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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鵺敷神社的巫女們

第03章 鵺敷神社的巫女們

言耶想到了關鍵。
「是啊,就是這樣。」
「嗯,老朽也不能斷言說,完全沒有那種影響,不過……」
「是這樣?別客氣啊,真的不需要說明嗎?」
「是啊。」隨聲附和的言耶窺視著下宮的表情,問道,「也就是說,從朱慧巫女開始,鳥人之儀在其後的代代巫女之間莊嚴地延續著,這一次,輪到了朱音巫女,對嗎?」
「也就是說,和御師、山伏、行者、巫女、勸請坊主、座頭和瞽女等居無定所、遊歷全國的修行者關係密切……所以,其中就有巫女們的父親?」
「啊……多謝。」
「偏偏是巫女本人對此懼怕不已,很奇怪啊,應該只會滿懷敬畏地拜祭才對嘛。」
「當然不知道。」
「嗯……」下宮雖然給予肯定,卻又支吾了片刻方道,「回神社后,朱慧巫女就在別棟中閉門不出。而且還在浦上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期間,悄無聲息地死了……」
「嗯,雖然是有點奇怪的請求——」
言耶也明白下宮是故意扯開話題,但他對儀式舉行的緣由產生了興趣。
「如今的鵺婆大人和代代巫女相比,可真是溫順多了。感覺她有點貧血,飯量也小,是位體弱多病的女士,所以壓根就不可能舉行鳥人之儀吧。」
「那麼死因是——」
「骷髏也不是單純地在路邊撿撿不明身份的死者朽骨就行,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嚴格分成了十個等級。」
「哎?不……真、真是太抱歉啦。」
「噢?也有好奇心強烈的女性啊!」
(簡直就像被委託當偵探嘛。)
「結果巫女和民俗研究所的六人一起上了島——」
「雖然這麼說不太好,但我總覺得這是對朱慧巫女見死不救……」
看著用力點頭的下宮,言耶不由在心中大聲疾呼。
似乎是因為無法很好地介紹鵺敷正聲,下宮浮現出微微困擾的神情。
光是想象那特殊無比的世界,言耶就產生了難以言喻的感覺。這時,他突然想起一事,於是說:「如果朱慧巫女和這樣的宗教人士發|生|關|系生下了女兒朱世,倒可以這樣想——改造鳥人之儀的過程中有人協助過她——或許就是朱世的父親。」
「明白了,男性六名,對吧?」言耶確認道。
言耶確認道。
「神社的緣起就是這樣。直到很久以後,我們才知道這種鳥是影禿鷲,但是,據說當時浦上發生了大騷動喲。」
「鎌倉時代,誓願房心定著成的《受法用心集》里,細緻地記載了建立骷髏本尊的做法,稱為『本尊大頭作成法』。」
「如您所知,明治維新后,政府大力推動神道中的天神地只祭祀活動,為把日本建設成現代化國家,建立了政教合一的國家神道——」
「是啊。不過,光是挖出來的話是不會有任何問題的。可朱慧巫女居然考慮讓儀式復活。而且她沒有局限在文獻記載里,還研究了各種宗教,從藏傳密教到立川流等,把各流派的要素都添加進去,最終,再創了世稱秘中之秘的鳥人之儀。」
「哎?是這樣——難道是中鳥鎮的男性……」
「只能這麼說吧。」
(這種地區的神社,豐漁祈願可謂必不可少。換言之,可以想象自古以來就有別的已舉行過無數次的儀式,在這裏搬出鳥人之儀,畢竟還是無法令人信服。)
「辰之助可謂浦上最野蠻的人,如果不是漁業經營者家的崽子,也許早就被攆出鎮了。這麼一個叫人傷腦筋的男人,卻只對朱音巫女俯首帖耳。嗯,雖說大家都這樣,但那傢伙對她的感情也許可以說是畏懼吧。相映成趣的是,行道人很溫順,卻也因此是個靠不住的男人。他的性格也給大家添了不少麻煩。但只有他對巫女的崇拜是不得了的,稱得上一心一意。換言之,這兩位對朱音巫女產生的複雜感情,不知何時就變成了戀慕之心。」
「恐怕是,因為只在巫女之間傳承嘛。就算是神社的人,想必連正聲也不知道儀式的內容吧。」
「其實,參加這次儀式的人還有我的幼子欽藏。作為父親也許不該自誇,他可是東京醫大畢業的優秀的孩子。當年,鎮上浮坪醫院的醫生年事巳髙,正發愁後繼無人,欽藏得知后就辭了東京醫院的工作返回故鄉。之前,鎮上的人總是苦笑著說『這哪是浮坪醫院啊,簡直是沉沒醫院』,但誰都束手無策。就為了延續這家醫院,欽藏回來了——」
言耶總覺得下宮的語氣中透出了這個意思。
「朱慧巫女的女兒是朱世,即鵺婆大人。朱世巫女的女兒是朱名,在十八年前舉行了鳥人之儀。然後,朱名巫女的女兒是朱音,追隨母親準備舉行這次的儀式。她有個七歲的女兒朱里,繼承人問題已經解決。順便提一句,朱音還有個小她兩歲的弟弟正聲。總之從朱世到朱里,她們的父親是誰、在哪裡,至少我們是不了解。朱慧巫女當然也一樣。」
他頓了頓,又道:「不過,欽藏可能是個唯物主義者,一開始就把巫女看做一個名叫鵺敷朱音的女人。作為父親,我這麼說也許不妥,但他對朱音巫女的感情是三個人里最正常的。」
「話雖如此,但巫女離家出走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沒有吧。」
言耶勁頭十足地追問道。下宮神情嚴肅,語氣中卻透出了坦誠:「是我對刀城老師失禮了,其實從會面開始,直到此刻,我都在觀察您的為人。」
「因為和大家的生活都息息相關嘛。」
「您無須如此謙遜。我也是老資歷的鎮長了,相信自己有看人的眼光。」
「關於最早的鳥人之儀,朱慧巫女只吐露過少許信息。兜離之浦曾因大枯漁陷入嚴重的飢荒,而舉行儀式后出現了奇迹。恐怕浦上的人就是那樣獲救的——」
言耶擔心氛圍再度窘迫起來,而滿臉苦笑的下宮則敲了敲自己的額頭。
「鵺敷神社創建時,初代的巫女宣稱有神諭——在某一時刻,大鳥神的化身會在此地現出身影。」
「話說回來,當時沒有引起大騷動嗎?不是浦上的人,而是外來客,而且有六人之多,都下落不明。何況所有人都是城南民俗研究所這一大學機關附屬的研究人員,一般來說,造成大轟動也不奇怪吧。」
他直視著言耶的眼睛,說了這番話。
「因為下宮先生您好像不太願意談論。」
「可不是嘛,由於神諭,世人的信仰之心一下就集中到了神社和巫女身上了吧?」
(不、不是開玩笑吧!這麼說除了巫女,消失的全都是外人啊!)
