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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ONE 04

PART ONE

04

行腳探出一顆腦袋:「恐怕你很難跟心軟的西部人解釋這個『艱難的決定』,他們只是想繼續陪伴最年長的組件而已。」
這種借口一般總能奏效,她自然沒有資格插手爪族之間的風流韻事。但今晚,她懷疑行腳只是想敷衍了事。他可能也認為,她和她那些人類的古怪念頭只會帶來麻煩。「好吧,」她說,「你跟木女王該幹嗎就幹嗎,但是要讓她明白,這個紅夾克就和過去的剜刀一樣渾蛋!」
那四個成年組件把腦袋湊到了一起。迷霧之中,雖然雙方僅間隔一兩米,但空氣中的水分足以淹沒一切思想聲。那個共生體正在努力整理思緒。片刻后,那個聲音答道:「聽不懂,約翰娜。抱歉。」
和弦示意她先別走:「你知道,我和陛下深入探討過。我認為,在廉政和公共衛生方面,陛下和我的觀點極其相似。畢竟,狗舍管理也是關乎全民福祉的一件大事。我來自東部,比這裏的大多數生物更有感觸。剜刀暴政激起的反彈本來就夠糟了,人類又來火上澆油,把你們自己都稀里糊塗的那套道德觀加諸我們。」
這下她明白過來了,那些熱帶爪族的出現恐怕就是殘體們盲目追逐自由的原因。雖然她只發現了幾個,不過它們吵得驚人。熱帶佬我行我素的做派顯然破壞了殘體先前達成的共識。
「約翰娜,這件事很私密。你知道的,有關性,還有思想交流。」他用下流的姿勢搖晃著腦袋。
「嘿,約翰娜。」前方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
「是,確實如此。」約翰娜比了個和弦絕對看不懂的手勢。她真想快點擺脫這個傢伙。
「好吧,是的。」
她看了看周圍,意識到自己已經走了超過一公里的路。她來到瑪格蘭山谷邊緣。月亮升起,照亮了夜霧籠罩之下山谷的另一側。那條小路曲曲折折,沿山谷北側的岩壁蜿蜒而下,官方名曰「女王大道」。在白天,馱豬拉的貨車常會造成道路擁堵,趕車的共生體常要為了誰先通過而爭論不休。
她從沒見過這種場景,如此數量的殘體同時企圖越獄。除了撞擊圍欄,還有一些殘體正在破壞圍欄的地基。出口的位置上,一群單體疊起了羅漢,想要翻過圍欄出去。如果是完整的共生體,他們會穿上配有綁爪帶的外衣,彼此配合協作,或許能成功送幾個組件出去。但現在這種情況下,人梯搭到兩米半便轟然倒塌。
約翰娜忍不住想嘲諷他。要不是被困在這片前科技時代的蠻荒之地,我們人類可以任意更換身體上的任何部位,而且比和弦先生你想象的要容易得多。只可惜這番話也可能反過來支持和弦的論點。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駁,約翰娜只好任由對方說下去。
今晚有些異樣。
事實上……正因為此時此地她隻身一人,她才有機會實施那個暗中策劃的正當的復讎。她加快腳步,明確的目標為她指引方向。這個想法很瘋狂,卻能創造出許多和弦口中不夠用的寶貴「空間」。這也會讓那幫狗娘養的傢伙以及木女王明白,不要以為殘體就能任其擺布。
「那個,我也幫忙了哦。」行腳愉快地插了一句。
石匠的所有組件——包括住在殘體之家的前成員在內——都陷入一陣沉默。他打了個寒戰:「我的幾個成員好像都覺得外頭太冷了。為什麼不進屋坐坐呢?今晚這兒有好幾個完整的共生體,他們不會說薩姆諾什克語,但我可以幫忙翻譯。」
約翰娜轉向那個共生體,因為他突如其來的流利口齒而感到吃驚。一個蒼老、禿頂的組件一瘸一拐地從陰影中走了出來。石匠的全體組件環繞在它的身邊,所有腦袋都緊貼在一起。飛船山之戰期間,這個共生體想必曾是木女王的護衛之一。
約翰娜雙臂交叉,身體前傾。她知道,大多數難民還留在海邊,海岸巡邏隊正要把它們集體趕往崖畔村。先前逃脫的不過三四十隻,它們這會兒大概還在山腰處晃悠。至於說是她建議熱帶佬來這裏的,簡直一派胡言。和弦過去也干過類似的事。他曾對她大加指責,抨擊內容剛好是她原本要提的建議。這一回,她不能不戰而降:「先生,如果你的部下也認為是我指引熱帶爪族來這裏的,那或許說明這是個好主意。熱帶爪族是和你們一樣的生物,與我們在殘體之家救助的單體並無差別。」
至於說這件事給約翰娜·奧爾森多本人帶來了什麼後果,且不提那些認為一切只是笑話的白痴同學,似乎就連她的弟弟也對此事頗為忌憚,同時感到惴惴不安。一直以來,都是他的姐姐幫他糾正愚蠢的錯誤。在他看來,眼下的狀況有悖家中的自然法則。
約翰娜在門邊站了一會兒,和那些留下的爪族一樣猶豫不定。她回想起自己剛才的幾番論證——在那三個熱帶佬將問題徹底引向另一邊之前。她最後說道:「夥計們,你們最好快些拿定主意,因為我要關門了。」
興許是行腳在木女王面前說了些好話,殘體之家才好歹沒有關門大吉。還有一件好事和約翰娜設想的一樣:殘體之家終於有了足夠的空間。木女王無須趕走那些老年組件,石匠先生和其他共生體仍有地方為退休成員養老,儘管那些組件終將死去。空間不足的問題暫時得到解決,而和弦依然是那個無能又自大的渾蛋!
