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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錄自紗霧的日記(二)

摘錄自紗霧的日記(二)

(不行!現在可不是鬆懈的時候。)
通常在這個時候,我都會開始感覺有一股微微的騷動,那並非屬於現實世界的聲音。當然,那股騷動不會出現在祠堂裏面,而是充斥在大祓禊所的周圍。如果問我明明什麼都沒有聽到,為什麼還會認定有一股騷動呢?我也答不上來,但是四周就是充滿著一種無聲的喧嘩,除了騷動二字,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才好。
「呀啊啊……」
後面什麼東西也沒有,既沒有任何人,也沒有任何非人的存在。在我用自己的雙眼確定之後,感覺就連腳步聲似乎也消失了。
無論如何,至少避開了最壞的結果。正當我鬆了一口氣的時候,這才發現,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雖然還不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但確實已經沒有時間再磨蹭了。話雖如此,我並沒有太著急,可能是因為好不容易才順利完成任務的安心感大過一切吧!
(無論如何都不可以做出任何反應,就這樣保持自然,假裝什麼都沒有感覺到……)
要小心神山的召喚……
我趕緊又教訓了自己一下,然後比照剛才的步驟進行同樣的儀式,讓腦海中只剩下滿滿的經文,除了祓禊的儀式以外,不再有其他念頭。雖說是先去過大祓禊所才過來這裏的,但是這裏的任務也很重要。
我一面覆誦著放流依代的經文,一面鬆開了手。
(可是我一定得搞清楚那到底是不是錯覺或幻聽才行……)
不止如此,剛才的腳步聲又響了起來。
(有、有什麼了不起的,我根本一點也不害怕……)
紗……霧……
我在祭壇下面拜了一拜,然後把左手放在欄杆上,沿著階梯往上爬到祠堂前。然後再把格子狀的門打開,進到祠堂裏面,將包裹著依代的懷紙放在祭壇上。最後雙手合十,閉上眼睛,開始念起專門用在這個時候的經文。
想通這點之後,我把腳步放慢下來,照著和之前一樣的速度前進。可能就這麼毫無防備地背對著那個不知名的恐懼,實在是件教人難以忍受的事,天知道我有多麼想趕快遠遠地逃離這一切。
(啊!我得去爬神山才行……)
(到、到底是……什麼東西……)
當我回過神來,夕陽已經整個落到九供山的後面了,雖然夜幕的腳步還沒有走到這附近一帶,但是和我在大祓禊所念咒的時候比起來,的確已經暗了許多,而且天空的顏色說有多奇怪就有多奇怪。記得在我走到河灘之前,黃昏的天空還是橘色的,現在卻混進了深沉的紫色,還捲成令人毛骨悚然的漩渦狀,彷彿下一秒就會從那個漩渦里傳出令人精神錯亂,宛如太鼓一般沉重的音色。
腳步聲的節奏突然干煸了,聽起來像是回到了正常的節奏,正當我以為對方終於玩膩了時候——
根據祖母大人的說法,緋還川過去曾經叫作<贽还川>,因為發音從「shi」變成「hi」,所以文字也跟著改變了。原本「贄」這個字指的是祭品的意思,聽說九供山的祭品還諸(放流)于天地的河,這麼說來,會改成緋還川我想也有它的道理,因為緋還川的「緋」字代表紅線的意思,或許就象徵著從祭品身上流出來的血宛如紅色的絲線一般,或者是宛如紅色的蛇一樣,彎彎曲曲地順著蜿蜒的河面奔流而下的樣子。
(要確認嗎……?)
(祖母大人,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去了又會怎麼樣呢?)
(不要在意,一在意就完蛋了……)
怎麼想都無法接受。儘管如此,我還是把頭轉了回去,就在這個時候……
「南無巴薩啦塔嚕嗎迦哩苦、南無啊咪哩唆哆哈嗯巴嗚恩哈塔……」
「那只是妖怪幻化而成的假象,並不是實際存在的東西,只要你不要去理會,就不會有任何問題。只不過,那些東西真正的樣子,有些會遠比你所看到的假象還要恐怖,所以才叫你不要東張西望的不是嗎?」
我下意識地想轉過頭去破口大罵,卻硬生生地僵在原地。
我已經完全掌握不住自己心裏在想什麼了,我只知道,對於背後所感覺到的那個東西,我開始感到真正的害怕了。
直到我停下腳步,才終於發現到這一點。
(是被河水沖走了呢?還是當場沉下去了呢?)
