒故縱』嗎?」
「你、你——你敢動我女兒半條頭髮……」廂型車司機轉過頭,緊繃著臉,怒氣沖沖地說。
不到五分鐘,廂型車回到西營盤,在屈地街附近停下。在這短短的車程里,阿怡感到車廂里瀰漫著一股迷離的氣氛,令她無法了解這個詭異的處境。她本來該是被牽連的局外人,是半個被害者,但她又覺得自己好像站在加害者的一方。文身漢和金髮男一直沒說話,只以畏懼不安的眼神盯著阿涅,彷彿只要一把視線移開,阿涅——和阿怡——便會變成張牙舞爪的魔物,把他們吞噬。
「不用緊張,我不碰就是。」阿涅舉起雙手,一副投降的樣子,「你自己拿吧。」
「涅、涅先生……」阿怡開口想問,卻不知道從何問起。
「你要找阿涅嗎?」
與莫偵探會面翌日的早上11點,阿怡依照名片的地址,來到港島西環這棟大樓前。她本來以為自己會找到一棟商業大廈,到她離開西營盤地鐵站、走進第二街,看到一棟棟陳舊的樓房,她才赫然想到莫偵探給自己的地址不可能是外表光鮮的商業樓宇——因為對方說過,這個「阿涅」是「無牌偵探」,那自然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在商業大廈開業。
「我問你!這是什麼!」文身漢沒理會金髮男,揪住阿涅領口,焦躁地問。
「這是?」文身漢有點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接。
「咳咳……現在的小鬼真衝動,開口閉口便打呀殺呀,」阿涅摸著發紅的頸項,說,「黃子興……還是你想我叫你的綽號『黑仔興』?沒關係吧。你別管我什麼時候走進你那個像豬欄的住所,趁你熟睡時站在你面前替你拍照,你該擔心的是我可以在你全不知情、毫無防備的時候接近你,那麼你有沒有想過你每天喝的啤酒是不是普通的啤酒?吃的泡麵是不是普通的泡麵?你藏在廁所水箱的『貨』,會不會被換成普通的止痛藥?」
「你呆站著幹什麼?」那邋遢的男人一邊搔著腋下一邊向阿怡說,「我不是叫你坐著等我嗎?」
不在嗎?阿怡心想。然而她隱約聽到門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感覺上室內有人。
「莫偵探說他沒有技術單憑討論區一篇帖文找出作者,所以他叫我找您。」阿怡其實對阿涅輕視莫偵探的態度很反感,畢竟莫偵探是願意向她伸出援手的好人,不過一想到莫偵探對阿涅的能力讚譽有加,不禁猜想阿涅可能給過莫偵探很多幫助。
「我怎麼不敢?」阿涅回復木然的表情,說,「姓余的,你有正當職業不幹,跑去替這些人渣當車手賺外快,惹禍累及妻女是你活該的。你聰明一點的便立即掉頭,遲個一秒鐘的話,我愛莫能助。」
而且,她覺得自己有責任去找出這個真相。
阿怡沒辦法,只好撿起茶几上的文件,塞進手袋離開房子。她不知所措地站在梯間,但阿涅帶上門,完全無視身後的阿怡,沿著樓梯往下走。
「沒幹什麼,只是某個吃了虧的笨蛋奸商找黑道出頭罷了。『老虎哥』張永承是灣仔黑道的新頭目,剛接任不久,做事不知分寸……」
「我是莫偵探介紹來的!」眼看木門快要關上,阿怡情急之下吐出read•99csw.com這一句。
文身漢從后擒抱著阿涅,再用右手臂勒住他的脖子,壓住氣管往後拖行,令他無法大聲呼救。金髮男則往阿涅腹部打了兩拳后,跑回停在路旁的黑色廂型車旁,扶著車門讓文身漢拖阿涅上車。
「區小姐,你弄錯了。」阿涅囂張地說,「這件事『對我來說』很簡單,不見得對其他人而言一樣簡單。依我看,在香港能黑進花生討論區伺服器的黑客大約有二百人,但能完全不留痕迹、不會暴露行蹤的,只有不到十個。我先祝你好運,找到那十個人之中其中一位幫你——啊,不對,是九人之中的一位,畢竟我已拒絕你了。」
「咳,就是給你的信啊。」阿涅乾咳了一聲,淡然地說。
「D哥,發生什麼事?」金髮男放開阿怡,趨前向文身漢問道。
「給你們老大的。」阿涅說,「你們今天交不了差吧?把這個拿回去,給張永承那廝,他便不會怪你們,你們之後也不用來麻煩我。」