確實有一段時間,木女王不再和約翰娜說話了。女王清楚單體在荒野中的存活概率。原本她只是體恤那些老兵,後來她延續善意,成立了殘體之家,而和弦的計劃也是為了騰出更多空間,以保障健全單體的安全。她再清楚不過,這場逃亡不僅使和弦·紅夾克的計劃泡了湯,也令她自己面上無光。
石匠先生的五個組件,就連幼崽也一致點頭贊同:「從今往後的一千年間,就算我後繼的組件以為那只是個神話,它也是最偉大的神話。當時我仰望黑色的太陽,感受到共生體之王的神明。」
約翰娜笑了。她不記得眼前這個共生體,但她說:「我確實記得那一天。你當時也在外面?你親眼看見太陽變暗了嗎?」對於爪族世界這樣的前科技文明來說,幾乎任何一項科研成果都已足夠震撼,但是范在那天做的卻是另一回事,在數百光年的範圍內扭曲了自然法則……連孩子們都震驚不已。就在那天,他還吸收了太陽放射出的所有能量,但相比之下也就不足為奇了。
「非也。它位於飛船山南端,足以將熱帶佬隔離在一切它們可能惹出麻煩的地方之外。另外也無須配備人手,因九-九-藏-書為那裡只管收容,不包治療。」
「小傢伙!」約翰娜說。她認出了他腦後的那撮白色毛髮。他可能是薩姆諾什克語說得最流利的一個殘體了,有時真能講出點什麼道理來。這個可憐的傢伙對於任何共生體來說都算得上如虎添翼的組件,只可惜他來自鐵大人創造的某個共生體怪物。他過去的記憶導致與他結合的共生體最終都離他而去。小傢伙本人溫馴而友好,作為單體而言非常聰明,這就更讓約翰娜為他的處境倍感惋惜。她單膝跪下,與那個單體視線齊平,透過圍欄的狹小空隙問他:「怎麼了,小傢伙?」
約翰娜驚叫了一聲,幾個選項在腦海中飛速旋轉:戰鬥、逃跑,還是友好對話?她凝視著迷霧。啊哈,還是選友好對話吧。那是個四組件共生體。不,如果算上背簍里的幼崽,那就是五體了。
那天下午剩餘的時間她都在和行腳的大聲爭吵中度過。這很反常。所幸只有約翰娜一人在大喊大叫,否則她的耳朵恐怕就不保了。他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要好的朋友,面對殘體之家暗中策劃的謀殺,他怎麼還能如此淡定?直到日落時分,約翰娜終於得到肯定的答案,他會和木女王談談的,但她知道他這麼做只是為了安撫自己。行腳顯然在儘力迴避這個話題。他確實不明白,為什麼精簡老年組件等同於謀殺,他也不希望約翰娜跟著自己一起去找木女王談話。
「轉彎,我轉彎……這裏。」石匠說。他們到達通往殘體之家的岔路口了。約翰娜跟著那個共生體走上石板小徑。他們途經一盞油燈時,她趁機瞥了一眼另外兩個共生體。其中一個是三體。另一個是四體,但有兩個組件還是幼崽。於是,神秘感不復存在了。
約翰娜繼續向健全體兵營入口走去。屋子裡亂鬨哄的。屋外,她站在圍欄的這一頭,能看到偶爾移動的身影,聽到偶爾傳來的號叫聲。和弦的狗舍管理員們肯定還在山谷里玩著「抓野狗」的遊戲,這裏只有她一人。想到這裏,她非但沒有恐懼,反而有點興奮。熱帶爪族不怎麼友好,但它們顯然也很迷糊。前方兵營里的殘體又都是約翰娜的朋友,雖然他們智力有限。
行腳開口了:「嘿,管理員先生,我當時也在場。約翰娜顯然做不了這種事,我看沒有哪個熱帶佬能聽懂半句薩姆諾什克語。」
「哦,當然。和弦太把他的紅夾克們當回事了,是他們讓整個東海岸蒙羞。」但聽起來,行腳語氣里的歡快多於憤怒。
好吧,如果言語無效,或許行動可以。她任憑這個想法在腦袋裡打轉,想象著如果自己還擁有任何斯特勞姆人在墜落之前擁有的力量,哪怕只是一個孩子的力量,她能夠做些什麼。拉芙娜的那艘飛船甚至比不上他們過去的多功能組合玩具。她可以幫助殘體重塑心智,教會殘體使用工具,而這一切就足以打擊像和弦那樣的傢伙,他們滿臉的得意將被一掃而空。
「他在?」見鬼。和弦是狗舍主管、守舊派,貨真價實的渾蛋。現在她也能聽到前方傳來的咯咯聲了。聲音很響,起初她還以為是健全體兵營里的日常喧囂。好吧,是那個共生體在打電話。這也許是件好事,因為唯有外界的建議方有可能增強和弦有限的判斷力。她抬起裡屋大門上的單杠鎖,和行腳先後通過。實際上,主管大樓原是為值夜班的管理員準備的宿舍,這一福利通常由卡倫弗雷特獨享。房間足以容納兩到三個共生體,但此時屋裡好像只有一個聲音。正門敞開著。約翰娜彎下腰,用彆扭的姿勢率先進了門,行腳緊隨其後。