出人意料的是,下宮不僅說出了這樣的話,還進一步提起了意味深長的事情。
「正read.99csw.com是如此。一為智者,二為行者,三為國王,四為將軍,五為大臣,六為長者,七為父,八為母,九為千頂,十為法界髏——有優劣之分。順便提一句,智者是指有知識的人;位居第二的所謂行者當然也不是任何宗派都可以,而是特指佛教的修行者;行九的千頂是收集一千個骷髏頭的上部,再細磨成粉后提煉而得;行十的法界髏是在屍陀林里撿拾、收集的骷髏,嗯,這個就不用細說了吧。而所謂本尊的骷髏,又分為大頭、小頭和月輪形三類。這樣介紹起來可就沒完沒了啰。」
「啊,不、不,刀城老師似乎誤會了——」
「哎?連何時亡故也——」
(也就是說,不管是監護儀式的進程還是別的什麼,這次的參加者中,我和那個叫北代的學生其實是最危險的吧!)
「哎?返魂術……就是收集一副完整的人骨,讓此人復活的那種?」
「話說回來,立川流不是被視為邪教的嗎?民間雖曾一度盛行,但從江戶初期就早已衰亡了,倘若把立川流的東西編進儀式——」
「啊……其實正是如此。不是要粉飾,我是真心想聽您指教兜離之浦的歷史和民俗的。就這一意義而言,得到了您種種指教,我實在是非常高興。不過,聽說十八年前舉行儀式時,在島上的八人中居然有七人消失無蹤——」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負傷,但精神方面似乎確實受到了重創。」
下宮則不無唐突地說出了匪夷所思的話:「十八年前鳥人之儀舉行時,朱名巫女二十四歲。而朱音巫女,今年其實也是二十四歲。」
「身受重傷,要不就是精神受到了劇烈衝擊,能想到的就是這兩種解釋吧。」
「只是為了隱瞞儀式的失敗嗎……」
「哎?有女性參加?我還以為除了巫女,別的女性一律禁止……」
結果,言耶不得不承認,事到如今,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想放棄參加儀式。那麼就只好在這裏儘可能多探聽一點信息了,他下定了決心。
下宮緩緩點頭。
「總會已經決定了,事到如今即使是總務幹事之一的我,也不能改變名單。」
為什麼下宮要答非所問呢?