(是被風吹開的嗎……?)
尖叫聲終於還是衝口而出,就在那一瞬間我全身僵硬,因為有個東西正在摸我的左肩。
念完該念的經文之後,把放在祭壇上的懷紙舉到高於眼睛的位置,如此一來便明顯地發現手中的感覺產生了變化,直到剛才都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觸感——明明只是一張紙,卻像有千斤重似的,好像有什麼東西附在上頭……如今那種感覺幾乎已經消失了,指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前後的不同。
為了壓抑內心的那股衝動,我可以把腳步放得更慢。
就在這個時候,我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地方,一般人走路的腳步聲應該都會呈現出一定的節奏,但是我身後的腳步聲卻有點微妙的延遲。難道是因為那不是尋常的東西,所以才會發出那樣的聲音嗎……?
(再這樣下去的話,我就會變回那個時候的自己了。)
我在心裏專心地默念著咒語,等到覺得自己的體內已經完全被咒語九*九*藏*書填滿之後,越過左肩回頭一看——
在舉行九供儀式那一年,在前往神山的途中看到這兩座設置於緋還川的祓禊所時,還以為這兩座祓禊所是用來守護這片河灘的,也就是所謂的聖域,不過後來遇到一堆光怪陸離的事,馬上讓我知道不是這麼一回事。就算是現在,只要一不留神的話,還是會陷入那樣的錯覺,像此時此刻就是。雖然之前告誡過自己好幾次,要好好地把神經給繃緊來,但是在各種奇妙的氣氛包圍下,好不容易讓依代隨水流去,忍不住鬆了一口氣的時候,我就已經不小心讓鬆懈二字有機可乘了。
「南無巴啦塔哈嗯哆羊咿嗚恩……」
(我得時時刻刻提高警覺才行……)
我一開始還以為那是對方忽左忽右地沿著河灘前進的原因,至於它為什麼要這麼做,我也不知道,也許根本沒有理由也說不定。硬要說的話,可能是好玩吧!或者是想要捉弄我,總之無論是什麼原因,都不會是什麼正常的理由罷了。
原來並不是幻聽,也不是我自己的腳步聲,而是真的有什麼東西正朝我逼近。
(不行,再這麼耽擱下去的話,天色可真的要黑了。)
沙沙、喀……沙沙、喀……沙沙、喀……
如今就連這樣的想法,也像是在牽強地自己騙自己。
(……)
不過,當我開始去深思那背後所代表的意義時,不由得背脊感到一陣惡寒。光是想到為什麼要在我的背後做這種事,就足以讓我從頭頂涼到腳底。原因無他,因為那種紛亂的腳步聲,其實是拖著一隻腳產生的……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而且,可能只是我的錯覺也說不定……)
想當然耳,就算我完成儀式,走出祠堂,把四周都打量過一遍,也什麼都沒有發現。事實上,我也不可能東張西望地打量,要是讓對方知道我在刺探它的底細,反而會助長它實體化,這麼一來,事情就會變得很麻煩,可能我前腳才剛踏出大祓禊所,它後腳就直接附到我身上來了,所以一定要避免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才行。話說回來,對於這個地方的人來說,此時此刻我所感覺到的東西就像是空氣一般的存在,不去理會、假裝什麼事都沒有是最好的應對之道,就像我們在日常生活中並不會對空氣有什麼特別的想法是一樣的。
(得、得快點逃走……)
沙、沙、沙……沙、沙、沙……
有人在模仿我走路的樣子……
就在那個時候,我終於發現什麼事情都沒發生,我原本還以為是對方在等我先出招,可是事件拖得實在是太久了,總不能永遠都站在原地不動,唯一的辦法只有先搞清楚在我左肩上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我背後真的有什麼東西嗎?)