那個共生體猶豫了一下:「那好吧,但我還是想告訴你,我很感激你。我的女性組件病得很厲害,但有她在時,我會聰明很多。我能更好地規劃。我每天晚上來這裏,第二天工作就會更加順利,部分原因在於我在聰明的時候把一切都規劃好了。另外,我的新幼崽也能從老組件那裡學到東西。」組件們都仰起腦袋,看著約翰娜,「有錢人一直就是這麼做的,我想這也是他們能保持富有的原因吧。感謝你向木女王提議修建了這個地方。」
「沒錯。」紅夾克笑眯眯地說。
「我們共生體擁有自由選擇的權利。我們可以擺脫當前的成員繼續存活,而且永遠保持最佳狀態。」
最後,她還是來到那道高大的圍欄前,圍欄之內是活動場地和健全體兵營。她沿圍欄邊走著,指尖拂過一塊塊木板。和弦認為這裏空間不夠。不錯,這裏確實很擠,共生體的退休組件在此養老,這項服務大受歡迎,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和弦肯定也抱怨了資源消耗的問題,這一點在木女王面前很受用。事實上,木女王十分富有。就算她的財富真的不夠,拉芙娜還可以出借一些「縱橫二號」的技術來彌補。這個世界太貧窮,也太愚昧。在飛躍界上層,照顧智慧生命體是政府工作中最微小的一筆開銷,在多數人毫無察覺的情況下默默運作,資金都能被用在刀刃上……
好在約翰娜尚保有一絲理智,沒有跟出去,只是看著行腳走遠。她可以給拉芙娜·伯格森多打個電話。和木女王一樣,拉芙娜也是這個王國的女王。也許拉芙娜並不看重稱謂和頭銜,但她依然是這裏最有權勢的人。她可以建議木女王如何處理此事,而且天人在上,她的話保准管用。好吧,問題在於拉芙娜太容易妥協了。她可以為任何事妥協,只要不妨礙她對戰瘟疫就行。
大門上方的油燈照亮了正在出口處徘徊的幾十個殘體。越來越多的殘體聞聲趕來,在圍欄一側連推帶擠。

「我會親口感謝她的,」行腳說,「等我們夫妻團聚之時。」
「第二座殘體之家?」行腳問。
她留意到對方的破綻:「這麼說,那些戰爭老兵和事故傷員你也打算棄置不顧了?」她無視行腳的勸誡,又朝和弦所在的方向邁進了一步。
他們都聽不懂薩姆諾什克語,但當她把手搭在門上開始關門時,他們似乎明白過來了。除了臟亨里克,所有爪族都飛快地溜回門內。臟亨里克的身子一半在內,一半在外,他抽|動鼻子,呼吸著夜晚的空氣。他以前的共生體是個伐木工,所以也許在外面他也能過得不錯。臟亨里克還在搖擺不定,卻發現大門即將在他眼前閉合。他輕輕尖叫一聲,退了回去。
或許她應該去新堡鎮。大部分孩子和所有新生兒都住在那裡,她的弟弟興許也在。不對read.99csw.com,傑弗里和阿姆迪這一周都在北部森林學習偵察技巧呢。她也可以找別的孩子談談,比如內維爾。他可能還在崖畔村吧。他是個理想的談話對象,如果是他的話,一定能理解她吧。可惜電話線還沒拉到那麼遠的地方,不然她肯定會給他打電話的。
約翰娜深吸幾口氣,踏著暮色出了門。落日的餘暉還在西北天際徘徊,但別處的天空夜色漸深。東方,幾顆星在眨著眼。她經常詛咒這個險惡的世界,但夏天還是很美好的,能教你暫時忘卻自然界的殘酷。有時,你甚至會忘記自己失去了多少東西。照爪族的標準來看,她和行腳合住的小屋算得上一棟豪宅了。如果拉芙娜用飛船激光炮燒水的方案得以實現,這種小屋能比當地任何一座老城堡還要舒適。
約翰娜從門邊退開。不,即便是她,有些事也是斷然不能做的,哪怕她真的被怒氣沖昏了頭。但如果我真這麼幹了,想想和弦的臉色……
她來到轉向殘體之家前的最後一個岔口。建築物的頂端剛好隱沒在上空的雲層里,她只能看見幾點微弱的燈火,多半來自老年組件的營房。主管辦公樓位於建築群的另一側。女王大道繼續彎彎繞繞,延伸至山下的崖畔村。距離通往殘體之家的岔路只剩下五十來米了,她邁步向前,走進迷霧裡。
「是狗舍。」和弦糾正道。狗舍管理是爪族文明中關鍵的一部分,集婚姻顧問、動物養殖和再造手術於一身。約翰娜尊敬大部分狗舍管理員,甚至包括不喜歡她的守舊派。哪只幼崽何時加入哪個共生體,重組是否必要,只有真正經驗豐富的管理員才能給出最合理的意見。若想幫成年單體和雙體組合成機能良好的共生體,則需要更出色的天賦。這裡有些管理員真可謂是業內天才,但和弦·紅夾克並非其中之一。他是個東海岸來的專家,木女王曾因為失去最年長的兩個組件而情緒低落,他趁機設法騙取了她的信任。與王國內大多數的共生體相比,這些東部來的紅夾克對待單體的態度更為嚴苛。在某些方面,他們就像過去的剔割主義者,當然在木女王面前,她不會暗示得如此直白。