「不過呢,當時大阪城南民俗研究所的助教和他的助手,以及男學生四人正在瀨戶內一帶的漁村轉悠,進行調查。他們聽到了鳥人之儀的傳言,就上神社請求說無論如何也想觀摩。」
「於是鳥人之儀逆著時代的風潮重生了。當然,原先的儀式內容、它和所謂的再創儀式有何區別——這個關鍵部分被掩蓋得嚴嚴實實,對吧?」
「她情形如何?」
「為什麼?」
「那個時代,確實會隱瞞徒令國民不安的事件,根本不作報道啊。」
感到上當受騙的言耶,一臉憮然地陷入了沉默。
光是從他的姿態判斷,就能看出他不會主動提起朱慧巫女和儀式的關係,以及十八年前發生的事了。但言耶怎麼也無法認為,上鵺敷神社去打聽就會得到答案。而除了眼前的鄉土史學家,在這兜離之浦,言耶基本不可能找到願意指教自己的人,這一點毫無疑問。
阿武隅川烏告知儀式一事之後,言耶迅速和這位前輩取得了聯繫,由他妥善安排,因此早早得到了參加儀式的許可。
「哪裡。不過,莫非您想說朱慧巫女也消失……」
「但警方還是調查過的吧?」
下宮對朱慧巫女敬畏有加,他不願把這種目擊的故事納入話題,言耶也非常理解。
「如果完全就事論事的話,從男女二根的冥合中得到的赤白二諦是什麼,為什麼必不可少,您當然了解吧?」
「也就是說,她舉行鳥人之儀是出於和母親相同的理由嗎?」
「啊,關於立川流的歷史,我想我了解來龍去脈,那什麼請別費心——」
「不是本地人吧?」
又一次被下宮順順噹噹地搪塞過去了。言耶確信,舉行儀式的理由中一定隱藏著某種重要動機。
下宮在桌面上寫下「超」字,浮現出困惑的表情。
言耶歪著頭,正要詢問理由時,下宮又道:
「不僅是兜離之浦的事,還是整個瀨戶內的問題,能想到的因素多種多樣,替如說一直濫捕啊,由於隱居分家和家船的幼子繼承製造成的漁民增加問題啊……如今的現實就是打不到魚,真叫人傷腦筋啊。」
言耶歪著頭輕描淡寫地低語著。因為他醒悟了,朱慧巫女和儀式的關係中似有不可隨便談論的因素存在。
「換言之,您是說有我這個外人在場,就不用擔心那三位會圍著朱音小姐在島上惹出糾紛了,對嗎?」
「但是,考慮到朱慧巫女有鵺敷神社這一掩體在,這同樣也適用於朱名巫女吧?當然也適用於浦上的居民。然而您說沒有人當見證人?」
「不過,您這麼擔憂,雖說是由於朱音小姐和青年團三人之間有問題,但更重要的理由還是因為您對十八年前的事很介意,不是嗎?」
言耶的問題,反而讓鄉土史學家首度投射出探詢的目光。
「目擊者說,朱慧巫女看起來在懼怕什麼。雖然不知道她懼怕的是什麼,但她的身子直發抖。」
「哎?是這樣嗎——」
「嗯,協助者存在的可能性也有,但怎麼說呢,即使是有肉體關係的男人,也不會輕易給他翻閱神社的文獻吧。況且鳥人之儀還是秘中之秘。老朽總覺得一切都是巫女獨自完成的……」
「具體有哪幾位呢——」
「哎?不對嗎?」
「鵺敷神社祭祀的是大鳥神,朱慧巫女舉行的又是鳥人之儀,所以確實和鳥有點關係——」
「不,也許停留在性|愛秘技的層面上反而比較好。」
「畢竟還是……兜離之浦的男人吧?」
「有人、人,在島上居住?」
「就這一意義而言,也許近似戰後的天皇陛下吧。」
「啊,其實我是想問——」
「所以朱慧巫女才把實際存在的影禿鷲和飛翔岩編進了儀式,我是這樣推測的。當然,也有可能是原先的儀式本就包含這兩個要素。不管怎麼說,只讓浦上的人了解到那個程度,換言之,只透露那麼一點點,不是非常了不起的手法嗎?其實在儀式尚未舉行的時候,儀式的存在本身就已經在周邊地區飛速傳開了。誠然,無論如何宣稱秘儀的存在,不說明具體內容就不可能讓人理解。但是以古代神域鳥坯島的拜殿為舞台,祭祀神明降臨的岩石,甚至還有『大鳥神化身』這一無比壯觀的鳥牽涉在內,那可真叫難得啊!」
「這樣一來,出現那種奇怪傳言,事到如今也就能充分理解啰。」
九_九_藏_書我說——對不起,關於那位叫北代的學生——」
「居、居然隱瞞到這種程度?」
然而言耶想到——那麼,如今也是如此——頓覺毛骨悚然。雖然明明和他自己沒有直接關係。
也許是他的臉上露出了少許疑惑之色,下宮突然假意開口道:「雖說和戰前情況不同,但朱音巫女也一定感覺到了吧,嚴酷的枯漁期再持續下去,人們的信仰之心會淡薄——」
他繞了個大圈子,把話題繞回了先前被扯開的朱慧巫女與儀式的關係,以及十八年前發生的往事上。
「不,不是這片土地上的人。正如我之前所言,鵪敷神社的土著信仰向來極為強烈,而另一方面,全國各地來訪的宗教人士出入也很頻繁。」
起身續茶而返的下宮德朗,安之若素地再度開了口,好像忘了那特意壓低語聲的說話方式。
「於是,她和朱音小姐會面,得到了參与的許可,是嗎?」
「此地的災禍也許正如您所言。至於神社嘛,代代都由女性傳承,所以巫女的繼承人不成問題,但是……」
「為了儀式前必需的祓禊。此外還有各種非做不可的準備吧。所以批准女學生參加儀式的是鵺婆大人。」
「因為人心轉向了國家神道中的神明和號稱『現人神』的天皇,她怎麼也無法忍受嗎?也就是說,和她的外祖母朱慧巫女動機一模一樣——」
「但是,她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對國家神道有逆反之心嗎?既然和軍部有關係……」
「您是想說——她和那些出入神社的男性宗教人士有男女關係?」
「請恕我失禮,關於鳥人之儀,您沒有隱瞞什麼重要的信息嗎?」
「對對,我也這麼想。聽死去的祖父說——小時候總聽祖父提起——鵺敷神社的代代巫女里怪人佔了多數。說得好聽點是虔誠,說得難聽點,就是瘋狂的迷信。其中朱慧巫女還特別出類拔萃。她頭腦也好,據說是一個極為驚人的閱讀愛好者。」
(這是在刺探我知不知道十八年前的事吧?)