再次見識到大祓禊所的力量,我朝著祭壇深深一拜,走出祠堂,下了樓梯,再度朝著整座大祓禊所拜了一拜,然後沿著河灘,正打算前往小祓禊所的時候,突然不經意地往左手邊的常世橋看了一眼,就在那個時候……
(怎麼會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
當我發現腳步聲再度產生變化的瞬間,我差一點就要當場停下腳步了。
還是什麼都沒有。雖然四周已經完全暗了下來,但是站在自己身後的東西是不可能看不見的。
(哪有人被自己的腳步聲嚇成這樣的……)
在我眼前的東西,竟然是已經被我放流到緋還川里的依代……
我趕緊坐在木板台階上,開始念起咒語。雖然我平常扮演的是憑座角色,但是為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必須一個人面對的時候可以派的上用場,祖母大人也要求我進行巫女的修鍊。
從河的下游颳起一陣強風,吹在千早和褲子上,害我走路的速度愈來愈慢。感覺上似乎連風也在阻止我繼續往前走。
昏昏沉沉的腦子裡,突然響起了祖母大人的聲音,下一個瞬間,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發出了聲音,我一下子回過神來,定睛一看,發現自己正要舉起右腳踩上常世橋的邊緣,於是連忙往後倒退了好幾步。要是真的把腳踩到橋上,肯定會這樣一路走到神山的入口,走到那個供奉著兩尊案山子大人,九歲的時候曾經看過一次的恐怖地方……
(別瞧不起人了!)
聽著完全沒有意思要停下來的腳步聲,我終於下定了決心。除了決心之外,因為不知道會看到什麼,所以還必須要做好一定程度的覺悟才行。
沙、沙、沙……沙、沙、沙……
你問我為什麼?因為我真的很害怕啊……
心裏雖然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但是雙腿卻使不上力。腳底好像長了根似的,緊緊地貼在河灘上。正當我還在原地掙扎的時候,身後的腳步聲已經愈來愈靠近了。不能再站在原地不動了,至少也得往前走才行,否則一定會被那個東西抓住的。那樣的話,不管那個東西是什麼,都一定會讓我發狂的,就像早霧阿姨一樣……
從已經走到一半左右的河灘途中,我在能力所及的範圍內加快了腳步。因為我還擔心,太陽一旦下了山,這附近會有更多的東西跑出來遊盪,像那種屬於黑夜的東西,就算不去招惹它,它們還是會對你虎視眈眈;就算不去理會它,數量https://read•99csw.com一多還是令人難以招架。光是要一直對它們視而不見,就是件非常消耗精神及體力的事,如果體力變差了,就算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一旦遇上還是會演變成非常糟糕的結果。雖說這裏也算是進行驅魔儀式的場所,但絕對稱不上是什麼聖域,相反地,就像村民們避之唯恐不及的一樣,這裏其實是個魔域……
背後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明明什麼東西都沒有的背後,卻傳來呼喚我的聲音。我當場全身僵直,所有的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
(難怪祖母大人會叫我來大祓禊所,在小祓禊所肯定沒有辦法凈化到這個地步吧!)
在跟不知道其底細的魔物對峙時,如果一直掌握不住對方的真實形體,就沒有辦法對付它,這時可以在背對著對方的狀態下,越過左肩去看。如此一來,聽說就可以看見對方真正的形體。但是一定要小心,絕對不可以轉錯邊,如果越過右肩去看的話,就會馬上被對方附身。
接著便走到河灘上,沿著緋還川往小祓禊所的方向前進。
雖然我沒辦法像漣哥哥那樣,把所有的事情都從合理的角度去思考,但是我也不認為所有不可思議的現象都是由附身魔物所引起的,很多情況下其實是因為當事人心理因素所引起。今天的我原本就有些奇怪,所以從背後傳來的腳步聲說不定真的是幻聽,其實那只是自己的腳步聲的迴音呢?如果再加上又受到怕所這個地方的影響的話……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證明那股真實得過分的氣息,其實只是我自己的腳步聲的迴音呢……?