約翰娜席地而坐。她現在得抬起頭才能看到和弦的腦袋,不過如果她選擇站著,就要一直弓著背,免得撞上房梁。行腳回到走廊里,只留一個組件在門口探頭探腦。這樣他才能參与討論,同時避免思想聲互相干擾。
這種扭轉他人命運之事,光是想想就令人心情舒暢。在他們被迫離開飛躍界頂端之前,這些都是有可能實現的,並非空想。在超限實驗室鑄成大錯之前。
紅夾克們優雅地點點頭:「不客氣,我只是轉達了女王陛下的意見。」
行腳和約翰娜進來時,和弦剛好掛上電話。「哎呀呀,」他聽上去親切而友好,「我好多麻煩事兒的源頭來啦。」他朝書桌前的地板比畫了一下,「請坐吧,約翰娜。」
「大家沒事吧?」約翰娜向那幾個留下的單體走去。如此陣仗的集體出逃,出現幾個傷員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約翰娜走下山去,離新城堡和環繞在城堡周圍的小鎮越來越遠。今晚她恐怕是找不到傾訴對象了。也許這樣更好,因為她還是怒氣衝天的。爪族可以很討人喜歡,而且比大多數人類善良,但就算是其中最良善的那些,也不會真把自己的組件當人看。她稍稍加快了腳步,內心的沮喪有增無減。今天,怒氣幾度一觸即發,她可不能就這麼算了。她目睹過組件的死亡:組件亦有人性,她很確定,但她可能永遠無法說服共生體相信這一點。
至於現在……約翰娜站在那裡,陷入沉默。她想梳理一下整個事件和自己的心情。最後,她搖了搖頭,走上通往主管辦公樓的台階。她要打幾個電話。
約翰娜瞪著眼前這個共生體。爪族是雜食性動物,都愛吃肉,只有一貧如洗之人才吃素。但如果她只能想出這些話來反駁,那麼無疑和弦已經贏得了這場辯論。她瞥了一眼行腳。「好吧,」她最後說,「這可能也是個辦法。」
「像你這種鬆散的共生體……」
約翰娜輕輕地拂了拂手。大多數共生體都視其為「沒關係」的意思,相當於爪族常使用的頭部動作。不過,因為四周太暗,那個共生體可能沒看見。
若是在平時,約翰娜此刻肯定已被空地上的爪族團團圍住,但今天只有更善表達的幾個單體同她打招呼,大多數病患似乎都對那些熱帶訪客更感興趣。至於負責這座收容所的管理員,她在現場一個也沒見著。
幸好行腳知道如何回應:「我有足夠多的漫遊經驗,所以我知道,你這個觀點並不是總能成立。」
約翰娜有些動搖。她該做何解釋?好在捕捉細節並非單體的強項。「我——」她打算隨便編個借口,可接著又想,嘿,為什麼不呢?她緩緩站起身來。沒錯,或許她真能完成復讎,解決掉擁擠問題,還能讓小傢伙和他的朋友們如願以償。
「哈,沒錯,然而正是我這個鬆散的共生體,在女王面前說話管用。跟我說說吧,和弦,你真打算把今早上岸的難民全都趕走嗎?」
和弦還在繼續:「女王陛下和我都認為,繼續往狗舍里塞人根本不切實際。如果不進行大規模擴建,空間根本不夠用。更何況,收容熱帶爪族與本機構成立初衷嚴重不符。」他稍做停頓,彷彿在等約翰娜和行腳反駁,「但你們也不必擔心新堡鎮或秘島會受到侵擾,我已將新的方案呈給陛下,她也欣然表示支持。我們會把熱帶佬送去一塊專為它們量身打造的新飛地。」
約翰娜能感覺到身後的行腳輕輕拉了拉她的腰帶,彷彿在說,是時候來個體面的撤退了。行腳擔心她會死磕到底。他太了解她了。好吧,這一回她會證明行腳錯了。她小心地站起身,以免撞上天花板。她說:「那好吧,和弦先生,您如此及時並且,呃,漂亮地解決了問題,我向您深表感謝。」你看,我也可以圓通得體。她把腰彎得更低了一些,但不是在鞠躬,她只是想倒退著出去而已。
「你在新城堡當石匠?」
和弦還在更裏面的房間,在他自己的長官辦公室里。那間房面積不大,和弦多半不太滿意,但屋裡裝有電話,於是上任第一天,這位主管便將其佔為己用了。其實鋪設線路並不難,別的房間也輕而易舉就能裝上電話,不過誰也九-九-藏-書沒有告訴他,約翰娜對此很是滿意。不喜歡和弦的大有人在,並非就她一人。
