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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錄自採訪筆記(二)

摘錄自採訪筆記(二)

乍聽之下雖然有點像是騙小孩的把戲,但是言耶同時也感受到當地人對厭魅有多恐懼,才會做到這種地步。緊接著,腦海中馬上又浮現出另一個問題:
「嗯,算是吧……其實他們那邊已經有一名叫作大垣的醫生,只不過是個蒙古大夫就是了。」
「谺呀治家的第一代當家是在延寶五年(一六七七)去世的,第二代是在享保十年(一七二五)、第三代是在寬延二年(一七四九)、第四代是在天明五年(一七八五)去世的,而這些年全部都是巳年,難道只是單純的巧合嗎?老朽倒是認為,谺呀治家可能從那個時候就已經開始有蛇神的信仰了。在神櫛家的記錄中,記載著谺呀治家在第三代到第四代的那段時間,有一對雙胞胎女兒遭遇到神隱,整整九天不知去向。其中一個後來在九供山的山腳下被人發現,她獃獃地傻站在那裡,至於另外一個則始終沒有找到。而且被找到的那個在那之後就常常出現被附身的狀態,而且還是被下落不明的另一個雙胞胎姐妹附身。就在這樣的附身騷動還沒有平息的時候,村子里又陸陸續續地發生有人被附身的事件。」
「次男蓮次郎雖然是個聰明的孩子,但是從小身體就很不好,外表和性格也都跟女孩子一樣,爬跛村的人從以前就常常在私底下說:『那孩子真應該生下谺呀治家的上屋,跟那對雙胞胎當姐妹的。』再加上他有常常住在**市的醫院里,小時候幾乎都住在**地的別墅,所以他對村子的事幾乎可以說是漠不關心,甚至可以說是有點討厭。因為當他考上了**大學之後,就幾乎再也沒有回來過了。而且他在那邊似乎還刻意隱瞞自己的出身,就連漣三郎去年春假找他玩的時候,也被再三叮嚀絕對不可以提到村子里的事,說是萬一在找工作的時候被發現,就不會被錄用了。明明才大二,居然就已經考慮到那麼遙遠以後的事了。」
「請恕老朽冒昧……閣下來這個村子到底有何貴幹呢?」
「谺呀治家之所以會被認為是具有附身魔物血統的家族,就是因為這件事吧?」
「老朽也聽說過這個故事,據說如果用從那個家裡帶回來的碗來量米,不管量幾次,米缸都還是滿滿的對吧?有一種說法,不貪心的女人什麼也沒拿,結果就從山裡流下來一個碗,順著河水漂啊漂地漂到了女人的家門口。還有一種說法是,有人聽到了這件事,也跑進山裡面去找,可是怎麼找都找不到那座宅子。」
於是,當麻谷便把大神屋的三男漣三郎希望能對村民們展開啟蒙教育的事;他和新神屋的千代兩個人從小就跟谺呀治上屋的紗霧是好朋友的事;然而他們三人如今似乎已經演變成三角關係的事;大神屋的須佐男或許是對二十三年前弟弟結婚一事耿耿於懷,所以對漣三郎能夠有同理心的事;但是只要荼夜還活著的一天,這件事就很難開花結果的事……全部告訴了言耶。
「可是最近這幾天,巴士上並沒有出現過任何不認識的生面孔倒也是事實。這麼以來的話,唯一的可能,就是那個人是走山路進入村子的。但是戰後就連修行僧也都開始乘巴士了,根本不可能會有人刻意翻山越嶺而來。」
「這是什麼?那就讓老朽拜見一下內容啰……」
「正是如此,只是這裏產生了一個問題,那就是當時其實有人主張要嵯霧從谺呀治家的下屋招勇當贅婿。原本他們兩個之間就已經困難重重了,再加上另一門親事從中作梗,實現的可能性更加渺茫。然而,現在想起來固然很可憐,當時勇都已經多大年紀了——我記得好像是二十五歲——居然還得了腮腺炎。而且一開始還被大垣那個蒙古大夫誤診為普通的感冒,所以才會搞得那麼嚴重,差點就沒命了,所以入贅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看在上一代住持的眼裡,可以說是機不可失,於是便主動找兩家交涉。」
「啊!說的也是……如此一來就沒辦法再調查下去了,也就是到此為止的意思對吧?」
當麻谷露出了佩服的笑容,但是眼睛里卻一點笑意也沒有,看起來非常恐怖。看樣子,言耶似乎還沒有完全取得他的信任。
見當麻谷一副不太想提的意思,言耶抱著些微的罪惡感——畢竟他還是保持著平常心,沒有一聽到鄉野怪談就忘了自己是誰——繼續用話套他:「請您務必告訴我。」
「換句話說,即使是在附身魔物信仰鼎盛的地方,一旦牽涉到與謀生大計有關、需要相互扶持的地方,也會把黑白的恩怨暫時擱下,以村子的生計為第一考量,互相幫忙對吧?」
「如果一開始就牽扯到神隱的話,的確是有點棘手呢!」
「原來如此啊!老朽姓當麻谷,是這個村子里的醫生。」
「原來如此……這件事還真深奧啊!或許應該說是不可以接觸的領域呢!」
「之所以會說這件事不可思議,是因為跟神明有關嗎?」
「如果神櫛家只是普通人家的話,那麼或許就像你說的那樣,的確有些地方是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會把問題歸咎於魔物附身有關的血緣上,但是像那樣的地方,多半是一開始有附身魔物血緣的戶數就不多,所以就算排擠掉兩三戶人家,也不會造成任何的影響,因為他們打從一開始就不需要仰賴這些人家的能力。但是像神神櫛村這種黑白參半,還有地主與佃農的階級之分的情況,事情就變得非常棘手,再加上對方還是擁有村內第二大勢力的大神屋,問題就更加麻煩了。雖然對村子互助合作的關係的確不會產生大的影響,但是地主和佃農的關係卻是建立在日常生活的各種交流以及婚喪喜慶上。如果只因為大神屋成了具有附身魔物血統的家族,就要加以排除的話,我想無論如何是做不到的。要是真的這麼做的話,村子馬上就撐不下去了。」
言耶的臉上露出有點失望的表情。他本來還以為可以聽到什麼鄉野奇譚的,沒想到只是這樣。只不過,當麻谷猜不出他藏在那種表情底下的心思,只是一臉驚訝地望著他,然後開始回答他的問題:
「因為山上是聖域嘛!」
刀城言耶被老人的魄力給震懾住,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連忙從旅行袋裡拿出一封信交給對方。他在那一瞬間做出的判斷是,與其自己說明得不清不楚,還不如直接讓對方看信里的內容。
「這麼說來還真是用心良苦啊……」
「在這裏說話不方便,要不要去後面的位子坐?」
「據說谺呀治下屋的某個佃農的女兒也遭遇到了神隱。那是一個名叫靜枝的七歲小女孩,聽說是在村子南邊一個叫地藏路口的五岔路上遇到的。那附近只有一座妙遠寺,是個非常僻靜的地方。至於那五條岔路,就像先前說明的那樣,兩旁都是自然形成的土堆。因為原本的地形就是那樣,所以這塊土地可以說是打從一開始就不適合開墾成農村。神神櫛村之所以有人從事與山村有關的工作,想來也是這個原因……」
「從您所描述的過程聽起來,那個叫作靜枝的小女孩,會不會只是躲在供奉在路旁的地藏菩薩廟裡,或者是藏在案山子大人的蓑衣里呢?畢竟是小孩子嘛……雖然不知道是什麼理由,但搞不好只是鬧著玩……」
(是不想讓司機聽到嗎?)