紗霧……
(我今天果然有點不太對勁。)
然而,當我硬生生地呆立在當場時,卻發現了另一件更令人頭皮發麻的事,那就是那個拖著腳走路的東西的本尊,原來竟然是我自己。當我停下腳步的時候,身後的腳步聲也停了下來。平常走路的時候固然沒有太大問題,但是只要走得太急,我的腳還是會有點一跛一跛的,所以那應該是我自己的腳步聲……
一想到這點,我會稍微停下腳步,整理一下其實始終穿得好好的巫女裝束,重新打起精神來。扮演憑座的人和巫女一樣,也是穿著白色的衣服和紅色的褲子,不過我在離開巫神堂的時候披上了千早。老實說,對我而言,谺呀治家的巫女和憑座都是非常沉重的負荷,只有這套裝扮,我個人還是滿喜歡的。
(可能是我自己不知不覺加快腳步……透過河灘產生的迴音……就成了令人疑神疑鬼的幻聽……)
走回大祓禊所一看,發現祠堂的門開了一半,可是我應該有把兩扇對開的格子門確實關好了才對呀!
正後方傳來喃喃低語般的聲音。尖叫聲幾乎已經衝到喉嚨了,又被我給下意識地吞了回去。即使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還是不敢讓對方知道我已經發現它了。除此之外,我還有一個預感,那就是一旦我發出叫聲,可能就再也控制不了自己。這時,左肩似乎被什麼東西碰了一下——
我強迫自己這麼想,把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前方不遠處的小廟。只不過,為了不被河灘上的石頭絆倒,我踏出去的每一步都要很小心。如此一來,總算開始一步一步地跟背後那股討厭的氣息拉開了距離。
我努力忍住下意識想要搖頭的衝動,絕對不可以讓對方知道我已經發現它了。
是我多心了嗎?懷紙打轉的速度看起來就像是配合我的咒語加快了速度一樣。而且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它就是不肯隨水而去呢?不管是哪一個理由都令我膽怯,我在心裏痛斥著開始變軟弱的自己,把精神集中在咒語上。
(真討厭……)
會直接走進神山裡嗎?但是進去要幹什麼呢?……一思及此,我再次確定爬神山並非出於自己的意志。
懷紙馬上被河水沖走,但是卻在往前流了一小段距離之後,便開始在原地打轉。
雖然四周已經是一片漆黑,但是當我閉上眼睛,我的右手終於又恢復了自由。慢慢地把右手伸到左肩上,一碰到那個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濕淋淋物體,指尖馬上像是被電了一下,迅速地從肩膀上彈開。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又讓右手靠近左肩,並且讓右手碰到那個濕淋淋的東西。雖然害怕、討厭得不得了,但是我還是用力地抓住那個東西,把它從肩膀上剝下來。過程中,那個東西一直在我指尖躁動,好幾次都想把它扔掉,但終究還是忍了下來。
要小心神山的召喚……
(什麼……?)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嘶嘶……
我聽見背後有聲音。一開始還聽不太清楚那是什麼聲音,但是,不一會兒就聽出那是有什麼東西在河灘上走路的聲音……而且是朝著我的方向過來……那是「沙、沙、沙」的腳步聲……
腦海中浮現出這樣一句話,我完全被對方瞧不起。在我背後,很明顯地有一團充滿惡意的黑色陰影,正在享受輕視我、威脅我、讓我害怕、將我玩弄于鼓掌之間的樂趣。除了惡意以外,我感覺不到其他東西。這傢伙可以說是我這輩子遇到過那麼多奇奇怪怪的東西裡頭,最惡劣的一個……
不知不覺之間,我也加快了腳步;不知何時開始,身體read.99csw•com不聽使喚地發抖,眼淚也掉了下來。就在啜泣聲幾乎要衝口而出的時候,身後又響起拖著腳走路的腳步聲。是故意要向我示威的嗎?是因為我已經完全顧不得三七二十一想要逃跑,所以故意來嘲笑我的嗎?
