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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鳥人之儀

第07章 鳥人之儀

大致推測了一個略高於門閂橫陳處的地方,正聲當即揮舞手斧砍了起來。言耶本打算等他累了就自己頂上,但正聲竭盡全力地破壞門板,言耶連插嘴提議的空都找不到。每一斧都帶動木屑紛飛,最初在一旁觀看的言耶,也不得不漸漸退後。
看言耶起身的勢頭,豈止是要拉動細線發送信號,簡直像是要拔下眼前的門閂直衝拜殿。他一站起來,鈴聲就戛然而止,就這樣徹底地沉寂了。
「拉下繩子吧?」
「果然是這麼回事嗎?」
就在這時,正聲背後的鈴又一次鳴響了一聲。時刻是七點零六分。
「也許只是朱音小姐全神貫注地投入在儀式中,忘了信號的含義,胡亂拉了細線而已。」
不過,不能老站在這裏,目送了五人離去的言耶,在正聲的指揮下,首先把階梯廊下端的對開門合力關起,插上門閂。然後在門板中央吊起一盞燈。門扉左右各置一個從集會所的雜物間中找出來的木箱,鋪上正聲事先準備的舊報紙。如果站在游廊往這邊看,方位是言耶居左,正聲坐在右側。由於所謂的廊壁只是一根中懸的橫木,其上其下都是開放空間,為了避免被吹打進來的雨淋濕,兩人都穿著雨衣。
「哎……那、那究竟——」
赤黑的話讓言耶百思不得其解。他意識到這可能是自己第一次聽到赤黑鄭重其事地發言,因此有點吃驚。
「怎麼講?」
「我覺得是有這方面的因素。如果要對這一點追根究底,那麼,其實奔赴『偽滿洲』的說法也站不住腳。可我是這麼想的,有伊吹末這個外部協助者在的話,就算是無處可逃的拜殿,也總有辦法脫身吧。你認為呢?」
「是。從他倆的情況來考慮,要生存下去,就只能從事宗教性質的活動吧。然而,一旦在日本國內開始此類營生,消息早晚會傳進神社。那樣的前景媽媽本人恐怕最清楚吧。因為在我家出入的那些宗教者的情報網十分了得呢。」
「雖然我不知發生了什麼,但這實在是非比尋常。即便是朱音小姐專註于儀式而過於忘我,讓鈴這樣鳴響起來,恐怕也不是什麼正常狀態。現在,我們還是去看看她的情況——」
(對幼小的她來說,鳥坯島的經歷無疑影響深遠,直至今日。況且,如果從朱名身為母親的視角來審視這段經歷,對當時的朱音來說她絕對稱不上是好母親,可朱音不想承認這個事實……)
「你說私、私奔?而、而且私奔到『偽滿洲』去?」
「無法解開?對啊——朱名巫女不可思議的消失,進一步佐證了這是鳥女所為的想法呢。」
根據正聲淡然的口吻來判斷,言耶感到可以進一步追問。
「但是……姐姐說過,雖然很感謝我們為她監護,但絕對不要多管閑事,出手做什麼。至於鈴和細線,也是由於我的主意才裝上的,所以……」
正聲突然說了這樣的話,讓言耶有點不知所措。
而言耶只是張口結舌。
言耶也沒覺得自己的第六感特別准,但他忍不住認為,多年來的經驗告訴他有什麼不祥之事正發生著。在遊歷之所被捲入匪夷所思的怪異事件前夕,他常常會有一種莫名的不祥感——此時此刻,這種感覺正從他心底冒出來。
「啊,難不成年齡方面的——」
「我們送個信號過去看看吧?」
這一刻,刀城言耶醒悟到,和十八年前母親消失的情形一模一樣,同為巫女的女兒也無影無蹤了。
「姐姐……姐姐——」
這樣的念頭突然掠過言耶的腦海。想必在浦上時,雖說生性膽小怕事,但辰之助還是小看了這項任務,認為給鳥人之儀當見證人只是小菜一碟吧。然而,到了上島直面真實儀式的階段,他發現了人數和男女比例的不祥巧合,一瞬間,原有的膽怯勁兒就冒了頭,隨即全身心都被難以言喻的不安佔據了吧。
正聲以嘲諷的口吻回應言耶:「這問題可就複雜了。當時雖然已經有人在說他倆私奔去了『偽滿洲』,但絕大多數人都相信這是大鳥神作祟。因為國民沉迷在『神國日本』之流的狂熱迷信思想里——嗯,應該說是被迫沉迷吧,所以,也不見得就能斷言這是荒謬的。」
言耶反而慌亂起來:「沒、沒……我是沒什麼關係啦。因為,要說好玩就有點用詞不當吧,但我想說你給了我一次極為珍貴的體驗。」
「嗯。話說有一天,住在附近的一對兄妹在那裡嬉戲。最初他倆在石垣下面,可哥哥卻說爬到上面去玩吧。不過,妹妹想要阻止,因為母親告誡過那裡很危險,所以不能到石垣上面去。然而哥哥丟下妹妹獨自登了上去。不久之後,妹妹的哭聲被一位也住在附近的阿姨發現了。阿姨本來正在斜坡下和人聊天。她問妹妹怎麼啦,妹妹說哥哥丟下她上去了,於是那位阿姨,登上石垣一看——」