「假設建男下生真的捨棄他身無,入贅谺呀治家,無論真實情況如何,他和神櫛家的關係也不是說切斷就能切斷的吧!」
當麻谷臉上露出了看開一切的表情,隨即言歸正傳:
「結、結果有去搜山嗎……?那對兄弟,兩、兩個人都……?」
「雖然我們這裡是個窮鄉僻壤,可是自古以來就有許多來路不明的人……或者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常來我們這個地方。雖然大部分都是跟宗教有關的人,但是其中也時常混雜著一些為非作歹的騙子,讓人覺得十分困擾。有時候甚至還有些犯了罪的人會逃到這裏來,明明這裏的地形就像是個死胡同似的,偏偏還要把自己逼入絕境,真不知道那些人在想什麼。老朽認為,這裏似乎有個什麼邪惡的磁場,才會把一些無可救藥的傢伙都聚集到這裏來……啊!當然不是指刀城先生!」
「不是的,並不是這個原因。而是在那之後過了不久,那個遇到神隱的小男孩的弟弟居然說他見到哥哥了。」
「一般來說是這樣沒錯。就好比建男如果娶了嵯霧,大神屋也會變成具read•99csw•com有附身魔物血統的家族,就連與大神屋有親戚關係的新神屋也會被視為同類。新神屋為了避免這樣的事態發生,只能徹底地切斷和大神屋之間的親戚關係。這種情況就算是建男入贅給嵯霧也不會改變,除非他與父母之間的親子關係完全斷絕,否則即使他入贅到別人家,離自己家遠遠的,也無法阻止大神屋變成附身魔物家系的事實,這也是和具有附身魔物血統的家族結成親家時常常會遇到的問題。」
「沒錯沒錯,我想到程先生實際來這裏看了之後應該也明白,這一帶的村落同時具有山村和農村兩方面的特質,可能是因為圍繞著村子的地理及地形的關係,所以村民們賴以維生的職業也因此五花八門。為了生存下去,村民間能不能互相幫助就變得非常重要。尤其以農村來說,勞動力是絕對不可或缺的,不管是插秧、割稻還是除草,都需要大量的人力。除此之外,借貸也是無法避免的關係,就拿農具來說好了,自古以來有哪個家庭能夠自給自足地準備好所有的東西?大家都是生活在有借有還的世界里。就這一點來說,不光物品如此,就連勞動力也是同樣的道理。由此可知,只要地主和佃農的關係能夠順利運作的話,村子里的各行各業也就能圓滿地進行了。」
「哼……那真是遺憾啊!」
「請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說是在山裡看到的,但是就連他本人也不知道是在哪裡……更詭異的是,聽說他本來在神社附近玩得好好的,誰知一回過神來,人已經在山裡了。他說他往前走了一會兒,看見一棟很大的房子,哥哥就在那棟房子里,而且哥哥還告訴他:『哥哥就住在這座山裡頭的大屋子裡,生活得自由自在。』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算了,他還把哥哥給他的禮物拿給大家看,那的確是在當時的村子里不可能弄到手的一種點心。」
「唯一有可能的情況是,某個外地來的綁匪盯上了靜枝,不知道用什麼辦法把她給弄暈了,藏在廟裡是絕無可能,所以就把她藏在案山子大人的蓑衣里……」
「繼聯太郎之後,九年前又發生了同樣的事。」
「就是說啊!不過,戰爭雖然從日本人身上奪走了各式各樣的東西,卻也讓日本進入民主主義的世界。一旦進入民主主義的世界,即使是像這樣的鄉下地方,過去的封建體制也開始瓦解,因為封建體制底下的身份制度其實跟擁有附身魔物血統的家族問題有許多非常相似的地方呢!」
「那是當時二十四歲的神櫛家建男和十九歲的谺呀治嵯霧兩人之間的親事。」
「如果大神屋的當家能夠和三男合作,那麼整件事似乎就有一線希望了呢!」
言耶整個人都貼了上來,就來拿緊盯著當麻谷的眼神也跟剛才有著明顯的不同。當麻谷露出一個「賓果!」的表情說道:
「是的,我叫作刀城言耶。為了收集寫小說要用的資料,我常常會四處旅行。」
怎麼會突然扯到這個上頭來呢?只見當麻谷開始表現出希望他能幫忙解開謎團的企圖,言耶連忙說道:
(終於要到了嗎……)
「什麼!真、真、真的嗎?」
「可是我想就算村子有<附身魔物村>這種稱號,只要對方知道他是神櫛家的人,應該就什麼問題都沒有了吧……」
「而且保留著這份文獻的居然不是谺呀治家,而是神櫛家,你不覺得光是這件事,裡頭就大有文章了嗎?」
「雖然老朽也很喜歡這種民間傳說故事……但是不同於被魔物附身會有各式各樣不同的結果,神隱卻只有一個傷心而悲慘的結局,就是再也見不到孩子了……這種結局無論看過多少次,老朽還是每次都會覺得很心痛……」
「那已經是三天前的事了……而且雖然有人說他看到了,也不是真正看到什麼東西……總之現在所有的事情都還不確定。」當麻谷先交代一下來龍去脈,這才開始進入正題:「神神櫛村的路有一個特色,就是兩旁的地面會自然地向上隆起,看起來就像是故意在地上挖出道路來一樣。就連農田可是開墾在隆起的土地上,總之是個非常特殊的地區。道路不僅狹窄,而且還彎彎曲曲的。因為這種地形的關係,所以常常沒辦法看到前面的路,因此村子里的人常常會互相出聲,即使是從我們這個村子過去的人也會比照辦理,以免在轉角的地方撞個正著。」
言耶自言自語似的喃喃說道。因為對他來說,這次的採訪除了要調查有關於附身魔物的傳說之外,如果可以的話,最好也能一併了解這種血統形成的原因。
「這種分法似乎有點隨興……啊!我是說……」
「嗯,講到這個會有點離題,不過就是這麼一回事。他說他也是出生於關西某座深山裡的村子,就像百巳家那種代代相傳的大地主一樣,他們也有非常強烈的蛇神附身信仰,結果還不是出現了各式各樣的問題……所以他實在沒辦法袖手旁觀。」
「就是這麼回事。這下子你應該知道,我們不是為了標新立異才甘願被成為<神隐村>的吧!要針對神隱現象做說明,實在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就連刀城先生,剛才不也把搞不清楚是怎麼消失的狀況稱之為神隱嗎……」