他們繼續同行了一會兒,霧氣一如既往地變著聲音戲法。一陣嗡嗡聲,可能是思想聲的拍頻,也可能只是對方緊張地哼起了小曲兒。「我,嗯……」他說——是在思考薩姆諾什克語對應的詞彙嗎?「我……是,」緊接著是一段爪族和聲,聽上去有點耳熟,「我……工作……新城堡,呃……石頭工作。」
很不幸,和弦偏偏就是那種喜歡在他人傷口上撒鹽的傢伙,他大概覺得痛打落水狗才是取勝之道。他繼續道:「你對狗舍的瘋狂影響就到此為止了,約翰娜。我們沒有你想要的資源,無法幫你實現你的『殘體之家』理念。」
在她身後,行腳的所有組件都抓著她的褲子和外衣下擺。他不再輕手輕腳,而是盡最大努力想拉她出去。他說話彬彬有禮,仍在掩飾自己的真實用意:「嗯,感謝您事先告知,親愛的和弦先生。」
和弦的組件紛紛搖晃著腦袋,形成一片惱人的漣漪。「是啊,我想你需要為此承擔很大一部分責任。」他說。
他的兩個組件咄咄逼人地沖了上來,但其他組件只是有些緊張地盯著她:「傳……傳統的法子不會帶來任何痛苦或者壓抑。你們這些可悲的兩腿人,至死受困於一具肉身之中,我不指望你認同我們的觀點。」他所有的組件似乎又恢復了勇氣,五張長滿利齒的嘴巴大張著,在她面前左搖右晃。
「至於後面的事,」和弦打斷了他的話,「謝天謝地,那就與我無關了。你可以把你對未來的擔憂告訴陛下,當然,你肯定會這麼做的,一如既往。」
和弦的所有組件都站了起來,紛紛整理起各自身上那件整齊劃一的紅夾克制服。兩個組件一邊往桌上爬,一邊朝約翰娜用力地比畫著手勢。「那麼請你原諒,」他說,「我以為只有你會這麼做,我的助理也都這麼想。他們現在全都下了坡,去狗舍外面抵擋那幫熱帶痞子的侵襲。總之我們心中有數,是誰慫恿這群傢伙這樣做的。」
行腳話裡有話,應該能讓這位狗舍主管消停一會兒。對共生體而言,「團聚」即指字面意義的「夫妻同心」。這當然比約翰娜能想到的任何反擊都更有力。於是,她跟著自己多齒的朋友離開了。
圍欄下一個正在挖掘什麼的生物差點把她絆倒。那個爪族從泥土中抽出腦袋和爪子,正面撲向約翰娜就是一口,還好她及時退開了。攻擊沒有繼續。這野獸沒有後援,是個單體。不,等等。還有兩隻藏身於煙霧籠罩的月色之下,都是熱帶爪族。它們彼此交換著憤怒的目光,然後,這些髒兮兮的傢伙退卻了,四散而去。在共生體里,你絕不會看到像這樣無端喪失自我的行為。殘體之家周圍藏匿著多少這樣的搗蛋鬼?看來,把熱帶佬隔離在某個營地里的想法並非全無道理。
「好吧,我會的。」行腳回答。
「這麼說,是座集中營?」
那些可辨認的隻言片語足以說明一切。人群中偶爾會冒出一句薩姆諾什克語,和她已知的爪族語對得上號:「放我們出去!我們要自由!」
她走到近前,並未發現絲毫血跡。他們走路不瘸不拐,只有被她稱為「臟亨里克」的單體除外,但他前爪的傷是一起落石事故造成的,而他其餘的組件都在那次事故中被壓扁了。不,這六個單體只是不知道該何去何從。門外一片漆黑,他們在門口進進出出,不時緊張地號叫兩聲。
約翰娜和行腳離開那片自由活動用的場地,走過被拉芙娜·伯格森多稱為「老人院」的建築群。共生體的組件基本活不過四十歲,老人院里就住著那些高齡組件,他們已然無力再與昔日的同伴一起生活、工作。別的組件會來探望,有時甚至一待就是好幾天,尤其是在老年組件作為該共生體中智力或情感的主導者而存在的情況下。在約翰娜看來,這正是殘體之家最令人感傷的地方:沒有足夠的技術條件,現狀根本不可能得到改善。其餘組件前來看望的次數終將越來越少,等接納了更年輕的組件后便不會再來了。
喧鬧的獸群終於散去。叫聲和歡呼聲在群山間迴響,他們沿著女王大道,朝南、北兩個方向呼嘯而去。
約翰娜向前邁了一步,因為可預見的後果而幸災樂禍。她將手伸向門閂,卻猶豫了。後果。想想後果。把這些可憐的生物集中起來關在這裡是有原因的,否則他們能到哪裡去呢?到周邊城鎮中去嗎?只有極少數殘體能在那裡找到新的歸宿,其餘往往事與願違,有的被殺,有的慘遭奴役。殘體之家的存在也是有道理的。在她的大力遊說下,木女王把戰地醫院改造成如今這個機構。如果現在放這些病患逃走,到頭來蒙受最大損失的是他們自己。她向左側掃了一眼,看見小傢伙正上躥下跳地催她行動。這些殘體在出逃問題上向來膽小,今晚之事顯然是受了挑唆。
「狗舍管理員都去哪兒了?」約翰娜問。怎麼連卡倫弗雷特也沒在?她平日里可是負責得要命。
「放我們出去,放我們出去!」
「哦,我會的,不遺餘力。我發誓。」五體緊張地蹦來跳去,終於奪門而出。膽小鬼。