正聲彷彿聽出了弦外之音,開口致歉。
「是嗎?我確實極其討厭那些出入神社的奇怪宗教者。因為他們大多是江湖騙子。赤黑先生倒非常值得信賴。不過,神社怎麼說都是紮根于這片沃土的,所以我想它正在恰如其分地造福大眾吧。」
「嗬,這就傷腦筋了。」
看著滿臉苦笑的正聲,言耶再次體會到他對鵺敷神社的複雜感情。
「那種場合也會,不過,我們是約好用鈴聲來通知儀式進程順利。只是我原本還想定下鳴鈴的間隔時間,譬如五分鐘或十分鐘,可姐姐面露難色,說這樣就無法把注意力集中在儀式上——」
「嗯。舉行儀式的表面理由是祈願,所以大家也許是這麼看待的——因儀式失敗觸怒了大鳥神,島上的人遭受了神罰。」
「勞你費心了,非常感謝。作為鵺敷神社的巫女,我也希望通過儀式讓浦進一步發展,讓浦民們的信仰更為虔誠。」
(難、難不成……)
「啊,那麼說起來也就方便了。」
「你知道嗎?曾外祖母朱慧、母親朱名、姐姐朱音——和鳥人之儀相關的三個人,有著奇妙的共同點。」
「那頭面向另一堵石垣的壁,不可能從那裡爬上去。而且,造有石階的壁反面是沒有任何落腳點的壁,也不能從那裡下去。」
「姐姐……」
「就算再觀望一會兒……究竟要觀望到何時呢?你不會是打算遵守之前約定的規則吧?最後一聲鈴響後再等二十分鐘。」九_九_藏_書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緊急事態——」
「是,在尖端處只剩草鞋……」
沒多久正聲就叫嚷起來。言耶看到了手斧前端探入門內的景象。
「但是,如果只有私奔或洗刷污名這種現實至極的動機,也許媽媽和姐姐都不會去舉行鳥人之儀。」
「那倒也是。」
拜殿中沒有任何動靜。
「朱名巫女向來容易被修行相關人士吸引嗎?」
「雖說在盂蘭盆節期間才有舉行儀式的機會,但這天氣對舉行儀式的巫女來說還真夠艱苦呢。」
正聲用一種少有的意味深長的口吻說道。
「從我們和她在拜殿門口分開到現在,大約是過了二十一分鐘。」
「那、那麼——譬如說在鳥人之儀中失敗的巫女什麼的……」
「莫非不是像自殺的人那樣,整整齊齊把兩隻鞋擺在那裡?」
(不行……他是這裏的負責人,所以應該聽從他的判斷吧。)
「——是啊。因為在戰前,移民『偽滿洲』會得到獎勵,在日本走投無路的人為重整旗鼓而遠渡重洋,也有女性為了嫁到那裡而前往彼岸。對處在鵺敷神社巫女這一特異立場的媽媽和流浪者伊吹末來說,那裡不正是非常理想的目的地嗎?」
「那麼,那孩子,被鳥女擄去了?」
「啊,我說過,沒有具體的傳說,但有一點……唯獨這一點是公認的,鳥女的原形是墮入魔道的宗教者所化之物。」
和迅速抓緊身側廊柱的言耶相反,正聲突然一躍而起:「我去確認一下。」
就在這時,第四次鈴響一聲。時刻是七點十分。
正聲為首,兩人開始攀登階梯廊。其實想衝上去,但僅憑燈的微光太危險了,只得作罷。好不容易爬上階梯盡頭時,雖然只剩一條短短的走廊,兩人還是發力急奔起來。
面對儀式的朱音心境如何?言耶一念及此就深感揪心。
「於是最後我們談妥了,在儀式進程中自然地、不勉強地鳴鈴。」
兩人立即去拉門的把手,門卻紋絲不動。也就是說,內側的門閂還好端端地插著。
「好,換我來!」
坦率地說,言耶自己也十分清楚,找這樣的借口是任性之舉。如果把圓滿完成鳥人儀式放在第一位考慮,就應該在這裏慎重等候二十分鐘。其實他也是這麼判斷的。
「嗯……對。」
「換我吧!」
垂著頭的正聲無數次向他抬起頭,又垂下,默默重複著這樣的舉動。可見他的心情有多猶豫。因此,言耶也就不再硬說什麼,不,是不好說什麼了。
「好像是蹬下、甩在那裡的樣子。」
言耶本來有點擔心,不知正聲會不會表現出排斥反應,而正聲安之若素的態度又令他若有所失。雖說從正聲一貫的言行可以推測到這一點,但在那次事件中,不僅親生母親失蹤,還有六個男人下落不明。況且島上唯一的生還者就是他姐姐,因此只有這個話題,就算是他也會特別看待吧。言耶都做好這樣的心理準備了。
不久,篝火燃了起來,藉著小小火苗的亮光,言耶迅速觀察了拜殿的內部。然而在他眼前展現的光景,和初次參觀時一樣,沒什麼變化。可以說完全就是一個多小時前離開這裏時的樣子。
言耶想過,不知他是否會由於資料被外人擅自閱讀而感到不快,但他顯得滿不在乎,不,還不如說是一副正中下懷的樣子。
「噢?早熟啊。」
「這……」
最後,朱音在門前致辭,眾人施了一禮朝階梯廊下方走去。就在這時——
「鳥人之儀大約需要多長時間?」
