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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比喻成真

15 比喻成真

羅伯特逼著自己把疑慮和恐懼都拋到腦後,開始練習主顯系統的運用。讓我們看看極簡風格是什麼樣的。羅伯特做了個熟悉的聳肩動作。目前為止,成效還不錯,他可以看到簡單的標籤了。視線之內的所有東西,連高速公路兩側的冰廠,都被標上了微小的字元串。再聳一下肩膀,他就看到了他經過的建築物——準確地說是建築物的主人——想讓他看到的內容,都是廣告。購物中心猜到他是一個老傢伙,相應地調整了廣告內容。但是沒有以前總看到的一些純垃圾信息,或許他總算把過濾器設置對了。
「噢。」她好像不感興趣。
謝里夫笑了起來:「這可不是一個人完成的,可能有一百萬粉絲為此出了力。就像其他那些頂尖的虛擬現實一樣,這也是一種商業行為,是2019年最成功的戶外電影。從那之後,粉絲們一直在不停地完善它,把它變得越來越好。」
「沒有。」羅伯特簡短地回答道。這才是真正的祖爾菲卡·謝里夫會問的問題。羅伯特又用一些真假參半的信息潤色了一下他的答案,「你知道,我還在做整體規劃……」他滔滔不絕地論述了一通,闡述了在詩作數量不多的情況下依然堅持精心規劃的原因。他以前也就這個問題發表過看法,但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說得這麼具體。謝里夫把羅伯特說的話一字不差地記錄了下來。
卡洛斯勉強笑道:「是的,但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的設計還是挺棒的。要不是他們用這麼暴力的方式去實現數字化,我肯定會毫無保留地支持升級計劃。」
「所以,」卡洛斯繼續說道,「胡爾塔斯的資料庫將包含二十年前以及在此之前人類的所有知識,這些知識都將互相關聯。這才是胡爾塔斯付錢給加州政府,取得許可實施這場暴行的真正原因。第一版彙編即便粗糙也是個金礦,六周前項目開始實施,胡爾塔斯國際集團對此享有六個月的壟斷權,也就是說,他們對人類歷史的真相有六個月的壟斷權。這種資源能解決很多問題,比如,誰終結了巴勒斯坦在以色列佔領區的武裝起義?倫敦贗品事件的背後主謀是誰?20世紀末的石油資金最後流向了何處?有些答案只有名不見經傳的歷史研究機構會感興趣,但有些卻能帶來大筆的財富。而胡爾塔斯將對這些無價預言擁有六個月的專享權。」
羅伯特擠出一個強作鎮定的笑容。他無力反駁,只好說:「你承諾給我一個奇迹,卻沒有向我展示任何證據。如果你說的是即時培訓,我不感興趣。創造力可不是那樣的。」
湯姆站了起來:「我們一定會成功的!也許都不會被人發現。就算被發現了又怎樣?就像過去一樣,都會沒事的。」
樓梯間燈光昏暗。裸眼視角顯示的是水泥牆,裏面嵌著他在外面看到的那種銀線。跨過門廊之後,羅伯特的視角就轉換成某種標準增強效果:光源成了牆上的煤氣燈。昏暗的水泥牆變成了石頭牆,一塊塊鑿成方形的大石頭之間嚴絲合縫,幾乎連灰泥都抹不進去。羅伯特伸手去觸摸牆壁,碰到的那一瞬間,他馬上縮回了手。他摸到的是光滑的石頭,並不是水泥牆!
「啊,對了。」卡洛斯瞥了羅伯特一眼,「你想看看我們——圖書館是怎麼處置空書架的嗎?」
卡洛斯呆看了一會兒,然後依然用普通話回答,只是語速更快,聲音更大。
羅伯特做了個手勢,想關掉現實視像增強的效果。但他仍然能看到紫光和古舊的羊皮書稿。他點擊了信號返回按鈕,但依然沒有看到真實世界。「我卡在這個視角里了。」
三人沉默了一會兒。羅伯特注意到他們似乎穿著深色的盔甲,卡洛斯的盔甲上有些漂亮的徽章。奇怪的是,他這身盔甲看起來又很像他本身穿的T恤和沙灘褲,只不過布料變成了深色金屬。
湯姆站在羅伯特身後,他咕噥道:「維尼,孩子們的恭敬心早就沒了。」
在他們的前面、後面以及岔路上隱秘的過道中,到處都是書。他們上方的書像煙囪一樣高聳著,消失在紫光中。他甚至可以看到他們下面的書,搖搖晃晃的梯子似乎伸向了無底的深淵。如果羅伯特稍微增強一點視像效果,就能看到書脊和封面上的字母散發著幽暗的光,是一種深得幾乎看不清的深紫色,但上面的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而且還有國會圖書館的代碼。這些是被摧毀的書的幽靈——或者說是化身。
「請不要拖得太久,教授,如果沒有你的及時幫助,你們的小組計劃就註定夭折了。如果想讓我幫助你,我需要你完成你們的計劃。」
「嗯。」羅伯特一直對湧入電影業的大量資金和以此致富的作家莫名反感,「我敢打賭,普拉切特靠這個賺了一大筆錢。」
「不是不是,絕對不是!是這樣的,我的網衣可能……呃……中毒了。我可能……被劫持了。」
神秘陌生人看起來有點嚴肅:「好吧……以後我第一次說『我的朋友』時,就會觸發證書交換,你什麼也不用做。」現在謝里夫的臉微微泛綠,斜著眼睛,「你一看到這個精靈,就知道我來了。那麼,你覺得湯姆·帕克的計劃怎麼樣?」