「按照鄉親的說法是,可能是遇到厭魅了……」
言耶忍不住發出讚歎之聲。他除了喜歡寫一些光怪陸離的小說外,更喜歡欣賞像這種可以稱之為奇景的風光。之所以雲遊四海,雖說主要是為了收集當地的奇風異俗和民間傳說,但希望能在當地看到美妙的風景其實也是他的目的之一。
「而且在剛剛那介紹封信上也有提到,你是特地來調查這一帶的民間傳說,尤其是附身魔物的對吧?這麼說來,閣下是作家嗎?」
「那是他太客氣了,老朽根本沒幫上什麼忙。因為他感興趣的是附身魔物信仰,而老朽知道的充其量也只是民間習俗而已。」
「很遺憾的,就是這樣。就算搜查,把那一帶整個搜一遍也只要幾分鐘。更何況當時不只有孩子們,連泰然也在那裡。他雖然和大垣那個蒙古大夫一樣,是一個一天到晚只會喝酒的花和尚,和上一代住持比起來是沒出息多了,但卻是個對小孩子非常有耐心的人。雖然他也馬上跟大家一起去找了,但還是到處都找不到,聽說他還因此感到很沮喪呢!對了,他對這一帶的歷史和風俗也頗有些研究,改天有機會的話,不妨去找他聊聊。」
「的確是非常麻煩的地形呢!就在三天前的禮拜四傍晚,有個從我們村子過去的人說他走在路上的時候感覺到前面有別人的氣息,雖然他主動跟對方打招呼,可是對方卻遲遲沒有反應,那個人覺得很奇怪,於是便加快腳步,走到前面一看,發現半個人影了沒有,然後就他就一下子從頭頂涼到腳底。如果只有這樣的話,可能只是他的錯覺,但是在那之後,有好幾個人都說他們也遇到了同樣的狀況。還有人說他看到不知道是什麼人的身影,但是問他那人具體的穿著打扮,偏又答不出個所以然來。」
「千、千萬別這麼說……對了,那兩家從來沒有任何交集嗎?」
「嗯,你不覺得把因為部落歧視而引起問題的現象直接套用在具有附身魔物信仰的村子里也說得通嗎?在太政官頒布解放令之後,穢多和非人應該也要被視為普通的平民老百姓才對,但是事實上呢?還是被當作『人外之人』。這裏頭還牽扯到明治政府的近代化政策,亦即利用部落民等工資相對比較便宜的勢力,讓日本資本主義經濟得以發達。在那之後各地都發起了部落解放運動,大正十一年還成立了水平社,部落解放運動自此有如百花齊放。戰後,雖然部落歧視的問題還沒有完全消滅,但至少比戰前要來得往前邁進了一大步。」
「那已經是十二年前的事了……聯太郎九歲的時候,聽說和弟弟漣三郎一起去爬九供山……從此之後就下落不明了……」
「這麼看來的話,這門親事要談成的幾率就更低了……話說回來,漣三郎的哥哥們又是怎麼想的?他們也贊成父親和弟弟的想法嗎?」
當麻谷一面搖頭,一面斬釘截鐵地如此否定:
兩人落座之後,車身便動了起來。從窗戶往外看,發現村民們的目光還是聚焦在自己身上,不過和剛才不一樣,這次是充滿了好奇心的視線。言耶朝他們低頭https://read.99csw.com示意,也有幾個人零零星星地回禮。
「嗯,就連老朽雖然什麼忙也幫不上,也同樣感受到失望。彌惠子結婚之後,第二年就生下了長男聯太郎、隔年生下次男蓮次郎、再隔年又生下三男漣三郎。而千壽子也在再婚之後的第五年,也就是漣三郎出世的隔年生下了千代。」
當麻谷當然不會知道他心裏打著這種如意算盤,再次露出了為難的表情說道:
當麻谷突然大聲嚷嚷,言耶反射性地往窗戶的方向退了一步,而當他發現當麻谷大聲嚷嚷的對象其實是好不容易才姍姍來遲的巴士司機時,不由地露出了一絲苦笑。
「嗯……從外地人的角度來看,或許真的會做此聯想也說不定,但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順著聲音的來處望過去,原來是巴士司機正一臉提心弔膽地朝著最後一排的座位說道。
「哎呀!老朽不知道您原來是大神屋的客人,這下子可真是太失禮了。」
「哦?!」
「話雖如此,但是這種做法畢竟不是從核心開始解決,戲會不會照本人所寫的劇本去演也還是個未知數呢!」
「也就是說,可能只是什麼可疑的外地人混進來了……是嗎?」
「意思是說您也有協助他完成這本書啰!」
當麻谷若無其事地繼續剛才的話題。
「對呀!就像妖怪一詞,也多半是針對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的現象,可以加上『這是什麼什麼妖怪乾的好事』的說明而應運而生的,所以我並不排斥這種怪力亂神的說法,正因為如此,我才會走遍全國各地,收集以怪談為中心的民間傳說。只是,愈是具體地了解到消失時的狀況,心裏就會有一股極欲知道真相的好奇心不斷地湧上來……」
「是的,我想大家應該都是這麼想的,只是沒有人敢說得這麼露骨而已……雖說是山神,其實也有它令人害怕的一面呢!」
「老朽認為不完全是這件事,但絕對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這樣沒錯。」
「也就是說,這件事沒辦法指望蓮次郎的幫忙啰?那長男怎麼樣呢?」
「說是成了神神櫛村另外一個稱號的犧牲者也不為過吧……」
「是的,這點老朽也知道,不光是閇美山的書,就連其他與民俗學有關的書,即使寫得沒有他那麼詳細,也多多少少都會提到神神櫛村的事情,所以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只是,就算這樣也不是你愛怎麼寫就怎麼寫的。請恕老朽託大,老朽和閇美山談過話之後,認為他是一個可以信賴的人,而聽完剛才刀城先生所說的話之後,老朽對刀城先生也放心了不少。」
「聽你這麼一說,老朽就了解了。雖然老朽不太看那方面的小說,但是老朽也知道刀城先生不是抱著可有可無的心情來寫作了。」
「即使我真的要把這個地方所收集到的資料內容寫成一本書,我也會換個地名來寫,再說這個地方早就已經……」