「但我想再久也不至於耗費一整夜……」
(影影綽綽看到的火苗莫非是她的靈魂……而大鳥神的化身之像莫非追著那靈魂飛去了……)
「刀城先生,我們去拜殿吧。」
言耶站起身,抓住垂在左門板左側的繩索,用力連拉三下。鈴聲會從上方傳到這裏來嗎?他側耳傾聽,但果然還是傳不過來,耳際只有一成不變的雨聲、風的呼嘯和驚濤翻卷的潮聲在迴響。
「在海底謹防共潛,在海面謹防船靈,在空中謹防鳥女——兜離之浦很久以前就有這樣的傳言。扼要來說都是魔物,但和共潛與船靈比起來,和鳥女相關的具體故事卻幾乎沒有呢。」
「而且草鞋在石垣上……」
「因為她被封閉在集會所的雜物間里,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那、那麼巫女大人——我代表浦上的居民,衷心祝願鳥人之儀圓滿成功。」
言耶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此時是七點二十一分。
「如果最後的那一聲鈴之後,超過二十分鐘也沒有鈴響,也要趕去嗎?」
然而——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過去了,完全沒有朱音從階梯走下來的跡象。雖然也可以理解為儀式之後還需要花費少許時間整理現場,但如果是這樣,為什麼先拉響兩聲鈴呢?這樣的疑問又浮現出來了。
「那是什麼意思?」
「一般來說,這種狀況是被認為自殺吧。」
眾人抵達階梯下端的門口,與辰之助和行道會合。
「也就是說,鳴響的間隔時間各不相同啰。」
「原來如此。對了,共潛和船靈分別被認為是死在海里的海女和漁夫的亡靈,那麼鳥女——」
說著,他繞到了言耶身後,在地動山搖平息前,拉動了三次細線。
正聲握著細線,凝視他先前所坐的那一邊的門板。當然他看的不是右門板,而是在門板右上方懸挂的鈴吧。不過,由於燈光照不到那麼遠,他凝視的其實只是單純的黑暗罷了。
「前兩種魔物的由來是海,與之相較而言,鳥女卻和天空有關聯。這一差異究竟是怎麼回事?雖說海與天空都和漁夫關係密切。」
正聲有點好笑地看著模樣驟變的言耶,首先告訴他那是戰前的事,然後開始了敘述。
「我是理性主義者,那又怎樣?」
「各位請去集會所休息。」正聲環視眾人,「我和刀城先生在此監護儀式,圓滿成功后就會和朱音巫女一起回集會所。」
「又是地震!」
驟停的鈴聲讓言耶吃了一驚,嘴裏吐出了自言自語似的嘀咕聲。不過,他立刻盯住了穩坐在木箱上的正聲。
「即使媽媽墮為鳥女,即使和男人私奔到『偽滿洲』是真事,只要人們不明白她是怎麼從拜殿脫的身,有奇迹發生這一點就不容置疑了。換言之,不管浦上的人怎樣看待媽媽的失蹤,依然留下https://read•99csw•com了通過鳥人之儀創造奇迹的事實。」
(雖然是為浦祛厄消災祈禱豐漁的儀式,但有鑑於十八年前的慘事,也難怪嘛——)
兩人就此無話。正聲一心一意地坐在木箱上垂著頭,雙肘撐在大腿上,一副渾身脫力的形象。即便如此,他依然不時向言耶仰起臉,那樣子,就像是在拚命壓抑隨時都要爆發的不安。「我們去看看她的情況不好嗎?」言耶幾乎脫口說出這樣的話來。
「具體會耗時多久似乎沒有流傳下來,但從文獻中記載的有關部分來看,換算成現在的計時方式大約是二十分鐘——」
「你果然知道啊!也是,收集怪談的怪奇小說家怎麼會忽視這個呢?那事件實在太奇怪了。」
「這方面的原因也有,不過,似乎是從很多年前開始,她的記憶就淡薄下來了。事實上,浮坪醫院的前任醫生曾和剛從島上被救出來的姐姐對過話,對話記錄還在——」
「石垣一頭是尖端,那另一頭呢,能不能從那頭——」
「正聲君,這、這究竟……」
「我們看一下鈴吧?」
然後,言耶也向廊下走去,和正聲合力把對開的厚重門板緩緩關上。
言耶聲勢驚人地提問,而正聲則又一次用飢諷的口吻道:
言耶知道判斷起來很難,所以正聲這麼一說,也就只好聽從,勉勉強強地坐回了木箱。
震感雖然強烈,但持續時間不長。恢複原狀的小島萬籟倶寂,唯有濃重的黑暗籠罩著一切。
「話雖如此,但之前的兩聲、三聲、兩聲,鈴聲響得那麼奇怪,所以最後的信號就算是一聲鈴,怎麼說都——」
然而,完全沒有想象的那麼順利,也許只在一處用力很難把門閂拔開吧。是不是在洞旁再開一個洞,把雙手都伸進去比較好?但現在哪還能做這種耗時間的事。
「是,這是為了通知姐姐,我們已經準備就緒。」
「宛如會聚在天安河原束手無策的眾神……」
(咦?)
