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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THREE 07

PART THREE

07

大屏幕上仍然顯示著拉芙娜的臉。木女王就坐在數米之外。她穿著爪族女王的禮服,但與她平時穿的皮毛斗篷和短夾克區別不大。爪族的表情通常是通過各個組件的姿勢來展現的。木女王坐在自己的王座上,似乎一臉諷刺:「今天,我們的另一位女王拉芙娜想談談,她的統治將為你們帶來什麼進步和改變,而你們又需要為此做些什麼。」木女王朝拉芙娜努努嘴,優雅地對著講台一擺手,示意後者上場。
瞬間,四下一片死寂。瞬間,恐怕人人都跟拉芙娜一樣震驚。緊接著,加儂·喬肯路德起身,大聲支持傑弗里。其他人也都站了起來。溫達·拉森多突然和加儂·喬肯路德大吵起來。
傑弗里雙手叉腰站著。阿姆迪盤坐在他周圍,時不時探出一顆腦袋。傑弗里語氣憤怒,看都不看拉芙娜一眼:「你問我該表決什麼?內維爾,不管有沒有執行委員會,也不管你是不是其中的一員,這都無所謂。真正的問題在於,我們是不是正被某個偏執的瘋子帶入地獄!」
拉芙娜轉向右側,朝自己的王位走去。她這才想起自己打算好要先向木女王鞠躬的。好吧,第二個失誤,但只是小失誤。她早知道要出現各種小失誤的。
是時候開始了。她調整了視窗設置,演講稿的位置隨目光移動而變化,字體呈現半透明,便於眼睛辨認。她要是內維爾、木女王或者約翰娜就好了,此刻就能即興來段開場白,彌補此前所有的失誤,比如讚美一下木女王,或是逗得現場觀眾哈哈大笑;但她是拉芙娜·伯格森多。要叫她脫稿,她就不知道說什麼了。演講稿是她的救命稻草。
「這是自然。」內維爾重重地點了點頭,幾乎彎下腰去。然後他轉向拉芙娜。他沒有徵求她的意願,而是換成一種寬慰安撫的語氣:「拉芙娜,我們欠你很多。你在木女王與鐵先生、剜刀的戰爭中向她提供了支持。流亡至此的最初那些年,你對我們關愛有加,我們都記得;你努力說服木女王和其他共生體,照顧最年輕的那批孩子,我們也都記得。即便是現在,『縱橫二號』資料庫也亟須你的專業支持。」他猶豫了,不確定該怎麼說好,「但與此同時……我們……我們認為你對那個遠在天邊的威脅過分執著。我們覺得你掉進了某種精神陷阱,你因為迷茫和孤獨,陷進了——」他抬頭看著那些惟妙惟肖的公主時代風格的建築,繼續說道,「陷進了某種個人的幻想里。」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她身上,飽含同情與探究。這一刻,拉芙娜才徹底明白過來。她感覺到所有人類孩子和爪族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有些可能帶著厭惡,就像傑弗里那樣,但大多數只是盯著她身上的禮服,還有這奢華的大廳,並得出結論:她的宏大計劃全是因為瘋狂。在內維爾陷入沉默的五到十秒鐘里,她幾乎能看見這一結論在觀眾席間蔓延。他的聲音溫柔依舊:「因此,我想這才是我們今天務必表決的一項提案:我們不希望你繼續擔任行政管理職務,我們需要你繼續就『縱橫二號』向我們提供意見與幫助,但不再參与治理王國,而是全權交給木女王和新會場上的民主決策。這隻是暫時性的。你能明白我的這項提案嗎,拉芙娜?」
她再次看向她的演講稿:還有好幾段沒講呢!她感到無助和恐慌。這時,她看到講台下方第一排,內維爾站了起來。
在來自四面八方的認同下,內維爾順勢說道:「好了,有件事需要我們表決,而這隻是亟須解決的眾多體制問題中的一個。無論出於何種原因,如今的體制太不透明。執行委員會不該私下裡開會,也許委員會根本就不該存在。我在此放棄我在委員會中的席位。」