「哼……對於閣下來說,不管老朽再怎麼表達歉意,似乎都沒用了對吧?」
「所以你們才會格外留意打算進村子的外地人嗎?」
言耶迫不及待地插嘴問道,卻被當麻谷用一隻手給「少安勿躁」地擋了下來。
「說的也是,不過問題還在後頭呢!聽說那位小弟弟在那之後又見過他哥哥好幾次,可是最關鍵的那棟房子到底在哪裡,他始終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因為他都是在神社附近玩的時候遇到他哥哥,所以當時甚至還有人提議要去搜哥哥山,不過當然不可能因為小孩子的片面之詞就做到這個地步……」
或許是一眼看穿了言耶的另一項嗜好,當麻谷以半認真、半開玩笑的語氣問道。
所以言耶連忙跟在當麻谷的後面走去。
就連言耶也一樣。不光是村民們對自己那種令人坐立不安的態度,還有老人在看到介紹信之前的反應也都相當地不尋常。
「咦?死掉了嗎?」
當麻谷還是一臉無法接受的樣子,不過似乎也知道要把話題轉回神隱一事上:
「呃……關、關於這個嘛……」
「寬敞多了,果然還是最後一排的座位比較舒服啊!刀城先生應該比較想坐靠窗的位置吧!啊!不是那邊、是這邊。坐在左邊的話,只會看到單調的山壁呢!」
「原來如此。」
只不過,馬上就被當麻谷給罵了回去,只見司機畏畏縮縮地露出一臉可憐相。
「哦~~真不愧是作家,觀察力還真是敏銳。」
「聽起來好像是<迷途之屋>的故事呢!故事是說在山裡面迷失方向的旅人,發現一棟擁有黑色大門的氣派大宅,院子里開著紅色和白色的花,到處都有雞在跑來跑去,還有牛舍和馬廄,可是卻完全看不到半個人影,旅人戰戰兢兢地走進屋子裡一看,發現水壺正掛在火爐上,裏面還噗嗤噗嗤地燒著熱水,可是依舊不見半個人影,四下安靜得不得了。」
發現手上的信件原來是寫給神櫛本家的介紹信之後,老人的態度立刻出現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還轉過頭去說道:
「瞧你年紀輕輕的,觀察力還真不是一般地敏銳呢!那兩個人當然知道他們的戀愛是絕對不會被允許的。建男姑且不論,嵯霧平常不太可能出門,就算是想要在村子外面約會,也有相當高的難度,一定要有個可以在村子里偷偷見面的地方才行,所以妙遠寺就成了他們幽會的地方。寺廟從以前就是孩子們遊戲的場所之一,孩子們心裏都有一個共同的默契,就是只有在廟裡玩的時候,可以不用去分黑白。這是上一代的住持努力營造出來的氣氛,他從以前就對村子里的附身魔物信仰感到很苦惱,所以老朽想,他肯定是認為這兩個人的結合會是一個很好的契機,只要讓黑白兩家的代表結親,就可以一舉切斷村子里常年累積的陋習!」
「刀城先生也有在寫推理小說嗎?真是這樣的話,那麼這個謎團對你來說,搞不好只是小事一樁,請務必……」
「老朽的看法是,既然漣三郎愛上了紗霧,只要把紗霧娶到手,對啟蒙運動也會有很大的幫助呢!但是新神屋的千壽子似乎從去年的這個時候開始,就處心積慮地要把女兒千代許配給漣三郎,不過,只要漣三郎沒那個意思,應該就沒什麼大問題……」
「這個嘛……如果相信可以讓這方面的話題變得更有趣的話,那我就相信。」
不小心說出了真心話,害言耶有些手足無措。
「既然你看過這本書,那我想你應該知道,剛好在那個時候,神櫛家的次男和谺呀治家的次女正談到婚姻大事。」
「地方上還殘留著一些陋習畢竟是事實,鄉下地方要改革也不是那麼快的,但是年輕一輩的心裏似乎已經開始意識到,如果再拘泥於那樣的陋習,將會成為全村的恥辱。」
第一個問題,當麻谷輕輕地搖了搖頭;第二個問題,則是大大地點了點頭。言耶渾身無力地把自己深深埋進巴士的椅子里,情不自禁地嘆一口氣。
「在那之後也沒有找到嗎?」
「這個我知道……簡單地說,這裏的地主和佃農之間的關係跟其他一般的農村社會其實是一樣的對吧?」
言耶急忙把書本翻開,將前言和後記掃了一遍,果不其然,在後記的最後面有提到當麻谷的名字,同時還有一些致謝的言辭。
言耶說道,似乎又重新對這件事產生了興趣。
「這在推理小說里可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人間蒸發的事件呢!」
「當時那孩子只有六歲,雖然他也拚命地想要告訴大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是聽在大人們的耳朵里,卻只是一堆不知所云的童言童語……大神屋也有請叉霧巫女幫忙祈禱,但是得到的神諭卻是『那孩子被山神帶走了。』所以也沒有人敢去搜山。只有當時身子骨還很硬朗的神櫛天男——也就是聯太郎和漣三郎的祖父曾經入山找人,可結果還是沒找到……」
「哈!哈!……比較感興趣是嗎?是老朽不好,明明是想讓你享受這一帶的風景,卻不自覺地講了這麼一大串……真是不好意思。」
「那倒是沒錯啦!老朽也是這麼想的,所以就把以前收集的資料全部給他看了。只是,對他來說,老朽真正有幫上忙的地方應該是在別的方面吧!」
上到巴士的老人態度雖然很紳士,但是他的眼神和口吻都散發出令人無法拒絕回答的魄力。
「您現在要去神神櫛村看診嗎?」
「老朽倒是認為會這麼想也無可厚非。話說回來,光是要從神隱的謎團中探究read•99csw•com造成這種血統的原因,基本上不就已經是一件非常弔詭的事了嗎……」
當時日本還沒有正式統一舶來品的緊扣,所以頂多隻能買到二手的牛仔褲,不僅如此,品質通常很差,尺寸也都跟日本人的體型不太合,總之是非常難處理的一種服飾。
言耶提出他最想知道的問題,只見當麻谷臉上浮現出沮喪的神情。
「沒什麼,什麼事也沒有。只是在我們這種鄉下地方,大家會對外地人比較好奇而已。」
到了這個時候,當麻谷似乎也終於明白,言耶對於鄉野怪談的興趣並非泛泛。
望著愈來愈興奮的言耶,當麻谷臉上的表情也愈發感到不可思議。