合情合理的意見,所以言耶也表示贊同,決定坐到原來的木箱上去等候。
「我們回到剛才的話題上來吧,浦上的人表面上把離奇的消失看做神罰,其實認為那是鳥女作亂。」
「——不,因為剛剛收到姐姐的信號……而且如果發生了問題,姐姐也會連拉三下鈴的吧。我們還是盡量避免妨礙儀式比較好吧?」
「把母親視為鵺敷神社的巫女加以理想化——是這樣嗎?」
「嗯,不過,如果鳥人之儀成功——就是什麼有形之身和真理之身的那一套——姐姐說也許會有一段時間不能鳴鈴。」
在集會所想問朱音的問題,沒想到在這裏得到了答案,言耶喜出望外。
回歸寂靜的黑暗中,可怕而又雜亂無章的鈴聲突然鳴響起來,持續不斷。
那是一片模糊的白色,在大鳥展翅而去的遙遠髙空飄飄蕩蕩。而且,它的內部好像包裹著一團微弱火苗,不時呈現出搖曳之姿……
「原來如此……」
雖然知道正聲無論如何也不會這麼想,但此時此刻的氣氛,讓言耶不由自主地問出了這樣的話。
「在這一帶,如果出現懸崖邊和海邊只有腳印殘存的情形一換言之,只有一串走向大海的腳印,卻沒有返回的腳印,就看成是被鳥女帶走了。」
正聲應答的口吻中,透著難以言喻的不安。
或者,儀式其實仍在繼續,埋頭苦幹的朱音不小心讓鈴多響了一聲?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到——就在言耶左思右想的時候,叮叮,叮叮叮,叮叮,叮,鈴聲接二連三持續不斷地響起。
「那哥哥,不見了?」
「嗯,我不能和你們一起監護儀式嗎?」
「嗯,即使伊吹末的船在海面上伺機而動,下斷崖很難這一事實也毫無改變。即使設想他曾登陸上島,因為有三個學生盯著,按理也很難接近拜殿。即使出現了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他成功地接近了拜殿,但朱名巫女究竟是怎麼出來的,我們最終還是毫無頭緒。」
「是。他是當時長期滯留于神社的宗教人士之一。當然了,我長大后才得知他和媽媽的關係,姐姐當時雖然年幼,卻似乎已有察覺。但她和他並不親近。」
「嗯,但我現在突然想到,僅是這些,朱音小姐不能接受吧?」
「姐姐……」
「沒、沒什麼……只是想問你本人,對十八年前的事究竟怎麼看……」
雖然不甘安坐在此,言耶還是安慰正聲似的作了一番解釋。
「你的心情我理解,但鈴鳴響的方式如此異常,所以我想,我們還是應該現在就上去確認吧?」
「是啊,但這似乎只是表面上的解釋,據說其實是鳥女出現了……」
「是這樣啊……那麼,那份記錄可就非常珍貴啰。」
「也許是大鳥神降臨到拜殿祭壇了——嗎?」
「沒辦法了,破門而入吧,沒關係吧?」
「三人的共同點?」
「母女兩代連續——不,說不定擔當父親一職的男人代代都是——啊,抱歉……跑題了。那麼朱名巫女舉行鳥人之儀就是為了掩蓋私奔行為……」
(然而,有一種極為不妙的預感……)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聽說快的話三四十分鐘就能完成,慢的話會長達幾小時之久——」
「——既然你認為沒必要等那麼久,那麼現在去看也沒關係,不是嗎?」
正聲輕蔑地拋出了前半段話,或許是因為其中也包括他的生父吧。而後半段話透出的柔和感,可以讓人體會到,對於像雙親一樣撫育他成長的鵺婆大人和姐姐,他也有他傾力表達情感的獨特方式。
「是啊,外婆對我說,媽媽化成了大鳥神在浦的上空翱翔,這些話我至今記憶猶新,只可惜究竟發生了什麼——唉,其實誰也不知道吧。隨著年歲漸長,我慢慢知道了那些事,媽媽在鳥人儀式的過程中消失,之後城南民俗研究所的六人也無影無蹤,如此而已……」
「哎……難不成你是想說,如九*九*藏*書今大多數人還是在心裏認為是鳥女所為?」