「那麼,為了最終能存活下來,這個最大的犧牲是什麼?我每天都能看到,我們每個人都在做出這種犧牲。這是個艱難的選擇,但我希望你們能明白,並無有效的變通之法。生物醫學產品的研發需要讓位給優先順序別更高的項目,這就是我們必須做出的犧牲。」這段話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就連爪族也抬九-九-藏-書起了頭。
00:00:50。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帶著共生體特有的微弱金屬音。是木女王。拉芙娜轉過身,向這位聯合女王鞠了一躬。「準備好迎接這個重要的日子了嗎,陛下?」拉芙娜有好多話想對木女王說。今天如果順利,或許你又會願意聽我說話,我們也將重新做回朋友。
於是她等待著,直到木女王從入口處消失,走去位於左側的王位。一瞬間,拉芙娜猶豫了。她又害怕了。如今這種不成功便成仁的局面可是你自己一手促成的。但時間到了,她必須按計劃行事。她走上前去。很奇怪,特製禮服似乎賜予了她力量,她步伐堅定起來。
內維爾踏著台階走上舞台,卻沒有去她身旁。觀眾席上,傑弗里他們仍然站著,但已經不再叫喊。取而代之的是一陣煩躁的低語,彷彿來自台下全體觀眾。
舞台比觀眾區高出很多。拉芙娜穿過舞台,向著人群揮手,儘力想顯得隨興。事實上,她感覺自己就像在揮舞一根木棍,但她還是聽到了友好的掌聲。她抬眼看了一圈:天哪,這地方看上去可真大。她很清楚具體的增建面積,但內維爾他們利用視覺和透視方面的小技巧,使這塊空間看起來更大。先前那些遊戲機已經消失不見,如今的牆壁由眾多細長的拱形結構拼成。它們一路延伸至高高的天花板,即使有鳥兒在頂端盤旋飛舞也並不顯得突兀。人造陽光透過水晶穹頂照射下來,她認出了這種建築風格。這是尼喬拉文明復興中期的雨林式建築。當時,公主們從傾圮的廢墟中收集建築材料,否則也永無可能造出水晶天窗。眼前的這一幕令她心頭一顫,儘管這對大多數爪族來說毫無意義,斯特勞姆的孩子可能也很難理解。
內維爾出現了,就在第一排!他和孩子們都穿著當地人的衣服,看起來很冷,全身都淋濕了,滴滴答答的。他也和其他人一樣,是一大早冒雨趕來的。
拉芙娜環顧舞台一周。木女王的王座和拉芙娜完全不同。共生體的每個組件都需要一個單獨的座位。木女王的王座都與拉芙娜的等高,但總面積並不比拉芙娜的獨立王座更大,那些座椅沿短直線排列,完全不符合爪族沉思時會用的排列方式。這是第三個失誤,嚴重程度遠超前兩個。
之前的排練這時顯出效果來。她可以透過半透明的文字,一邊講話,一邊掃視場下觀眾的臉龐。
等他們進了新會場,至少能舒服暖和一些。
在接下來的好幾十天里,拉芙娜·伯格森多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顧大會上的這段經過。一塊塊拼湊出的事實擊碎了她的先入之見,令她驚訝不已,也使她走出困惑,走向瞭然。她記得自己當時站了起來,揮手想提醒內維爾,回到她原本的思路上來,告知公眾冬眠裝置已得到改進。
拉芙娜遲疑著走上王座前的台階。王座就像一隻怪物,不算台階就有兩米之高,椅身綴滿了人造寶石和貴金屬,還有許多隻在特定的人類傳奇中才有意義的符號。我真不想坐上去。木女王可以這樣出風頭,但——
提莫來到了她跟前,她發現他在哭。他看上去困惑、不知所措,並沒有因為內維爾的表態而獲救。看來他和我是一樣的感受。
她看見包括爪族和人類孩子在內的王國子民正從南方的新堡鎮和北方的女王大道趕來。她看向西面的顯示屏,從霧中浮現的纜車帶來了更多人。拉芙娜暫停畫面,放大那些模糊的人影,以及如影隨形的成群爪族。他們肯定一小時前就離開了秘島,只是為了趕來聽拉芙娜演講。距離那一刻還有00:25:43。
