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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幸運大輪盤 第十六章 仍在進行的兇案

第一部 幸運大輪盤

第十六章 仍在進行的兇案

以下內容摘自《紐約時報》,1975年12月19日:
伴隨著草草的敲門聲響起,羅斯科·費舍爾把腦袋探進來。他面帶一絲羞愧,說:「我和弗蘭克要回家了,我猜你逮到我打瞌睡了。」
這份周末增刊到現在已經好幾個星期了,泛著貨棚與木箱混雜的刺鼻氣味,文中引用了當地兩位精神病醫生的話(他們的名字沒有印出來,他們只樂於這種純理論性工作)。其中一位醫生認為這是一種典型的性變態,在達到性高潮時使用暴力的一種衝動。不賴,約翰這樣想著,臉上的表情糾結了一下。他在高潮來臨時把她們勒死。約翰的頭這段時間越來越痛了。
那是一張他熟識的面孔。
「該死,」他低聲道,「天哪,真是的。」
「不行,不合適。雪積了有1英尺厚。」
上帝賜予了你什麼樣的天賦啊,約翰!
「他是誰?」
自從彼得·胡爾克斯在這個國家出現后,這也許是繼他之後第一位真正的特異功能者——胡爾克斯是一位出生於德國的特異功能者。他通過觸摸詢問者的手、銀飾或者手包里的其他物件,就可以講出詢問者所有的私人生活。
約翰記得露天樂台的那幕場景。那一幕就像一隻瘋狂的、致命的迴旋鏢一樣急速迴轉,向他飛來。那撕裂的感覺,那種歡愉的痛楚,那種讓人想起晾衣夾子帶來的疼痛的痛楚,那種能再次證明一切的痛楚。
「沒什麼了。我承受著最大的壓力,但是州警察們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同樣還有那些檢察署特別調查員,還有我們寶貴的聯邦調查局特工。鎮法醫可以進行精|子測定,但在這個階段里,對我們來說毫無用處。最讓我困擾的是在受害者的指甲縫裡沒有頭髮和皮膚組織,她們當時一定反抗過,但是我們連1厘米皮膚組織都沒有拿到。這個渾蛋一定是被魔鬼附體了,他居然沒掉下一顆紐扣、一張購物單,或者留下一點兒什麼痕迹。州檢察總長出於好意,給我們請了位奧古斯塔市的精神病學家,他告訴我們所有這種類型的人早晚會露出馬腳。算是一絲安慰吧。但是如果晚了呢……意思是從現在起再死12個人以後?」
還是原來的舊裝飾。他們年復一年地把它們從閣樓里拖下來,把它們從紙巾包里拆出來,再一次次地把它們裝飾到樹上去,就像兩個晚上前那樣。聖誕裝飾物還真是搞笑。伴隨著一個人的長大,年復一年,它們幾乎沒有幾樣能完好無損地保留下來。世界上沒有太多的連續性,沒有什麼物體可以在你兒時和成年兩個階段一直陪在你身邊。你兒時的衣物會被打包捐贈給救世軍;你的唐老鴨手錶上的主發條已經裂開;你的紅萊德(Red Ryder)牛仔靴已經磨破;你第一次夏令營手工課上做的錢夾已被洛德·巴克斯頓(Lord Buxton)錢夾取而代之;你變賣了紅色手推車和自行車,為了換取更多的成人玩具——一輛汽車、一副網球拍,或者是那些新出的曲棍球電視遊戲。你能留存下來的東西少得可憐。或者幾本書,或者一枚幸運幣,又或者一套被保存和改進過的集郵冊。
另外:最後一次,寶貝兒,把可卡因戒了吧。
「嗯,」約翰說,「我喝杯水就行。」

