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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THREE 20

PART THR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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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里坐在程序的廢墟之上,他由於太過震驚而無法動彈。從一個倖存下來的時鐘上可以看到,就在剛才短短的193秒內,救援近在咫尺。如今它在震顫中離去。他真想放聲痛哭,但還是強迫自己先去檢查飛船的受損狀況。在過去的三分鐘里,「縱橫二號」的計算量超過了過去十年的總和。他的「最佳希望」項目有結果了,現在增加了利用現存設備的技術細節,內維爾的政治手段,還有這次界區變動的記錄。他們或許可以據此推斷今後能有哪些進展。還有……數據在持續丟失!飛船一直在運作標準處理模式,直到爬行界的陰霾再度籠罩的那一刻。轉存備份成功了,但將數據轉譯為被動(或者說愚蠢)格式的過程中斷了。消失的智能還在恢復,實際數據卻在消失。倖存的那些數據,包括被動數據,都需要馬上手動備份。
物理特性依然在變化。本地速度推測是五光年每……年。不,不,不!紫色艦隊已在二十光年之外了,如果在飛躍界上層,只要一次空間躍遷就能到達了。
畢里成功保住了程序中絕大部分的數據。從開頭那部分看,它很有說服力,那些觀點足夠說服內維爾贊同他的「最佳希望」方案。不幸的是,他不確定重新格式化之後,還能剩下多少細節。在他恢複數據時,監測儀器顯示屏那裡飄來一股焦味,這是數據丟失的典型展現方式。見鬼,我可沒有分身術!他匆匆瀏覽伯格森多的記錄。程序本身是簡單的序列,連最早期的人類都能看懂。那類菜單程序不會輕易丟失,但紫色窗口的分析數據和斷層攝影任務的原始畫面都丟失了。
畢里迅速對監測儀器進行修復,並重啟程序。在此期間,他小心翼翼地整理好「最佳希望」的列印件。直到最後,他才做那件內維爾希望他最先做的事:
不過只剩一個頭戴式顯示器了,內維爾跟拉芙娜·伯格森多一樣小心,盡量不使用它。等了大概十秒鐘,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喂?」
茫茫宇宙之中,又一個再平凡不過的早晨。感謝范·紐文以及隨登陸艙一起降落的那些黴菌。畢里知道範·紐文抬高爬行界那天發生的事:太陽失去光澤,爪族瘋狂舞蹈。但在今天早上的界區變動中,他沒看到任何類似的跡象。極有可能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他一個人注意到了某件事。這件事對整個宇宙來說,算不上什麼大變化。它只是向自然平衡略微趨近了一些而已。
每年兩光年。運行警報響起。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縱橫二號」無法維持正常的標準計算能力。可畢里還是揮揮手,命令它進行計算。
有人在耍我。這不是同學間相互開的玩笑。畢里發瘋般地尋找選項按鈕。他能關掉這玩意兒嗎?這種綠色系統資源警報,他之前從未見過。他請求飛船幫助,這一回居然得到了答覆:https://read.99csw.com
飛船儀器上的數據表明,空間變動已趨於平緩。這都不重要了!過了今天,這次流放就將成為一段不堪回首的回憶。有了可以正常運作的超光速引擎,救援者就可以載著他們不斷飛升,最終到達超限界。在那裡,像加儂和傑弗里這樣的太空考古學家(如果這個世界沒有完全摧毀傑弗里的潛能)可以重建超限實驗室,完成他們父母和整個斯特勞姆文明圈的夢想。