「住持和閇美山應該都很失望吧!」
「正如你所知道的,這個村子里充滿了各種陋習,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可以說是大家的信仰非常虔誠,尤其是小孩子,更是單純地對信仰深信不疑,所以躲在地藏廟裡的這種事根本想都不用想,而且地藏廟的周圍全都是格子狀的門窗結構,就算真的躲了進去,從外面也可以一下子就發現。至於藏在案山子大人的蓑衣里,可能性比躲在地藏廟裡更低。因為案山子大人是這個村子里非常特別的存在,不光是受到大家尊敬的信仰對象,同時也像我們剛才討論到厭魅時所說的,是一種令人害怕的存在。這種特殊的敬畏之情,從小就根深蒂固地植于每一個村民的心裏。所以不管在什麼樣的狀況下,都不可能有人敢對案山子大人做出如此大不敬的事。」
「哦~~是這樣啊!」
根據過去的經驗,言耶其實可以坦白告知,但是話到嘴邊又被他給吞了回去。現實與非現實、合理與不合理、白與黑……過去已經有太多教訓逼著他認清現實,世上絕大部分的人都會在無意中把萬物劃分開來,楚河漢界、涇渭分明。
「聽起來雖然很有意思,但是對於村民們來說其實是很麻煩的事吧!」
當麻谷說話的語氣似乎有點吞吞吐吐的,隨即馬上指著他膝蓋上的書說道:
那一刻,在刀城言耶的腦海里,只剩下在被夕陽染成血紅一片的神神櫛村裡徘徊的案山子大人那副詭異的姿態,伴隨著壓倒性的真實感,佔據他所有的思緒。
「呃……醫生……神神櫛村就快到了……」
也許是一邊說一邊又回想起當時的狀況,只見當麻谷臉上的神情比提到靜枝的事件時似乎又多了幾分不安的味道。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我想書裏面應該也有寫到,神神櫛村大致可以區分為兩大勢力,細分的話則有五股勢力在拉扯。以二分法來說的話,當然是神櫛家和谺呀治家這兩大勢力,而五分法的勢力由大到小分別是谺呀治家的上屋、神櫛家的大神屋、谺呀治的中屋、神櫛家的新神屋、谺呀治的下屋。這裡有個很重要的一點,那就是谺呀治家的佃農並沒有全都和附身魔物扯上關係,就像神櫛家的佃農不完全是白的一樣,村子里的黑白兩種家族,是四處分散在整個村子里的。」
「老朽只是一介鄉下地方的小醫生,但也算是個理性主義者……」
「照您的表情和您說的語氣上來看,不只是以前,就連最近也發生過神隱的現象是嗎?」
那一瞬間,浮現在他心底的,是與前一刻感受到的感慨完全相反的感覺,是一種深不可測的恐懼,讓他只想馬上掉頭回家。因為那兩尊明明只是用斗笠和蓑衣拼湊而成的案山子大人,卻讓人感覺到裡頭可能正棲息著什麼來歷不明的東西,不知道是山神還是厭魅,總之不像是用木頭做的稻草人,彷彿下一秒就要動起來一樣……
「被卷進這場騷動——或許該說是自己跑上去插一腳的閇美山從此就被神櫛家和谺呀治家列為拒絕往來戶,所以在這之後老朽和上一代的住持才有機會在很多的地方助他一臂之力。快看!這一帶的風景美極了。」
「千壽子小姐和彌惠子小姐這兩姐妹,就連結婚和生產也都是互為對比的關係呢!」
「好像有這麼一回事呢!雖然書上沒有寫得很清楚,但是我記得的確有提到『白之家和黑之家聯姻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大事件』,感覺上作者似乎很興奮,決定要從旁默默祝福的樣子。」
「雖然爬跛村並不是通往神神櫛村的管關卡,老朽或鄉親們也絕不是要監視什麼……」當麻谷說道這裏,似乎有點猶豫的樣子,但是又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道:「事實上,已經不止一個鄉親說他在神神櫛村裡看到不可思議的現象了。」
「那個小男孩是在哥哥山的迎神儀式前一天消失的,光是這點就讓人覺得真是太不湊巧了。因為村子里為了第二天的儀式,大家都忙得不得了,一直到晚上才發現他不見了。當然大家也有幫忙找,只是和平常比起來,那時候的人手顯得格外不足。再加上事情又是發生在迎神儀式的前一天,所以就連爬跛村也都流傳著他不是遭遇到神隱,而是被案山子大人帶走了。」
當麻谷停頓了一會兒,似乎是為了要讓言耶有時間消化那個十字路口的地形,然後才又接下去說道:
「我想這是人之常情吧!」
「咦?原來還有這麼一段淵源啊!書裏面倒完全沒有提到這方面的事。」
「話是沒錯,但是他從小就是一個膽小怕事的人,一旦鑽進牛角尖,就很難再鑽出來了吧!」
「嗯……就算是預料中事,可聽說神櫛家的態度還是極其冷淡。因為是上一代的住持出面,所以至少還讓他把話講完,如果是其他人的話,可能早就被轟出去了吧!另一方面,谺呀治家對這件事倒是有點興趣,只是有一個條件,那就是建男必須要入贅。因為谺呀治家代代皆為母系家族,長女招贅是既定成俗的習慣,但是嵯霧的姐姐早霧在那個時候已經有點怪怪的,所以才會有人提議讓妹妹嵯霧招下屋的勇當贅婿。」
這時,言耶才發現,巴士上除了他們以外還有其他的聲音:
言耶乖乖地走到巴士的最後一排,依言坐在面對前進方向的右手邊,當麻谷把他的旅行袋和自己的醫療箱往另一邊靠窗的椅子上一放,便在言耶的身邊坐了下來。看樣子是個很會照顧別人的人。
這麼說來,的確還有許多事情都值得深思,不過在那之前,言耶認為應該要先問一下還有沒有其他的例子:
「事情發生在某一天的傍晚,因為地藏路口除了有通往妙遠寺的路之外,另外四條路也各自通往不同的方向,所以原本在廟裡玩的孩子們在地藏路口原地解散之後,便背對著通往妙遠寺的路回去了。左手邊是靜枝和她姐姐的朋友過來的道路,正面那條路則通往邑壽川的中通,右手邊的兩條路都會通往邑壽川的下游,其中比較靠近妙遠寺的那條路會經過地藏菩薩的小廟、另外一條路上則供奉著案山子大人,而且各自都在過了這個分歧點之後的不遠處。順便再告訴你,沿著有地藏廟的那條路往前走,過了設置在邑壽川下游的渡船頭,再往前走一小段路,就會走到與鄰村的交界。而順著有案山子大人的那條路往前走,則會來到一個稱為『橋無』的地方,顧名思義,那裡沒有橋,由於河床的寬度非常狹窄,只要放上一塊板子就可以走到河的另一邊了。」