12

那年雪下得很早。到11月7日,地上已經積了6英寸厚的雪,約翰跋涉到郵筒那兒取信時,要穿一雙綠色的舊橡膠靴並繫緊鞋帶,再把他的舊風雪衣穿上。兩個星期前,戴維·比爾森寄來一個包裹,裏面是一些他1月份上課時會用到的課本,約翰已經開始備課了。他是非常渴望回去教書的。戴維在克利夫斯的霍蘭德大街上為他找了一所公寓,霍蘭德大街24號。約翰把它寫在一張紙片上,夾在錢包里,因為他總也記不住這些地址和數字。
「我能想得到。」約翰說。
「不行,肯定不行。」剛才莫名的怒意已經瞬間燃燒成暴怒,還有其他的情緒。他害怕起來。
「唉,那樣的話就憋太久了。」
「我一直在想,這些卷宗里一定有什麼線索……」他聳了聳肩膀,然後手指輕彈了一下那摞卷宗,「什麼線索。」
他倆在門口稍加停頓,向裏面望去。那是一個孩子的卧室。屋裡的壁紙,同樣水漬斑斑,上面畫的是跳舞的小丑們和搖擺的木馬。屋內有一把童椅,上面坐著一個破爛的安迪玩偶,瞪著雙發亮的大白眼回頭望著他們。一個角落裡放著個玩具箱子,另一個角落裡是一張很窄的楓木床,被子掀開,其中一條床柱上很不相稱地掛著弗蘭克·多德插在槍套里的槍。
「那個傢伙回到了椅子那裡,」班納曼接著說,「但是沒過多久,大約9點25分,他聽到那個叫哈靈頓的男孩兒和叫洛金斯的女孩兒從圖書館返回來,因此他再次躲到露天樂台後面。一定是在9點25分左右,因為圖書管理員在9點18分給他們辦理的簽退。9點45分,3名五年級的男生在他們去圖書館的路上經過了露天樂台。他們其中一個好像看見了『某個傢伙』正站在露天樂台的另一邊。所有的描述就是這樣,『某個傢伙』。我們應該公布出去,你覺得呢?要小心『某個傢伙』。」
「跟薩姆有關?」
「才9歲,幹這種事兒的人應該被吊起來絞死。我就是這樣想的。」赫伯特說。
「9歲,」約翰邊說邊跌坐下去,「天哪。」
他不欠誰了。
「是同一個人。相同的作案手法,同樣的精|液樣本。」
「啊,上帝。」班納曼喊道,聲音無力、哽咽,「弗蘭克。」
接下來的調查更為嚴密細緻,連美國聯邦調查局的調查機構都出動了,結果依然一無所獲。接下來的11月份,卡爾·M.凱爾索警長,從美國內戰時就一直是該縣的治安長官,遭到彈劾下台,由另一個叫喬治·班納曼的人接任,此人競選時曾誇下海口說要抓住這個「羅克堡鎮扼殺者」。
隨後她的確轉向了約翰,並用她那自作聰明的小豬眼盯住他。
「8點鐘我們在那兒碰面,可以嗎?」
「那就明早吧。」漢麗埃塔·多德邊說邊把門拍向他們的臉。
「是的,和那差不多。用腿時間太長的話,腿就僵了。就這樣。」
能別這麼自傷自憐嗎?
聽從自己內心的想法並沒有讓他舒心,反倒是讓他覺得內疚和難受了。
「魏扎克醫生說……」
「可能他們把那段掐掉了。」赫伯特說。
天下哪有那麼好的事兒,我的傻孩子。
「史密斯先生,你還在聽嗎?」
「他沒權利說任何話!」約翰全身發抖地怒吼道,「再見!」他狠狠地把聽筒摔到機子上,連忙走出電話角,好像這樣做電話就不會再響一樣。太陽穴開始痛起來,沉悶而又鑽心地痛。「也許我應該去加利福尼亞拜會一下他的母親。」他想。告訴她當年失散的小雜種是誰,告訴她保持聯繫。以牙還牙。
「算了,」約翰說,聲音里已經沒有了怒氣,「一下子接受不了,是吧?」
半小時后,赫伯特回來了,瞅了一眼約翰慘白的臉問道:「頭痛?」
約翰笑笑,說:「嗯,我剛握了你的手,就知道你養了一條愛爾蘭塞特犬,它叫魯斯提。我還知道它年紀大了,眼睛看不見了,你覺得它要死了,但是你不知道如何給你的女兒解釋這件事兒。」
「公地可是公共財產,警長大人!」其中一名記者喊道。
「謝謝,還是茶吧。」
我個人發自內心建議你去找一名律師,約翰。你是正式簽過合同的,所以無論你是否踏進克利夫斯·米爾斯中學的教室,我相信你都可以向他們要回你剩餘的工資。什麼時候想跟我交流,可以隨時打電話。
生活還將繼續。無論活著還是死去,生活總是要繼續。
約翰站了起來:「那好,我們開車去一趟。」
約翰在椅子上動了動身子。
「你有什麼東西嗎?一些你正苦苦尋找的那個傢伙的東西?」約翰問道。
再就到了11月2日,又一起凶殺案發生了。受害者在羅克堡鎮文法學校教書,人緣很好,名叫埃塔·林戈爾德。她是當地衛理公會教堂的終身會員教徒,擁有初級教育管理專業碩士的學歷,在當地慈善機構表現傑出,熱愛作家羅伯特·勃朗寧的著作。她的屍體被兇手塞進一條暗渠里,暗渠上面是一條還沒鋪瀝青的二級公路。整個新英格蘭北部到處都在談論這起凶殺案。有人把這個案子和「波士頓扼殺者」阿爾伯特·德薩爾沃犯下的連環姦殺案相比較,但比較只是比較,於事無補。在相鄰的新罕布希爾州曼徹斯特,威廉·洛布在其《工會領袖》上發表了社評文章,題為《兄弟州不作為的警察》。
接下來,如同之前大量的盒子和包裹消失一樣,信件也逐漸銷聲匿跡了。11月下旬的一天,當他再次查看郵筒時,發現已經連續3天空空如也了。約翰返回房間時想到安迪·沃霍爾曾預言過,在美國一個人從出名到過氣也就是15分鐘的時間。很顯然,他的這15分鐘已經來過,也就此結束了;然而,沒有人能體會到他此刻有多開心。
「人人都會長潰瘍吧。」
班納曼若有所思地看了約翰一陣兒,點點頭道:「好吧。」
不管是不是自傷自憐吧,他已經失去他生命中相當大的一部分了。可以說他的青年時期失去了,他也用盡了一切努力來找回過去。難道他就不配擁有一點兒最起碼的清靜嗎?難道他就無權擁有剛才那一刻想要的那種平常的生活嗎?
窗外,狂風粗暴地發出低沉的嘯聲,像要把這座小樓從地基上連根拔起。漫天飛雪急打著街對面的龐迪切利保齡球館。
約翰點頭問好。
「他媽的!」他咕噥道。從玻璃窗向外望去,除了越下越大的雪,風在雪地上吹下的痕迹,再沒有別的。他心裏企盼父親注意安全,但又希望父親能馬上出現,好讓他不要再這麼無意義地鑽牛角尖反省下去。他走向電話機,站在那裡,猶豫不決。
我敢肯定是她乾的,約翰心想。她就是干那種事兒的女人……把那個晾衣夾子什麼的東西……夾在她自己兒子的……那種肆無忌憚的女人。她是個和她兒子一樣的瘋子。
「我去拿急救包給你的傷口擦點兒碘酒。」
班納曼朝他轉過來,此時他已收起剛才那厭煩戲謔之情,臉色冷酷,既冷酷又慍怒:「我不想再聽你說這些了。你剛來時說得對,你什麼都不是,就是個冒牌貨。好啊,你現在如願佔領新聞頭條了,但那不意味著我必須要聽你誹謗一個好警察,一個我……」

1

「是的。」這並不是他熟悉的聲音,他懷疑是撥錯號了。大約3個月前,他的父親就不再把他的電話號碼列在電話簿上了,有人打這個號碼還真是挺奇怪。現在是12月17日,他們的聖誕樹立在客廳里,底部牢牢地楔入那個老樹架,那還是赫伯特在約翰小時候做的。窗外飄起了雪。
「弗蘭克·多德殺了她們,所有人都是弗蘭克·多德殺的。」約翰說。
「就像無敵金剛一樣,嗯?」
約翰一手握著聽筒,另一隻手揉搓著一側隱隱作痛的太陽穴,閉上了眼睛:「可是為啥啊,薩姆?你知道我的痛處。是你告訴我低頭做人,淡忘這一切。你自己這樣告訴我的。」
班納曼聳了聳肩:「對,他們不是同一人倒是有技術上的可能性,但是我絞盡腦汁也無法想象誰願意在大冬天一個寒冷、陰沉的早晨,坐在這個公共綠地的長椅上久久不肯離去,直到抽下十幾個煙頭。我想不出來。」
班納曼和約翰從貯藏室窗戶跳出去。
他相信他當時可能驚叫過,但之後就不能確定了。可能只是在他自己的想象中驚叫了。不過他真的想要大喊,把壓在心底的所有恐懼、同情以及痛苦全部呼喊出來。
「1972年11月12日,一名女大學生。他們在高速路邊外的田野里發現了她。安·西蒙斯,這是她的名字。她被強|奸后勒死,23歲。沒有提取到精|液樣本。這仍然不是證據,約翰。」他說。
他停下來。一切都於事無補了。生活還將繼續。無論活著還是死去,生活總是要繼續。
(雪。沉默的雪,神秘的雪——)
「光滑。」約翰重複道。他抬起頭望著班納曼,班納曼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約翰的眼神冰冷,莫名其妙地讓人覺得不像是人類應該有的眼神。他深色的頭髮圍繞著慘白的臉狂亂飄舞,頭頂上,凜冽的寒風尖叫著直穿黑暗的夜空。他的雙手彷彿和那椅子焊在了一起。
沒錯,毫無懸念,上帝才是真正的老大。他下令讓我撞穿一輛計程車的擋風玻璃,讓我摔斷腿,讓我在昏迷中度過5年之久,還讓3個人死亡。我愛的女人嫁給了一個律師,那個律師在削尖了腦袋往華盛頓擠,以便他能一起操控那龐大的體系,他們還有了孩子,而那孩子本應該是我的。我每次站起來待不了幾個小時,就痛到好像有人拿著長長的尖刺從我的腿部直穿到我的下體一樣。上帝真是愛開玩笑。他如此慷慨地構建出一個可笑的喜劇世界,在這個世界里,那一串串聖誕樹上的玻璃球都比你活得長久。潔凈無瑕的世界,一切盡由最高尚的上帝所賜。那麼越南戰爭期間,他也一定是支持我們的了,因為有史以來他就是一直如此操縱事物的。
他望著眼前的聖誕樹。
「我不信,最起碼你不是。好吧,已經這樣了,沒辦法了。」班納曼解釋。