「不是出生、成長在兜離之浦的人,我想理解起來會很難。鵺敷神社的巫女是種非常特殊的存在。當然了,她們並非直接支配這片土地的暴君式人物,相反倒是對貧民特別優待呢,老朽常常覺得她們充滿著自我犧牲的精神,當真是讓人肅然起敬。」
言耶附和道,儘管仍覺得摸不著頭腦——若把這當成有秘儀之稱的鳥人之儀的舉行動機,未免太薄弱了。
言耶不由緊追不捨。看到他這副樣子,下宮就像把不該說的事說漏了嘴似的,浮現出後悔的表情:
下宮不安至極的目光投向了言耶:「說起來,那位關鍵的唯一倖存者,正是問題所在。」
「無論表面上如何偽裝成戰勝祈願,一不小心就會問以『不敬』之罪下獄吃苦頭,所以也難怪會這樣……」
「明明是神社的成員,卻只有他反對這次的鳥人之儀。算是一種無神論者吧。不過,要說親人的話,對他來說就只有鵺婆大人和姐姐了,而且考慮到朱世巫女體弱多病,一直離不開藥,早晚會成為姐弟倆相依為命……想想這些也就難怪了。別看他那樣,可是非常依戀姐姐的。」下宮重新振作起來,「所以呢,也許把正聲看成青年團那方的參加者比較好。只有他還不到二十五歲,別人都是三十歲左右。」
「朱名巫女也正為找不到見證人煩惱,無奈之下就允准了。」
「請、請等一下!」
「不,雖然不能完全否定,但怎麼說呢,不太可能。雖然我們確實不知道那些父親的身份來歷,但大致上也能猜出來。」
「哎?怎麼冋事?」
「那麼,至關緊要的儀式詳情,就只有如今的鵺婆大人即朱世巫女和即將舉行這次儀式的朱音巫女知道啰?」
映入眼帘的人群和街區是那麼奇特,言耶自認仔細地觀察過四周,卻完全沒有看到過鳥的印象。
下宮居然也有主動打住話頭的時候,果然還是因為這並非歷史話題吧。但比起這位鄉土史學家的反應來,言耶更感興趣的是立川流的骷髏本尊。
不悅地閉上嘴的言耶再度開口,讓下宮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話雖如此,可那些人竟要在神域居住……」
「不,巫女大人早就上島了,六天前。」
「雖說您幾次三番顯出了迴避我發言的樣子,嗯,年輕人嘛,厭煩老人的長篇大論也挺常見,所以一點關係也沒有。不,我覺得您還是認真聽了我的話的。」
「不是耍嘴皮子的宗教人士,對吧?而且身為宗教家,精神境界也很高。」
「臉上毫無血色……」
言耶只能想出這樣的話語來應答。但下宮不顧他的困擾,又道:「鳥人之儀的見證人,經過氏子總會商討,決定從小鎮的青年團中選拔數人。他們是背負兜離之浦未來的男人,所以我對人選沒有不滿,認為很好。」
「總之,所謂的鳥人之儀,相傳不僅是深藏不露的秘儀,還由於年代久遠,連鵺敷神社的人都不知其中詳情。正所謂秘中之秘。只有名稱在代代巫女中流傳了下來。所以誰也不清楚,當年鵺敷神社創建時究竟有沒有這個儀式……」
「孩子們那麼叫他,最初也是為了開玩笑——但這男人對竹馬、鐵陀螺、拍洋畫、放風箏、轉陀螺等兒童遊戲十分拿手,所以轉眼就成了深受孩子們歡迎的人。話雖如此,他本人的態度卻和受嘲弄時一樣,沒有改變,還是不吭聲,對大人對小孩都只是淡淡地回應。」
「差不多。」
「這、這在當時,一不小心就會變成不敬之罪吧……」
「於是,黑色的鳥就真的飛來了?」
「鵺敷神社當時和軍方某部有關係;雖說只是幌子,但儀式名義上是為國家進行戰勝祈願;六人畢竟都是外人等,種種要因疊加在一起了吧。」
「啊,您真厲害。」
「就是所謂的男女性液吧。為了塗到骷髏本尊上——哎?難、難道朱慧巫女竟然連這也……」
十八年前,鳥人之儀舉行時,發生了駭人聽聞的恐怖事件,由此巫女從密室狀態的拜殿里消失了蹤影,最後,島上的八人中竟有七人下落不明。從阿武隅川烏處聽說的本來就只有這些。誠然追根究底也是出於好奇心,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在完全無知的狀態下面對儀式不免心中不安,這也是事實。
「……」
「首先是兜離之浦最大的漁業經營者間蠣家的次子辰之助,然後是老師您見過的海部旅館的三子行道,還有我剛才提到的下宮欽藏和朱音巫女的弟弟鵺敷正聲,就是這四人。正聲雖是神社的成員,嗯,您見了就知道了,那是個有點奇怪的年輕人。」
然而下宮突然活力十足地從平安時代的左丞相之子、身為阿闍梨的仁寬的掌故開始,徐徐展開了話題。於是言耶著慌了。
「據說神社方面一直沒有任何說明,突然有一天,聯絡氏子代表和鎮公會說,朱慧巫女已經亡故,因此在神社內部秘密安葬了。」
然而,鎮長只是輕描淡寫地九*九*藏*書應了這麼一句。