圖書管理員揮揮手:「沒事。卡住的感覺有時候有點像癲癇發作。」大汗淋漓的他擦了把臉,「天啊,這次好像特別嚴重……」
「以前從來沒這樣過。」湯姆說。
「噢。」羅伯特做出嘆服的樣子,他是真心為之嘆服。也許神秘陌生人的確能夠兌現他的承諾。
溫斯頓有些心不在焉。他聳聳肩道:「卡洛斯是即時培訓生。」
哎喲。他腳底一滑,而湯姆用一隻手從背後穩住了他。
羅伯特——也許每一個學生——都曾經夢想著有捷徑可走。想想看,不費吹灰之力一夜之間就學會俄語、拉丁語、中文或西班牙語!但可別隨便許願……他讀著關於副作用的那部分內容:學習一門語言或專業技能,會改變一個人。如果不管即時培訓生願不願意,將這些技能一股腦兒強加給他們,有可能會扭曲其潛在的人格。也有極少數即時培訓生沒有產生任何副作用。在罕見的情況下,這些人在接受第二次培訓,甚至第三次后,才開始受到傷害。培訓的排異反應有點像體內新舊視點之間的爭奪戰,癥狀包括抽搐和精神狀態的改變。即時培訓生經常被卡在新技能中……戰後,出現了一批患有即時培訓後遺症的退役軍人,以及世界各地濫用即時培訓而致病的傻學生們。
他們到了三樓,從下面上來了一群學生。至少,羅伯特認為他們是學生,因為他們在笑,而且大部分人都選用了怪物的外表。兩伙人擦肩而過,老傢伙們沉默著,直到學生們消失不見。
溫斯頓嘆了口氣:「好吧,湯姆,屏蔽他吧。」
「是的。除非你摘掉隱形眼鏡或者打『911』,否則你在這兒看不到真實世界。這是又一個不使用主顯系統的原因。」湯姆揮了揮他打開的筆記本電腦,好像它是個護身符,「我也可以看到幻象,但只在我想看到它們的時候。」這個小個子走到另一條岔路上,一會兒戳戳躺在地上呻|吟的書,一會兒拐進一個角落,看看其他人在做什麼,「這個地方太酷了!」
謝里夫縮成一個微弱的紅色光斑。「我看不見你了,」他說,「而且我猜我也許只能聽到你一個人的聲音。」
「沒關係,」羅伯特暗暗稱奇,湯姆的干擾居然持續了那麼久。
「一幫渾蛋偽君子!」溫斯頓說。
湯姆咧嘴一笑:「嘿,羅伯特!」
卡洛斯笑道:「你本來以為會失望,對嗎,顧博士?」當觸感對應不上影像的時候,確實會如此。
羅伯特和胡安搭檔演示的作品的語言雖不似詩歌那麼動人,但至少不再是令人難受的雜訊了。在處理視覺效果和網路信號抖動的問題時,羅伯特很是開心,令人感到意外。如果他們的作品出現在20世紀90年代,會被當作天才之作。這不過是因為他們的工具庫中有很多現成的視覺特效包,胡安很擔心他們的作品達不到查姆莉格的要求。「我們得加點新東西,否https://read.99csw.com則她是不會讓我們過的。」他用谷歌搜到一些設有手工音樂課的高中,「那些小孩覺得這是個悲劇性的遊戲。」最後羅伯特與波士頓和南智利的一些學音樂的學生聊了聊——這兩撥人的距離遠得足以使他實操其網路同步計劃。
卡洛斯帶領他們向外走去,走向下樓的木梯子:「並不是每個人都樂見其成。蘇斯博士的蓋澤爾地產就贊同大學這麼做。」
秀→米莉,莉娜:他看起來只是在兜風。
「這都是什麼啊?」
這裡有些書應該是真實的,並且帶有觸感器。在一條過道里,學生們把書堆在一起,然後退後幾步,看著上面的文字彼此融合一頁頁地匯聚在一起。「這是在自動生成參考書目嗎?」
溫斯頓問道:「你什麼時候變成安全問題專家了,羅伯特?」
「當然,所以呢?」他用眼角的餘光捕捉到溫斯頓臉上的一絲笑容。那傢伙知道羅伯特在誤導他們。
羅伯特經常上網學習安全知識,偶爾也看一下當今文學界的動態。在表面日臻完美的今天,什麼才稱得上是藝術呢?啊,嚴肅文學竟然還在。即使有版權支付系統,多數還是不怎麼掙錢的。不過,仍然有人能寫出漂亮的文字,寫得幾乎跟從前的羅伯特一樣好。該死的!
「什麼?噢,我會說到的!在我們的示威行動失敗之後,我做了點調查。」湯姆摸了摸他的筆記本,「討論組、聊天室、搜索引擎——我都用上了,還有一種看起來像網上賭博的怪玩意兒。調查時要避免驚動聯邦調查局,這一點最難,影響了我的進度。不過最後我還是比較全面地了解了實驗室的安保系統。果然不出所料,它的安全措施和那些國家重點安全部門差不多,是好東西,但是很笨重。這個系統是以密碼和固定用戶為導向的,大部分是自動的。固定用戶使用標準的生物識別功能——只有美國安全部門的少數官員有許可權。猜猜我們周圍有誰碰巧在名單上?」
「哈?老天啊,羅伯特!看上面。」他瞪著眼睛環顧廣場,「好吧,好吧。」他勉強對羅伯特擠出一個笑容,「對不起,羅伯特。即時培訓的資料很容易搜到,你能找到很多有價值的討論。重要的是,我們得專註於我們的目標。嗯,卡洛斯肯定也希望這樣。很多事情取決於你做出正確的行動。」
謝里夫的影像又往坐墊中縮了縮:「是的,先生,您說得有道理。但是,坦白說,我的網衣偶爾會中些小病毒,我打賭大部分用戶也都這樣。我自以為能搞定,沒想到現在已經發展到……嗯……您看,上周四我根本沒有採訪您。」
羅伯特和溫斯頓看著他們的背影。溫斯頓的語氣中流露出罕見的困惑:「也許我不應該用有關哈塞克的那些東西來煩他。」
「沒有,我坐電梯上來的。我現在還不怎麼擅長穿牆看物。」
溫斯頓露出一副苦相:「多一雙手總是好的。人多好辦事。」
