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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THREE 21

PART THR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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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弗里輕輕地拍了下他腿上的那個組件:「你是故意吊拉芙娜的胃口吧?說重點!」
拉芙娜的臉有些發燙:「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傻瓜?」
阿姆迪驚叫一聲,所有的腦袋都抬了起來:「你怎麼知道的?」
他們儘可能地把馱豬安置在舒適的山坡的背風處,那裡比任何地方都乾燥。至於他們自己,有箱子里的防水斗篷,還有傑弗里和拉芙娜前一天穿的衣服。
他們都換好了衣服,阿姆迪和傑弗里隨後鋪開防水斗篷。他倆蜷成一團,就像在去南方的冰冷夜晚里那樣。
「他們肯定跟鐵先生不一樣,」阿姆迪說,「但還是有很多令人不愉快的可能性。我覺得,狂野帝國的居民一定聽說過人類,但——」
螺旋牙線在他們旁邊,他的大部分組件在傑弗里的貨車前方。自從昨晚找出地圖之後,這個殘體就再沒發揮過什麼作用了。當阿姆迪跟他解釋向東繞道的計劃並詢問有沒有被發現的風險時,他就只是站在那裡將腦袋轉向不同的方向,這個行為就跟聳肩一樣有諷刺的意思。不過今天他真的幫了大忙。當道路消失或者出現岔路時,螺旋牙線會走到前方爬上爬下地察看。之後,他會回到這裏,給他們帶路。有幾次,他們必須清理乾淨路上的石頭才能前進,他們向著東方、向著高處一點一點地挺進。
傑弗里嘆了一口氣,這與他片刻前的樂觀大不相同:「我想他是聽膩了。也不知道他對我們的計劃了解多少,但願他能盡好哨兵的職責。」
「我知道,」拉芙娜說,「剜刀曾拿這事開玩笑,但他狡猾地暗示這不過是謊言。」
大約半個小時后,拉芙娜注意到,閃電意外觸發了中間車上那些提燈的防盜警報。警報的亮光從箱櫃的縫隙透過來。那並沒有增加馱豬的緊張感,但卻很讓拉芙娜和後面車上的阿姆迪分心。
「腌肉更難吃。」阿姆迪說。
雨一直下到暮色降臨,他們也走完了最難走的那段山路。他們的車隊沿著高山草地的邊緣緩慢前行。要不是陰雲密布,恐怕軌道飛行器的攝像機早就發現他們了。傑弗里又哄馱豬們多走了幾公里,最後他們在一座懸崖邊停下。因為阿姆迪判斷出,就算在晴明的白天,這裏也能避開軌道飛行器的監視。
螺旋牙線又在爬上爬下了,可能是在確認是否有岩石墜落的危險。他回來后,又繞到前面,示意他們車應該停在哪裡。
「看到了。別擔心,阿姆迪。暴風雨過後它們就會停了。」https://read.99csw.com除非內維爾足夠聰明,現在使用軌道飛行器探測情況,不過即使他現在用了,得到的有用信息也很少,「別分心,看路。」不過,她想到阿姆迪有很多隻眼睛,所以這個提醒還是留給自己吧。
「呃,嗯,」阿姆迪的聲音聽起來很開心,「別擔心。你知道的,人格不能用百分比計算。剩餘組件中的四分之三來自鐵先生,但他們的靈魂都改過自新了。」
相比其他選擇,拉芙娜他們完全可以接受地質風險。