「戰前舉行的那次儀式正好是在『七七事變』時。現在想想,當時神國日本的陰影也籠罩了我們這樣的窮鄉僻壤。朱名巫女雖然表面上用了祈禱戰勝的名目,但意圖是再度喚起浦上的人對鵺敷神社那已然極為淡薄的信仰心吧——我是這麼想的。」
「對啊,然後還要加上給鵺敷神社打雜的赤黑。」
「即便是朱慧巫女,也沒有把骷髏本尊之類的立川流的形式全盤照搬進儀式吧。她用人的骷髏——不,她是使用整副人骨,把西藏密教和真言密教的教理以及返魂術等融人其中,加以組合——」
話題實在是太私密了,因此言耶深感困惑,不知如何應對才好。同時他又有一種極為不祥的預感,感到自己似乎隨時可能被捲入意想不到的騷動。
「自古就有要求巫女保持處|女之身的傳統,結婚時退出神職託付給後繼者;要不就乾脆獨身終老。大致上分成這兩類。」
「嗯,也許我不能斷言浦上的人並未萌生這種情緒……」下宮似乎不願當即承認,應答得十分含糊,但接著像是心情驟變似的突然饒舌起來。
「哎?這麼說,朱名巫女把自己的女兒也帶上了島?」
「不過,聽說朱音巫女在動身上島前留下了話,要是還有人想參加儀式也一律批准。這裏的『還有人』就是指『刀城老師以外的人』。」
「當然主要還是豐漁祈願……」
「……」
關於後者,下宮說得含糊不清,措辭有點怪。
「即使承認了,也會變成那樣吧,他們結束調研后又出發了,不知去向何方。簡要來說,就是反正他們沒上過鳥坯島。」
最後他斷定,必須採取終極手段。
「刀城老師,您對儀式了解有多深?」
「沒什麼,鳥怎麼怎麼之類的……相傳朱慧巫女是說了些胡話——」
「……」
「哎?」
「什麼啊,道歉的應該是我啊。對您評頭論足的。」
「對對,所以才會有那麼不負責的誇張傳言吧,我是這麼想的。」
「雖然深知把這種事拜託給今天初次見面的人有多勉強,但我想如果不是和兜離之浦無關的陌生人,恐怕就無法勝任。也就是說,我需要一個能以徹底客觀的態度面對儀式的人。」
「那、那麼您是接受了吧?」
「是啊,當然巫女自身也多半持有這樣的自負。」
「那、那麼說,失蹤的人里沒有一個是兜離之浦的居民,全都是研究所的人……」
「在鳥坯島仍是神域的昔日——啊,不,當然如今也是聖域,沒變過——別說禁止女人涉足了,就連被選中的人,也只有在一年一度的大祭時才可以和巫女一起上島。那是從昭和初年,島上建了十戶左右的小村莊時開始的。」
「這個嘛,可以說我們鎮上的人和您知道的也沒什麼不同。」
自覺這話不該說出口的言耶,戰戰兢兢地問。然而下宮卻爽快地回答道:
「好像是。據說不但沒請浦上的浮坪醫院的醫生,外地醫院的醫生似乎也沒請。也沒有跡象表明悄悄叫醫生去過,所以她不曾看過醫生。」
「那麼讓略為年長的人也參加儀式,問題不就解決了——」
「——啊,但是,唯一的倖存者從島上返回了,對不對?」
言耶一邊想著,一邊開口詢問:「他所介懷的要點從什麼時候開始,又一次成為無人島了呢?」
鄉土史學家臉一沉。心裏突然想到就輕率地脫口而出了,言耶在自慚的同時又焦慮起來,只怕得罪了下宮,會一事無成。
然而,下宮沒有注意到言耶的疑惑,話題向翌日的儀式進發了。
「嗯,據說嘴裏還嘟囔著胡話,怎麼聽都有胡編亂造的感覺……」
「就是啊。」
「一般人就會這樣唯唯諾諾遵從啰,但當時的朱慧巫女好像與眾不同,當然她並沒有在明裡惹出什麼問題。然而,誰承想她竟做了一件驚世駭俗的事,那就是把幾乎已經化為傳說的鳥人之儀從神社古籍中挖了出來。」
「但是,氏子打魚為生,打魚所必需的漁船卻禁止女人涉足,這樣沒問題嗎?」
言耶低語道。
「是啊。後來我聽爺爺說——啊,又來了。總之他說,朱慧巫女被搬進神社前,有人偶然看見了。」
「您知道?」
「是啊。」
下宮情不自禁地在桌上探出身子。言耶向他點點頭。
「要說浦的災厄,那就是颱風致害和枯漁期持續吧。于神社則是繼承人之類的問題吧。」
「為什麼那麼早上島?」
「鳥……」
「那期間,各地的氏神信仰和民間信仰一律受到禁止,神社祭祀的神靈也被和《古事記》或《日本書紀》等古籍中的皇室族譜密切相關的神只取而代之。各地建立起來的招魂社,為了慰藉戰爭死難者的靈魂舉行了招魂祭——不過這是從戊辰戰爭開始的。終於到了明治三十九年,所謂的神社合祀令——以『一村鎮一神社』為原則進行神社整合的法令頒布了。之後在日本佔領的朝鮮、中國台灣地區以及南洋諸島也如法炮製,建立神社時,無視本土傳承的神明,祭祀明治天皇和天照大神。」
「但是,為什麼……」
出人意料的事實令他愕然。