卻發現對方正加快速度追了上來,節奏愈來愈快的腳步聲,彷彿是在告訴我,遊戲已經結束了。
我對著小祓禊所深深一拜,便往大祓禊所的方向出發。本來只要從這裏沿著小石階走回巫神堂即可,但是今天的情況比較特殊,我認為應該要再去大祓禊所好好地膜拜一番才行。這種做法並無任何不妥,尤其是像今天這樣,在放流依代的時候出現一些狀況的時候,更應該要把祓禊的儀式做得更徹底。只不過,前提是負責進行這項任務的人還處於正常的狀態下……
(我只要盯著大祓禊所,只要想著待會兒要念的經文就好了。)
(這、這個……該不會是……)
大祓禊所就蓋在發源自九供山的緋還川拐了一個大彎的河灘上,雖然是木造的建築物,但是依舊有其莊嚴肅穆的感覺。以類似須彌壇的底座為基礎,有著用四根方形的樑柱支撐著屋檐微微往上翹起的懸山式屋頂。坐落於中央的祠堂也很大,可以稱得上是一座小型的佛堂。由於它原本是九供山的神社,所以會蓋得那麼氣派也是有其來由。
等到全部的儀式結束之後,拿起懷紙,爬上設置於小祓禊所右側的木板台階。以誇飾法來形容的話,那是個類似棧橋的台階,比河灘還要稍微往河中央突出去,雖然只有幾步路就走到底,卻是可以讓依代順利地隨水流逝的重要場所。
之所以不曾東張西望,除了想儘快達成自己被交付的任務之外,還有另一個理由,因為在這種地方東張西望是非常危險的一件事。一開始,我並不了解事情的嚴重性,在第一次完成為依代祓禊的儀式之後,從巫神堂走到大祓禊所那一路上所繃緊的神經多多少少還是鬆懈了下來,一旦鬆懈,不管祖母大人之前怎麼再三交代,還是忍不住在意起周遭的情況,視線也跟著左飄右盪,但是再怎麼樣也不敢回頭張望,只有這點我不敢造次。雖然不敢往正後方看,但我的視線還是惶惶不安地飄向左手邊的河面或右手邊的草叢、以及頭上的天空和腳下的河灘。
我知道,任何人都不應該隨便靠近這裏,就算是谺呀治家巫女和憑座也一樣。說不定就因為我們跟一般人不一樣,才更容易聽見神山的召喚。
沙沙、沙……沙沙、沙……
即使是在祛除魔物的儀式中,使用這個方法也不會有問題。這麼做的代價是,如果後面真的有什麼東西的話,不管你願不願意,都一定會看到那個東西的真面目……
我想自己現在的臉色一定蒼白得嚇人,拚命地放慢下意識想要加速逃離現場的腳步。正如我一再強調的一樣,絕對不能讓對方知道我已經發現它了,只要不理它,基本上它徘徊一陣之後就會到別的地方去。更何況,就算我想要加快腳步、逃離現場,可是河灘如此崎嶇不平,再加上我的腳又有點問題,能跑多快還是個疑問呢,唯一的辦法只有一個,而且希望非常渺茫,那就是用最快的速度甩開身後的那個東西,比它早一步衝進大祓禊所。但是在根本不知道對方是何方神聖的情況下,我實在沒有勇氣賭這麼大一把,所以只好繼續裝作什麼都沒發現的樣子。
搞不清楚對方是何方神聖,那種擺明是來亂的腳步聲更讓我害怕,光是聽到那種奇怪的節奏,就足以讓我的腦子裡塞滿令人發狂的不快|感。一方面覺得那個腳步聲應該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另一方面又隱隱約約地感覺,那腳步聲背後或許隱藏著某種極為驚悚的真相。
起初還以為是自己疑神疑鬼,可麻煩就麻煩在這個地方讓我有太多亂七八糟的感覺,就算全部歸咎與疑神疑鬼,肯定也是什麼東西造成的。不管是什麼東西造成的,應對之道只有一個,那就是不要理對方,所以我根本不需要知道那是什麼東西。話雖這樣說,但是對於這個時候的我而言,要我不去在意那個東西,根本是不可能的一件事。因為那個東西的視線就像是貼在我背上一樣,令我有如芒刺在背……
人類就是這麼現實的生物,明明身體怕得發抖,可是心裏卻產生了懷疑。
我忘了必須要回到巫神堂,拜過祭壇之後,這一切才算是真正大功告成,才可以真的安心……
(別過來……)
或許人被逼到這個地步,反而會生出想要把一切都豁出去的衝動也說不定,反正也無計可施,所以我決定再看一次那個東西的廬山真面目。因為我確信,就算對方真的是透明的妖怪,在這麼近的距離內也一定看得見。
儘管如此,我還是無法改掉東張西望的壞習慣,或許是因為我其實早就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被那些妖怪幻化而成的假象給迷惑住了吧!