到了主樓層,他們踩上了圖書館主門廳的標準地毯。一個小時前,羅伯特和謝里夫經過這裏進了電梯。羅伯特幾乎沒注意到這個乾淨開闊的空間,以及矗立在其中的西奧多·蘇斯·蓋澤爾的雕像。現在,這裏讓他恢復了往常的理智。他們穿過玻璃門,邁進午後的陽光中。
羅伯特揚了揚眉毛:「你是在抱怨?」
「對象-情境」資料庫?羅伯特新學到的技術詞彙中沒有這個詞。他盯著卡洛斯的頭,想查查這個詞條的意思,什麼都沒有顯示出來。噢,對,湯姆屏蔽了這裏。
在我失智后,沒錯。「這真是壯觀。我可以想象有人能寫出這麼一個地方,但是想象不出什麼人或者電影公司能實現這麼……」這時窗外飛過一隻長著翅膀的鬣蜥,背上還騎著一個女人,羅伯特頓時從窗邊縮了回來(他切換回現實視角,原來是一輛高速公路巡邏車從他們旁邊超過)。
溫斯頓不耐煩地擺擺手:「問題是,書已經被毀壞了,如果不阻止他們的話,胡爾塔斯還打算毀掉更多圖書館。我們的計劃是……」他環顧四周,好像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在犯罪邊緣試探了,「我們的計劃是闖進暖氣管道,找到胡爾塔斯存放碎紙的地方。湯姆發明了一種辦法,能讓那些碎紙無法被讀取。」
「你還是沒回答為什麼非我不可。」
莉娜→米莉,秀:簡直胡鬧。
「那是什麼?」
卡洛斯在點頭:「所以我們並不是火上澆油。如果真的要把書的殘骸毀掉,此刻我就不會在這兒了。像胡爾塔斯這樣為了趕時間而蠻幹完全沒有必要,完全可以用循序漸進的方式取得同樣的效果。我們可以拖他一段時間,等到老式的無損數字化技術進度趕上來——那就不會再有圖書館被摧毀了。」這時他的T恤高調顯示著美國圖書館協會的標誌。
羅伯特跟在米莉背後,兩人沉默不語地走向家門口。
啊?羅伯特想了一下,然後擠出一絲笑容:「那你最好給我一個口令,這樣我就不會一不小心就把你的秘密泄露給謝里夫了,對嗎?」
謝里夫頓了一下,等待羅伯特回答,然後又急忙懇求起來:「拜託您了,教授,我非常希望能夠繼續採訪您!現在既然我們已經知道這個問題,那麼一定可以想辦法繞過它。請您別屏蔽我。」
其他人點點頭。
「大概吧。每次有退役軍人被永久卡住,退役軍人管理部門的形象就會大受損害。所以他們會盡全力治好他的。」
羅伯特來到拐點的時候,他閉上了眼睛。主顯系統默認「閉眼」會關掉所有的附加圖層,所以他暫時清除了視覺干擾。他邁出了腳步——其實木梯並沒有真正傾斜,只是轉了個方向!
「該死!」羅伯特跌坐在椅子上,「那現在抗議還有什麼用?」
自行車輪胎看起來很新,但是他掃了一眼鋁質車架,以及剝落的黃色、綠色油漆。天哪。莉娜堅持要給兒子買這輛自行車。小鮑勃努力學習騎車的那些回憶一下子湧上羅伯特心頭,他那時真是纏人啊。
溫斯頓回頭看著他們。他已經走得很遠了,整個人看起來變小了,彷彿他們在遠距離用望遠鏡看他一樣。他厭惡地揮揮手:「這就是背叛,卡洛斯,你們圖書管理員不贊成粉碎,但看看你們都做了什麼,孩子們對人類文化永恆的載體的恭敬心將會一點點消失殆盡。」
「哈。想想我們都說了些什麼:闖入暖氣管道,走上一英里,穿過地球上戒備最森嚴的生物實驗室。我應該能把咱們弄進去,但是我能讓大家穿過實驗室后不被察覺嗎?沒門。這種橋段只在《星際迷航》里才行得通,那裡面的『通風系統』的主要功能是推動弱智情節發展。這裏可是真實世界——真實世界里的安保不會漏掉管道的。」
大家陷入了沉默,不知道什麼話可以放心說。
卡洛斯用普通話喊著假地震之類的話。不管這地震是不是假的,他感受到的震動和搖晃都是真實的。
接下來一個星期,羅伯特都沒有去聖地亞哥分校,他想看看神秘陌生人是否會對此有所反應。
奇迹發生了,羅伯特確實看到了,辛苦的練習終於得到了回報。「是!」蓋澤爾圖書館是玫瑰峽谷地震后少數沒有被重建的建築之一。他們在舊結構中加入了主動穩定裝置。「管理人員認為這會帶來一點額外的真實感……」
「所以呢?」
謝里夫笑了:「那些主要在倫敦和北京,教授。虛擬世界和實體地貌相吻合的時候效果才最好。普拉切特創造了一個完整的世界,這裏只是適合聖地亞哥的部分。」謝里夫停頓了一下,接著說,「對了,這裡是阿布達吉。就是他在《憤怒的烏鴉》里寫過的蘇馬爾巴德南部那個蘇丹王國。」
羅伯特隱約記得在他退休前後聽說過哈塞克這個名字。他哼了一聲:「重要的東西我都讀過。」
「即使是叛國重罪我也無所謂!」羅伯特說。只要能換回失去的才華……「我是說,你們都知道我是個愛書之人。」
愛麗絲。「這太荒唐九九藏書了。她只是個亞洲事務專家。」在她精神還算正常的時候。接著,他想起了神秘陌生人,「這一切未免太巧合了。」
這批培訓生在地面行動中起著決定性作用。然而,甚至在戰爭結束之前,副作用就已經在他們身上顯現了。
湯姆從筆記本上抬起頭:「他走了,我還關掉了整個六樓的訪問許可權。」他指著他那台老古董電腦邊上的屏幕說。
「我在看。看到了嗎?」他腦袋周圍突然跳出了一些醫療標誌,「在梯子上時,我就發布了信號。現在至少有一位真正的醫生在觀察我。我……」他停頓了一下,傾聽著什麼,「好吧,他們叫我去診所,做腦部掃描。下次見吧。」看到他們臉上的表情后,他又補充道,「嘿,別擔心,兄弟們。」
謝里夫聳聳肩:「沒錯,你選的是普拉切特主網路公會。至少在聖地亞哥這兒就是這樣。」