約翰娜蜷起身子,用膝蓋和胳膊護住臉。
大部分逃亡者誤入荒野,從此銷聲匿跡。行腳認為,失蹤者中有不少還活著,而且自行組成了共生體。「根據我的個人經驗,」事發幾周后,他有一次撞見約翰娜在哭,安慰她說,「有些傢伙,平時你連半點想法都不願與他們分享,但等到危急關頭,你會選擇和他們重組的。嘿,看看我就知道啦。」她聽后笑得喘不上氣,雖然前一秒鐘還在嗚咽。她比大部分人類更能領會他這番話的含意。儘管如此,她還是認為,廣袤寂靜的北部森林吞噬了大部分逃亡者的生命。

她應該跟上他去新城堡,親自找木女王談談的。行腳顯得熱情不足。
和弦的幾個組件審慎地湊在一起:「最後的選擇將由共生體自主決定,我們只是把種種不利後果告知他們,並指出我們再沒有多餘的資源去看護他們衰弱的組件了。他們可以自行選擇,是任憑我們處置,還是自己負起責任來——顧及體面的共生體通常會選擇後者。」傳統意義上,當一個組件跟不上正常狩獵的腳步時,這就意味著他「掉隊」了。在爪族的字典里,「掉隊」其實是組件死亡的委婉用語。
「對!這個詞。這個詞。」
逃亡事件發https://read.99csw.com生后的最初幾天,約翰娜本可以輕而易舉地自證清白。畢竟,對她不利的只有間接證據,但是和弦卻積極主張她有罪。僅有的目擊證人都是些頭腦混亂的單體,其中不乏有人認為是約翰娜打開了大門。她幾乎要把真相全部告訴行腳,但很快意識到他也許早已知情。約翰娜又險些說給拉芙娜·伯格森多聽,但一想到拉芙娜只會把她當成愛做傻事的青少年看待,她便退卻了。那位可憐的女士已經自顧不暇了。那幾天很快就過去了,約翰娜的名聲漸長,而且無可動搖了。好吧,她很慶幸自己沒有做別人認為她做過的事,但是見鬼,事情還是發生了。在未來的日子里,或許人們會在招惹飛船山上的「瘋狂壞女孩」之前掂量一番,比如和弦。
她漫無目的地走在迷霧之中,短短几分鐘足以使內疚轉化為熊熊怒火。她需要一個正當且極富創意的復讎計劃,以對付和弦之流的守舊派,甚至也能給木女王當頭一棒——如果她也執迷不悟的話。
約翰娜站起身。潮濕的地面經過踩踏已然一片狼藉,敞開的大門歪向一側。她看到出口附近還有五六個身影。
營房裡實在吵鬧得厲害。約翰娜常來這裏,冬天她通常只會在入夜後來訪,但她還從未聽過如此氣憤的叫喊聲。當然了,殘體的禮儀本就無法同完整的共生體相比,他們混合了幾百種不同動物的情緒和怪異舉止。營房中的爪族大多高大健碩,而且迫不及待地想要加入某個完整的共生體。這就解釋了圍欄和鐵柵門的必要性。大多數時候,殘體都是有點害怕逃跑的;與此同時,他們又渴望回到廣闊的世界中去,找到適合自己的共生體。過去的兩年裡,約翰娜已經把這種配對工作當作自己的分內之事。事實上,她被卡倫弗雷特稱為「小不點管理員」。約翰娜可以自由出入營房,跟懂一點薩姆諾什克語的單體或雙體聊天。即便語言不通,殘體也樂於靠近一個像共生體那樣聰明的生物,哪怕只是一時的過家家而已。她已經記不得自己曾多少次為兩個雙體配對,或者讓一個單體加入另一個雙體了,起碼不會少於她去秘島、新堡鎮或崖畔村看望受損共生體的次數。她與他們一一交談,並且要他們相信,她有辦法讓他們複原。
她看著那扇大門。門僅靠一根木條和一個搭扣,從外部上了閂。門閂離地將近兩米,任何一個單體都夠不著。圍欄這一側,她依稀覺察到那三個熱帶爪族投來的目光。毫無疑問,它們不夠聰明,搞不懂門閂的結構和開門的方法。任何一個協調性良好的共生體都能從圍欄這頭輕易打開大門,只要踏著自己的組件就能夠到門閂。約翰娜更是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做到。
真見鬼。約翰娜的火氣一下子上來了。我應該在飛來這裏的途中給木女王和拉芙娜打電話的,而不是像這樣只能把時間浪費在發火上。
紅夾克聳聳肩:「這也是我剛上任時覺得這個愚蠢的主意沒什麼害處的原因。但你注意到沒有?你的這種介入恰恰是在鼓勵健全的共生體停留在瀕死組件的身邊。於是,我們這裏病弱無用的組件只會越來越多,而他們不會有任何好轉。我們都知道,他們永無複原的可能,可他們佔用我們的空間,剝奪了我們原本可以拯救的病人的生存機會,其中也包括那些你情有獨鍾的成年單體。總得有人來做這個艱難的決定,我們需要有所取捨。」