「可能跟原本的性格也有關吧!總之彌惠子開始逐漸地跟姐姐疏遠,而千壽子也對妹妹——或者該說是整個大神屋抱持著十分複雜的感情。」
老人若有所思地注視著放在言耶膝蓋上的《朱雀與蛇骨的附身魔物信仰》。
「沒錯。可能不會直接拿來當成寫作的材料,但是會在心中喚起某種畫面,這可能就是受到這些風景的影響也說不定。只是,恐怕要辜負您特地讓我坐在窗邊的好意了,我現在對您所說的事情……」
「話說回來,刀城先生相信這類的說法嗎?」
「你們這些傢伙是打算坐到什麼時候啊?還不趕快給我下車!順便告訴圍在周圍的那些人,叫他們趕緊散開。啊!順便再把司機也給我叫來。什麼?還沒到發車的時間?誰管他那麼多啊!這已經是最後一班巴士了不是嗎?反正接下來也不會再有人要去神神櫛村了。知道的話,還不趕快去把司機給我帶來!」
不知道為什麼,當麻谷說這句話的聲音竟讓言耶感覺到背脊一陣涼意。
「您是指被成為穢多或非人的人嗎?」
「是的,因為他前前後後來過好幾次,我們真正認識大概是在他九九藏書寫到這本書後半段的時候吧!」
「他說他是看到老朽當時投稿在某本醫學雜誌上的文章,所以才來拜訪的。那是一篇關於趣味的民間習俗的文章,跟醫療一點關係都沒有。老朽記得當時還很驚訝,他明明就不是醫生,居然還能找到那樣的文章……」
當麻谷望著言耶,臉上的表情彷彿是在說忘了問最重要的事。
「什麼……?也就是說,是原本就住在村子里的人嗎?」
「可是總有重疊的部分吧!」
當麻谷露出一抹有些困擾的微笑,繼續把話說下去:
言耶提出了這樣的要求,因為他也認為要解決谺呀治家的血統之謎,應該可以從其他的神隱現象中找到線索,如果再加上最近的例子,或許還可以作為一個純粹的鄉野怪談,讓讀者可以更享受看書的樂趣也說不定。
「什麼……!這是怎麼一回事?到、到底是在什、什麼地方看到的……?」
「在閇美山的書里雖然很少提到神隱的部分,但有一段文字描寫到谺呀治家的附身魔物血統非常特別,不單單隻是會被蛇神附身,也會被生靈附身,這項特徵或許跟村子里的神隱傳說也脫不了關係。」
老人邊說便把看診用的包包拿起來給言耶看,然後直接往言耶的身邊一坐。這又讓言耶再度吃了一驚,看樣子這位老人家並不是為了想要知道他這個外地人的真實身份才故意上巴士的。
「請等一下,一旦和具有附身魔物血統的家族結成親家,不就會被視為同路人嗎?這麼一來,不管神櫛家在村子里有多大的勢力,不也會因此變成黑之家,被視為谺呀治家的同類,從此受到同樣的對待嗎……」
「不是,是他主動來找老朽的。當時老朽正忙得不可開交,根本沒有時間注意到有誰進村子里來。不過現在大家都改到市立醫院去看病,會到老朽的診所來看病的,就只剩下老爺爺和老奶奶,就連老朽的兒子也不想繼承這家診所,跑到**地的綜合醫院去當醫生了。所謂時代的潮流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哦~~果然是事先有做過功課才來的。即使是在神神櫛村,一旦遇上這種時候,也會拋開門戶的成見,以地主與佃農的關係通力合作。通常只有在婚喪喜慶等值得慶祝或必須哀悼的場合上會造成問題。啊!不過最常發生衝突的反而是在日常生活中一些雞毛蒜皮又無關緊要的小事上。」
「其實我們這邊還有一個傳說,那就是厭魅的外形也是頭戴斗笠、身穿蓑衣。之所以會這麼做,也是為了讓人在不幸遇到厭魅的時候,還以為只是看到供奉在路邊的案山子大人,可以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安然通過所設計出來的一種防禦措施。」
「這真是再理想不過了,而且以一個寺廟住持的立場,應該也會比較方便對黑白雙方提出這個意見吧!」
「他可能是認為可以從您身上打聽到一些跟魔物附身有關的消息吧!」
「哦~~是這樣的啊……」
老人一面說道,一面重新把言耶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端詳一番。可能是覺得言耶穿的那條牛仔褲很稀奇吧!在此同時,那條牛仔褲也讓言耶看起來更可疑了。
「照我看來,漣三郎君與紗霧小姐的這門親事,最大的問題還是出在神櫛家當家的荼夜夫人和谺呀治家當家的叉霧夫人身上吧!前者根本不會同意這門親事,後者是除非漣三郎君入贅,否則應該也是沒得談的吧!」
可能是看到言耶一臉坐立難安地動了一下,當麻谷連忙否認。
「您是說,附身魔物信仰也需要這樣的解放運動嗎……?」
「這就是所謂刺|激創作靈感的東西嗎?」
「還不趕快開車?就算讓你等到地老天荒,也不會有其他乘客了!」
「就是因為不知道為什麼會下落不明,所以才稱之為神隱,想要搞清楚神隱本身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幾乎是不可能的……」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就在同一年哥哥山的送神儀式前一天,這次連弟弟也不見了……」
沒想到老先生突然對杵在自己身後的村民們破口大罵,這點讓言耶大吃一驚。雖然老人的用詞遣字既粗魯又蠻橫,但是聽在他的耳朵里,卻不覺得刺耳。而且村民們似乎也都對老人頗為尊重,沒有人表現出反抗的態度,全部乖乖地照他說的話去做,感覺就像是為了安撫老人而做的。也有可能只是老人在他們都還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的情況下突然翻臉,所以全都嚇到了吧!