螺旋牙線沒有加入閑聊,他只是靜靜地咀嚼著食物。現在他成了跛足,又只剩下四個組件,很可能沒法再參加爪族平常的狩獵活動了。拉芙娜注意到,他一直用好奇的目光看著其中一頭馱豬,也就是他們拴在阿姆迪貨車後面的那頭,它也瘸了。之前,螺旋牙線和傑弗里檢查過那頭馱豬的前爪,從中取出了一塊石頭。這頭馱豬明天很可能會多干點活兒,它很聰明,注意到了食肉動物的主人虎視眈眈的目光。現在,它不安地看著螺旋牙線。

「是的,但沒成功。剜刀找了各種培育方面的借口,但都可以歸結為一個事實:老剜刀剩下的組件可以拒絕幼崽加入……於是,他把其中一個給了壞傢伙,而我幫他安置了另外兩個。」
「好吧。」拉芙娜在傑弗里身後躺下,阿姆迪在她旁邊。自從他倆長大以後,她就再沒抱過他們了。現在……她抱著傑弗里,那感覺跟過去完全不同。
「哦,但這不是謊言。」阿姆迪粗暴地說,「那個白耳尖是關鍵角色,不過所有組件都出了力。」
螺旋牙線經過時,拉芙娜低頭看了一下。他那個瘸腿組件還和過去一樣,影響著全員的步調,但……她已經習慣他那個樣子了。螺旋牙線有兩個組件腦袋上的白斑完全相同,同步性極好,肯定是同一窩出生的。其中一個傢伙的腿就是被她弄斷的,她每次都能認出那條瘸腿。現在他那塊白斑的邊緣已經暈染開,看起來就像……用了廉價的染髮劑。
那個倚在拉芙娜膝蓋上的組件轉過頭看著她,眼睛又大又黑:「這跟內維爾無關。我們誰也沒有背叛,你們很可能不相信,特別是木女王。」
「當然可以。關於他的偽裝!」阿姆迪說話時,又振作了些,「在幫助螺旋牙線這件事上,我做得很成功。我為自己驕傲。儘管木女王可能會認為這是背叛。我知道,剜刀-泰娜瑟克特基本上九*九*藏*書是個好人。」

螺旋牙線的狡猾和殺戮欲救了他們,而他的耐心體貼幫她度過了那些喪失思考能力的日子。他真的來自那個兇殺草地因其得名的共生體嗎?這樣的救贖方式連人類都做不到,至少在爬行界不可能。
傑弗里吃驚地看著她:「你這麼輕鬆就能控制它?那你還任由內維爾把你趕下台?」
拉芙娜想起了他們在地圖上看到的標記:前方的那座山谷里散布著許多聚居地。「我們可以找個地方停下來休息一下,順便交換些食物。」
阿姆迪的一個組件在拉芙娜身邊坐下來,看上去十分痛苦:雨水嚴重阻礙了他的思想聲。她只希望,阿姆迪貨車裡的其他組件能夠安全地行駛在路上。有些路段,路的一側緊靠峭壁,另一側則是迷霧。等雨勢稍減時,拉芙娜心裏一陣后怕,因為她發現一旦馱豬走偏了,她將會墜入幽深的懸崖。
前一晚他們還沒遇到這樣的問題,當時他們只是在車上短暫休息了一下。
「好吧,但確實如此。」阿姆迪低下了頭,「我知道我太懦弱。你們人類很勇敢,你們長期與死亡做鬥爭。就像你們一樣,我的所有組件一起出生,但我卻非常……怕死。」
除了拉芙娜,這裏的每個人都要做很多粗活。儘管一直下雨,他們還是及時給馱豬添了飼料。螺旋牙線生好火后,他們坐下開始吃飯。
「不過也不重要了,」阿姆迪說,「雖然鐵先生被認為是個怪物,但在我很小的時候,他卻是我的第一個朋友。不管怎麼說,整件事都按照剜刀和卡倫弗雷特的計劃進行。鐵先生剩下的部分已經瘋了,瘋的一部分原因是,鐵先生總想向老剜刀證明,自己是個有價值的人。在他不再嘗試殺死泰娜瑟克特的那兩隻幼崽后,他們實現了完美的契合。這個共生體有一部分看起來仍像原來的鐵先生,因此他需要在毛皮上塗抹顏料做偽裝。」
「你可以和我們躺在一起,拉芙娜。」阿姆迪說著騰出了一個空間。
傑弗里答道:「你知道,螺旋牙線也恢復了一部分爪族語能力,阿姆迪。」
「是啊,」傑弗里說,「我一直都在想,卡倫弗雷特是不是有什麼把柄落在剜刀手裡了。」