「沒錯,的確如此!我——」但他已轉過頭去看向觀眾。拉芙娜沒有打斷他。這可比她任何一場排練都要好。
「還有不到二十年,瘟疫艦隊發出的光將首先抵達爪族世界。會有危險嗎?也許吧,但我說不準。不過在那之後的幾十年內,瘟疫的部分戰力就能抵達,可能只是極小的一部分,但到那時整個艦隊已接近九-九-藏-書光速。憑藉高科技,即便只是小部分戰鬥力,也會給爪族世界以重創。」這是「縱橫二號」依據自身武器資料庫內的數據給出的評估,是結合有關瘟疫以及爬行界另類武器系統的最新情報來推斷的。
「這或許是新會場最重要的功能,它賦予我們這些人類難民發言、表決的權利。」他看向左手邊的木女王。
無論如何,他來了,只是剛好被講台擋住了。坐在他身邊的是提莫·瑞斯特林,而他那位佔有慾很強的爪族密友這回很少見地沒有跟著。男孩臉上洋溢著笑意,看起來完全被牆上拉芙娜的影像吸引了。他發現她在看自己,便招了招手。事情終於要走上正軌了。拉芙娜猛地抬起手,同二人打招呼,內維爾報以燦爛的笑容。
一瞬間,拉芙娜呆若木雞,徹底慌了神。目前已是失誤連連,有的可能還算小事,有的可不見得是小事。這和預計的完全不同!但她還是要發表講話,還有她瀝盡心血總結出的那些想法。況且,她確實已如願得到所有人對她的關注。她轉身走上講壇。視窗彈了出來,是她的演講稿,一字一句都閃著熒光。起初她沒去理會那些字句,只是望著她的觀眾:一百五十個人類,還有約五十個共生體。從這裏看下去,第一排觀眾席位於講台下方三米處。這是利用視覺誤差人為增高的結果,實際距離不到三米。觀眾席位比舞台要簡樸得多,板凳和爪族專用座位幾乎都是木製的。觀眾都仰著臉,每一張臉——包括大多數共生體——她都如此熟悉。
然後是塔米·安森多以及更多人,都在大喊大叫,卻聽不見聲音。拉芙娜四下尋找聲音控制裝置,但那是整個會場自動化系統的一部分。我不想讓人閉嘴啊!
肯定有,但不多。加儂發了言,然後是傑弗里。傑弗里的這番話比先前還要詳盡、直接和刻薄,拉芙娜聽著聽著幾乎要哭出來。據她所知,內維爾沒有再用「縱橫二號」的聲控裝置使人噤聲,大家確實說不出多少反對意見,只是一臉困惑。拉芙娜患有妄想症,證據隨處可見。她微微轉過身子,攝像機又在追蹤她了。牆上那個她,慍怒之色叫人生畏。
這時,內維爾本該走上舞台,向觀眾介紹兩位女王,為拉芙娜引出這次非比尋常的演講。但內維爾此刻無影無蹤。不會是木女王叫他不要出面吧?
傑弗里?阿姆迪圍在他身旁,每個組件都伸長了腦袋,臉上是拉芙娜無法理解的表情。
拉芙娜向木女王鞠了一躬,致以遲到的敬意。與此同時,似乎有一個巨大的人影在後方牆壁上移動。那是……她……她的影像,高高聳立,佔據著十米寬的牆壁。光是抬頭看它,拉芙娜就感到一陣眩暈。不管從新會場的哪個位置看去,她的影像都令人生畏。攝像頭實時捕捉拍攝她的臉。即便她轉身看向木女王,牆上那個巨大的影像仍然是她,而不是另一位聯合女王。
內維爾轉過身來,揚起手示意台下安靜。片刻的工夫,抗議者全都坐回了自己的座位。「各位,這是我們的新會場,是拉芙娜為我們建造的。我們應該用來做正確的事。」低語和怒吼自然而然地消失了。內維爾的話有理有據,所有人都在看他,給予他應得的關注。
內維爾又看向他右方的拉芙娜:「你認為如何,拉芙娜?」
「謝謝你,拉芙娜。」內維爾的聲音里滿是同情和慶幸。
謝天謝地。按照計劃,內維爾會在問答環節發言。但願他們能直接進入問答環節,好將她從噩夢中解救出來。
想到這裏,她說話磕磕絆絆起來,幾乎亂了陣腳。不行,悶頭前進是她唯一的希望。這些話也許不夠動聽,但至少邏輯上是流暢的。