「所以我們在這裏監護,留心沒有規律的鳴鈴信號。如果平安無事鈴就會響一聲。如果連響兩聲,意思就是姐姐將會出殿到我們這裏來,這是儀式完全結束的信號。連響三聲的時候,這是叫我們上去,那種時候就該考慮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意外,所以我們必須馬上趕到。」
但是,在他凝目望去之前,那玩意兒就被深沉的夜色吞沒了,正如大鳥的身姿也從視野中消失一般——
「結果,如今的姐姐都無法說出比那份記錄更詳盡的事情了。就連在記錄中保存下來的一部分情節,她好像也不記得了。」
言耶說著,走到右門板處開始檢查鈴。但風箏線似的細線下懸挂的鈴,看不出任何異常。
考慮到正聲對姐姐的擔心,言耶提出了這樣的建議。
「然而到了戰後——我是說媽媽和伊吹末的事——不知何時開始人們認為他倆是去了『偽滿洲』。」
「是,給您添麻煩了,拜託了。」
「這、這究竟、究竟是怎麼回事——」
就在這時,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負責監護的人其實不也是非常艱苦嗎?言耶並沒有連這句話也說出口。
「啊,砍穿到對面了。」
端坐不動只是一味仰視言耶的正聲,眼神中充滿了困惑。
(什麼……那是……)
沒多久欽藏的診療就結束了,於是全員集中到了三合土上,只把朱音一人留在板間。
沒多久,門被徹底關上了,隨即響起她在內側插門閂的聲音。為謹慎起見,言耶拉了拉門把手,確認不能撼動分毫。
「嗯……說起來有點不好意思,那份資料我讀過,現在還在我這裏。」
「在鎮上的石垣中,有一個被稱為西之櫓的場所。只有那裡的石垣頗有寬度,在斜坡中段,登上一側的石階朝上走,走到石垣突出的尖端處就可以看到海面。」
終於,他慌忙掃視起拜殿來,發現哪裡都不見朱音的身影。
「那麼,拜託兩位了。」
除了這番話字面上的意思,還能窺探到一個事實:浦上的年輕人是把朱音作為一個女人看待的。
「確實。但也有無法看成自殺的實例,所以……」
她只把言耶喚住。言耶一邊琢磨著是什麼事一邊回過身。朱音從懷裡取出一封封著口的信,遞給他:「如果鳥人之儀順利完成,您能為我打開這封信嗎?」
「但是,要是伊吹末悄悄把船靠上島……」
「嗯……是的,叮叮的兩聲……」
「信號確實是這個意思……」
不久之後,已不知抬過幾十次頭的正聲,又一次垂下了頭,垂得前所未有的低,就在這一瞬間,大地強烈地震動起來。
「他就是那、那父親……」
「在所有人面前是嗎?」
「可是正聲君,你也沒有這樣斷言的依據吧?因為連朱音小姐本人恐怕都很難判斷呢。」
「嗯,其實我猜想姐姐之女朱里的父親也是修行者中的一員。這是偶然呢,還是姐姐在出人意料的方面和媽媽酷似?一定連她自己都不清楚吧。」
(難不成,那是……)
「不,只是因為處於那種環境——所以鳥人之儀的內容我雖然一無所知,但姐姐和刀城先生你的對話中,把佛陀之身的質料因視為幻身、虹身、空色身什麼的——大致還能理解。當然,我可不信這一套。這想必是孩童時期的逆反心理,在成年後表現出來了吧。」
欽藏合情合理的反駁讓正聲無言以對,就在這時,辰之助不耐煩的聲音插了進來。
「還真是呢,要留意鳴鈴時間的話。」
「你這麼一說,我就輕鬆多了。盂蘭盆節的天氣大抵如此。漁民休業當然主要是出於宗教上的理由,但事實上這期間的海凶暴險惡,也是原因之一。」
「對他們來說,十八年前的事件可能近乎傳說。然而對上一輩人來說,就像戰爭體驗一樣,是絕對無法忘懷的噩夢吧。」
言耶不禁驚叫起來。叫聲好似信號,鳥立刻騰空而起。
那白色之物莫非是離開朱音肉身的真理之身?言耶心裏突然冒出了這樣的念頭。
「據說那毫無疑問就是哥哥的鞋呢。」
祭壇簡直就像發生過爆炸。
他如此驚懼還能勉強對巫女說出得體的話,無疑要歸功於「我是本地最大的漁業經營者之子」這一自覺。
「剛才,確實是連響兩聲沒錯吧?」
「好了,雖說任務頗為繁重,但還是請各就各位——」