湯姆緊跟在他身後,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歡迎來到埃舍爾座!」他說,「孩子們可喜歡這個了。」在樓梯的底部還有另一個九十度的轉彎。湯姆說,「好吧,現在我們正走向大樓的裝備間,只是我們仍然感覺自己徜徉在漫無邊際的書海中。」
「好了,」圖書管理員說,「進來吧。」
「應該這樣!」溫斯頓踢了一腳木頭書架,「早知是這樣,學生們還不如去金字塔山玩呢。」
「明白,我們現在做事確實見不得光。」
「常見的死亡旋渦!」湯姆開心起來,不過他並沒有惡意,他一直都對事物的毀滅很著迷。羅伯特想起1970年的叢林大火時,十幾歲的湯姆在東縣幫忙安排通信——但那場火災的每一分鐘都讓他無比愉悅。
羅伯特幾乎想留在這一視點里。這和他的研究生時代是那麼接近,是那麼……讓人心生寬慰。但他又想到,這些歷史迷可能是圖書館粉碎計劃的盟友。胡爾塔斯的資料庫到位之後,他們可以更快地重建歷史場景。
「其實,」卡洛斯說,「他們說的也不全是假話。紙在液氮中保存的時間比在書架上長得多。」
米莉→莉娜,秀:我可以用謝里夫的身份登錄。然後我們就可以和羅伯特私聊了。
他們繼續往下走。卡洛斯喋喋不休地說道:「我們的首席圖書管理員全心全意地支持升級項目,她還是本地哈塞克公會的大人物。她希望對違反圖書館規則的用戶實施哈塞克式的懲罰。」
他們走下兩段樓梯,應該到了五樓入口了,但大門變成了木雕的,在煤氣燈下烏黑髮亮。卡洛斯一拽黃銅手柄,八英尺高的門就打開了,閃爍的紫色熒光從裏面照射出來,驅走了門外的黑暗。此外,還伴著火花噼里啪啦的聲音。卡洛斯探頭進去,說了幾句語焉不詳的話。接著,光線柔和下來,只剩下從遠處傳來的聲音。
「ni hao,顧教授!」里維拉說,「謝謝您能過來。」
米莉→莉娜,秀:沒有,這是用山上的攝像頭和路上車裡的攝像頭的視點拼成的。
卡洛斯低下了頭:「我很遺憾,布朗特院長。邪惡的是碎書,而不是數字化。這是學生們生平第一次用現代手段接觸到千禧年前的知識。」他向過道里的學生揮手致意,「不僅僅是在這裏,你可以從網上訪問圖書館,只不過沒有那些酷炫的實體觸感。即使在壟斷期間,胡爾塔斯也允許公眾免費訪問有限內容。這還只是第一撥,而且只數字化了H——B到H——X的內容,但我們上周對千禧年前內容的訪問量比過去四年的訪問總量還要更多,而且大部分新讀者都是教職員工!」
「啊!你知道麥克斯·胡爾塔斯是靠生物科技發家的。北美最大的實驗室中好幾家是屬於他的——包括東北方向上離我們僅幾千英尺的那家。修改一下基因軟體用來支持『圖書館升級項目』對他來說輕而易舉。所以,他應該是把書的碎片存放在了校園北側的地窖里。」
「你沒看到下面幾層的標語嗎?」
「所以,他還沒幹完呢!粉碎的時候他獲得了大批影像,但覆蓋面還不全。第一批掃描覆蓋不到的地方,他得通過不斷再次掃描來修補。要不是趕時間,他大可以等到粉碎下一個圖書館的時候再進行交叉核對,但他等不及了。」
「我?為什麼?」
年輕人激動地點點頭:「太好了。謝謝您!」
羅伯特嘆了口氣:「這裏不是斯坦福,溫斯頓。」但是萬一神秘陌生人是警察怎麼辦?他早該想到這個可能。他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轉而問道,「你們有什麼打算?」
「怎麼……」羅伯特手腳亂擺,摔倒在牆上。書籍在書架上晃動,而他記得當中有些書看起來跟它們的幻象一樣真實,一樣厚重。
湯姆把食指放在嘴唇上:「我要解除屏蔽了,先生們。」他在筆記本電腦上敲了幾下,機箱上端的指示燈便熄滅了。
謝里夫指了指周圍的景色:「您覺得怎麼樣?」
羅伯特看著角落裡的那群學生。書籍之間的「性|愛派對」已經結束了,現在這些書飄浮在學生們頭頂上,書頁低聲吟唱著尚未被收錄的卷目,比喻成真。
羅伯特聽到有人禮貌地咳了一聲,於是轉過頭來。
這時,羅伯特腳下的地板動了起來。

湯姆從電腦上抬起頭來:「但你的小朋友可不一定受歡迎哦。」
溫斯頓回頭看著圖書館懸空的樓層:「他們把這個地方變得真可怕,那次地震真是……真是……」突然間,他的視線從空中轉向身旁,「你沒事吧,卡洛斯?」
在回家的車上,羅伯特搜索了「即時培訓」,搜出的結果有幾百萬條,涉及醫學、軍事和緝毒等方面。他從「最受尊敬的反對者」提供的消息中選擇了「全球安全」的摘要:
「那個膠水……」湯姆看起來有些窘迫,「還不存在。不過差不多快發明出來了。」湯姆在一個裝飾園藝論壇上提過這個創意,並且就此與風投公司交涉過。日本裝飾灌木協會正在與一些來自阿根廷的生物學家合作,打磨產品的最終形式。用不了兩周,成品就會出來,在東京園藝展上首次亮相。在那之前不久,他們會用空中特快把一升樣本快遞給湯姆。他看著一臉懷疑的羅伯特說,「嘿,如今的黑客就是這麼乾的。」
特里·普拉切特怎麼樣?好吧。民居變成了土坯房,他的車變成了漂亮的飛毯,沿著剛才還是公路、現在長滿綠草的山坡,向北俯衝而下。前方的山谷里扎著幾個彩色帳篷,上面寫著草體的羅馬字母,看起來有點像阿拉伯書法。在連綿不絕向西延伸的山谷中,大海隱約可見。還有,那是船嗎?