13

「你們還有別的可做的嗎?」
約翰不動聲色地笑了笑,說:「而且,還是個冒牌的特異功能者。」
「好吧,我叫約翰,就叫我約翰。喬治,你的大部分事情我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你生在哪兒、長在哪兒,也不知道你去的哪所警校,不知道你的朋友是誰,不知道你住在哪兒。我只知道你有個小女兒,她的名字可能叫凱茜,但也不一定對。我也不知道你上星期做了什麼,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口味兒的啤酒或是什麼類型的電視節目。」
最後,他把煙盒還給班納曼,說道:「抱歉。」
「你不能這樣!」她號叫著,「這不是你的警察局!我要告你!拿出你的搜查證讓我看!」
「對,我那些媒體的哥們兒!」約翰突然對他大吼道,「沒錯!你看見我回答他們所有問題了嗎?給他們的照片擺造型了嗎?保證他們拍到我好看的樣子?讓他們一定要把我的名字寫對?」
約翰點了點頭。
「那些記者會跟蹤我們的,約翰。就像上帝創造過小魚一樣肯定。」
「你認為他在這其中一把椅子上坐下來等待過,對嗎?」
「你覺得你能嗎?」
約翰手裡握著戴維給他的信,獃獃地站在郵筒旁,不敢相信地看著它。那是1975年的最後一天,天空清澈,但冷得要死。他從鼻腔里呼出兩道白霧。
「唉!我放鬆不下來,」班納曼說道,他滿含歉疚地講著,「從警18年,我從未見過如此殘忍的作案手段。他強|暴了那個小女孩兒,這已經足以……足以,你懂的,讓她死了……法醫說他的作案方式……把她的一些地方都撕裂了,那……是的,那差不多,嗯……就能弄死她了……但是他還是繼續扼住她的喉嚨。才9歲就被掐死扔在那兒……內褲被揪下來扔在露天樂台上。」
(一把夏天的長椅……)

6

他掛了電話。赫伯特注視著他。在他身後,晚間新聞的工作人員表正在屏幕上滾動。
記者們還在外面大廳。實際上,即便他們不認為這個案子有突破——或者至少是一點兒古怪的新進展,他們也不會走了,因為出城的道路已經無法通行了。
記者還在繼續報道,開始概述之前的5起案件,約翰拿起電話,先撥通了查號服務台,然後打到羅克堡鎮辦公室。他慢慢地撥著號,腦袋裡隆隆作響。
「今天下午,激動的情緒悄然瀰漫在這座新英格蘭工業小鎮上,」她開始播報,「羅克堡鎮的大批百姓因一個來歷不明的兇手已經驚懼良久。這個兇手被當地媒體稱為『羅克堡扼殺者』,有時也被稱為『11月扼殺者』。隨著瑪麗·凱特·亨佐森的屍體在鎮公共綠地被發現,這種長久的緊張現已經變成一種驚駭,人們認為用這個詞來形容他們的驚恐一點兒也不過分。read.99csw.com這裏不遠就是露天樂台,『11月扼殺者』殺害的第一個人,名叫阿爾瑪·弗萊切特的女服務員的屍體,也是在這裏被發現的。」
班納曼用一隻戴著手套的手擋住拍過來的門:「抱歉,漢麗埃塔。必須現在談。」
「這下可是糞坑裡扔石頭——惹下大麻煩了,」班納曼不悅道,「我對天發誓我從沒想到這麼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他們還守在這裏,我應該帶你從後門進來的。」
愛你並真心祝福你的,
但是在約翰的腦海里,新聞的頭條畫面已清晰可見:就像燉肉鍋里的一小撮香料一樣,「咕嘟嘟」地快速上下翻滾。羅克堡警長授權當地特異功能者協助偵破連環扼殺案。預言者將調查「11月扼殺者」。史密斯反駁說,「承認自己騙人」的新聞純屬捏造。
「不,如果我那麼做我會被詛咒的!」約翰邊說邊把嗓門提到最高,「我想你忘了是誰叫誰來的吧!我來告訴你:是你,給我打的電話!你當時是多麼期盼我過來幫你!」
「也許那兩年他沒那種衝動。至少就我們所知是這樣。」
「我的心臟……我的心臟……」她手忙腳亂地摸索睡袍口袋,掏出一瓶藥片。她的臉色變成了生麵糰的顏色。扭開瓶蓋后,小藥片灑了一地,她從地板上摸了一粒抓在手裡,塞到舌頭下面。約翰站在一邊默默地、冷酷地瞪著這個女人,感覺腦袋就像一隻鼓脹的氣囊,裏面憋滿了滾燙的熱血。
「我儘快去見見你?」
大約20分鐘過後,電話響了,班納曼很利索地接了起來。對話很簡短,他在聆聽著。約翰看見他的臉色變難看了。他掛了電話,一言不發地注視了約翰良久。
上帝賜予了你什麼樣的天賦啊,約翰!
「鎮長不願用安全員?」
約翰尖叫著從椅子上滾落下來,他的雙手猛然抱住臉。班納曼在他身邊縮成一團,驚懼萬分。警戒線後面,記者們躁動地嚷嚷著。
「約翰,你還好……」
約翰摘下手套放入大衣口袋,跪下來拂去長椅上的積雪。班納曼又一次被眼前這張蒼白而又憔悴的臉打動了。長椅前的他雙膝跪地,好像一個在懺悔的教徒,一個絕望的祈禱者。
他有任務交給你。
「你聽聽,」班納曼說,「應該一晚上都是這樣。可別跟我說冬天會越來越暖和。」
約翰在一張警用車舊廣告背面列出一張粗略的圖表,兩人在低頭看著。班納曼的辦公桌上雜亂堆放著七八盒舊考勤卡,「班納曼」拉籃的上半部分放著的,就是弗蘭克·多德的考勤卡,可以追溯到1971年,他加入班納曼的部門那年。圖表如下:
「嗯,我知道你會這麼問。我們是不是可以坐一起喝杯咖啡……」
「是的,我還是有特異功能,」約翰不假思索回答道,「我真希望自己沒有。」