「也就是說,那孩子成了山神的祭品,是嗎?」
老實說,那也是刀城言耶令人感到頭痛的第二個壞習慣。基本上,喜歡鄉野怪談的人通常都不會對其所聽到的不可思議現象試圖解釋,這麼煞風景的事只會降低他們享受怪談本身的樂趣。而言耶基本上也是這一重任,只不過,偶爾為了從怪談帶來的恐懼中逃開——本人當然堅持說是基於好奇心與求知慾的驅使,所以會做出一些與解密有關的行為。有時候不但無法對怪異的現象提出合理的解釋,反而會陷入不得不承認該現象的窘境當中,害事情變得愈來愈複雜。
當麻谷從一臉苦澀的表情變成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的為難表情說道:
再說下去,當麻谷可能又要把話題繞回村子的營生,所幸還是踩了緊急剎車,搖搖頭說道:
「您和閇美山也是這樣認識的嗎?」
「沒錯,所以一定要步步為營。」
「刀城先生應該也知道,在神神櫛村的村子里,有供奉頭戴斗笠、身穿蓑衣的案山子大人吧!」
「地方上的事情本來就很難處理吧!只是他在採訪的過程中,發現他的村子里在葬禮的時候所舉行的各種儀式跟這一帶的做法非常相似,所以對他來說可能有某種程度的親切感吧!」
「鄉親們似乎是認為,被山神附身的時候,如果癥狀比較輕微就是被哥哥山的山神附身,癥狀比較嚴重則是被九供山的山神附身。」
「哇!好壯觀啊……」
「厭、厭魅!」
言耶眼睛里再度綻放出奇異的光芒。
「漣三郎上頭的確曾經有一個叫作聯太郎、和他感情非常好的大哥……」
老人一臉訝異地從言耶是手中接過了信封,把信紙抽了出來,慢條斯理地帶上老花眼鏡,開始讀起信的內容。在那段時間里,車上只剩下紙張和紙張摩擦的輕微聲響。
「他的調查在那個時候幾乎已經進行到一半了呢!好像也已經順利地融入神神櫛村,甚至可以自由地進出谺呀治家的上屋……動作快!還在那裡磨磨蹭蹭地做什麼?」
言耶順著他的話附和幾句,語氣里充滿了希望對方趕快講到怪力亂神的期待。
「可是這麼一來的話,就又出現了一個新的謎團,那就是那個綁匪又消失到哪裡去了?」
「怎麼?刀城先生也對附身魔物有興趣嗎?」
言耶的聲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八度。厭魅是流傳於蒼龍鄉一帶的說法,基本上指的是不知道其真面目為何,但卻是最恐怖的怪物。
「也就是說,建男先生和嵯霧小姐曾經有過戀人關係啰……」
「不是只有那樣,就連他從小到大的親人朋友,也都必須在他入贅的那一夜全部割捨。對於在村子里土生土長的人來說,不管多愛一個人,都沒辦法做到那個地步吧!這件事肯定比我們所想象的還要難以抉擇吧!」
「什麼?!他、他們進入了那座禁忌的山嗎?那麼漣、漣三郎是怎麼說的?他有沒有說哥哥發生了什麼事嗎?」
「這麼說來倒真的是很奇怪了,聽起來的確很啟人疑竇。」
「是啊!您不覺得那對兄弟的事跟這個故事有點像嗎?」
「但這件事如果是漣三郎入贅的話就一點意義也沒有了。因為在男方為白,女方為黑的情況下,女方的血統在各方面都是比較強勢的,男人入贅到血統強勢的地方去,最後也只會被同化而已。」
一聽到鄉野怪談就不顧一切的第一個壞習慣,以及有時會想要為怪異的現象找出一個合理解釋的第二個壞習慣,再加上他的解釋不一定都能找到合理的解決之道——這個要稱為壞習慣似乎也有點怪怪的——的第三個壞習慣,總是會讓他在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陷入了非同小可的離奇案件當中,有時候還會為他招來殺身之禍。
渾然不知言耶心裏的百轉千折,當麻谷又把話題拉回來。言耶雖然很想告訴他,會這麼想的似乎只有他本人,村民們的態度可不是這麼回事,但是又想到更重要的問題……
如果是這樣的話https://read.99csw.com,不只是鄉野怪談,或許還可以從當麻谷口中聽到更深入的內情。為了能夠更正確地解讀收集到的鄉野怪談,了解當地的歷史、習俗以及發生過的事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環,更何況這次的目的還是附身魔物信仰,再也沒有什麼比了解其發生的背景、收集相關的周邊情報來得更重要的了。
「事實的真相是,這件親事並不是兩家人的其中一方提出來的,而是妙遠寺上一代的住持看不下去,才決定介入的。」
(最重要的是,就算我從理論的角度給出出發,可是一遇到怪誕的現象,最後也不一定能夠導出一個完全合理的解釋呢!)