溫斯頓默默地點頭,他已經沒有力氣挖苦人了。
他打開了控制窗口。有個選項叫作「持續平行空間視圖」。也許他應該選定一位作家,有傑西·哈塞克。不要這個,他今天已經看夠了。
湯姆翻了個白眼:「其實,在你出現之前,我們根本想不到還可以這麼干。」
溫斯頓和卡洛斯坐在玻璃幕牆旁。湯姆俯身看著他的筆記本。
「沾點邊。你兒媳。」
羅伯特突然間明白神秘陌生人為什麼對老年團感興趣了。他大聲說道:「這跟『圖書館升級項目』有什麼關係呢,湯姆?」
謝里夫坐在乘客座位的另一頭。「我並不是要故意嚇您一跳,教授。」影像諂媚地笑著,「我之前試圖出來,但遇到了一點技術問題。」
「別跟別人說,羅伯特。」他拍拍他的電腦,「原裝巴拉圭晶元,在他們查封那家硬體工廠前搞到手的。」他微微一笑,「現在都是自己人了,除非你們誰穿了臟內褲。」
可憐的卡洛斯。
卡洛斯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呃,是的,正如布朗特院長說的那樣,這一開始就是個騙局,旨在把毀書變成一件容易讓人接受的事。他們把書擬人化,把它們變得像個有生命的東西,為讀者服務,蠱惑人心。特里·普拉切特,再到後來的傑西·哈塞克都圍繞這個主題做了很多年研究。但是我們真的沒有意識到這種東西的力量,現在,有些一流的哈塞克公會正在幫助我們,給每個資料庫的操作賦予實體演示,就九九藏書像哈塞克的圖書館鬥士的故事所呈現的那樣。大多數用戶都覺得這比標準的目錄軟體更好。」
謝里夫敷衍地笑道:「比哈塞克多,但還比不上羅琳,但是算上小額的版稅的話就很可觀了。現在很大一部分蘇格蘭都屬於普拉切特。」
噢。羅伯特小心翼翼地退了出來:「我明白了。這些是被摧毀的書籍的電子版。」

「接下來幾周,我會去圖書館拜訪我那些老朋友,以便了解垂暮之年的人面臨的困境。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如果你仔細觀察的話,也許能了解一些我的工作方法。在那之後,我也樂意給你的報告提點意見。」
羅伯特只讀過一本普拉切特的小說。他記得故事情節主要發生在一個類似於中世紀倫敦的城市,和這裏完全不同。他仔細望向那座帳篷之城……
「你可以給你的系統殺殺毒。」
依然沒有陌生人的消息。他要麼已經失去了興趣,要麼就是非常了解對付羅伯特時本身的優勢。擊敗一個瀕臨絕望的對手太容易了。已經很久沒人能在氣勢上壓倒羅伯特了……又一個星期六,這次他沒去見胡安,而是坐車去了聖地亞哥分校。
「我們一直在讀《經濟學人》,」卡洛斯說,「胡爾塔斯國際集團的財務狀況不佳。聖地亞哥分校的行動受阻的話,可能會迫使胡爾塔斯取消整個項目。」他的目光穿過厚厚的鏡片,落在羅伯特身上。他的鏡片上有圖像在閃動。
湯姆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今天註定是個接受未來衝擊的日子。羅伯特搖下車窗,感受拂面而過的微風,他正沿著115號公路向北行駛。四周是密集的郊區,和20世紀加州人口集中的地區很像,只是房子的式樣更單調,購物中心更像倉庫。奇怪的是,這個未來世界竟然也有真正的購物中心。他逛過一兩個,有些裏面有大量的實體建築。他們的口號是購買「老味道」,而這在2000年時是絕對行不通的。
湯姆搖頭:「太晚了。聖地亞哥分校已經粉碎了。」
這裏還是聖地亞哥,只是水源更充沛,換了一些人,換了一種文明。「我以為我選擇的是一個特里·普拉切特式的故事。」
溫斯頓不滿地看了羅伯特一眼:「或者除非有人是內奸。」
當他們走到木梯邊時,卡洛斯說:「小心,這個梯子有點問題。」往下走了一半的時候,梯子開始轉向,梯級和視角都斜了。溫斯頓走在前面,在拐點處他猶豫了。「我以前走過,」他小聲地嘟囔了一句,「我能行。」他邁步前進,身體一歪差點摔倒,好在隨後立馬站直了身子——但和羅伯特等人比起來,他的身體依然歪著。
「是的。」羅伯特伸出手來,順著青苔的柔軟痕迹撫摩著石塊。

溫斯頓舉起一隻手:「我們正在努力,你馬上就能知道細節了。」
他對主顯系統的操作開始得心應手起來,儘管他操作起來可能永遠也無法像那些孩子那般嫻熟,畢竟他們可是穿著網衣長大的。向秀比他落後一些,主要是因為不夠自信。她曾因操作失誤進入了一個錯誤視角,之後整整三天都不肯再穿網衣。她拒絕透露具體的細節,但羅伯特懷疑她進入的是一個色情視角。
謝里夫似乎能看到他的視點。他用拇指指著從右側掠過的美洲獅谷公園說:「你應該看看遊戲部落,他們佔領了整個公園,有時候會玩起戰爭遊戲,我的朋友,那非常棒,真的很棒。」
莉娜→胡安,米莉,秀:嘿!我的視角連不上了!
「什麼?難道我們抗議毀滅圖書館的辦法就是把僅剩的東西也毀掉嗎?」
多虧了萬能的主顯系統,羅伯特能猜到她在說什麼。
秀→米莉,莉娜:哇。你在他旁邊的車裡嗎?
一道道弧形的閃電從他們眼前劃過。
今天圖書館沒有示威者,但出人意料的是,來了很多實體學生。這暖心的一幕讓他想起多年以前,圖書館仍是大學學術生活中心的日子。上周發生了什麼好事?他和虛擬的謝里夫穿過玻璃門,乘電梯來到六樓。即使用上了新掌握的訪問技術,羅伯特也無法看到建築內部的情況。好吧,那就看看近期新聞……不過此時他們已經到了五樓。
湯姆笑道:「那又怎麼樣?我剛破解了DHS的監視層!那可是破壞國家安全的罪行呢。」
溫斯頓卻猶豫了,似乎覺得這是老羅伯特慣用的圈套。「我們現在打算給胡爾塔斯和『圖書館升級項目』製造點真正的麻煩。合法手段已經不能阻擋他們了,所以現在任何能拖延敵人行動的手段都不免要觸犯法律了。明白嗎?」
羅伯特往後靠了靠,假裝在考慮他們說的話:「你說中國人要粉碎大英圖書館了?」
溫斯頓笑了:「搞不懂了吧,羅伯特?」
謝里夫回到科瓦利斯后,反而對羅伯特做了更多次訪談。讓羅伯特感到意外的是,他提的有些問題還頗有深度,這讓羅伯特對他的第一印象大為改觀。
羅伯特往後靠了靠,把視線從車窗轉向更寬廣的宇宙。他眼前出現了彩色的地圖,有些地理位置相當遠,根本不在聖地亞哥。那些應該是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網路垃圾。最後,他終於找到了標著「僅限本地公共視點」的視窗。好吧,聖地亞哥縣的這一部分只有二十萬個視點,他隨便選了一個。車窗外,北縣山坡上的民居全被清走了。公路上現在只有三條車道,路上的車輛也變成了20世紀60年代的款式。他注意到他的擋風玻璃上的標籤(現在是一輛福特獵鷹):聖地亞哥歷史協會。他們正在一個位元組一個位元組地重建過去,為那些懷念質樸時代的人展現20世紀的歷史風情畫卷。
卡洛斯點點頭:「ai ya,dui bu qi,wo gang xiang qi lai ta men jin tian shi xin dong xi。」
「第一撥電子化內容。」溫斯頓說,「這比該死的現代管理者其他所有的宣傳手段都有效。每個人都認為這個點子既聰明又可愛。下個星期他們就要把六樓的書也粉碎了。」
米莉→莉娜,秀:好了,現在我是謝里夫,坐在羅伯特旁邊……噢,見鬼!