9

1975年12月29日
「你決定了嗎,要這麼做?」約翰問道,暴風雪像要把他的話打散似的。他的腿感到陣陣疼痛。
先知巫師,那就是我。他的雙手劇烈顫抖,撿起來的信又從他手裡滑落,包括戴維的來信。那封信就像一片葉子一樣飄落下來,掉在眾多信件之中。透過無助的淚水,他依然可以看見信頭火炬圖案下印著的校訓:
「如果咱們能一起喝個咖啡聊聊,那就再好不過了。」班納曼說,「今晚怎麼樣?布里奇頓主街上有個叫『喬咖啡』(Jon's)的地方,在我們兩人住處的中間。」
「他16歲的時候來找我,問是否有兼職警察的差使。說那是他唯一真心想做的事情,是打從他兒時起就想從事的職業。我當時第一眼就對他有好感,於是聘用了他在這一片工作,自掏腰包付他工資。我能付給他多少就付給他多少,你知道嗎,他從不計較酬勞。他是那種甘願付出的孩子。在高中畢業前一個月他申請轉成全職警察,但是那個時候我們沒有空缺職位。因此他去了多尼·哈格爾海灣工作,並在戈勒姆的一所大學的夜校班讀了警察事務課程。我猜多德太太想把這事兒也給攪黃了,太——感覺她是單身太久了,還是怎麼的,但是那次弗蘭克和她勇敢抗爭了……在我的鼓勵之下。1971年7月我們錄用了他,從那時起他就一直在這個部門。現在你跟我說了這種情況,我一想到卡特里娜昨天早晨外出,恰好就經過那個禽獸作惡的……那就好比是齷齪下流的亂|倫,差不多就是那種感覺。弗蘭克曾和我們共處一室,曾和我們共進午餐,還照看過卡特里娜一兩次……但你卻跟我說……」
約翰下意識地徑直跟了進去。漢麗埃塔伸手去抓他,約翰擒住她的手腕——一陣劇烈的疼痛在他腦袋裡猛烈炸開,讓之前那種沉悶的悸痛相形見絀。這個女人也感覺到了。他們四目交匯的那一秒彷彿永生難忘,一種可怕的、徹頭徹尾的洞悉。在那一刻,他們彷彿焊在了一起,熔成了一體。隨後她向後一退,雙手緊捂住她那吃人巨妖般的胸脯。
這次就說這麼多吧。祝願你和瓦爾特,還有丹尼聖誕節快樂!另外殷切期待(至少你說過「我相信瓦爾特」)「200周年盛大選舉年」的到來。聽到你的另一半兒被推薦參加州參議員席位競選我很開心。祈禱他好運吧,莎拉。「1976」對「大象」擁護者來說真不是一個好年景。感謝那個橫跨聖克利門蒂的人吧。
沒人答應。班納曼飛起一腳,踢在門把手稍靠下的地方。門板發出一聲沉悶的爆裂聲,那種迴音在約翰的腦海里回蕩,就像是一個鐵盤子摔在磚地上一樣。
約翰說:「我不這樣認為。在你自己的意識里,你是需要更多的證據的,但是假如你把現有的這些去擺到他面前,我想他也會崩潰的。」
「這裏就是。」班納曼說,他的聲音出奇地蒼白。兩人越過被狂風拍打到門廊邊的雪堆,一步步爬上台階。
「我不明白那些和這篇討厭的文章有什麼關係。」
「從這兒滾出去!」他說,「找一個你的記者朋友讓他們把你捎回家,你可以在回去的路上開你的新聞發布會。但是我對天發誓,我對至尊至聖的上帝發誓,如果你敢提到弗蘭克的名字,我一定會找到你、掰折你。明白嗎?」
「我還是有可能幫不上你什麼忙,你明白吧?」
「純粹胡說八道。」班納曼一字一頓地說,「就算是我親弟弟幹了這種事兒,我也會親手逮捕他。從地上起來。抱歉我打了你。」
「只要不是讓我逮到你在巡邏時打瞌睡就行。代我問迪妮好。」班納曼說。
「不,對不起,」約翰說,「我必須知道你要幹嗎,而且為什麼薩姆沒給我打電話。」
「我知道是誰了。」他說。
「回家去好好休息一下吧,弗蘭克。把『睡美人』也帶走。只要那些攝影師中有一個人把他的照片拍下來,他們就會在報紙上把它傳播開來,還要配上標題——《羅克堡鎮緊張的調查正在持續進行》,然後我們就全得出去掃大街了。」