「是啊,不讓女人乘船,據說就是因為船靈大人會嫉妒,讓大海發生風暴。還有,在枯漁期讓女人——通常是船主的妻子——上船,向船靈大人展示陰|部,這種故意褻瀆神靈的儀式通常認為是想激怒船靈,助其提升神靈的威力。換言之,兩種傳說都把船靈大人視為女性。」
當然了,下宮並未察覺言耶的憂慮之情,話題仍在繼續。和之前的對話相比,現在的內容又太富有現實性了。
「原來是這樣。也就是說,漁業經營者間蠣家的辰之助先生、海部旅館的海部行道先生、令郎即浮坪醫院的下宮欽藏先生、鵺敷神社的鵺敷正聲先生和大學生北代瑞子小姐,還有我刀城言耶——參加的成員就是這五男一女?」
對方出人意料的坦白,讓言耶幾乎無言以對。
「為什麼?」
「對了對了,後來又有人中途加入,聽說是一個叫北代瑞子的女學生。」
當然,下宮一點也沒有要言耶當偵探的想法吧,不過請求他做的正是這一類工作。
「嗯,是這樣嗎?至少老朽從沒聽說過。」
「但是,會不會有什麼引發誇張傳言的緣由呢?」
「原來如此。在朱名巫女看來,當時的情況正可謂災禍的陰影降臨了鵺敷神社,對吧?」
下宮雖然回答說「是」,口齒卻含混不清。
「換言之,朱名巫女和朱音小姐,還有民俗研究所的六人在當時的鳥坯島上。然而之後被人發現的只有朱音小姐,其餘七人消失無蹤了。但島上發生了什麼變故,仍是幼童的朱音小姐無法充分進行說明——對嗎?」
「接送她的漁夫口風很緊,所以我也不知道她的情形到底九_九_藏_書如何……」
「大概不會錯吧。」
「嗯。不過,神社沒有神官,畢竟是鵺敷從一開始就是特殊神社的證據吧。表面上——戰前是教部省,戰後則由神社本廳——把雇來的人任命為神官,但其實我們這裏人人都知道,那只是擺設而已。」
「不,正如老朽先前所言,只有在災禍的陰影逼近兜離之浦和鵺敷神社時才會舉行儀式……」
(那麼,只能單刀直人試試運氣啰?)
相應的,言耶發話也不動聲色。
「朱音小姐表現出來了那樣的跡象嗎?」
「對朱音巫女的情感,總覺得是三人三樣啊。」
和言耶難以置信的口吻相映成趣的,是下宮爽快的措辭。
「為什麼?」
「這樣的兒子還真是值得自豪呢。」
「我想,不管是國家神道還是軍部,朱慧巫女都沒放在心上。然而時代的潮流畢竟無法違逆。我能感受到她那強烈的焦慮和不安……」
「這麼說每一代巫女都……」
「……」
「難道鵺敷神社不是把大鳥神看做鳥之石楠船神的化身嗎?大鳥神還有化身?那是指……」
「與其說他喜歡貓,還不如說是貓喜歡他吧。雖說不至於一天到晚的,但確實是老被貓纏著。嗯,總之浦上的人注意到他的存在時,他已經住在神社裡了。」
突然聽到儀式只有名稱留存,言耶感到很困惑,但他意識到下宮還有話說,就沒插嘴,只是點了點頭。
這一點言耶無論如何也無法釋懷。他反而逼問起下宮來:「我先前說過,我不知道是誰、在怎樣的狀況下、何故消失。下宮先生您雖然回答說你們和我知道的也沒什麼不同,但你們應該知道見證人是哪幾位,況且其中還有一位安然無恙的倖存者,所以我覺得你們不太可能對當時的情況一無所知——」
「島上發生了什麼事,那個人沒說點什麼嗎?」
「這個嘛……她們代代相傳,稱自己和神明結為一體——似乎把有丈夫看成是不好的事……」
「雖然當時也有點表面說說的感覺,但鵺敷神社祭祀的是鳥之石楠船神,神之使者是大鳥神,這是經年累月存在的信仰。把大鳥神的化身影禿鷲編進儀式之類的,我覺得沒什麼問題,可是連立川流的骷髏本尊都……」
「不,老朽要說的不是戰後的事,而是明治的混亂期。當然,變革的浪潮也波及了這裏,但本地原先祭祀的是鳥之石楠船神,所以表面上並未蒙受影響。即便如此,由於民間信仰被禁止,骨子裡還是受到了打擊。」
「不、不,造詣很深什麼的……」
言耶簡明扼要地總結了當時的狀況。表情立刻就僵硬起來的下宮,用一種近乎窒息的口吻說道:「不過呢,相傳朱音當時說的——鳥女出現了……」
「想判斷一下能否拜託刀城老師您暗中守護這次儀式,好讓儀式平安結束。」
「作為宗教性質的逸聞可說極為一般吧,或者說這種情節太普遍了。」
「和先前從爺爺那裡聽到的巫女形象完全不同……」
「真是理所當然的疑問呢。不過,當年浦上沒有一個人答應做見證人。」
「不,和老師您說的不一樣,這裏同時也有超越人類的『超人』的意思,但若是話題再這樣深入下去,就連儀式的作法都會包括進來了,而我也不清楚其中詳情。」
「不,我所知的也就僅此而已。別的就什麼也……換言之,在什麼情況下,誰,何故消失,就一點也不知道了。」
「身為宗教人士的她,獨立心如此之強啊。對鵺敷神社的巫女這一存在而言,也許應該稱為自尊心——」
「哎?」