這就是畢里想念拉芙娜·伯格森多的原因。天人啊,從本質上說,那個斯堅德拉凱人就是顱骨傾斜的尼安德特人。是的,她只是看上去像人類,只要跟她交談幾分鐘,就會發現那跟試圖和猴子交流沒什麼兩樣。然而,也正是她的局限性讓她和「縱橫二號」完美契合。畢里記得,她曾在這裏花了幾千個小時去研究那些乏味單調的細節,這個小小的殖民地卻也因此得以存在。可惜的是,這個女人太危險了。該死,現在輪到他去適應「縱橫二號」了。
畢里拂手關閉了異議窗口,強制系統按照歷史數據進行推斷,得到的結果卻閃爍著表示極度不確定的淡紫色燈光。系統一直在發出警告。儘管如此……窗口上顯示,一支由數十艘飛船組成的艦隊正在高速行駛。救援者位於三十光年外的高處,紫色的推測數據顯示,虛擬速度為每小時五十光年。救援者用不了幾世紀,甚至用不了幾年就可以到達。或許他們在一個小時內就到了。
當畢里再次注意到時間的時候,已經快到早上了。今天又熬了一個通宵。他還需要再繼續一個小時,因為「縱橫二號」又開始做一些奇怪的事了。當然,這算不上什麼新鮮事兒。每當要求「縱橫二號」做點什麼,哪怕再簡單,也只能得到新奇又愚蠢的解答。起初,這次異常看起來只是些程序漏洞:三百萬條中間碼崩潰了,變成畢里無法識別的潦草文字,所謂的「結果窗口」開始滾動簡單的薩姆諾什克語句。剛開始,他以為這些只是沒用的回溯信息,就是每當系統提醒畢里出錯時彈出的那種提示信息。
在畢里去新城堡的路上,他內心的沮喪也慢慢消失了。儘管救援在最後一刻倏然遠去,但卻留下了一條信息:拯救已經在路上了,只會早來,不會遲到。
那又如何?救援可能還要等一個小時,或者一天,甚至十天。但九-九-藏-書令人厭惡的寒冷在畢里體內蔓延。范·紐文造成的界區波動或許並不是什麼「疾病引起的昏睡」,而拉芙娜·伯格森多的比喻則是對的。
畢里翻來覆去地調整監測程序,試圖察看近處的星際空間的情況。「縱橫二號」現在很聰明,它應該能幫得上忙。他的不同指令都得到了相應的解釋。唯一可用的界區探測器在飛船上。如果這艘飛船有稍遠的工作站(即使在一光年之外),就能得出合理的推斷了。
嗯?紫色的顯示窗口上,艦隊的速度估測已降至每小時三十光年。好吧,那本就是胡亂推測的。畢里盯著這幾個顯示窗口,發現「縱橫二號」的監測設備顯示:在這裏,數據融合幾乎是不可能的。飛船的監測設備顯示,本地的物理特性正在衰退。此時此地,超光速引擎的極限速度是每小時十五光年。之後,又降至十二光年。
他出門,走進室外寒冷的空氣中。還好沒有風,身體才不至於被凍僵。他站在相對溫暖的入口處,扣好上衣紐扣,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在山腰上,照亮了女王大道兩側的房子以及新堡鎮的屋頂。遠處是新城堡的大理石圓頂——登陸艙就在圓頂之下。
畢里匆匆離開指揮甲板,走進大會議室,但是那裡空蕩蕩的。不知道內維爾用了什麼辦法,居然能說動所有人去新城堡參加抗議集會,甚至包括那些頑固的愛狗人士。或許人們想明白了:既然伯格森多和約翰娜都不在了,那麼能拯救他們的就只有內維爾和災研組了。
畢里盯著進程看了幾秒,驚得目瞪口呆。屏幕上顯示的數據大都無法理解,不過他看懂了它的推理模式。這是飛躍界中層的自動化系統,「縱橫二號」很有可能在這裏展現過最高能力。畢里流淚了,如此簡單的系統竟能帶來這麼大的快樂。這下肯定好用多了。他調出一個界面,卻發現理解力並沒有得到加強。該死。或許他們在搶救「縱橫二號」可用物資的時候,毀了這個功能。或許這艘飛船從沒達到那個程度。他身子前傾,觀察著屏幕上的推理模式。他能看出,基本模式來自飛躍界。實景圖像應該是有望實現的,儘管它將需要自然界的材料作為來源。他從一個進程轉向另一個進程,不斷地排查問題,思考答案。大部分思考仍要在他大腦里進行,不過十年後的現在,他已經做得很好了。