席間一陣歡呼,孩子們起身進入過道,向台前走來。拉芙娜被虛無包圍著。所幸巨型屏幕不再顯示她的臉了,她坐在那裡,只剩一片陰影。
木女王展現出仁慈。她在人九_九_藏_書類風格的王座上笨拙地挪動身子,所有腦袋湊到一塊兒。她說話的聲音彷彿來自四面八方,語氣又好像距離聽話人只有一兩米遠。她的話語充滿希望,至少聽上去如此:「歡迎各位光臨新會場。希望這裡能給予大家直言不諱的勇氣與力量。」
幾位觀眾站了起來,打算髮言。內維爾停止演說,做了個手勢:「傑弗里?」
她一邊說話,一邊仍不時地掃視觀眾,偶爾也向她那位聯合女王微微頷首。拉芙娜沒有使用分析工具,但她已排練多次,所以才有餘裕地留心觀眾的反應。她看見那些她最看重的人。內維爾不適合作為參照樣本,但他的反應令人舒心。儘管這些東西他已經聽了一遍又一遍,但仍會在恰當的時機點頭表示認同。其他的人:歐文·維林和愛斯芭·拉特比也認真聽著,時不時對視一眼,搖搖頭。裁縫本·拉森多和溫達·拉森多帶著孩子們坐在後排座位上。他們早已放棄聽講,工夫都花在讓孩子們保持安靜上。他們表現得好像早就知道這些內容似的。他們確實知道,這些年來,我和他們談過不下百次了。還有些人,比如加儂·喬肯路德,則扮起了鬼臉,對她的話不以為然。
觀眾只能看到真人大小的內維爾站在講台旁,但至少他沒有被消音:
但我不是瘋女人。於是拉芙娜開口道:「我明白,內維爾。我非常明白。」
幸運的是,講壇和講台跟她在艦橋上排練時的一模一樣。拉芙娜的女王王座距離講台只有幾步之遙,要比木女王近得多。舞台上再無其他座位。她原本希望執行委員會全員上台,但約翰娜和行腳還在東海岸,而內維爾也顯然未能說服木女王讓更多人上台。好吧,也就是說,木女王只希望由兩位女王統治全體人民。
00:00:00。她的王冠毫無必要地在她耳邊報時。如此精確。過個一兩分鐘應該也沒多大差別。但拉芙娜非常擔心,如果不按計劃行事,她可能就永遠不會站上講台了。所以她沒再說別的,只是對著木女王又鞠了一躬,請她先行通過那幾道敞開的大門入場。
那天早上天色陰暗,狂風大作。這也許是今年最後一場暴雨,作為與秋日的冷然道別。拉芙娜透過艦橋窗戶,心不在焉地看著窗外的陰霾之景,一如她剛才穿衣服時的心情。沿山路向下看去,霧氣翻騰,灰暗的內海峽和秘島在灰暗天色下時隱時現。雨絲被北風吹斜。飛船感測器探測到上空是液體水,不是冰雹,但雨水灑向飛船山時結了冰,將新堡鎮變成了冰封的世界。
傑弗里扯著嗓子大吼道:「你自己過得安全又舒服,怎麼還敢對我們指手畫腳?拉芙娜,為你而死,沒門!我們——」他還在大喊大叫,揮動手臂,但沒有聲音。「縱橫二號」的聲學系統啟用了消聲功能。
在這過去的幾分鐘里,拉芙娜第一次正視內維爾的眼睛。他沒有閃躲。他的目光中除了對她以及這個世界堅定的敬意,再無其他。拉芙娜想高聲譴責和反擊……但她不知要如何開口。除非暫停一兩分鐘整理思路,否則她只可能說出一連串憤怒的蠢話。但我是有辦法阻止他的。內維爾·斯托赫特或許能操控會場的音響和布景,外加當初為改建新會場,拉芙娜給他的其他所有許可權,但這些東西都無關緊要,拉芙娜對「縱橫二號」仍擁有至高無上的控制權。她可以接管這個空間,粉碎公主時代的謊言,強迫所有人聽她說話……聽這個已被證實的瘋女人的胡言亂語。她感覺到木女王緊繃的神經。木女王意識到,從根本上來說,拉芙娜才是真正的掌權者。
「我認為首要的任務還是醫學研究,這不僅是為了讓我們看上去年輕漂亮。」他再次露出微笑,但立馬又嚴肅起來,「你們都認識提莫·瑞斯特林吧。」內維爾向前排觀眾揮了揮手,提莫也坐在那裡。當內維爾用手指向那孩子時,跟蹤攝像機終於恢復了工作,舞台背景牆上映出提莫的形象。這回不僅是頭部到肩部的影像,他四肢的抽搐顯而易見,雙手也在微微顫抖。九九藏書那孩子盯著自己巨大的影像,驚喜地拍起手來。