心裏的大石頭一下子全落了地,整個人只差沒當場蹲下來,嘴角甚至還流露出笑意,就在這個時候,腳步聲突然又從身後逼近了過來。
(這就奇怪了……難道真的只是我想太多了嗎……?)
神山似乎對我施了什麼神奇的魔法,明明從小read.99csw.com就覺得那裡是個恐怖的地方,對它敬而遠之,可是如今卻想要走到它身邊。在我的腦袋裡雖然也知道得去小祓禊所才行,可是身體卻自動地開始往常世橋的方向走去。九歲時銘刻在心中的恐怖回憶似乎就要蘇醒,可是從神山的方向吹來心曠神怡的風,立刻就把恐懼給吹得無影無蹤,在大祓禊所中感到周圍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也一起跟著消失無蹤,只剩下十分放鬆的感覺,再加上耳邊傳來緋還川的流水聲,讓人宛如置身於桃花源中一般,腦子裡一片空白,只覺得通體舒暢,同時也隱約地感覺到,內心極深處的地方正發出一道微弱的聲音,拚命地警告我:「絕對不可以去!」可是身體和心靈似乎各自為政,等我發覺,一隻腳已經踩在橋上了……
不知為何竟突然生出這個念頭,至於為什麼要去,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心裏有個強烈的願望,就是很想去爬神山,而且覺得自己非去不可。
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回頭去看,但不是完全把頭向後轉——只有這點是絕對不可以違反的禁忌。不是把頭整個向後轉,而是越過左邊的肩膀往後看——這是只有在遇到真正的危險時才可以使用的方法,原本是為了得知對方真正的形體所使用的咒術之一。
(南無啊蘿哩怛那嗦哇卡……)
我當然知道只要直直地往前走,只要心無旁騖地走到小祓禊所,趕快把儀式結束,就能趕快回家,但是心裏知道,身體卻做不到。我花了一年以上的事件,才終於學會對周圍的一切視而不見,心無旁騖地走到祓禊所,完成祓禊的儀式,將依代放流於緋還川……這麼簡單的事卻花了我一年以上的時間,真令人難以置信。在那一年當中,我不知道遇到過多少次無法用人類的語言說明其模樣的東西,更別說當時的我還只是個小孩子,要把視線從那樣的東西上移開實在太強人所難了。
「回到你原來的地方,」我一面說道,一面把懷紙浸到河裡。「絕不要生氣,也不要回頭。絕不要嘆息,也不要回頭。絕不要挑剔,也不要回頭……照我說的做,回到你原來的地方。」
就在那一瞬間,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這個腳步聲會顯得這麼凌亂……
(多麼深沉的惡意啊……)
先是在走出大祓禊所的時候聽見神山的召喚,原本還是想繃緊神經的,沒想到一不留神就又開始東張西望。這種情況在這幾年幾乎不曾發生過。以前走到小祓禊所之前,我從來不會去看河流、也不會去看天空,只是一心一意地筆直往前走、一心一意地望著蓋在河灘盡頭的小祓禊所。
依代放流儀式最好的結果是依代被河水帶到下游去,直到完全看不見為止。當場沉並不是一件好事,那代表著魔物雖然已經離開待祓者,可是卻沒有回到它原來的地方。但是最糟的情況,就是既沒有被河水沖走,也沒有沉下去,而是一直留在水面上。也就是說,祛除魔物這個儀式本身也不見得是無懈可擊的。被巫女問得潰不成軍、裝出被巫女說服的樣子或許只是對方的策略,其實根本沒被封印在依代里,這種可能性也不是沒有。