「沒錯,不要逼阿姆迪了,拉芙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警報又持續了一兩分鐘。最後狂風停下了,閃電也消退了。雨還在下,有時還夾雜著冰屑,雨點如此密集,以至於她連馱豬前面的路都看不清了。又過了九-九-藏-書幾分鐘,她能看到裂谷的一些景色了,這時的暴雨看起來更像一陣瀰漫的霧氣。現在他們所處的位置在山谷森林之上。再見了,壓殺灌木,再見了,飛箭樹和挺拔的班納木。高處的樹林更加茂密,交錯虯結,四周的雪堆也在雨中慢慢融化。
傑弗里彎著腰,他抓著亂似茅草的頭髮,突然坐直身子:「我敢說,要是約翰娜和行腳在這附近的話,我們肯定已經得救了。內維爾要對付的肯定不只是你,拉芙娜。說不定我們最後還要去救其他人。」
阿姆迪說:「我們在那邊會遇到其他共生體,他們多半沒見過人類。」
「除非內維爾又調整了它的方向。」拉芙娜說。
現在螺旋牙線朝最後那輛車走去,拉芙娜旁邊的阿姆迪轉過身子盯著他。「我想他是在檢查備用的馱豬。」阿姆迪說。由一根短繩牽引的那幾頭備用馱豬跟在第三輛車後面。
嗯?還嫌奇怪的事不夠多嗎?這個想法在她腦海中一掠而過,這時她的馱豬向坡下滑了半米。於是,她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腳下的路上:先活過今天再說吧。
「我猜,那是在鐵先生『自殺』之前。」
「這個以後再說,」拉芙娜說,「這是我知道的唯一秘密,當時我還不相信。」
他們討論的對象好幾個小時都沒出現了,阿姆迪說他能聽到螺旋牙線在營地周圍巡邏的聲音。「他認為我們都不是好哨兵,」阿姆迪說,「我敢說,他會睡在外圍警戒線。」
他們爬出山谷,這時風力漸強,頭頂上方電閃雷鳴。雖然沒有東西被吹落下來,但路太狹窄了,轟鳴的雷聲讓馱豬緊張起來。
「這東西雖然煮過了,但還是一樣難吃。」傑弗里說。
阿姆迪嗚咽了一聲,不是表示反對,只是不開心:「而我得負責跟那些陌生人溝通!」
傑弗里看了看四周,搖著頭說:「鐵先生是老剜刀製造出的瘋狂共生體,殘忍程度超出一般爪族。」
「對,」那個八體緊張地望著天空,「我得好好想想。今天我的注意力太分散了。」
「不是不是!我只是在想該怎麼說。」他把身子貼得更近,還掃視了一下黑暗的四周。雨又變大了,但在無風的夜裡顯得分外輕柔。「我說剜刀-泰娜瑟克特基本上是個好人,不是玩弄修辭。三個組件來自他謀殺的那位學校老師。那個老師現在控制著局勢,不過整個共生體沒有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
「繞過去走。」這是阿姆迪的建議九-九-藏-書,但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開始繞路的那天夜裡,他們向切提拉蒂弗爾地圖上那個兇險的叉號,又走近了幾公里。在湍急的淺灘處,他們冒著傾盆大雨蹚過一條河。拉芙娜認為,一旦他們能安全過河,這天氣就十分有利了。因為暴風雨可以為他們提供掩護,讓敵人偵察不到。烏雲(或許)意味著內維爾的軌道飛行器看不到他們。雨水也能趕走昨天那些享受溫暖陽光的蚊蟲。
阿姆迪示意他們再靠近一些,現在拉芙娜和傑弗里並肩坐著,阿姆迪的兩個組件靠在他們的膝上。如果換作小時候的阿姆迪,這樣的姿勢還是很舒服的。「這實際上是兩個秘密。請別責怪我,拉芙娜,但……我曾跟著剜刀做事,嗯,做了好久。」
拉芙娜看向深黑的雨幕。如果這個事有後續的話,她都能猜到另外兩個幼崽的去處。「螺旋牙線的其他組件是從哪兒來的,阿姆迪?」
有一陣子,沒有人再說話。只有雨聲和篝火的噼啪聲。最後,拉芙娜說:「那昨晚被殺的是他的哪個部分?鐵先生現在佔了組件的一半還是四分之三呢?」