約翰娜正要跟上他們向門廳走去,但馬上意識到,設施里的大多數殘體都無人探訪。他們已經「掉隊」了。只要在裏面待上一兩分鐘,她一定會忍不住透露和弦的計劃的……而這裡能聽懂個中含義的爪族太多了。於是她在門口停下了,向石匠揮揮手。「我改天再來。」她說。
「這就是你多管閑事的後果,」和弦繼續說,「根本問題在於,你將殘體視為病患。我能理解,這都是基於人類的根本弱點,你作為人類中的一員自然也無法擺脫。」
約翰娜搖了搖頭:「不客氣。」她的聲音哽咽了。她轉過身,動作僵硬地走進黑暗。可惡,可惡,真是可惡。
正因為她和那些正派的狗舍管理員的不懈努力,殘體們都對逃跑興趣不大。
「和弦在呢,我能聽見他說話。」行腳朝主管辦公室的方向噘了噘嘴。
「你好,」約翰娜說,「我認識你嗎?」
和弦仍咧嘴笑著:「如果當初你們二位能放那些多餘的難民自生自滅,如今就沒有這些問題了。」他聳了聳肩,「誰也沒說過要殺了那些倖存者。我很清楚,倖存到最後的傢伙會帶上我們準備的廉價小玩意兒坐船離開。木女王告訴過我,這種事每隔幾十年就有一次。」他的全體組件向行腳投去一致尖銳的目光,「別以為只有你能跟女王說上話。」他指了指電話,「這玩具可真神奇,絕對是你們兩腿人最棒的發明。」
「那你打算殺了現有的看護對象嗎,嗯?」約翰娜又向前邁進一步,這足以讓和弦感受到威脅。
「不,是座大使館!熱帶爪族駐本地大使館。有時候,荒謬就是最好的解決之道。」和弦說,伴著鳴笛般的笑聲。爪族能自己給自己伴奏,約翰娜覺得這點很可愛,只可惜眼前這位是和弦·紅夾克。「當然了,要多築幾道圍牆,前期還要加強外圍戒備,但這也有利於女王的士兵積累實戰經驗。管轄區內還會有一小塊農田,足夠容納一片硬芯草坪和一座紅薯園。我們都知道,熱帶佬不愛吃肉。」
「但是和弦,既然老年組件終究會死,為什麼不讓他們過好最後的一兩年呢?」
和弦對她說話的語氣並不在意:「不,不是這樣的,女王的旨意十分明確。雖說成年殘體即便成功重組,形成的共生體也大多不夠健全。我是說,儘管希望渺茫,但這些老兵值得我們盡最大的努力。亟須剷除的是那些愚蠢的理念。共生體組件會變老,會得不治之症,會死亡——抱歉,但恕我直言,無論你如何一廂情願,組件最終都會死的。延長組件的壽命並非狗舍管理員的職責所在,況且我們也沒有人力物力方面的支持。」
「什麼?我沒做過這種事。」
「嘿,約翰娜,幫幫我們!」緊靠出口的人梯中傳來一個聲音。
一路上不斷遇到爪族,他們都抬起腦袋看她。有的共生體對老年組件足夠重視,於是定期前來團聚。這些重情重義的來訪者紛紛向她致意,有的甚至能說出一整句薩姆諾什克語。他們都是懂得感恩的爪族。但總的來說,這裏和人類黑暗的史前時代太像了,而我們這些孩子只能面對,別無選擇。https://read.99csw.com
「的確,它們比以往的數量更多。」行腳說,「作為爪族,它們吵得招人煩。就像普通的單體和雙體那樣,它們很快就會開始在村鎮周圍遊盪,惹出更大的麻煩。無論是村民還是商人都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但我也知道,木女王並不贊成殺掉它們。」
有什麼東西從左側飛奔過來,將她撞倒在地。是那三個熱帶爪族,它們連蹦帶跳地沖了過去。就在她匆忙起身時,它們已經在搭建人梯了。或許它們看出了她想要做的事情,或許它們本來就很聰明。總之,最上面的那個傢伙把鼻子伸到門閂下方,用力一掀。來自另一側的壓力沖開大門,三個熱帶爪族被撞得飛了出去。門內的單體蜂擁而出,約翰娜再度被撞倒在地,不過他們大多還是小心地繞過她的身邊,有的甚至在經過時對她說了聲「嘿」。
這時,他們看到了她(或者說是聽到了她,爪族的聽覺優勢更為顯著)。「嘿,約翰娜!」「嘿,約翰娜!」一如往常的招呼聲撲面而來,但旋即淹沒在憤怒的咯咯聲、號叫聲和犬吠聲里。
在人類到來以前,人類之子學院成立以前,石匠屬於高規格的技術工種,即便現在也是相當受人尊重的職業。他們一起默默地走著,被嚴重的語言障礙阻隔開。她這才發現,他們並不孤單——他們身後跟著一個共生體,再往後大概還有一個。石匠先生肯定也發現了他們,因此當下,約翰娜感到神秘多過危險。