8

「救命,」多德太太的聲音飄了過來,「救救我……」
約翰搖搖頭,沒說話,電話另一端傳來接通的聲音,然後電話被接起來了:「羅克堡鎮警察局。」
關我屁事兒。該死的魏扎克。
約翰呼出一口氣:「那就讓他們跟著好了。」
在躁狂發作時或情緒「高」點,嫌疑人更容易變得性|欲強烈、活躍、大胆而又樂觀。「他好像認為警察無法將他抓獲。」那位未署名的精神病醫生在文章末尾這樣說。到目前為止,嫌疑人的想法是正確的,警察的確沒抓住他。
他們又往前走了一點兒,班納曼停下來:「就這兒。」他用手電筒照向一把長椅,那看上去差不多就是一個微微隆起的小雪包。
接下來的一個月,約翰似乎已經忘掉那件事兒了。他開車北上,去中學參加了一次教師年中會議,另外把他自己的個人物品搬到新的公寓,那公寓雖然很小,但很舒適。
晴朗的夏日人們坐在這兒,聽歌,鼓掌,設計並印刷好的節目單張貼在羅克堡鎮中學繪畫藝術教室,然後在這裏演出。
「那就去驗證。」約翰說,他迎著班納曼的眼神,「去查清楚。讓事實告訴我是我弄錯了。」他咽了下口水:「把案發時間和日期跟弗蘭克的工作日程表核對一遍。能做到嗎?」
「肯定有事兒。你的樣子就像拖著兩條斷腿在走路。」
15分鐘后,約翰再一次坐在班納曼的辦公室,脫下短褲,緊緊地挨在一個攜帶型電暖氣旁。他的樣子還是又冷又悲傷,不過已經不發抖了。
「有人說您已從牛津羈押了一名男子,警長先生,這是真的嗎?」
裏面沒有任何反應。班納曼擰著門把手使勁兒把門推開。他的手已經握住了槍托,但並沒有把槍抽出來。事情可能出了大問題,但弗蘭克的房間空無一人。
暴風雪正肆虐得十分酣暢,乘著班納曼的巡邏警車,他們用了一個半小時才到達羅克堡鎮。他們走進鎮政府辦公大樓的前廳,跺掉靴子上的積雪,時間已經是10點20分。
「你真這麼想嗎?」
「我頭痛死了,很奇怪嗎?我懇求基督讓你別管這事兒。我那時跟你說了你媽媽的情況,你沒有給她打電話,因為你說……」
「不是很厲害。」
「嗯,看不到什麼。有什麼嗎?」約翰說。
約翰解開搭扣晃了一下,一個空的萬寶路香煙盒掉落到手掌心。紅白相間的煙盒。他把煙盒握在手裡,眼睛望著對面的牆。灰色的牆。工業化的灰色牆。紅白相間的煙盒。工業化的灰色煙盒。他把煙盒放到另一隻手裡,然後雙手環握著托起。他等待著什麼來到,任何感覺都行。但什麼也沒有。他繼續握著,心存一絲期望,但他忘了一個道理:當感覺真的要來臨時,連門板都擋不住。
「不清楚,可能是選民們纏著他不放吧。」
衣服被撕裂的聲音。一股暖流。有東西流了出來。是血?是精|液?還是尿?
「不!我不想被人打擾。另外,你難道沒看過那個該死的《內部視點》嗎?我是個冒牌貨!」
郵件有一份廣告、一本《新聞周刊》和一個小的馬尼拉紙信封,信封上沒有回信地址,寫著「約翰·史密斯收」。回家路上,約翰把其他信件塞到褲子后兜里,打開那個信封。裏面是一頁印刷紙,看到頂上寫著《內部視點》時,他停下腳步。
「就我們所知,我們什麼都不知道。」班納曼馬上反駁道。
「服務個屁,你們這些無恥的騙子!」約翰罵道。他跪下去重新撿那些信件,用戴著手套的雙手擦去上面的雪。他的手指開始隱隱作痛。約翰想起了凍傷,想起弗蘭克·多德的自殺,他跨坐在馬桶上,美國式的金髮上沾滿血跡,走向了永恆。我認罪。
班納曼緩慢地、穩穩地穿過記者們,拉上大衣拉鏈:「無可奉告,無可奉告。」約翰則什麼也沒說。