「正是,先生!太感謝您了。」謝里夫長舒一口氣,「我已經等不及要繼續採訪您了。我連問題都準備好了。」在他轉換到提問模式的時候,他停頓了一下,眼神獃滯,「啊,對了,《年齡的秘密》修訂版有什麼進展嗎?」
神秘陌生人許諾我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卡洛斯嘆了口氣:「是的,還有大英博物館。不過歐盟正在找借口阻止他們。如果我們能搞臭胡爾塔斯……」
「只是暫時的!」湯姆說道,「我找到了一種神奇的氣溶膠。噴一點上去,碎紙就會凝固成一大團硬紙板,不過幾個月之後它就揮發掉了。」
下方傳來一陣呻|吟聲,蝙蝠在他們上空飛來飛去。漸漸地,搖晃變弱了,不斷循環著,猶如一個舞者在跳著吉格舞。終於,一切都平靜了下來,地板和牆壁恢復了正常。
「即時培訓」(又指在即時培訓中遭受傷害的培訓生)。這種培訓結合了地址素療法和密集數據培訓,能夠在100小時之內向受訓人快速輸送大量技能。
被人崇拜的感覺是如此令人興奮,簡直不可思議,即使崇拜者是一個他早年間會竭力避開的毫無天分的人。可憐的維尼大概就是這麼乾的,用空話去愚弄那些天分還不如自己的人。羅伯特偏過頭去,極力克制著自己,以免對謝里夫的影像露出獵食者的猙獰微笑。他知道,只要謝里夫變得聰明起來,那就一定是被神秘陌生人附體了。
羅伯特想起最近讀到的一些文章:「就像是懷孕了,身體裏面還有別人?」
「可那是什麼?什麼……」
湯姆擔憂的表情不見了,反而滿臉對技術細節的好奇。「天哪,」他說,「這是哈塞克式的懲罰?」
「好的,但九九藏書你別說話,他們準備給我做掃描了。」他倆向交通環島西側走去。
羅伯特看到一本巨著——貨真價實的巨著!——拉扯著鎖鏈,發出丁零咣當的聲音。
「碎片儲存的方式也被他們用來做宣傳了,」溫斯頓說,「等他們所有的掃描都結束了,碎片會被『存放于胡爾塔斯的地窖中,留給未來的考古學家』。有些教職員工竟然相信這些鬼話!」
「我們確實救不了聖地亞哥分校了。那幫渾蛋扭曲了事實,搞得學生們越來越支持『圖書館升級項目』了。但是到目前為止,聖地亞哥分校圖書館是唯一一個被粉碎的。」溫斯頓回道。
「嘿,米莉,我不知道你有自行車。」
湯姆爬了起來,然後伸手把溫斯頓也拉了起來。「你還好吧?」他說。
「沒關係,卡洛斯。別擔心。」湯姆領著這個年輕人走下梯子。卡洛斯還在說話,但一陣一陣地重複著:「wo zai shuo ying yu ma?shi ying yu ma?」
「現在更有錢了。」卡洛斯說。
羅伯特從虛掩的門走了進去,環顧四周,這絕對不是地球上那個蓋澤爾圖書館的五樓。這裏的確有書,但都是些超大尺寸的書,擺在向上無限延伸的木質書架上。羅伯特彎下腰,紫光燈沿著書架向上排開,照亮了書架彎曲的支柱。這裏看起來就像老式圖形學中的那些分形森林一樣。目之所及還有更多書,只是隨著距離的增加,書籍變得越來越小。
「我陪你去。」湯姆說。
「不……不錯。」羅伯特扶著身邊的書架穩住身子。木頭是真的,厚重結實。他把目光轉向地面,沿著過道一直往外看,書架之間的過道是彎曲的。牆離他們三四十英尺遠,但過道並沒有在這裏終止,而是在應該有窗戶的地方出現了向下的木頭梯子。木梯的工藝是他喜歡的類型,在舊書店裡可以經常見到。台階背後的書架看起來是傾斜的,就好像重力場改變了方向一樣。
我應該閉上嘴。事情發展的方向正合我意!但他已經不像從前那樣能言善辯了,於是隨口說道:「像這種信息在谷歌上可是搜不到的啊。」
「我以為我們星期四聊得挺多的。」
「你不會是說那些暖氣管道還在用吧?」
「慢慢來,卡洛斯。你會沒事的。」

胡安→莉娜,米莉,秀:六樓視角今天不對外開放。
「好的,我看了之後再聯繫你。」
「其實,這不是我的自行車,是鮑勃的。他比我還小的時候就有這輛車了。」
「啊……」
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卻站在了謝里夫這邊。溫斯頓說:「湯姆,我覺得謝里夫也許能幫上點忙。」
已經過了下午三點。圖書館的影子已經延伸到東邊,遮住了周圍的建築物。四個陰謀家散會準備回家了。
謝里夫皺了皺眉頭:「那是別人。你還有別的粉絲,其中有一個還有點本事。」
「他不會有事吧?」
湯姆點點頭:「他們看不上近紅外激光,用的是X射線和γ射線。有幾萬億條線路,每條線路上有幾萬億種顏色。如今的『暖氣管道』不是用來供暖或供電的。現在從托瑞松路到斯克里普斯和索爾克學院的地下都有管道分支,據說沿著那些管道走不多遠就能到海底,天知道他們在那裡面幹些什麼。往東走的話,就能通到任何一個生物實驗室。」
他笑得更燦爛了:「我正納悶兒你什麼時候才會發現呢。在辨別身份方面,你真得多一點懷疑才行,教授。我知道你親眼見過祖爾菲卡·謝里夫,那個才是你以為的對你崇拜得五體投地的研究生,但他控制能力不行。只要我願意,我隨時可以用謝里夫的身份出現。」
「明白了。」羅伯特果斷說道。他避而不看溫斯頓的眼睛,溫斯頓已經在懷疑他了,「好吧,這計劃聽起來不是很靠譜……但是聊勝於無。算我一個。」
羅伯特看著窗外的車流。他的車已經上了56號高速公路,正向海邊駛去。生物實驗室的第一棟樓出現在前方,可能神秘陌生人也在那裡。相比之下,他更了解謝里夫。他回頭看著這個年輕人,溫和地說:「好吧,謝里夫先生,繼續穿你這中了小病毒的網衣吧。」他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斯坦福的網管再三督促他更新殺毒軟體的情景,「我們不會被這些搞小破壞的打倒的。」
「但是他得把數據整合在一起,」溫斯頓說道,「有成百上千個組織在等著他們的壟斷效力過期,那時他們無須付費就能得到更加完整的答案。事實其實更糟糕。中國魔訊已經拿下了大英博物館和大英圖書館的使用權,他們的設備也比胡爾塔斯的先進得多。英國人比聖地亞哥分校更有魄力一些,他們的數字化隨時都有可能開始。如果胡爾塔斯再耽誤下去的話,他們就得跟中國人打價格戰了。」
「只要謝里夫在這裏我就什麼都不說。」
「噢。」《憤怒的烏鴉》?