「不,現在沒人住。只剩遺迹了。因為內陸的村命名為中鳥鎮、兜離之浦命名為潮鳥鎮,所以在島西南部的小海濱上建立起來的村落被稱為沖鳥村。說起來,也許當時是鵺敷神社的巔峰時期呢。即便如此,說是居住其實也沒有人完全搬過去定居,只是建造了臨時小屋,生活起居的場所依然在這邊。當然了,由於只有男人能上島,而其中又有人有妻室,就那樣留在島上會有種種不便。從鎮公會的幹事和氏子代表等傑出人物的立場來考慮,大家也不能一個不剩地離開,讓鎮空置嘛。」
「但認為船靈大人是男性的地區也有。如果把展示女性生殖器這一行為解釋成完全相反的意思,就會變成這樣了。也就是說,鵺敷神社舉行以巫女為中心的祭祀儀式,正是因為視船靈大人為男性——」
這話題和鳥人之儀有什麼關聯?言耶猜不出來,但他想這裏只能隨聲附和一下:「這樣的事一直持續到戰後GHQ頒布神道指令才告終,然而被強行變更祭祀對象的神社,自古以來的傳承已經荒廢,連原本祭祀的是何方神聖都模糊不清了——這種情形也時有發生。」
「原來是這樣。換言之,對浦上的人來說,鳥人之儀實在太令人忌——懼怕了。因此,對擔當見證人一事,大家都踟躕不前吧?」
「怕到發抖……」
「鵺敷神社沒有神官,代代相傳,以巫女為中心舉行祭祀儀式。」
「就是說,招婿方面有問題?」
「不是傳說,而是真實存在過的儀式?」
「是啊。」
「嗬……還真是心有靈犀呢。」
「卻不是正常狀態……嗎?」
「那麼顧名思義,就是鳥之人——的意思?」
「就是啊。」
不過,言耶感到直言不諱還為時尚早。
下宮先生嘟嘟嚷嚷的最後幾個詞里,透出了遙想當年的味道。
下宮搖頭答道,但他隨即又像是改變了主意。
「那是……啊,說起來,就是朱名巫女舉行鳥人之儀的一年前嘛。畢竟不是能隨心所欲做那種事的時代了……」
之所以匆忙追加後半句話,是為了設下伏線以防萬一。這樣,就算下宮對十八年前的往事絕口不提也能追問下去。譬如來一句「據說以前有失敗的例子」云云。
言耶決定把話題轉向改造后的鳥人之儀的內容。
(災禍之影逼近之時……)
「如果早個幾年,結果又會有所不同吧——」
「他喜歡貓?」
「因為是神社的繼承人,所以讓她體驗一下儀式,可以這麼理解吧。」
「噢,失禮,話扯遠了。北代小姐據說正在京都的某大學讀書,嗯,一個女孩子,還真是了不起呢。據說她對各地特有的所謂土著信仰有興趣,所以就在兩天前突然拜訪了鵺敷神社,說希望參加鳥人之儀,也不知道她是從哪裡聽到的信息。」
這個問題,讓鄉土史學家深深垂下頭去。
「再說這次吧,有祈禱豐漁的意思。近幾年來,捕魚量下降啦。」
「可男女之間的事有誰說得清!誰知道什麼時候會不會變呢?」
「但是,聽您指教到現在,即使男方說要入贅神社,可結婚本身鵺婆大人就不會允准,不是嗎?」
「要接受委託,就必須事先了解一切。read.99csw•com特別是像這次的特殊任務——」
「如果是新興宗教團體,恐怕如您所言會被問罪吧。但朱慧巫女有鵺敷神社當掩體。還有,我雖然不是很確定,但有傳言說,她和軍部有點關係。」
下宮臉色驟然一正:「也許這是老朽自以為是的想象,刀城老師您是想針對十八年前朱名巫女舉行的鳥人之儀問點什麼,對吧?來訪問我的主要目的也是這個吧——」
不知為何,下宮接著又扯起了神佛分離令。
「是啊,本來嘛,真言密教的立川流創始者仁寬,因為卷人某個巫蠱事件被流放到伊豆——」
「這種影響,在鵺敷神社也顯現出來了嗎?」
然而鄉土史學家還是順順噹噹地扯開了話題。
(怎麼看都沒有讓我去守護的必要啊。)
「不,她確實是從島上回來了……」
「是朱世巫女——」
「浦上的人多少知道一點兒,像什麼儀式是在鳥坯島的拜殿內舉行啦,還有拜殿內祭祀著飛翔岩啦、飛翔岩與大鳥神化身相關啦——就是這種程度。」
「貓、貓男……」
兩人之間首次出現了沉默。下宮的視線望著遠方,端起早已涼透的茶喝了起來。
「哎?是什麼?請告訴我。」
「戰後不久,也不知從哪裡晃來了這麼個男人。這人很怪,對過去隻字不提。嗯,戰後有各種各樣的人流落到我們這種窮鄉僻壤,他也不算特別稀罕……話說回來,赤黑這名字好像還是鵺婆大人給取的呢,所以他也許是在戰爭中遭遇了什麼以致失去記憶。不過,浦上的孩子都管他叫貓男。」
顯而易見,從祖父處聽來的朱慧巫女的故事,在鄉土史學家的腦海中留有強烈印象。
「復活當然不是儀式的目的。巫女只是想要為鳥人之儀中的『鳥人』創造出她自己的獨特概念——我聽爺爺這麼說。」
言耶半是驚訝地感嘆道,也不瞧瞧他自己是什麼德行。
「啊,查過……不過應該沒留下正式的記錄吧。我想那六人到過兜離之浦的事實,一開始就沒被承認過。」