剛才的聲音有點像是祠堂的門用力開關的聲音,可是風有辦法把已經關好的門吹開嗎?而且那個聲音出現過好幾次,風有可能把門這樣開關開關的嗎……?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突然想起,這不是人類應該思考的問題,因此馬上把祠堂的格子門仔細觀賞,深深地鞠了一個躬之後,離開大祓禊所。
我已經忘了要念咒,只是在心裏不停不停地求救。當然這麼做一點用也沒有,根本沒有人會來這裏,自然也沒有人會來救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那裡站了多久,只知道自己沒有嚇昏過去真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就在這個時候……
而且馬上轉變成更急促的腳步聲,一步一步地朝我不斷逼近。我整個背部都可以感覺到那步步逼近的強烈氣息,已經不能再用幻覺二字來解釋了。
雖然我努力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繼續往前走,但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背部,曾幾何時,大祓禊所的事情已經完全從我的腦子裡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雖然目的地還是一樣,但是我此時此刻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背部,拚命豎起耳朵傾聽背後傳來的腳步聲。
就在我的腦海里閃過阿姨被關在地牢里的樣子時,右腳突然往前跨了一步,接下來便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拚命往前走。
腦海中突然浮現出自憐自傷的念頭,害我忍不住想要瘋狂大笑。另一方面,這個發現也令我大吃一驚。我不能跑,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的事,所以在我身後的那個東西,或許根本不在乎被我發現,它算準我反正不能用跑的,只能慢慢地走……
儘管如此,我還是拼了命地往前走,終於讓我走到了小祓禊所前。小祓禊所只是一座蓋在河灘上的小廟,既沒有大祓禊所那樣的屋頂,也沒有柱子和祭壇,就連大小也只有大祓禊所的十分之一左右,必須彎下腰才能打開格子狀的門。可是每次看到小祓禊的時候,我總是會不合時宜地湧起一股好可愛的感覺。相較於在大祓禊所里感受到的安全感和一種近似於畏懼的心情,可能是因為小九*九*藏*書祓禊所的外觀看起來小小的,才會讓我有這種感覺吧!問題是,這種大不敬的想法可是會遭報應的,所以我也曾告誡我自己。只不過,每次站在小祓禊所前,我都會鬆一口氣,這點倒是不容否認的事實。
沒錯,現在回想起來,那天已經遇到那麼多的擾亂心神的事,當時的我就應該立刻離開怕川,應該一刻不停留地離開怕所才行……
我在心裏教訓著和平常不太一樣,一直在想一些有的沒有的自己,重新打起精神來,這才想起,剛才的聲音究竟是什麼來著?