阿涅這番話,令一直克制著的阿怡終於爆發:「你、你根本是做不到,所以才借故推搪吧?」
「他搭上了老大的老婆,那是床照。」
從陰暗的梯間步出大街,刺眼的陽光教阿怡從抑鬱中覺醒。當她把手放在額前遮擋光線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左方傳來。
阿怡一臉錯愕。門后再次陷入沉默,於是阿怡再次按下那發出噪音的按鈕。
「太簡單?」阿怡不可置信地瞪著阿涅。
「您、您好!我是——」
洗手間傳來沖廁聲和盥洗聲,阿怡稍稍探頭,發現洗手間門沒關,不禁轉身瞄向房子的另一邊。書架旁邊有一扇門,門沒有關上,阿怡看到門后是卧室,裏面有一張被褥凌亂的睡床,床邊一樣填滿混亂的箱子、衣物和塑膠袋。整個環境讓阿怡覺得很不自在,雖然她沒有潔癖,但這房子差不多可以跟那些「垃圾屋」一較長短,只是因為唐樓的樓層高度較高,所以感覺上還有些許活動空間,降低了窒息感。
「小姐,你煩不煩啊?我要說的到此為止,會面結束,謝謝指教,一路順風。」阿涅擺擺手,轉身走進旁邊一家麵店。
「咳……口袋裡的東西,麻煩你自己拿一拿。」阿涅指了指他的外套左邊口袋。
「什麼?」文身漢不明白阿涅在說什麼。
對了!還有阿涅——阿怡猛然想起身旁還有阿涅。阿怡想,既然阿涅是莫偵探推薦的人物,應該遇過不少這種場合,他一定身手不凡,就像李·恰爾德筆下的傑克·雷切爾一樣,能拯救自己逃出生天。阿怡回頭望向阿涅,期待看到他跟文身漢扭打在一起——
「請問你是住客嗎?我想問一下,六樓是不是……」
就在阿怡眼前,阿涅忽然被兩個男人抓住。那兩個男人一高一矮,高個子相貌較年長,身材健碩,兩條手臂比阿怡的大腿還要粗壯,其中左邊手腕上面文著一條龍,一看便知道不是善類。矮個子外表雖然不及文身漢那麼嚇人,但那一頭左右削薄的金髮和緊身T恤,不難令人聯想到他是混黑道的古惑仔。
「你怎拿到的?」阿怡頓了一頓,想到另一個更奇怪的點,「不,他們都對自己的名字被寫在信封上感到驚訝,你是預先知道他們要來抓你的嗎?」
「簡單,很簡單,超簡單。」阿涅表情毫無變化,淡然地說:「我對無聊的案子沒興趣。我好歹乾的是『偵探』,不是『技術員』,只要按既定程序便能完成,不用思考的低級委託,我從來不接。我的時間很寶貴,可不會浪費在這種垃圾案件上。」
「六樓,沒錯,」婦人湊過頭瞄了阿怡手上的名片一眼,友善地笑了笑,「這棟樓每層只有一個單位,你走上去便會看到,不會找錯啦。」
在這一刻阿怡才察覺,車廂里形勢逆轉了。本來被武力壓制的阿涅,在短短几分鐘之內反過來變成威脅者。文身漢和金髮男的眼神流露出恐懼,彷彿現實中出現他們無法理解、無法控制的異常事物。
「這唐樓要拆掉重建吧?」阿怡心想。
而另一個令阿怡覺得不自在的理由,正從洗手間走出來。
「還有,開車姓余的那個!」阿涅向著車頭嚷道,「給我回去屈地街,在來記面家外面停車!你不照做的話,我可不保證五分鐘后荃灣明育幼稚園會不會發生什麼離奇的意外——」
「你別亂來。」阿涅的話剎停了再次想沖前的文身漢,「我手上有這照片,自然代表我有所準備,就算你現在把我https://read.99csw.com埋進水泥丟入后海灣,我在外面的夥伴們會替我辦事,那照片一樣會曝光。」
阿怡確認了牆上寫著「六樓」兩個字,然後伸手按下門鈴。
他一定能替我找出害死小雯的人——這個想法,在阿怡腦海中揮之不去。尤其看到阿涅輕而易舉地擺脫危機,比那些黑道早一步布好整個局,神乎其技地挖出素未謀面的陌生人的隱私,那麼,找出kidkit727並且知道他的動機一定不難。
文身漢和金髮男愣住。阿涅放開信封,不管他們,將車門關上,再拍了車身兩下,示意司機開車。
「我委託了莫偵探調查,想找出邵德平的外甥,讓我跟他當面對質……可是莫偵探調查后,發現邵德平根本沒有姐妹,這個外甥並不存在。」阿怡從手袋掏出莫偵探給她的報告書,遞給阿涅。阿涅接過後瞄了幾眼,再翻了幾頁,然後將文件丟在茶几上。