「那麼,您要說什麼——我正想問呢,不,互相刺探的行為再不停止就沒個完啰。」
「那樣胡來……」
「哎?您說什麼?」
「原來如此。」
下宮一口否認了言耶意味深長的問題。
其實「忌諱」一詞已經到了嘴邊,想著這樣說可能有點過分,言耶才臨時改變了措辭。
言耶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臉:「那麼我就直說了,我還是想不通——也就是說,就算除去神社一方的二人,也有包括令郎在內的三位青年團團員在,為什麼要拜託我這樣的外人監護儀式呢?」
「怎麼講?」
「您說什、什麼!怎、怎麼回事?朱慧、朱名和朱音三位巫女都是在二十四歲舉行儀式——」
換言之,去掉神社的成員正聲,還有三個像模像樣的成年人參加。
「不不,其實啊……說起來真是家醜,我的兒子欽藏好像迷上了朱音巫女。」
「是,沒關係。」面對著用懷疑的目光注視自己的下宮,言耶斬釘截鐵地回應道,「那麼鳥人之儀的改造,參考了立川流的什麼內容呢?我倒是……不,也許這話說起來有點失禮,我是想說——在成為立川流根基的密教里,歷經由『灌頂』之類的具體實踐和『教義』方面的理論研究渾為一體的苦行后,最終實現了即身成佛;而立川流則宣揚說,為了成佛男女二根要冥合。也許朱慧巫女受到了這個部分的影響,也許,那什麼——」
「由於是她親手再創的儀式,所以我也認為她有可能舉行過鳥人之儀,但是——難不成她失敗了?」
「那是當時年僅六歲的朱音巫女。」
「反正就會變成母女兩代都執行這個特別的儀式,對吧?」
然而——要命的是,此時此刻,他身為怪異收集家的好奇心已經不折不扣膨脹了起來。
「正如老朽先前所言,兜離之浦的人對鵺敷神社的巫女抱有特別的情感。以年輕人為主的那些人也許日益遠離了信仰,但自幼培養起來的敬畏心並不那麼容易消除。換言之,我無法相信青年團的成員能冷靜面對鳥人之儀。」
「哎?莫非巫女禁止結婚?」
「不,我沒看出來。」
「噢,竟然了解得如此具體啊。」
伹他並未表露出來。
「難、難不成就那樣糊裡糊塗敷衍了事……」
「看來是揉合了這兩類。」
「都說船靈大人本來就是女性神靈,對吧。船停泊在港口時,年輕的水手看到從不可能有女人乘坐的船中走出了陌生女子。但這種事別人聽了會笑話,於是他隱忍不語。後來,船出航遇到了海難。可以認為這種傳說正意味著船靈大人是女性,能預知沉船。」
「嗯,雖然不可以大聲說——但反正浦上是人盡皆知啦——神社的巫女生下的娃全是私生子。」
(隔代遺傳嗎……)
「我只聽說了極其模糊的傳言——舉行儀式的巫女是否會和大鳥神一體化之類的。但如果儀式失敗就會發生不得了的事情,這一點也有所耳聞……」
「啊,是這樣沒錯,真是太抱歉了……」下宮又一次深深垂下頭去,「其實啊,剛才您也詢問過的朱慧巫女……當時,她在二十四歲那年舉行了鳥人之儀。」
「好像誰也不知道。」
「鄉下的小神社裡,別說神官巫女了,連舉行祭祀的人都沒有,純由氏子管理的地方也多得是。但鵺敷神社這種規模的,恐怕還不常見。」陳述感想的言耶,又把話題轉到了關鍵處,「莫非正是鵺敷神社的特異性造就了鳥人之儀?」
「對那六人來說,是適逢惡世呢——」
然而,幾乎就在言耶開口的同時,下宮打破了沉寂。又一次雙雙陷入沉默的樣子,也是那樣可笑。
「沒請醫生看過?」
「想法大胆又有行動力,就這一點而言,朱名巫女和外祖母朱慧巫女可謂十分相像吧。也許正因為朱世巫女給人一種不知變通地守護母親遺訓的印象,祖孫相像的感覺才尤為強烈。」
「也就是說,象徵?」
「嗯,我不懂。也許是一種強迫觀念,朱名對外祖母朱慧巫女有,朱音對母親朱名有。」
「是嗎……那巫女也許和船靈大人無關。」
「鳥……」
「關於鳥人儀式,相傳朱慧巫女說明如下——這是災禍之影逼近兜離之浦和鵺敷神社時,為了救難所舉行的儀式。當然啰,我爺爺也不清楚具體是指怎樣的事態。」
「要是理由不過如此,我也就不會拜託您啰。其實和老師您一番交談之後,我已經非常清楚您正是合適的人選。因為您在各地遊歷,所以對民俗學具有很深的造詣,而對其中的異樣儀禮和怪異儀式,尤其顯示出非比尋常的興趣。」
「也許是叫那人保密了吧。」
「嗯,所謂鵺敷神社代代巫女都有的狂熱迷信,就是指這種事啊。不……等等,那麼朱世巫女呢?」
「啊,不——實在是太奇妙,不,應該說奇、奇怪吧。」
「一路上,您沒見到盤旋在這一帶的黑色大鳥?」
「後來,朱慧巫女的儀式成功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