畢里將其他計劃放到一邊,命令系統給出更多的細節和解釋……好吧,拉芙娜曾用地震比喻界區分界線的變動。畢里嘴角浮起一抹微笑。這一比喻是否恰當,得取決於模型的概率分佈狀況https://read.99csw.com。這種情況下,結束睡眠狀態的比喻似乎更合適。這次變化開始於一百秒鐘前,但變化如此迅速,以至於「縱橫二號」在十秒鐘內就恢復到了標準自動化模式。之後的一分鐘內,性能提升勢頭逐漸趨於平穩,但物理狀況卻達到了飛躍界中層的水平。一艘正常的飛船,包括未被掏空前的「縱橫二號」,時速是每小時數十光年。在宇宙的這個區域,這一點勝過范·紐文到來之前。這就意味著……
必須找回加儂。遺憾的是,操縱「俯視之眼二號」難度巨大,畢竟它誕生在技術興起之前。就連「縱橫二號」也追蹤不到加儂的遠征隊!畢里已經調整了軌道飛行器的角度,使其面向東方,試圖找到更好的搜尋視角,但迄今仍是一無所獲。
要不了一個小時,他們就可以對這個吞噬靈魂的困境說再見了。

後來,畢里意識到,當自動化設備接近運行極限時,再對它下達飛躍界的要求是不明智的,你能強制它執行,但毫無意義。監測軟體的估測值達到了每年一光年,他周圍的顯示窗口紛紛格式化,或者崩潰。飛船上的照明燈亮了,畢里知道,他和整個爪族世界再次墜入黑暗之中。
無論誰負責維護,都必須有飛船的管理員許可權。內維爾不相信別人,只給自己和畢里·伊格瓦設置了許可權。因此畢里幾乎每晚都會來這裏,順其自然地成了「世界的主人」。
畢里·伊格瓦是內維爾·斯托赫特的災難研究組的二號人物。畢里自以為是這個組織的大腦,而內維爾是組織的三寸不爛之舌。畢里總是驚訝于自己被分配到大量粗活。比如,總得有人做「縱橫二號」的維護工作。這艘飛船是這個世界的權利中心,也是數光年範圍內的最高科技系統。一旦失去對「縱橫二號」的控制權,災研組不出幾天就會失勢,而那些叛徒、蠢貨和愛狗人士則會佔據上風。更可能發生的是,那位本地的領主會殺死所有人類,無論他們是否愛狗。儘管現在木女王被「縱橫二號」牽制,但她仍是個致命的威脅。
資源監控器顯示,飛船已升級為標準處理元件。飛船正以零等級狀態處理你的計劃任務,其性能是爬行界應急處理器的一千萬倍。為使系統擁有更合理的性能,你應當考慮請求非確定性擴展。
畢里在攝像機之間切換,窺視著木女王和斯庫魯皮羅自以為私密的每一個地方。不過,要是過程不這麼無聊就更好了。畢里認為,「縱橫二號」無疑是自己見過的自動化系統中最愚蠢的。在飛躍界上層,連某些核糖體插件都比它聰明。儘管身處權力的頂峰,但這隻會讓畢https://read.99csw.com里想起,他們在深淵中的位置如此之低。他幾乎能理解那些愛狗人士融入當地的原因。如果想藉助「縱橫二號」做點什麼事的話,只能手動操作。這艘飛船無法進行策略性思考,更不用說制訂戰略計劃了。因此這些只能由內維爾和畢里負責,不過主要還是畢里。這艘飛船太蠢了,像加儂·喬肯路德這種天才根本不屑使用。此外,如果任由飛船以默認模式處理事務,那麼各種可怕的麻煩就會陸續出現。
「真是見鬼。」畢里小聲地說。這意味著,黑暗已經退去,爪族世界不再處於爬行界。四周的牆上光芒四射,有些任務蘇醒了。它們在范·紐文完成殺戮時便暫停了,距今已有十年之久。大部分任務都被取消了,飛船已經確認它們不再重要了。有幾項任務從畢里眼前掠過。他費盡心思構建的設計程序正在被重寫,並與「縱橫二號」的技術資料庫融合,現在資料庫正在自行運轉。