「事實上,」行腳說,「如果細節方面處理得當,這興許真是個好辦法。要知道,前期工作恐怕會持續好幾年,我不確定——」
「當然,我剛剛就是在和女王陛下商討此事。」
和弦一臉輕蔑地對著行腳搖搖頭。這位狗舍主管一直以來都在無視行腳的存在。在爪族當中,這兩個共生體可謂兩種極端:一個將組件維繫得那麼緊密,如同人類緊緊攥起的拳頭;另一個則鬆散得彷彿隨時會丟失一兩個組件。和弦的不幸在於,行腳作為女王的配偶已有兩年多的時間,女王現有的一部分組件便是取自行腳。和弦只好凡事小心翼翼,不敢說半句反對他的話,生怕被打小報告。他扭頭看向約翰娜:「你肯定很好奇,今天下午我的助理們都去哪兒了。」他指的是其他狗舍管理員,他們大都很友好。
孩子們將那晚的事件稱為「約翰娜大劫獄」,有些人只是單純覺得這件事太好玩了。至於後果,或許和約翰娜想象的一樣糟,但似乎又沒那麼明顯。在接下來的一年裡,各地村鎮內、僻靜小巷和垃圾堆中,單體和雙體藏匿其間,數量比以往多得多。他們終日漫無目的地乞討,也幹些盜竊和搶劫的勾當,但收穫寥寥。有幾個回到了殘體之家,還有幾個在新建成的熱帶爪族大使館里尋求庇護,但熱帶佬似乎對招募同伴缺乏興趣,卻對煽動本地單體騷亂熱情極高。
「就因為你,他們才不得不離開這裏。這也正是我剛才在和女王討論的話題。這場海難因為你從普通的機遇升級為可怕的麻煩,這已經夠糟了,而最不可原諒的是,你居然引它們來這裏避難。」
行腳打量著道路兩旁軍營里的高層樓房,從這個位置甚至看不到那塊空地和遠處的山谷。「說真的,這兒確實有點擠。」他說。
他們來到收容老年組件的兵營附近,另外兩個共生體都咯咯地叫了起來。兵營里傳出各色不同的回應,那兩個共生體都向兵營跑去。石匠還和約翰娜在一起,他們來到入口附近。這時他又說話了:「你不記得我了,你和范·紐文進入新城堡那天,我和你們走在一起——當然,我的幼崽除外。你知道的,就是范讓太陽變暗的那天。」
越過空地和為身強體壯的殘體設立的健全體兵營,從營地附近上坡,管理員辦公室就在坡道的盡頭。其實還有一條捷徑,但約翰娜和行腳選擇了繞開戰犯監獄的遠路。在不少爪族王國也存在這類機構,不過通常是用來關押那些全民公敵並將其斬首示眾的。木女王沒有這種虐待囚犯的嗜好,從來都沒有。行腳曾向約翰娜保證,他們這幫幸運兒遇上的絕對是全世界最善良的獨裁者。剜刀已經改過自新,維恩戴西歐斯依然在逃,木女王的領地當前只有一個戰犯——剜刀親手創造的怪物:鐵大人。鐵大人如今已經減少至三個組件,坐擁一間牢房和一塊小型活動場地。她有兩年沒見過那個殘體了。她知道她弟弟偶爾會來跟那個三體說話,但因為傑弗里、阿姆迪和鐵先生有些私人恩怨,她只希望他們探訪的目的不是奚落鐵先生。鐵先生已經徹底瘋了。雖然木女王始終對此保持警惕,但剜刀懇求不要摧毀這個殘體。在這場離奇的拉鋸戰中,鐵先生艱難地活了下來。這會兒,她聽到從戰犯監獄里傳出尖厲的怒吼,是鐵先生要求守衛放他出去。他也感知到外頭出了事,可惜看守不在,他不能到運動場上去。
約翰娜本來準備了一套說辭,但這通電話興許是個變數。「看來,」她開始了即興演說,「你已經聽說海難船的事了。」
一路上,約翰娜沉默不語,直到他們離開這棟建築,來到爪族聽力所及範圍之外。「希望你能說到做到,行腳。你該和木女王好好談談。」她說。
「他就是個邪惡的狗雜種。」約翰娜說。
「哦。」那木女王對此怎麼說?看和弦一副自我陶醉的模樣,恐怕情況不妙。「先生,倖存的熱帶爪族有近兩百名。行腳告訴我了,這遠遠超出了南海遇險船員的平均數量。」
她想象著不可能實現的復讎計劃,不知不覺又走上了去往殘體之家的路。或許她的雙腳比腦袋更聰明。和弦抱怨殘體之家空間不足,木女王也同意他的觀點。好吧,一定有辦法能增加空間,也有辦法能讓每個人聽她說話!她加快了腳步。她現在終於「頭腳一致」了(爪族的說法用在這裏真是恰到好處!),同時意識到靠她一人就能帶來多大的改變。在她的大腦深處有一個微弱的聲音:或許她真能做點什麼,但或許還不如什麼都不做。但下一秒,那個聲音就被她拋在腦後了。
鉸鏈被拉彎了,約翰娜不得不用力托起大門向前推。門順利關上了。門閂被她留在地上。管他呢,如果臟亨里克真的想走,他自行把門推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