言耶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是在寫什麼樣的小說告訴當麻谷,不但說明自己寫過一本以朱雀神社的雙人巫女傳說為題材的短篇小說,還特別針對在小說中如何描寫|真實的習俗做了一番詳盡的解釋。
言耶也為了讓自己再度把注意力集中在對話上,可以把眉毛皺了起來。
「把從朱雀到蛇骨一帶的習俗寫下來其實也是老朽的興趣呢!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呢……?大概是二三十年前吧!老朽有見過寫這本書的閇美山猶稔本人。」
如果只是這樣,有必要包圍巴士嗎?——雖然言耶很想這麼問,但是又不想破壞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友好關係,所以還是閉上了嘴巴。
「原來如此,這麼說我就了解了。而閇美山也深知其中的利害關係,所以決定要跳進去幫忙的對吧?」
一想到是這麼重要的線索,言耶也把他最感興趣的鄉野怪談暫時擱到一邊,努力地在心中要求自己保持冷靜,如此問道。
也不等言耶回答,就自顧自地往最後一排的座位走去。
「村子里的人都謠傳說一定是哥哥來把他接走了。而且哥哥是在迎神儀式的前一天,而弟弟是在送神儀式的前一天消失的,這其中似乎有什麼關聯……」
「哼……問題就出在平常大家都只稱為<山神>或者是<案山子大人>,也就是說,兩者之間並沒有一條明確的界線。而且在村子里的老年人之中也有人認為棲息在九供山的一種叫作<长坊主>的東西其實就是所謂的厭魅,而那種厭魅的外型就跟案山子大人一樣,所以大家會對谺呀治家的案山子大人抱持恐懼的心態倒也不難理解。」
言耶懷抱著某種感慨的心情望向前方,說時遲、那時快,豎立在神神櫛村的入口兩旁,兩尊令人不寒而慄的案山子大人冷不防地映入眼帘。
「然而,和大家分開之後,靜枝的姐姐和朋友便往回家的路上走了一會兒,卻發現妹妹沒有跟上來,於是馬上回到十字路口,把大家叫了回來,其他的孩子紛紛從剩下的三條路探出頭來,但是大家都說沒有看到靜枝。因為每條路上至少都有兩個小孩,所以應該不可能有人撒謊。而靜枝也不可能趕在姐姐前面,就算大人可以爬到土堆上超到前面,但是對於小孩子來說是不可能的,那麼會不會是回廟裡去了?正當他們想到這個可能性的時候,妙遠寺的住持泰然——也就是上一代住持的兒子剛好也來了,一問之下,他說他是從廟裡下了石階就一直地走來,路上沒有遇到半個人。而且有好幾個小孩都說看到靜枝跟在姐姐的朋友後面進了那條有問題的路,因為靜枝在玩的時候曾跟姐姐吵了一架,所以只是靜靜地跟在兩個人的後頭。而且按照姐姐的說法,一開始的確有感覺到妹妹跟在後頭的氣息,後來是因為那股氣息突然消失了,她才反射性地回頭一看,結果卻再也沒有看到靜枝的身影。和姐姐一起回去的朋友也說,轉進這條路的時候還有回頭看過一次,確定靜枝是真的有跟上來,所以姐姐並沒有說謊。靜枝就在那短短數十秒內消失了蹤影。從此以後,聽說孩子們就把靜枝消失的那條路戲稱為<不见不见路>。」
「兩個想法都沒錯,但是除此之外其實還有另一個不為人知的用途……」
當麻谷還是對司機惡言相向,絲毫沒發現言耶已經被他給嚇傻了。他肯定從平常就是這副德行吧!被罵的司機也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頻頻地低頭道歉,並針對時段調動之類的事開始辯解。但是當麻谷說完自己想說的話之後,就馬上把臉轉向言耶的方向說道:
「剛好那個時候,大神屋的長男須佐男——也就是建男的大哥,以生不齣子嗣的理由和從新神屋娶來的媳婦千壽子離婚了。當時須佐男二十七歲、千壽子才二十三歲。離婚並不是須佐男的意思,而是受到他母親荼夜的唆使。如此一來,和哥哥感情非常好的建男自然無法定下決心拋棄這個家庭,所以一切就這麼不上不下地僵持了好一段時間。就在這個時候,荼夜開始計劃要從新神屋把當時只有二十歲的彌惠子——也就是千壽子的妹妹娶來當須佐男的續弦,然後硬要建男入贅給離婚之後回到新神屋的千壽子當丈夫。另一方面,勇已經恢復了健康,所以谺呀治家又開始提他跟嵯霧的親事。至於是哪一家先提的,老朽也不知道,但是說也奇怪,第二年居然就前後誕生了三對佳偶。」
「是您幫他跟神神櫛村的人牽線的吧!」
當麻谷意有所指地冒出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當麻谷露出疑惑的表情,可能還是不太明白言耶所想要表達的意思吧!
「這種小事,老朽看窗外的景色就知道了!你以為老朽是第一次來嗎?」
「所以,兩個人就分手了……」
「我想也是,既然這樣的話……」
「也或許是打從一開始就沒任何人混進村子……」
「言歸正傳,結果那門親事還是談不攏嗎?」
沒想到牛仔褲這麼稀奇的服飾,穿在言耶身上卻一點也不突兀,也難怪老人會像看到怪物一樣了。只是,或許是老人沒有對別人的穿著打扮品頭論足的習慣、也或許是他覺得管人家穿什麼是一件很失禮的事,所以老人雖然明顯地流露出對牛仔褲的好奇,卻還是什麼也沒說——那樣子實在很好笑,言耶強忍著笑意回答:
當麻谷很熱心地把這兩家的主要人物一一講解給他聽。
「該、該不會……該不會是遭遇到神隱了吧……?」
「話雖如此,供奉在谺呀治家的案山子大人當然是指九供山的山神……這麼一來,不是應該把所有散布在村子里的案山子大人都視為哥哥山的山神嗎?」
「雖然也有可能是鄉親們自己搞錯,但是也不能排除有可疑的外地人入侵的可能性,所以大家在搭巴士的時候才會特別留意,是不是有什麼生面孔混進來了。照老朽說的話,要是真有機會遇到不認識的人,應該要儘可能跟他們交流才對。」
當麻谷突然指著窗外的風景大喊,言耶順著他指的方向一看,只見深谷對面是峰峰相連的奇岩巨石,令人大開眼界。
「我知道,每年的二月八日這裏都會舉行迎神儀式,迎接從哥哥山降臨的山神。我想主要是為了讓從哥哥山降臨的山神可以寄宿在案山子大人身上,或者是為了讓山神可以前往村子里的每一個角落,所以才會到處都供奉著案山子大人。」
「不,我哪有那個本事……更何況我又不是本格派的,我寫的是變格派的推理小說,所以解謎並不是我的強項。再說了,我現在要踏入的這個世界,到底是個天馬行空的幻想空間?還是推理小說的舞台?或者是超自然科學的現場?就連我自己也都還一頭霧水……」
當麻谷有點驚訝地望著突然興奮起來的言耶,就像打開記憶的抽屜似的說道:
「咦?是真的嗎?該不會就是閇美山來這裏收集資料的時候吧?」
「只、只是因為這樣嗎……」
難道是言耶多心嗎?當麻谷的語氣雖然流露出幾分佩服的味道,但是望著他的眼神卻十分懷疑。
對於這個問題,當麻谷又露出了一臉苦澀的表情說道:
言耶有些無可奈何地發現,雖然被嚇得目瞪口呆,但是在內心深處仍有一個因為這個意外的發展而感到竊喜的自己。
「既然如此,就算神櫛家變成黑之家,頂多也只是被白之家的人排擠而已,對村子里的生計並沒有影響不是嗎?」
「接下來的神隱大概是發生在七年前吧!神櫛家新神屋的佃農有一個八歲大的小男孩……不過當時的情況我並不是很清楚,聽說也是遇到非常不可思議的現象。」
「話說回來,關於神隱這件事,還有發生過其他的例子嗎?而且我想知道的不是以前的事,而是最近才剛發生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