「當時斜坡上方有人正站著聊天,說沒有小孩走過。順便提一句,人們也去斜坡邊上的住家確認過,據說也沒有小孩進去過。」
言耶問他怎麼了,他就浮現出一籌莫展的表情,以困惑的口吻這樣答道。
「是,一定會化為鳥女,都是這樣認為的吧。」
「再稍微等一下吧。如果儀式真的結束了,姐姐很快就會走到這裏來的吧。」
為謹慎起見,言耶又一次看了看腕表,宣告了目前的時刻。
「等一下——那、那個嗎?那個目送漁船向島進發的男人?」
「兩聲鈴,表示朱音小姐會走出拜殿到我們這裏來,也就是鳥人之儀圓滿完成——」
也許是又一次想到安然無恙下斷崖的可能性等於零,言至中途,正聲的話語就含糊起來了。
爆炸的想法只是一閃之念。因為祭壇上還有讓他更在意的東西。
「如果人在『偽滿洲』,就沒有這種顧慮。那麼鎮上的人們也認為朱名巫女失蹤是去了『偽滿洲』,姑且就這麼接受了嗎?」
在游廊與階梯廊交接處的門前,刀城言耶一直以為只能目送朱音進門,然而卻被告知就這樣隨行直到拜殿,不免有點吃驚。當然就他個人而言,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所以頓時喜形於色。不過,這裏也有唯恐避之不及的人,即間蠣辰之助。看來他是想起了先前和行道的對話,面對儀式完全是一副退縮畏懼之態。
結果,辰之助和行道留下來在門前目送巫女。也許他覺得同伴只有一個,安全感仍然匱乏,於是揚聲招呼欽藏也留下,但醫生冷冰冰地拒絕了,聲稱在儀式開始前為巫女體檢是他的職責。
「當年你應該是四歲吧?」
不過,和正聲對自家所持的情感比起來,朱音對母親的感情更為錯綜複雜吧,言耶感到自己能夠真切地理解這一點。
「沒錯,讓人發憷的……」
「啊,那倒不是。也許姐姐也在意這一九_九_藏_書點,她說她委婉地試探過鵺婆大人。可惜另有其人,雖然同樣也是修行者。」
徐徐關閉起來的門的彼方,朱音臉上始終浮現著慈愛的微笑。在身後篝火的映照下,她展示出現身於眾生之前的如意輪觀音般的尊貴姿態。讓人感到自己似乎正在窺探那位觀音升天一瞬間的光景……
「也許我的措辭會讓你生氣,但還是想說,我覺得你雖是神社的一員,但基本上是一個理性主義者。」
就在這時,他發現鳥爪上掛著什麼奇怪的東西。然而追逐鳥影的視線前方,還有更古怪的玩意兒。
「間蠣先生等人也一樣?」
「讓拜殿里的鈴響起來的繩子?」
這是出自肺腑的想法,但另一方面,也有一種寶貴至極的時間正在白白流逝的焦躁感。言耶只有看表了。七點二十五分、二十六分、二十七分、二十八分,然後是七點二十九分。
一念及此,言耶的脊背上就躥過了難以言喻的震顫。
眾人起步走下階梯廊的時候發生了地震。搖晃並不劇烈,但讓人覺得恰似一種印記,表明鳥坯島與大鳥神知道巫女已自閉于拜殿。眾人似有同樣的感受,但誰都絕口不提,只是默默走下階梯。
「儀式過程中姐姐也會鳴鈴。」
言耶提議道。就是拉三下繩看看的意思。
「那麼從海那邊……」
藉助兩側微弱的篝火光,大鳥神之居在昏暗中浮現在言耶眼前。黑黝黝的右半部分一片狼藉,凌亂不堪。
「嗯。啊,對了,勞駕,把你背後的繩子拉三下好嗎?」
「是無法醒來的噩夢,而且無法解開……」
然而,衝到拜殿門前的正聲驟然止步,輕輕地敲著門,用低柔的聲音呼喚起姐姐來。
這時,第三次鈴響一聲。時刻是七點零八分。
「遺憾的是,盤問過姐姐的豬野村浩巡警據說已經死於戰場,而浮坪醫生已經是半痴獃狀態,不可能好好閑話當年了。現在,只有那份記錄——」
「大約多久?」
「但、但是,最後那次是一聲鈴,也就是別來妨礙我的意思——」
「嗯,清晰的叮叮兩聲,是連拉兩次細線的響法。」
「嗯,我考慮過最糟糕的情形,所以才要你準備工具。不過我也沒想到真會派上用場……」
正聲一邊說,一邊朝拜殿的方向眺望。然而他的言辭中毫無玩笑的意味。言耶越過燈看著他的臉,只見他似乎滿臉不安。這不僅僅是微弱燈光製造的陰影帶來的效果,言耶這麼想。
(爆炸……不會吧?)