湯姆搖了搖頭,眼裡流露出憐憫的神色:「世界已經不一樣了,羅伯特。現在我能用二十年前無法想象的方法尋找答案。來自世界各地的十萬個人參與了我的搜索計劃,每人負責其中某個被拆解得面目全非的細小環節。最大的風險是得到偽造的答案,現在是偽信息當道的時代。有時候,人們並不是故意造假,有很多奇幻小組整天就忙著把現實扭曲成最新潮的冒險遊戲。如果有人故意欺騙我們,那可不是一般的騙子,因為我手下散布各地的獨立的消息源傳來了海量的細節和確鑿的事實。」
羅伯特退出了普拉切特的影像。還有其他視點:托爾金視點,以及那些看了標籤也認不出來的東西。SCA是什麼?哦。在SCA視點中,郊區變成了城牆后的村莊,山上出現了城堡,縣裡的綠地變成了兇險的叢林。
他們又談了半個小時,但沒有談到需要羅伯特實施的叛國罪行細節。湯姆給他們布置了另外一個任務:他們需要搞到一些大學的密碼以及偽造的聲音。暖氣管道的入口嵌在水泥之中,已不像五十年前施工時那樣設有地面入口了。而湯姆的「氣溶膠」也有點問題。
「即便他們已經快把這裏粉碎光了?」

羅伯特想起了鮑勃的話:「連國土安全部的硬體都能屏蔽嗎?」
謝里夫的紅色光點往書架外移動了一下:「沒關係。我不想給你們添麻……」說著,光點便消失了。
它們呻|吟著,噝噝吐氣,竊竊私語,好像在密謀著什麼。在過道深處,有些書被拴了起來。
米莉→胡安,莉娜,秀:要不我讓羅伯特幫忙轉發信號?
「幾分鐘前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卡洛斯點點頭:「而且這本身就是重罪。」
他們緩慢地走過狹窄的過道。過道有時會分岔,岔路不光通往左右,還會通往上下。有些岔路上傳來類似蛇吐芯子時的噝噝聲。在有些岔路上,羅伯特能看到「守護騎士」俯身坐在堆滿書和羊皮紙的桌子旁,從翻開的書頁上發出的光打在他們臉上。手稿真的在發光,他停下腳步來端詳:上面的文字是英文,印刷成有裂紋的哥特字體,這是一本經濟學教材。其中一位讀者,一位長著濃密眉毛的年輕女人,飛快地瞥了這幾個來訪者一眼,然後用手指了指上方。書架高處發出一聲巨響,一本四英尺寬、真皮外殼的羊皮紙書滾落下來。羅伯特嚇得往後一跳,差點踩到湯姆。但是這本書在離學生們一臂之遙的地方停了下來,它飄浮在半空中,自動翻開了書頁。
「我兒子。」
謝里夫往椅背上一靠,發出了爽朗又愉悅的笑聲:「非常正確,即時培訓是一個可怕的奇迹,但是現在也有快樂的奇迹。我可以製造這種奇迹。」
「嗯,可是……」羅伯特指著草地說,「安科莫波克市在哪兒呢?那些貧民窟呢?破酒吧呢?城管呢?」
「你應該去看看醫生,卡洛斯。」
卡洛斯蹦出一串中文:「dui,dan shi ta men xu yao hui diao qi ta de tu shu guan,yin wei…read.99csw.com…」他猶豫了一下,似乎注意到大家茫然的眼神,「對……對不起。我是說,但是他們還是需要毀掉其他圖書館,因為還要交叉核對。數據壓縮和虛擬重組是一個長期項目,這樣才能逐漸接近完美的數據重現。」
他們大步朝裝備間走去,距離比羅伯特記得的遠了好幾倍。應該是這迷宮般的過道讓他們繞著真正的四樓中央兜了好幾圈。
羅伯特猶豫了一下,朝謝里夫所在的方向揮了揮手。我們看看老年團怎麼說。
「什麼?」書架上依然擺滿了書。羅伯特後退一步,撫摩著書脊,「這些摸起來像真的。」
羅伯特注意到湯姆的臉上掛著一絲淺笑。「那麼,你有什麼計劃?」羅伯特問他。
湯姆聳聳肩:「我們就剩下這一層的書沒被粉碎。如我們所想,管理部門只是在等風頭過去。之後他們會趁晚上帶著更多碎紙機闖進來,等我們得到消息的時候,書已經被他們全部碎完了。那時候就太遲了。」
八英尺高的門終於出現在他們眼前。在剛才的那些事之後,這座木雕大門顯得十分樸素,連地板也恢復了以往平坦穩固的樣子。
「你是說,湯姆剛才說的都是糊弄人的?」
「這書出版的時候您已經失,呃……」
羅伯特和溫斯頓兩人殿後,溫斯頓用他特有的誇張方式眯著眼睛尋找著什麼。「哈!」他說,「那群渾蛋用了穩定伺服系統來搖晃這棟大樓。看。」
「dui。」年輕人向前探了探身子,他的T恤上顯示出一連串焦慮的人臉,「是這樣的,『圖書館升級項目』不僅僅是給千禧年以前的書拍照,也不僅僅是數字化。這個項目比谷歌這樣的公司所做的項目都宏大。胡爾塔斯打算把所有的傳統知識整合成一個單一的、收費方式透明的『對象-情境』資料庫。」
溫斯頓表情苦澀,但羅伯特發現他也跟了過來。
湯姆問道:「是什麼引發了這次震動,卡洛斯?」
「我們剛才差點被害死。」溫斯頓說。
半路上,謝里夫出現了:「謝謝您接我的電話,顧教授。」謝里夫的影像在車裡坐下,半個屁股消失在坐墊中,跟近來那個利落的祖爾菲卡完全判若兩人,「最近想要聯繫您可真不容易。」
「那麼,嗯……」陌生人為什麼要我摻和這件事?