10

「她都知道,」約翰說,「她從一開始就知道,從那個叫弗萊切特的女人被殺時她就知道。他跟她說了,她一直包庇著他。」
「不是。如果你們各位能放過我們……」
「我不會再跟任何人說什麼了。我想這也算是亡羊補牢吧,只能這麼說了。是我輕率了。作為一名醫生,我不該這樣。」
「他剛從奧古斯塔市回來。」那個副手說。他還很年輕,眼瞼下帶著一對疲倦的黑眼圈,滿懷好奇地上下打量了約翰一遍。
他掛了電話:「他要驗證我提供的情況的真實性,再核查一下,完了給我打回來。你要來杯……對了,你不喝,是吧?」
這是我們一貫的原則:《內部視點》不僅報道被所謂「全國性報刊」忽略的特異功能者,而且還揭露那些江湖騙子,他們長期以來阻礙了真正的超自然現象被人們所接受。
約翰感覺頭輕飄飄的,腦袋裡嗡嗡作響。他的聲音彷彿不是自己的,是一個電台播音員或者B級片影星的聲音:「你應該雙膝跪地,感謝上天他真的沒有留下任何線索,因為如果有,你還得忽略它們,就像你對多德的做法一樣。那你將成為一名包庇犯,自己為瑪麗·凱特·亨佐森的被殺負責任吧。」
「沒有,」班納曼說,「弗蘭克和那個叫湯姆·哈里森的小夥子去普韋布洛市科羅拉多大學分校學習了一個學期的『農村執法』。這是國家提供的唯一一個學習地點,共8個星期。弗蘭克和湯姆從10月15日就去了那裡,一直到聖誕節前後。州政府出一部分錢,鎮上出一部分,同時美國政府依據1971年的《法律執行條例》也出了一部分資。是我選的哈里森和弗蘭克,哈里森現在是蓋茨福爾斯的警察局長。弗蘭克差點兒沒去成,因為他擔心他媽媽一個人在家。實話和你說,我覺得她曾勸過他待在家裡,是我說服他去的。他想做一名職業警官,在檔案里添上一筆『農村執法』課程這類東西很能加分的。我記得弗蘭克和湯姆12月份回來的時候,他感染了一種不很嚴重的病毒,看上去很糟,瘦了將近20磅。他說在那個蠻荒之地,沒有誰的廚藝能和他媽媽的相比。」
「對不起,警長先生,路太滑,忘穿雨靴了。」那人不好意思地說。
兩年過去了,嫌犯依然逍遙法外,但這期間也沒有發生過凶殺案。然後,今年1月份,兩個小男孩兒發現了一具17歲女孩兒的屍體。女孩兒名叫卡蘿爾·鄧巴戈,之前曾作為失蹤人口被報道過,是她父母報的案。她在羅克堡鎮中學也是出了名的惹禍精:她有一大堆長期遲到和逃學的不良記錄;在商店行竊兩次被逮了現行;一次離家出走到波士頓。班納曼警長和其他警官都推測她可能是趕巧搭了兇手的車。兩個男孩兒在斯垂默河附近發現的她,屍體當時裸|露著埋在隆冬開始融化的積雪裡。州法醫稱她已經死亡約兩個月。
屋外的風涌動呼嘯,約翰笑著說:「在這樣一個夜晚,和一名警察在一起是值得的。」
約翰想起那件平紋黑大衣。他當時只吃了幾口飯,就開始左看右看,想從人群中找出那個人,但沒找到。
「什麼也沒有?這有點兒意思。」約翰問。
很快,首席法官約翰出現在他們眼前,宣講一堆他在夜間講演的政治抱負(弗雷德·哈里斯的競選活動並沒有燃起多大的火苗)、政府法令(據福特總統說,美國各城市必須學習樹立共同預算意識)、國際事件(法國全國範圍爆發罷工)、道瓊斯指數(正在上揚),還有一段「感人至深」的故事:一個腦癱男孩兒養著一頭4項指標都健康的奶牛。
唉!我不是有意讓自己顯得好像很憂鬱,沒有那麼糟。但是我真的不想做一個職業巫師,也不想去巡演或者上電視(美國廣播公司的一些傢伙找到了我的電話號碼,誰知道他們怎麼搞到的,想知道我是否考慮「參加《卡森秀》」。好主意,是吧?喜劇演員唐·里克斯爆粗口罵人,某個初涉影壇的小演員爆|乳,還有我,能預知點兒什麼。還說我的一切都由通用食品公司提供)。我根本不想做上面那些麻煩事兒。我真正最想做的是回到克利夫斯·米爾斯中學,潛心做一名默默無聞的中學英語老師,把我的特異功能留給足球賽前動員會。
「噢,不能這麼干,」約翰咧嘴笑著說,「這基本就是自討苦吃,這好比你在襠部貼了一張標語,上面寫著:『來使勁兒踹我啊!』然後走向街上最卑鄙的街頭流氓。那樣他們就把這變成一場聖戰了,連篇累牘地描述了。謝謝了,不要。我個人倒覺得他們是在幫我的忙。我可不想靠占卜來謀生,告訴人們爺爺把他的股票藏哪兒啦,誰會在賽馬第4輪中勝出啊,買哪個彩票啦。」約翰從昏迷中醒來后,最讓他吃驚的一件事兒就是緬因州和其他十幾個州把彩票合法化了。「上個月我就收到16封信,要我告訴他們哪個號能中獎。太愚蠢了。別說我做不到,即便我能做到,這對他們又有什麼好處呢?在緬因州你又不能自己選號,人家給你什麼你拿到的就是什麼。但他們仍然給我寫信。」
約翰
「也許這些都無法改變,」班納曼聲音更冰冷地繼續說道,「我們僱用的校園安全員絕大多數都是女的,而且我們正追捕的這個狗雜種似乎不論老幼都下得去手。」
班納曼看著他,如遭雷擊:「你是說弗蘭克?弗蘭克·多德?你瘋了吧!」
「沒事兒。看看新聞吧。」
「不談,我們不談這個事兒,」赫伯特同意說,「這讓我想起了你母親。她相信出於某種原因你被賦予了……一些東西,不管它是什麼吧。有時我也懷疑她是不是對的。」
雪越下越大,約翰把文章讀了兩遍。他的臉上擠出一絲苦笑,心想:這個一直保持著警惕的記者顯然是很氣憤被一個鄉下人從門廊前面扔下來。他把那張破紙又塞回信封,然後把它也塞進褲子后兜里。
「什麼都沒有,我今早和每一個有圖書館通行證的孩子都談過了。」班納曼說。
班納曼緩緩地搖了搖頭。
「來碗辣椒如何?他們這兒有很棒的魔鬼辣椒。我長了潰瘍,原本不準備吃,但我還是吃了。」他看到約翰臉上驚奇的表情笑了,「我知道,好像不應該,像我這樣的大塊頭居然會長潰瘍,是吧?」
「那只是我說的其中一句而已,」薩姆九-九-藏-書說,「我告訴過自己,約翰就這麼被人淡忘吧。我也告訴自己,5個女人被害啊,5個呢!」他的聲音遲緩、躊躇、局促。這讓約翰感覺更糟糕,他甚至後悔打這個電話。
「多德太太……漢麗埃塔……」班納曼耐心開口說。
漸漸消逝,一切東西從眼前漸漸消逝。這樣最好了。如果他永遠就那麼昏迷下去不醒來該多好,再好不過。好吧,他終於有這樣的機會了。
解聘原因:你太有爭議了,所以不適宜被聘用為教師。
「最糟糕的是那個名叫弗萊切特的女人,就在露天樂台那兒被殺害。明年3月份的市鎮選民大會上我要面對一場大風暴,如果3月份我還在這個位子上的話。嗯,我可以給他們看我寫給鎮長的備忘錄,要求開學期間在案發區設立成年安全員。我焦慮的不是這個兇手,以上帝的名義,真的不是。我做夢都沒想到他居然會兩次在同一地點作案。」
「我好得很!」約翰咆哮道。
「跟我說說。」
「沒錯,但現在是警方執行公務。要麼你們都給我待到這條線後面,要麼今晚就去我的牢房裡待著!」
(因為鴨子……也是……別人的媽媽……)
約翰「砰」的一聲把他的茶杯拍在桌上。班納曼摘下眼鏡用力擦起來。
在離露台還有6個台階的最低處,他絆了一跤,手腳笨拙地抓摸,如果不是班納曼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他就失去平衡栽倒了。他們爬到舞台上。那兒的雪很薄,勉強灑了一層,錐形房頂擋住了風雪。班納曼把手電筒照到地上,約翰雙膝跪地,垂下雙手,緩緩摸爬。他的手已經是亮紅色了。班納曼覺得那雙手現在看上去就像兩塊生肉。
「你能找到吧?」
「你從哪兒找到的這個電話號碼?」
他把約翰從地上扶起來看著他臉上的傷口。
據班納曼警長描述,在羅克堡鎮公共綠化帶的第6起命案發生現場,史密斯先生雙膝跪地,用手觸摸了該處。他還因此輕度凍傷。而兇手的名字是弗蘭克·多德,警長的副手,此人已經在羅克堡鎮警局登記在冊5年之久,和班納曼本人在該局服役年限一樣長。
「9點55分,我女兒和她的好朋友蘇珊在返回學校的路上經過了那裡。然後,大約10點05分,瑪麗·凱特·亨佐森走了過來……獨自一人。卡特里娜和蘇珊在她正下學校台階時碰到了她,還和她打了招呼,那時她們正上台階。」
「如果你真能看到這些東西,我很同情你。你就是上帝造就的怪胎,和我在嘉年華看到過的雙頭牛毫無區別。對不起。這樣說很差勁,我知道。」
「是嗎?」班納曼點了點頭,刮著他鼻翼一側被眼鏡壓紅的地方,「那他用了一種可笑的方式來展示他的愛,是不是?」