從指揮艙出來,一條通道直通貨艙上方的空間。今天,這片小小的天地洋溢著劇場後台的氛圍。這裏只有她一人。拉芙娜沒去調節亮度,徑直走進黑暗。身邊的窗口裡顯示著她的演講稿,開場白尤其醒目。開場千萬不能出錯!另一頭還有幾個窗口,那是內維爾特別設置的,可以環視新會場內的情況。這些魚眼效果只是臨時的,而且作用非常有限。或許還是有點用的,至少她能像古時候的表演者那樣,從後台觀察觀眾的反應。
正當她走到燈光下,看不見的號角奏響歡快的樂聲。這段音樂爪族可能難以理解,但在人類古代歷史上,它代表一種致敬。糟糕!第一個失誤。就算花彩號聲真有什麼必要,那也應該是向木女王致敬才對。
距離出場還有00:03:51。
她再度向木女王鞠躬,同時開始搜索私人音頻通道。
「是為我們,木女王。為我們所有人。」
你看起來很美。要相信這一點。她抓起手邊的王冠/顯示器,離開了艦橋。
明亮的陽光——當然了,都是人造光——在木女王緩步通過走廊時照射在她的身上。走廊足夠寬,能容許整個共生體通行。木女王的所有組件並肩向前走去。其實還有很多空間,拉芙娜完全可以與她同行,但聽內維爾說,木女王希望自己先出場,然後才是拉芙娜。
這時,加儂·喬肯路德和另一個傢伙站了起來。「我們拒絕為你而死,女王小姐!我們拒絕為——」他們的聲音也消失了。
拉芙娜回頭看向舞台後的巨大顯示屏。鏡頭仍鎖定在她身上。或許她離開講台,鏡頭就會對準內維爾了。她轉向一旁,走下了講壇。但即便她在一旁的座位上坐下,她的臉仍然高高在上,正向著觀眾皺起眉頭。
她悄悄晃了晃手腕,催他上台。
「那麼,接下來的問題大概就是,我們要表決什麼?」他咧嘴一笑,人群中也迸發出笑聲,「我想可能有許多議題值得表決,例如,我們什麼時候有權在這裏發聲,如何保證我們的聲音被更多人聽到。這一點很重要。」
表決結果不出意料:瘋女人順利當選技術顧問。
她單膝跪地,和他打了招呼。他伸出雙臂環住她的脖子。他在她耳邊說話,疑惑不已:「拉芙娜,拉芙娜,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木女王的兩個組件看了拉芙娜一眼,包括幼崽在內的其他組件則看著內維爾和觀眾。這位聯合女王此時神情莊重認真,但拉芙娜和木女王共事已有十年之久,在嚴肅的外表之下,拉芙娜能看出木女王歡快的滿足。但木女王的聲音和措辭沒有一點破綻:「我很樂意,斯托赫特先生。當然了,我依舊需要你們大家的建議。」
她努力露出體諒的微笑:「感謝你們冒雨來到這裏。」這話不能算即興演說,因為「縱橫二號」確信今早會有暴風雨。
先說壞消息,再逐步過渡到好消息,但太花時間了!好吧,就快說到要修復更多冬眠箱和建立緊急醫療委員會了。「目前,我們只能處理身體的輕微損傷,而表觀遺傳學方面的研究才剛起步。但這一切終會改變。在那之前,我們又該如何應對衰老問題?我們的祖先適應了幾千年……」拉芙娜沒能說出那句「但是」。
拉芙娜目光所及之處都已滿座。內維爾應該就在前排的某個地方。只有木女王和拉芙娜會走出飛船,以這種方式亮相。內維爾說這是木女王的意思,顯然是為了展示王室風範。
我必須講下去。如果她和內維爾對這類反應早有預料,如果她夠機靈,能臨場發揮,就應該跳過中間部分,用一兩句俏皮話銜接,然後直奔演講主題。
他放下男孩,祝福的話語將二人淹沒。幾秒鐘過去了,提莫鑽出人群,此時的他已被人遺忘。他環顧四周,然後笨拙地奔跑起來,跑向籠罩著拉芙娜的那片陰影。