拉芙娜點點頭,忍住不笑:「阿姆迪,我也知道一些關於剜刀的事。他答應要幫你治療,對吧?」
拉芙娜的目光從阿姆迪轉向傑弗里:「你覺得他們可能會襲擊我們,就像鐵先生的部下殺死你父母時那樣?」
阿姆迪戲謔地說:「我敢打賭,你肯定不知道那三個組件都生過幼崽。」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木女王大發雷霆,差點跟剔割主義殘黨開戰。「這麼說,泰娜瑟克特的舊組件死去時,剜刀-泰娜瑟克特想用自己的幼崽來補充?」
最後傑弗里說:「你自己講吧,阿姆迪。」
傑弗里猶豫了一下,說:「這樣也好。我們可以抱團取暖。」
「可是螺旋牙線在哪兒?」拉芙娜問道。在他們談話的時候,他不知跑哪裡去了。
「什麼?」就算她的監控系統再爛,也應該能發現這個,除非——「是不是剜刀在北方失蹤那會兒?」
「是的。」
拉芙娜撫摩著靠在她膝上的組件:「我不認為這是懦弱。」她只是好奇剜刀到底答應了阿姆迪什麼,「但你要告訴我螺旋牙線的事。」
「我和傑弗里這裏。我們把那兩隻幼崽偷偷藏到了殘體之家,就是鐵先生的殘體被囚禁的地方。」
「那麼,」拉芙娜說,「我有個好消息:我們的食物快吃完了。」
「這我也知道。」拉芙娜說。
「但願是真的,」阿姆迪說,語氣振奮了點,「他九九藏書以前總是——」
「我想,我們在這條近道上已經走了一半的路。」阿姆迪說。
「這事可以交給我,傑弗里,」拉芙娜說,「只要我能回到『縱橫二號』上。」
傑弗里看向別處。拉芙娜不知道,他這是生氣還是表示蔑視。當他再次說話時,語氣溫柔了不少:「算上內維爾,一共有三個敵人在找我們。我們掌握的事實表明,他們之間也有背叛的可能,但是我們並不知道他們分別想要什麼。或許大掌柜真的想把我們送進動物園。維恩戴西歐斯是在假裝把我們送給大掌柜的途中,悄無聲息地幹掉我們,尤其是你。我想,內維爾只是想趕走你。只要你不在了,他就能獨自掌控『縱橫二號』。」他回頭看著她,「不管怎樣,截至目前,這三股勢力都知道我們逃跑了。如果我們發送求助信息,那麼他們中的某一個就會找到我們,我們就無處藏身了。最佳方案就像你說的那樣:翻過這些山,穿過狂野帝國回家,然後……然後把你送回『縱橫二號』。」
這讓拉芙娜想起那天早些時候注意到的事情。她描述了一下這個殘體皮毛的顏色后問:「他究竟在隱瞞些什麼?他到底還有多少秘密?」
「是的,」阿姆迪說,「總之,剜刀成功說服了卡倫弗雷特,他欺騙了所有人,包括木女王。」
「好吧,」拉芙娜說,「也許我和傑弗里應該先藏起來。你和螺旋牙線假扮成離群索居的旅人。如有必要,可以用提燈跟他們交換,用別的東西也可以。要矇混過關不難,夥計們。但問題是,然後呢?我們必須儘快趕回去,而且不能讓別人發現——直到我們想讓人發現為止。」
阿姆迪在地圖上找到了那條能帶他們穿過山口的小道,由此可以進入另一處裂谷。狂野帝國是地質活動較少的裂谷之一,這個名字聽上去顯得很無知。距離上一次大規模噴發大約有一千年了。之後,墾殖者冒著天災頻發的風險慢慢定居在了這裏。兩百年前,裂谷北端噴發了一次,造成木女王那裡的殖民地成員全部窒息而死。木女王對這件事記憶猶新,她再也沒去過那裡。
阿姆迪猶豫了一下,然後笑著說:「唉,那個螺旋牙線啊,部分組件被殺害,這一點損害了他的形象。他現在梳理毛髮相當糊弄……」他的聲音越來越小。他轉過幾顆腦袋,和傑弗里交換了一下眼神。他們在猶豫是否該告訴她。
「所有的燈都亮了,」他說,「嗯,嗯,它們在一起調節光亮!看到你那輛車側面的彩虹色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