有什麼東西正對他閃爍著柔和的綠光。那是資源監控軟體發出的警告。畢里是為了監視拉芙娜,以防對方私自挪用資源才用這個軟體的。既然拉芙娜·伯格森多和提莫·瑞斯特林都不在了,那肯定另有他人在搗鬼。難道是歐文·維林?歐文現在變得越來越讓人討厭,不過他不是那種耍陰謀的人。等等。系統資源的使用率已經……啊……超過了百分之一。畢里一時間想不通這代表了什麼,顯然,「縱橫二號」沒法為他解釋。現在,使用率達到了原有水平的一萬倍!也許「縱橫二號」發現了出錯的新方法。在接下來的五秒鐘里,使用率增長到七百萬倍。他發現,用戶列表裡……只有畢里·伊格瓦這個名字。
畢里身體前傾,揮手下達指令。不要慌。如何應對惡劣環境下的各種問題,他已經有過多次演習。別漏掉任何步驟,別犯錯。不要慌。如果內維爾、歐文或者梅多在線上,他們就能一起努力,恢復所有的數據了。是的,狗是怎麼說的來著?「如果只是希望有蛙雞,那我們將永遠不會挨餓」?那些狗知道自己世界的極限,但它們不明白自己就是極限所在。
「嘿,畢里。內維爾去新城堡了,你知道,他去抗議木女王的陰謀了。他讓我留在這裏。你有什麼話要我轉告給他嗎?」她的聲音聽起來不太開心。塔米不是約翰娜·奧爾森多,但她在其他方面同樣是個麻煩。畢里不明白,內維爾到底喜歡她哪一點。
畢里翻出先前為自己的「最佳希望」項目做的記錄匯總:不過是些根據攝像機傳來的最新畫面得出的最簡單的結論。顯然,約翰娜·奧爾森多和那個叫行read.99csw•com腳的爪族都不在畫面中了。這就跟那個叫伯格森多的女人失蹤時一樣,極大地削弱了木女王的實力,不過仍有很多事沒有了結。
「飛船,用安全線路接通內維爾。」這時,畢里已經完全回歸了穴居人的狀態,他甚至還記得要先確認線路安全。這意味著通話會直接接入內維爾的頭戴式顯示器,或者接通內維爾家的電話。
「嘿,塔米。我可以和內維爾通話嗎?」
「不用了,我去會場上找他。多謝了,塔米。」

畢里又盯著監測儀器的顯示屏看了一會兒。只有微弱的雜訊。爬行界很有可能又上移了很多光年。但也可能在幾秒鐘……或者幾年後就發生改變。他必須馬上通知內維爾。畢里又用了幾分鐘確認沒有異常運行,也沒有任何設備會在下一次界區上升或下降時燒壞輸出口。
畢里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去思考那些本應該由「縱橫二號」處理的細節。人類是如何從爬行界編程的黑暗時代苟活下來的……
救援不再是幾個世紀以後的事了。拉芙娜曾把這個遙遠的承諾扭曲成了一種威脅。她一直宣稱救援艦隊在三十光年之外。在如今的爪族世界,界區的物理狀況仍在改善中。如果上升三十光年會是什麼樣子呢?
內維爾聯繫了木女王的敵人,對方告知拉芙娜·伯格森多半已經死了。好吧,如果非這樣不可的話,那也沒辦法。就算沒有了拉芙娜,木女王還是爭取到了其他孩子的支持。如果他們要求再次選舉,如果內維爾沒法再用他那張巧嘴取勝——好吧,內維爾說(其實只對畢里一個人說過)——也許他們應該用「縱橫二號」對付自己的同學。根據內維爾的設想,只會死幾個人,然後就能實現暫時的專制了。他還說,專制在這裡是最合理的組織形式。也許吧,但現在內維爾變得太殘忍了:他已經升級了飛船上激光炮的威力級別。我們應該保護人類。想要返回超限界,我們需要每一個人。畢里正在制訂對付木女王的另一項計劃,它不會傷到任何人類孩子——無論他們效忠於誰——這個計劃還會讓災難研究組處於從容的反擊位置。畢里只要把這個計劃梳理清晰,能夠說服內維爾就可以了。
突然間他明白了最重要的一點。顯然,那是拉芙娜·伯格森多留下的禮物:那幾個簡單的窗口指示他該看向哪裡。那個婊子早就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她對「縱橫二號」進行了設置,要求飛船通過運行斷層攝影功能來監測相關的物理法則。但是,剛才發生的變化比程序能探測的閾值要大很多倍。變化如此巨大,以至於「縱橫二號」重啟了標準自動化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