她看著眼前的景象猶豫了。我是不是也應該穿得樸素一點?她上下打量自己。是她和內維爾一起敲定的設計,但當時這九-九-藏-書衣服不如現在這麼像禮服。儘管木女王不與她直接溝通,她還是能通過內維爾知曉木女王的意願:後者打算戴王冠、穿王袍,因此希望拉芙娜也儘可能著裝正式。好吧。天空的孩子們一定有辦法透過現象看本質,但她亟須木女王的認可。木女王必須明白,新會場與她自己的王座室性質相當,否則敵意恐怕永遠無法消除。
然後,他轉頭看向觀眾:「如此一來,就有一件值得我們表決的事了。這是個巨大的改變,我們將著手創造一個安全而又健康的未來,每個人都能參与其中。表決前還有人有異議嗎?」
木女王的幾個組件點了點頭。她露出了微笑,在半黑暗的環境中顯出幾分怪異。「哦,是的,不過你才是做好萬全準備的那個吧。」她朝著牆壁努努嘴,想必是指向遠處的會場,「你為自己建了一個多麼……特別的地方啊。」
「我們人類來到爪族世界已有十年了。爪族拯救了我們,還與我們結為密友。但無論人類還是爪族都不該忘記,我們的到來只是這場悲劇性災難的一部分。」她適時地指向水晶圓頂之上的蒼穹,「儘管勢力有所削弱,但那個將人類驅趕至此的邪魔仍在附近太空伺機而動。」接著,拉芙娜闡述了「縱橫二號」對三十光年之外的瘟疫艦隊最合理的評估。她沒有提界區分野可能再次變動:若真要變動,遊戲就到此為止了。除了「縱橫二號」多年前那次詭異的故障之外,她沒有其他依據。糟了,她現在說的和孩子們離開冬眠箱以來一直聽的相差無幾。但內維爾說過,很多孩子缺乏全局觀念,在這種震撼的場合重申一遍,也許能讓他們明白,為什麼當下的犧牲是必要的。
大家對此表示贊同,響亮而熱烈,而且沒有被消音。
拉芙娜又打量起自己。其實,這種服飾風格有過其輝煌的歷史,儘管在這個世界只有她真正了解這段歷史。布蕾西外出爭取考古學家和軟體工程師支持時也是這麼穿的。
「可以確定的是,如果瘟疫仍想傷害我們,那麼在接下來的千百年間,它就能殺光這個世界的所有人,除非——」此處一個戲劇化的停頓,和每次排練時一樣,她用堅定的目光掃過她的觀眾,「除非我們,無論人類或爪族,儘快發展這個世界的科技,直至最高水平。這是我們最大的希望,可能也是唯一的希望,為此做出再大的犧牲也是值得的。」
「我們不是你那些該死的祖先!」是傑弗里·奧爾森多。他坐在後排觀眾中間,所以她才一直沒見到他,但現在他正怒氣沖沖地站著。
內維爾再次舉起雙手。幾秒鐘后,騷亂平息了。溫達憤然坐下,加儂和其他人也陸續坐下。寂靜又持續了片刻,內維爾這才開口:「我們顯然有很多事需要討論,沒辦法全靠一次會議表決。我們還要商討日常治理王國的許多問題。為求穩妥,我們或許可以折中一下。在日常事務方面,我們有一個經得起考驗的可靠人選。」他轉向木女王,深鞠一躬,「尊敬的女士,您是否願意在沒有執行委員會提供建議的情況下,繼續管理那些無爭議的王國事務?」
內維爾向他報以微笑,然後看向人群:「你們有誰還記得超限實驗室里的提莫?我記得,儘管那時他才四歲。他的父母負責維護舊系統引導邏輯程序。那是份可敬的工作,他們做得很好。他們有一切理由相信,自己的兒子會擁有同樣光明的未來。」他的聲音低沉下去,「然而事與願違。我們來到這裏,幾乎害他死於非命。」他稍事停頓,重新看向觀眾,冷靜而又堅定地說,「這個重負不該由提莫一人承擔,也不該由我們任何人承擔。」這番話為他贏得一陣歡呼。
「謝謝您,呃,木女王。」嘿,這不就挺即興的嘛!
內維爾走下講壇。人們圍著他,和他握手,嘈雜聲越發響亮了。內維爾咧嘴笑著,朝眾人揮手。他彎下腰,將提莫高高舉了起來:「為了他!為了我們自己!」
木女王彬彬有禮地對他點點頭,用和解的語氣說道:「你說得很對,內維爾,是時候讓王國的人類和共生體享有表達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