看來正聲也很茫然。他搖搖頭,馬上去追赤黑,可不一會兒就一臉詫異地回來了。
發現朱音完全沒有回應,他的聲音漸漸響亮了。
「刀城先生——很抱歉,請過來一下!」
一行人走完階梯廊,打開拜殿的門魚貫而入。除了朱音和赤黑,其餘四人都在三合土上止了步。巫女立刻吩咐赤黑在祭壇兩側的岩場動手準備小篝火。風雨雖不大,卻正在漸漸強勁起來,所以必須好好穩住火苗,赤黑的手法也非常慎重。
「清晰的兩聲,確鑿無疑響了兩聲,對吧?」
「你是說有什麼超越人類理性的力量在其中運作嗎?」
躊躇不已的正聲依然作出了冷靜的判斷,所以言耶決定聽從。
「在發生什麼異變的場合?」
談論鈴的話題期間,夜幕迅速降臨到了島上。一看腕表,七點零三分。拜殿閉門是在六點五十五分,所以連十分鐘都還沒過呢。
「像是說了一些毫無關聯的怪話……」
言耶正要走到正為朱音體檢的欽藏身邊時,欽藏剛巧收起了聽診器,開始搭脈。擱在榻榻米上的醫藥包里有注射器、手術刀和藥瓶等物,好像並沒有專為巫女帶來特別的醫療器具。
「問是問過姐姐,但沒打聽出什麼重要的信息……」
她說出了意料之中的話。但正聲一言不發,堅決搖頭。也許是因此放棄了吧,她順從地向集會所走去。
(因為平安無事地完成了儀式,人一鬆懈,就順手拉響了鈴嗎……)
「雖然很少有人會特意說出口,但我總覺得絕大部分人心裏都是這麼認為的,想要否定這種荒謬的事畢竟還是辦不到。當然了,我沒有任何能進行這番斷言的證據,但在日常生活中多少能感覺到。」
打開門,正聲一踏進殿內就叫起來,呼喚聲彷彿被虛空吞噬一般,越來越微弱,終不可聞。
「鳥女……」
「那、那、那鳥女就像鳥用利爪捕捉地上的獵物飛向高空那樣,把人類抓起來高飛而去嗎?」
「在準備篝火的期間做一下體檢吧。」欽藏向朱音提議。巫女也順從了,於是只有這兩位去了右側的和室。
(為什麼?這裡會有……)
(那、那是……)
正聲突然而且毫不猶豫地說出了駭人聽聞的話,把言耶嚇了一跳。
「啊……」
「之前只有我們三人在集會所時,其實我想問朱音小姐的不僅是鳥人之儀的內容,還想問十八年前的事。」
「不動真格地鍛煉身心,就不能承受修行的苦楚和艱難吧?」
「倒也未必需要等那麼久……」
「如果是青年團的年輕人,又有所不同吧。因為事件發生時他們還是小孩,而後又經歷了戰中和戰後的混亂期長大成人。但就算是他們,好像也對鵺敷神社的巫女的存在另眼相看。」
「不客氣。要是只做這點事就行,我很樂意為您效勞。」
緊催之下,行道依然勉力向言耶和正聲禮貌地點頭示意,然後在辰之助的拽拉下回集會所而去。欽藏也無可奈何地輕輕揮了揮手,開始追趕同伴的腳步。只有瑞子看起來有點磨磨蹭蹭。
(製成標本的影禿鷲,復、復活了……)
他的確說過,快的話三四十分鐘能結束,二十分鐘左右的時間真是不上不下,令人不解。
「可沒工具不行……啊!果然是為了這個——」
「這是姐姐給我們的信號,表示她了解啦。」
按理不可能聽到的鈴聲驟然入耳,言耶真是吃驚不小。但他根據正聲的話語,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是掛在正聲背後的鈴在響。為了讓朱音能從拜殿中給出迴音,而在右門板處設置的鈴。
雖然在下宮鎮長那裡有所耳聞,但關鍵的內容可一點也沒聽到。乘船來島的途中,瑞子明明提過這個話題,卻畢竟還是沒能觸及具體事例。所以言耶非常在意。
畢竟是累了,正聲順從地把手斧交給了言耶。言耶專註九-九-藏-書于把木洞擴大,很快就砍開了一個可供單手進入的洞口。於是他伸進右手,摸索著抓住了門閂,想要往上拔。
「所以被稱為櫓啊。」
「啊,是問這個啊。我想媽媽是和人私奔去了『偽滿洲』。」
就在這時,只聽「叮」的一聲鈴響。
他倆幾乎同時把手搭上插在槽中的閂棒兩端,把這根四棱的長木棒拔了出來。然後正聲解下吊著的燈,言耶打開門。他偷眼確認了一下時間,七點三十四分。
朱音對兩人施了一禮,隨即踏上了黑沉沉的階梯。言耶等五人跟在她後面。
「這種事怎麼著都行吧,儀式已經開始啦。我們在集會所老老實實等著不就好了?來,快點——」
「朱名巫女進入拜殿後,門前有一個學生窺探內部的情形,而且他佔據的地點不是我們現在監護的這扇門,而是上方的拜殿門。還有兩個學生在拜殿的髙牆下分頭巡視,在階梯廊的左與右鋪展的岩場上,各自來回、轉悠。拜殿門內側的門閂插著,髙牆也無法攀髙爬低,不僅如此,還有三個學生盯著,所以怎麼也不可能從拜殿正面脫身吧。」
「話雖如此……抱歉,請再觀望一下。」
如此低語的言耶剛巧在這時聽到了大鳥振翅似的聲響。隨即,一陣戰慄掠過脊背。他想是不是幻聽呢?於是向正聲看去。