「最好還是別在電話里說了,爸。」
班納曼注意到了,他們在羅克堡鎮西方汽車廠門口停下來。
「你該下地獄受烈火之焚!因為你卑鄙無恥,欺騙美利堅共和國!」其中有代表性的一條是這樣寫的。這句話寫在一張華美達酒店(Ramada Inn)皺皺巴巴的信紙上,郵戳地址是賓夕法尼亞的約克鎮。「你就是個江湖騙子,一個腐臭的廢物。謝天謝地那份報紙戳穿了你!你應該為自己感到羞恥!《聖經》上說一個低等的罪人將被投進火海!被燒成灰!你那詐騙所得也將一併永遠化成灰燼!你就是那個為了可憐的幾塊錢就出賣了自己的靈魂的騙子!我和你說的到此為止,我希望你小心你的狗頭,最好別讓我在你家門口碰見你。落款:一個朋友(是上帝的朋友而不是你的朋友)!」
他們一走出辦公室,那些記者就立刻蜂擁過來,將他倆包圍住。讓約翰想到達勒姆一個破敗的養狗場里,一個又怪又老的女人在那裡養柯利牧羊犬的情景。當你拿著魚竿從那裡走過時,那些狗全都會沖向你,狂吠,嗥叫,通常會把你嚇得魂兒都沒了。它們會咬你,但並不是真的咬。
「弗蘭克?你在裏面嗎?」他把門把手轉得「咔咔」響,「把門打開,弗蘭克!」
「沒什麼的。」
約翰把聽筒從耳邊拿下來看了看,恍然大悟。他看著它,就像看著一條蛇一樣,而他剛剛意識到這條蛇是有毒的。
「沒,」班納曼簡單地說,「但是我覺得你應該了解一下實際情況。也許他應該見到你,約翰。走吧。多德家離這兒兩個街區。」
不要像以利亞那樣藏在山洞里。
班納曼搖著腦袋低聲說:「百聞不如一見……這樣不會讓你煩嗎?」
上帝賜予了你什麼樣的天賦啊,約翰!
他拿起電話,撥通了魏扎克辦公室的電話。夠小心的了,已經過5點了。魏扎克應該已經回家了,這些神經科的大醫生也不會把家庭電話留下來的。電話響了6或7聲,約翰正準備掛上電話時,電話那頭響了,是薩姆本人:「喂?你好!」
「那個間歇期呢?」約翰說,「那個兩年的間歇期?」
「不用了,咱們該回去了,約翰。」
1975年12月27日
「沒事兒的。」約翰說。
「是的,今天早上警方發現一名小女孩兒被害死在鎮上公共綠地里。簡直是聽過的最慘無人道的事兒。我猜她是為做作業而去圖書館時恰好經過那個區域。她去了圖書館,可再沒有回來……約翰,你臉色很差,孩子。」
班納曼疲倦地聳了聳肩,又重複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班納曼又清了清嗓子:「嗯,我可以從電信部門查到,我想,這屬於警局公務。但老實說我是從你的一個朋友那裡問到的,一個叫魏扎克的醫生給的我。」
「是的。」
早就知道了,他心裏混亂地想,他看見我的那一刻就知道了,就知道一切都完了。然後回家,然後自行了結。
班納曼翻閱著考勤卡:「弗蘭克在1973年到1974年一直都在這裏上班。你看過的。」
「沒錯。」約翰說。外面已經黑了。下午的雪還是靜悄悄地下,到晚上已經演變成一場初冬的暴風雪了。狂風繞著屋檐尖嘯吼叫,車道已被沙丘一樣綿延的雪蓋在下面無處可尋。「我們談話時沒有第三方在場,該死的迪斯很清楚這一點,只有我們兩人。」
「他之前就給你打過電話,是不是?」
「再給他來一碗辣椒,小姐。」班納曼補了一句。等服務員離開后,他繼續道:「那位醫生,他說有時你碰到一些東西,你就能知道它從哪兒來,誰曾經拿過它什麼的。」
突然,班納曼哭起來。他眼鏡后的雙眼含滿淚水,淚珠順著臉頰滾落而下,形成兩條溪流。櫃檯旁,那兩個布里奇頓來的公路養護員正在談論橄欖球超級盃賽。班納曼再次摘下眼鏡,用手帕抹去眼淚。他的肩膀在顫抖、抽搐。約翰茫然地攪動著碗里的辣椒,等待著。
「對,說得對,你叫我來並不是來胡鬧的,」他說,「但是你不希望兇手就是多德,是吧?他可以是其他任何人,不管我們接著怎樣去調查,但這個人決不能是善良的弗蘭克·多德。因為弗蘭克很優秀,弗蘭克還照顧他的媽媽,弗蘭克還愛戴他善良的警長大人——喬治·班納曼。哦,弗蘭克是十字架下流血的耶穌,除了他在強|暴並掐死老太太和小女孩兒的時候,而受害者很有可能就是你的女兒,班納曼,你難道不明白有可能是你的親生女……」
「如果他沒有呢?」
「茶吧。」約翰說。
班納曼慢慢退出這個屋子,打開了另外一間房的門。他的眼神茫然、痛苦。那是一間客房,空無一人。他打開衣櫃,底板上躺著一個盤子,裏面盛放著碼得整整齊齊的老鼠藥,除此之外再無他物。推開另一間房的門,這間卧室尚未完工,裏面冷得能看見班納曼呼出的哈氣。他環顧四周,在樓梯的盡頭,還有一個門。班納曼走過去,約翰緊隨其後。那扇門緊鎖著。
班納曼手裡的勺子「撲通」一聲掉到了辣椒碗里,他目瞪口呆地盯著約翰,驚呼道:「我的天哪!碰了我的手就知道了這些?就在剛才?」
「那個有特異功能的夥計?」另一個問。
「《聖經》說,上帝愛他所有創造的物種。」約翰說道,但聲音略帶顫抖。
他們離開門口,狂風抓扯著他們,企圖拖拽他們沿著空蕩的大街翻滾一遍。迎著寒冷的狂風,嗆著殘酷的雪,兩人艱難掙扎在搖曳的鈉氣街燈下。他們拐進一條小巷,走過5棟房子后,班納曼在一幢整潔的新英格蘭鹽盒式小樓前停下來。和街上其他房子一樣,這棟房子也已黑了燈,大門緊閉。
「最後,上午10點30分。那3個五年級男生返回來。他們其中一人看到露天樂台上有一些東西。是瑪麗·凱特,她的內衣和底褲被褪下,她的雙腿沾滿了血,她的臉……她的臉……」
長焦鏡頭投射向那片公共綠化區,在紛紛揚揚的大雪中,那裡一片陰冷和死寂。畫面切換成瑪麗·凱特·亨佐森的學生照,儘管戴著結實的牙套,但笑容依然率真地綻放出來,一頭淺金色的頭髮,穿著湛藍色的連衣裙。這很有可能是她最好的連衣裙,約翰心裏惋惜道。她媽媽讓她穿上最好的連衣裙去拍學生照。
假設一下他真的去見這個警長呢?他也沒有把握一定能給他說出什麼來。可如果他真的能說出點兒什麼來呢?假如他不費吹灰之力就幫警長把那個兇手繩之以法呢?那就像那次醫院的新聞發布會一樣再來一次。那可就比3個馬戲團同時表演還要場面火爆了,熱鬧程度升級到N次方。
他拿著報紙進屋甩到廚房餐桌上,開始在上面搜尋。在標題欄里他找到了那篇文章,便坐下來讀。
「這比那個指紋的事兒詭異得多。對你觸動很大吧?」
「那後面柜子里的考勤卡可以回查到十四五年前。查還是能查到的。」班納曼不情願地說。
「啊,你也知道。真是見鬼。」
「你什麼鬼東西都看不見,」班納曼說,「你……哎呀!」一名穿著厚重大衣、戴著蘇格蘭便帽的記者一下子跌撞過來,差點兒被絆倒。
你的朋友
「下個月我會北上去克利夫斯任教,到時候我順路過去找你。」
在觀看過犯罪現場后,
「喂?是史密斯先生嗎?」班納曼接起電話問。
他沒有逃避,不是那樣的。只是一切來得讓人措手不及,讓他過得這麼倒霉。失去了生命中的一大部分,這樣才配得上倒霉蛋的稱呼,不是嗎?
「你這個魔鬼!」她朝他咆哮道,「你這個怪物……魔鬼……哦,我的心臟……哦,我要死了……看在我要死的份兒上……快叫醫生……喬治·班納曼你不要去叫醒我的孩子!」
「煙盒是在羅克堡鎮?」
「你剛不是說有個什麼後門嗎?」
不變的破損的天使年復一年掛在那裡,不變的花哨而閃亮的星星依舊立在樹頂上;那些曾經是一整批成套的玻璃球幸免於難,留存下來一小堆(我們永遠都無法忘記那些光榮犧牲的玻璃球,他回想著——這顆是被一個小男孩的手玩兒破的,這顆是爸爸往樹上掛的時候不幸滑落,掉在地上摔碎了的,這顆紅色的上面塗了聖誕星圖案的玻璃球,在那年我們從閣樓取下來直接就莫名其妙地碎了,我當時還哭鼻子了);聖誕樹獨自佇立在那兒。但有時候,約翰茫然地揉揉太陽穴想,如果你完全沒有這些童年痕迹的話,生活似乎會更美好、更幸運。你以前喜歡的書籍,永遠不可能再調動起你的興趣。那枚幸運幣也並沒讓你少受苦,生活該給你的鞭策、輕蔑與磨難一點兒都沒被消除。你望著這些裝飾品時,你會記起就在這裏,曾有一位母親,指揮著聖誕樹的修剪和裝飾工程,隨時高興地喊著「再高一點點」或「再放低一點點」或「寶貝兒,左邊你弄得太花哨了」,讓你煩得不行。你望著這些裝飾,想到今年只有你們父子倆前前後後裝飾這棵樹,因為你的母親先是瘋了,然後不在了。可那些脆弱的聖誕裝飾物還在,還懸挂著,還會裝飾另一棵從後面小樹林里拖回來的聖誕樹。不是說聖誕節前後是一年中人們選擇自殺的高峰時期嗎?上帝做證,這確實不足為奇。
「約翰?」
「不用,我沒事兒。」他說。
「開我的車?」
約翰搖搖頭:「我受不了那玩意兒。」
多少次,多少個不同的人曾在這樣或那樣的時刻歇坐在這裏,聽著從《天佑美國》到《星條旗永不落》(「好好對待有蹼的朋友……因為鴨子也是別人的媽媽……」),再到《羅克堡鎮美洲獅戰歌》?青翠的夏之葉,繚繞的秋之霧,記憶中柔和黃昏下的玉米皮和扛著耙子的男人們。隆隆響起的軍鼓,聲音圓潤的金色喇叭和長號,整齊的學校樂隊制服……
他注視著約翰的臉,直到女服務員走過來。「來杯咖啡?」她問道。
「是的。」
手電筒在雪夜裡起伏擺動。寒風呼嘯,吹起來的雪像漫天飛舞的碎紙片一樣任性地從他們身邊飛過。
「知道。」