他駛下高速公路,沿著彎彎曲曲的瑞奇路向前行駛。距離西福爾布魯克和鮑勃家只有幾分鐘的路程了。神秘陌生人似乎看了一會兒風景,然後說:「我真的迫不及待地想馬上開始,但是如果你要先看證據……」他做了個手勢,兩人之間閃現出一些東西。通常這代表著有數據傳送已經完成,「看看這些資料,這能證明我在這些突破性進展背後付出了多少努力。」
「那麼,行動計劃是什麼?」
謝里夫——陌生人扮演的謝里夫——湊近了羅伯特,但他坐著的人造皮椅完全沒有動。「我無所不在。為了達到我的目的,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湯姆雖然聰明,但他還是攔不住我。」他直視著羅伯特的眼睛,「呃,找不到詞兒了,是嗎,教授?你苦惱的一直就是這個,對不對?我想幫助你,但首先你必須幫助我。」
在斯坦福時,溫斯頓絕不敢這麼公開譏笑他,至少在第一年之後就不敢了。但現在,羅伯特除了一些小兒科的反諷之外想不出什麼有力的回復,只好溫和地回答道:「是的,我還不太明白。」

她推著自行車走到他旁邊,認真地回答道:「我有自行車,雖然它不是個很好的交通工具,但愛麗絲說我需要鍛煉。我喜歡在西福爾布魯克周圍騎車,探索最新的虛擬現實。」
羅伯特終於看向了溫斯頓:「現在的問題是,你們為什麼要我加入?」
他帶著他們繞過電梯往前走:「樓梯間的氛圍是最棒的。」
卡洛斯覺得羅伯特那麼盯著他,是因為不信。「數據量其實並不大,顧博士。幾個拍位元組而已。主要問題是,和大部分應用程序中同規模的資料庫相比,它的結構要複雜得多。」
「啊。」看來是神秘陌生人雙管齊下了:一面保持沉默吊著羅伯特,一面用另一個身份繼續套他的話。
「《資本論》可得看好了。」卡洛斯說。
「嗯,危險的知識渴望得到自由。」
「噢,從理論上來說是可以的。我本科的時候就干過一次,但不知怎的,最後我被捲入一場騙局,成了替罪羊。我什麼也沒做錯,但加爾各答大學勒令我對所有的網衣殺毒。」他攤開雙手,舉到空中,似乎在祈禱,「我對備份不太在行,那次崩潰讓我的學習成果化為烏有,白白浪費了一個多學期的時間。請別讓我再殺毒了,現在的結果可能會更糟。」
「正是。那種建築結構在20世紀90年代就過時了,出現了很多不再相連的新建築。但到了21世紀20年代,人們需要高速通信。而生物實驗室那些人需要自動傳送樣本,這些人有的是錢。」
卡洛斯繞開嵌在牆上的一套盔甲。現在他大喊著:「我在說英語嗎?是的,噢,感謝上帝,有時我會夢見自己被永遠卡住了。」他走了幾步,差點喜極而泣,然後又滔滔不絕地說起來,「是的,是的,我了解你的問題:我不確定什麼會引發假地震。我參加了決定這樣使用穩定系統的會議。理論上,只要有人試圖『打開』包含『人類不應該了解的知識』的書,就會引發震動。當然,這隻是一個玩笑——如果真這麼嚴重,國土安全部早該到場了。所以我認為震動只是被隨機引發的。」
謝里夫露出痛苦的表情。
「你還沒明白嗎?」終於,卡洛斯開口了,「你們三個是守護騎士,而我是圖書館鬥士。這都出自傑西·哈塞克的《危險的知識》。」
他的車轉彎進入榮譽庭,在鮑勃家門前減速停了下來。還不到四點半,海上的霧氣已經瀰漫過來,天色開始變暗。孩子們東一群西一群地在街上玩耍,只有上帝知道他們看的是什麼視點。羅伯特走進陰冷的空氣中,米莉正蹬著一輛腳踏車朝他騎過來,他倆尷尬地打了個照面。至少,羅伯特覺得尷尬,通常他們不會在鮑勃和愛麗絲都不在場的時候見到對方。要是在從前,我才不會因為傷了這孩子的心而感到一絲尷尬。但不知怎的,鮑勃和愛麗絲不約而同的憤怒——以及米莉一如既往的忍讓——讓他非常不舒服。我不能再留在這裏了,跟欠了這孩子多大人情似的。
卡洛斯慢條斯理地站了起來:「我們又沒有破壞什麼。」
湯姆拍拍圖書管理員的肩膀:「老兄,你在說中文。」
米莉→莉娜,秀:我又有他的信號了!看到了嗎?
啊。羅伯特回頭仔細看著謝里夫。他裝得挺像的,只是那一臉奸詐的笑容露了馬腳:「你不是謝里夫。」
溫斯頓向湯姆做了個手勢。小個子開口了:「你還記得我們的地下探險嗎?」
還有羅伯特聞所未聞的一長串技能。美軍在九十天之內就解決了語言問題。但問題也隨之而來:
米莉下了自行車,站在他身旁。她在往他的車裡看,羅伯特看了一眼正在離開的車子。他看到謝里夫仍然坐在後座上,也許她也能看到。「那就是祖爾菲卡·謝里夫,」羅伯特忙不迭地解釋道,好像非常心虛的樣子,「他在採訪我,問一些關於過去的問題。」
「學校管理層在處理這件事的時候做得很高明。他們招募了網路公會,鼓勵他們在牆上添加有真實觸感的圖層。有的地方即使沒有疊加圖層,光觸感就非常令人難忘了。」
「不錯吧?」湯姆說,「我真希望自己穿了網衣。」
溫斯頓點了點頭:「你從來沒讀過這些書,是嗎,羅伯特?」
「20世紀70年代那些嗎?當然,我們都開心傻了。」
羅伯特回憶著卡洛斯的所有奇怪的言談舉止,通常他的普通話只是簡短的幾個詞,幾乎像在裝腔作勢。如果換成西班牙語,他可能根本注意不到。但這次……「他到底怎麼了,維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