為目送眾人離去而留到最後的赤黑,好像要對正聲說點什麼。
「嗯,但這種場合必須進行慎重判斷。因為在舉行儀式的過程中進人拜殿……如果事態發展成這樣,不知會發生什麼……不,並不是說我們會遭遇到什麼超常現象……」
坐在木箱上的言耶急忙去右門板處,親眼確認鈴的狀況,但鈴紋絲不動。他朝正聲搖搖頭,正聲又拉了一次繩。但結果還是石沉大海,毫無回應。
他倆彼此確認著是不是風在搗鬼。
「而僱用浦上的人,就目的而言,首先就行不通吧。」
有一隻影禿鷲,在那片狼藉中。而且,它似乎正要展翅高飛。
「所謂鳥女,究竟是怎樣的怪物呢?」
「正聲君,門——」
言耶從頭陀袋中取出正聲從集會所的雜物間里找出來的手斧。雖然還準備了鑿子、鎚子之類的其他工具,但他倆一致認為非得用手斧破門不可。
「嗯……不過要是只看結局,也許真相什麼的也無關緊要。」
「啊,啊啊——」
「正、正聲君!這、這可非比尋常!」
要說照明用具的話,就只有掛在他倆中間的燈了,所以彼此的臉都看不太清楚。言耶趁此良機,把之前未能啟齒的話語說出了口。
只有這件事,干擾姐姐傾力操辦的儀式這件事,他無論如何都想避免吧。這種感受言耶非常明白,所以輕輕點頭表示了解后再度坐到了木箱上。
迫不及待的正聲說道。這時言耶總算拽動閂棒,把它拔了出來。時間是七點四十分。
「對不起,拜託和我們沒有關係的刀城先生做這種事——」
「我認為就算有他在也還是有點難——雖然拜殿當時的狀況我們只能靠朱音小姐的證詞了解,而她本人也並不理解詳情,所以事到如今也不好說得很確定。」
「嗯,和實際的母親、現實的朱名巫女不同,姐姐向我講述的是她創造的理想的巫女形象吧。似乎鵺婆大人盡給她講鳥女之類的恐怖故事,而對我正相反,儘是講些神聖故事。拜其所賜,我很早就開始埋頭閱讀家裡堆積如山的宗教書籍了。我被養育成了那樣的孩子。」
「但只是表面上——」
「你果然知道呢。沒錯,不知何故,三人都是在二十四歲的時候——」
但他只是嘀咕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然後就向正聲點頭行禮,步上游廊隨即消失在黑暗裡。
「是啊,正因為如此,我想三種魔物都有傳說。正如刀城先生您在船中所言,共潛和船靈把犧牲者引入海中,而相對的,鳥女是把人帶往高空——」
「鎮上的人畢竟也開始接受現實性的解釋了。」
「下宮先生沒對你提過嗎?也是,要有這閑工夫,他會給你講這一帶的歷史啊。」
欽藏提出了關鍵的問題,也許是打算根據這一點來考慮如何應對。假如儀式持續一整夜,要麼大家一起通宵,要麼就輪流換班保證睡眠。
「是,姐姐的那份記錄里應該出現過他的姓名。一個名叫伊吹末利作的修行者。」
「原來如此,還有如此富有現實意義的理由從旁支持嗎?」
這時,第五次鈴響了。時刻是七點十六分。不過,這次的鈴連響了兩聲。
「據說人們都那麼講。再說了,就算是在明顯可以判斷為自殺的場合,這一帶的人們也總會解釋成被鳥女所惑。」
「是啊……而且細想一下,伊吹末只是遊方的宗教人士,不是漁夫,在波濤洶湧的盂蘭盆節期間駕船出海什麼的,怎麼說也……」
「會不會是他其實沒登石階上垣,只是朝斜坡上方——」
「鵺敷神社的巫女擔負的修行項目中含有極為嚴酷的內容,所以和那些人有親近感吧。因為他們會以一己之身,實實在在地在崇山峻岭奔走,和那些出入神社髙談闊論的偽宗教者比起來,看得出有顯著的不同。」
「真敏銳,刀城先生——」,正聲似乎是發自內心地欽佩道:「對姐姐來說,媽媽首先是鵺敷神社的巫女,然後才是自己的血親。但在我看來,她心目中的媽媽並不是媽媽本人。在我還年幼時——我比姐組小兩歲——經常和她鑽一個被窩,在我入睡前,她會給我講各種各樣的故事。雖然也有普通的老故事,但和鵺敷神社或朱名巫女有關的傳說也非常多。當然了,當時的我信以為真,後來才發現姐姐編纂的內容多半也摻雜在其中。」
「嗯,即使不是那樣,戰局開始惡化后,移民們就踏上了不可想象的苦難之路……這些事當時的日本人無從知曉啊。」
「你是說,當時的朱名巫女有那樣的對象?」
「這樣的話,我覺得未免太快了點……」
「確實,浦上的人也許至今都相信朱名巫女創造了奇迹,然而其背後卻存在著決不可能視為美好的因素,譬如鳥女或奔赴『偽滿洲』之類的。在這些方面朱名巫女正背負著污名。而且不管怎麼說,雖是外人,可一起失蹤的畢竟有六人之多……於是,朱音小姐想要在相同的狀況下圓滿完成鳥人之儀,以此連同母親的污名一併洗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