看到對方傲慢的樣子,阿怡幾乎想掉頭而去,離開這個令她倒胃的狗窩。可是她的理智成功壓下她的情緒。
「我不是說這個!你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文身漢再把阿涅的衣領揪緊一點。
「什麼弱點?你給那個文身男人的照片是什麼?」
「這樣的委託我不接。」阿涅斬釘截鐵地說。
「咳……」
「你先坐著,我剛睡醒。」男人答非所問,打了個呵欠,光著腳往玄關旁的洗手間走過去。阿怡回頭張望一下,找不到可以坐的位置,只好直愣愣地站在沙發旁。
「請問您是涅先生嗎?」阿怡想確認對方的身份——事實上,阿怡期望對方否認,並跟她說「那位厲害的偵探剛好不在,我只是他的室友」。
然而她剛坐上列車便後悔了。
這個認知令阿怡內心一抖,對面前這個不起眼的男人心生畏懼,可是她一轉念,發覺對方正是幫助自己的最佳人選。為了不讓小雯死得不明不白,阿怡按捺住脾氣,硬著頭皮再次提出請求。
文身漢半信半疑地接過信封,可是阿涅沒放手。
阿怡跌進車裡時,理解到目前的處境——文身漢和金髮男九成是向阿涅尋仇的黑道,而自己則是「連帶損害」,是被殃及的池魚。她拚命反抗,但金髮男用手按住她的肩膀,又用膝蓋壓著她的大腿,教她動彈不得。她跟金髮男對上眼,看到對方目露凶光,一副要揍她的樣子,更嚇得魂不附體。
「對,垃圾,無聊、沒意義的垃圾。這種事情每天都發生,人人也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想挖出躲在網路某角落的人來報復,假如我連這種水平的委託也接受,我就比電話公司的客服更不如。莫大毛肯定又感情用事,我明明說過別將狗屎垃圾丟過來,我可不是他的清道夫……」
聽到文身漢的吆喝,阿怡來不及逃跑,便被一個箭步沖前的金髮男抓住手腕。
「砰」的一聲,大門再次關上。
「你——」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阿怡按住門鈴不放,那串擾人的門鈴聲就像機關槍似的,一聲聲打在鼓膜上。
「你也有。」阿涅從另一邊口袋掏出另一個信封,遞給金髮男。阿怡這回看得清楚,信封上寫著「黃子興」三個字。
「嘿,想收買我嗎?」文身漢不懷好意地笑了笑。他記起了偶爾遇上的情況——有些目標人物會用錢求他放人一馬。他才沒有這麼笨,畢竟事情傳到老大耳中,自己便吃不完兜著走。
目睹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阿怡反應不過來,腦袋一片混亂。然而她沒有機會細想。
「不、不好意思,請問這是第二街151號嗎?」阿怡見機不可失,趁著婦人走出門口時,趨前問道。
「這麼簡單的話,那我委託其他人吧!」阿怡也站起來,不甘示弱。
車子此時停在上環干諾道西信德中心附近的路邊,姓余的司機焦灼地盯著文身漢,文身漢說:「照他的話做。」
阿怡重複看著名片上那個手寫的地址,以及唐樓大門旁那個油漆褪色到幾乎看不到的阿拉伯數字。在她面前的唐樓似乎有七十年以上的歷史,灰色的外牆因為年久失修顯得破破落落,也令人懷疑它本來是白色的,只是被灰塵和廢氣熏成這種醜陋的灰黑色。二樓屋檐的邊緣水泥剝落,露出銹跡斑斑的鋼筋,叫人擔心站在它下方會被掉落的碎片砸傷。大樓門口沒有鋼閘,也沒有信箱,就是一個長方形的出入口,裏面只有一道往上延伸的樓梯,通往陰暗的二樓。大樓沒有名字,門口只有一個寫著「151」的門牌,而那個「5」字的下半部已差不多消失了。
——一個住在這種狗窩裡、蓬頭垢面的男人會是名偵探?
「莫偵探」這三個字似乎有點效果,對方的動作止住,再緩緩地拉開木門。阿怡從口袋掏出名片,隔著鋼閘遞給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