也不知道自己念了多久的咒語,當我再度抬起頭來的時候,懷紙的白色身影已經從昏暗的河面上消失了蹤跡。似乎是我念咒念得太專心,無意識地把頭低下去的樣子。
(搞不好對方就是故意要激我這麼做的……)
黃昏時分彎彎曲曲地浮現在半空中,又粗又長,像條黑色繩子的東西;宛如從河灘的石頭縫隙中窺探著我的野獸般,布滿血絲的眼珠子;從鬱郁蒼蒼的草叢裡一下子伸出來、一下子又縮進去的大鳥的腳;浮現於蜿蜒的河面,彷彿是在向我招手的手臂;一面散發出宛如人類皮膚被灼燒的惡臭,一面從空中飄落無數長得很像魚鱗的東西;好幾隻長著長長的毛,緊抓住我的腳踝不放,宛如嬰兒般的小小的手;像是長了四肢的鰻魚一樣,配合我走路的速度,在河裡頭游泳的生物;潛伏在草叢裡,不停地喃喃自語:「交出來、交出來、交出來」,而且會經常改變身體大小的四腳獸;總是蠢蠢欲動地在前方窺探我的一舉一動,似乎一有機會就要撲到我的臉上、胸上、手上、腳上,軟軟胖胖、紅紅黑黑的變形物體;靜悄悄地突然從神山的樹木間冒出來,像是把立在墳墓後面,上面寫著梵文經句的塔形木板巨大化的棒狀灰色物體;幾乎貼到地面,看起來像是深綠色的雲,還滴著顏色的宛如抹茶般的汁液的東西;頸部以上是白髮蒼蒼的老婆婆,身體像只雞,可是卻沒有腳,一面在河灘上爬,一面發出奇怪聲音的生物;還有順著河水漂來的大量山伏、和尚、座頭、瞽女們的腐爛屍體……
沙、沙、沙……沙、沙、沙……
(反正我也沒辦法用跑的……)
那個東西濕淋淋的、冷冰冰的觸感立刻從我穿著白衣的肩膀滲進四肢百骸,讓人覺得毛骨悚然,原本僵硬的身體也開始發抖。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覺得後面有隻濕淋淋的手正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光是想像就已經讓我害怕得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然後左肩變得愈來愈沉重,感覺邪惡的氣息正一點一滴地從左肩滲透到體內,讓人陷入一種非常可怕的感覺里。
腳步聲在我的正後方聽了下來。等到河灘上的石頭髮出一陣空谷回音之後,在這深山幽谷之中,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寂靜,我一點都不覺得谺呀治家的上屋就在我左下方不遠處,我只覺得以自己為中心的方圓幾十公里之內,似乎就連一個人都沒有,不止,就連人類以外的所有東西也全部不存在,存在的只有我一個人,以及在我身後的某種東西而已……
然而,我並沒有因為安心就放鬆警惕,而是繼續朝著大祓禊所的方向前進。緋還川的下游又重新颳起了風,這次風是由后往前吹,彷彿是推著我前進似的。剛才還在阻止我前進的風,如今成了令人感激不盡的順風,托風的福,距離大祓禊所只剩下幾步的路程。終於又回到大祓禊所了,正當我感到一陣心安的時候……
每次當我把看到的東西形容給祖母大人聽的時候,最後一定會以挨罵收場,所以我後來就算看到什麼,也不會再告訴她了。不過我心裏一直謹記著祖母大人的忠告。
(太好了,果然是我想太多了……)
正確地說,應該是有人在模仿我以前走路的樣子,現在的我已經不會再像那樣拖著腳走路了。看在不知道我以前發生過什麼事的人眼中,只要我不跑步的話,應該都不會發現我的腳有毛病才對,既然如此,那麼後面那個東西為什麼……
真正的樣子更恐怖……
我調整自己的位置,讓身後的腳步聲剛好是從自己的左後方傳來,等掌握到恰到好處的位置之後,就保持著這種狀態繼續往前走。雖然保持這個狀態走了一陣子,但由於回頭的時機只能靠自己判斷,於是我決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回頭一看——
其實我已經快哭出來了,身體也不聽使喚地只想發抖,可是又不得不忍耐——我拚命地警告自己,只要露出一點點反應,接下來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只要我一直假裝不知道,假裝什麼事情也沒有,只要我堅持下去……
我慢慢地把右手舉到眼前,慢慢地睜開眼睛……在瞬間的空白之後,怕所響起了一陣尖叫聲,一陣從我口中發出的尖叫聲。
沙、沙、喀……沙、沙、喀……
而村民們則是更單純地將這條河稱之為怕川。因為他們將谺呀治家的上屋和中屋的後面一帶——也就是從九供山到緋還川的下游流域一帶成為怕所,簡直避之唯恐不及,所以會把這條河稱之為怕川也不奇怪。
「南無啊蘿哩怛那嗦哇卡、南無嘍埵咿嘰盧尼迦哩苦嗦哇卡、南無嗎咿塔俺咿呀嗦哇卡、南無啊婆怛那嗶咖哆咖哆嗚恩哈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