5

「沒想出來?」
「約翰,你沒事兒吧?你聽起來……」
「你女兒今天早上就經過這兒?天哪!」

16

「好吧,約翰。不要太累。」
薩姆繼續說道:「班納曼警長為什麼找你?他怎麼改變想法了?」
「嚴重嗎?」
「我說有些東西丟棄了比找到要好很多。但那也不是永遠都對,約翰。這個傢伙,我們還不知道是誰,他是心理變態。他也可能自殺了。我敢說他收手的那兩年,警察也認為他是自殺了。但是這種躁鬱症有時有很長的潛伏期,叫『常態停滯期』,過後又開始回到情緒動蕩期。他有可能在上個月殺了那個女教師之後自殺。可如果他沒自殺,會有什麼事兒發生?他可能會去殺下一個,或2個,或4個……」
「好。」費舍爾看了約翰一眼,關上了門。
文章中有幾幅插圖,其中一幅插圖裡,一位年邁的婦人正在鎖門,另一張照片上,一輛警車正在幾乎空無一人的街上巡邏,另外兩張是生意冷清、門可羅雀的幾間商鋪。標題這樣寫著:《羅克堡鎮殺人案嫌犯仍在搜尋中》……
「她們中有兩個是才十幾歲的小姑娘;一個年輕媽媽;一個教師,熱愛詩人勃朗寧,家裡還有小孩兒。這些都挺老土,是吧?老土得讓我覺得別人永遠不會拿這些去做素材拍電影或電視劇。但這就是事實。我最難過的是那個教師,像一包垃圾一樣被塞進暗渠里……」

15

「史密斯?」電話中傳過來的聲音問道,「約翰·史密斯?」
「瞎走吧。」班納曼說。
「約翰——」
「那好吧。」
此時的約翰真想像參議院聽證會上的大佬一樣,堂而皇之地閉口不答。
「沒有,現在沒有。我告訴過弗蘭克他可以隨時放下警戒線,幸好他沒時間去放下。你要去露天樂台看看嗎?」

4

「光滑。」約翰喃喃地說。他抬頭望向班納曼,眼裡充滿受傷和驚懼。在他心裏,他看到的仍然是那個黑色的影子,眼睛像銀幣一樣閃耀,從雪裡陰森森地出現。他的襠部陣陣作痛,那隱隱是殺手的母親強行給他夾上的那個晾衣夾子帶來的疼痛。他不是那個殺手,哦不,不是一隻禽獸,不是那個膿包或渾蛋或任何班納曼形容的那樣,他只是一個受了驚嚇的小男孩兒,一隻晾衣夾子還夾在他的……他的……
「哦,你還不知道?我們都喜歡出名。我們所有的特異功能者都是為了出名!」約翰諷刺地說。
「沒事兒。」約翰說。他的頭也在痛。
約翰的頭俯在長椅上。融化的雪水從他裸|露的指縫間滴落下來。
屏幕上卡西·麥金出現了,像是一個被仔細地疊加在真實場景中的虛構人物,站在鎮辦公大樓對面。昨日下午的初雪已經肆虐成今夜的暴風雪,正飄灑在她的肩膀上和金髮上。
班納曼把約翰帶進他的辦公室。辦公桌上堆滿了各種文件資料。窗台上有個3人合影相框,班納曼,他妻子,還有他女兒卡特里娜。他的勳章乾淨整齊地掛在牆上,旁邊又是一個相框,裏面是羅克堡鎮的任命書首頁,宣布他當選了。
「是的。」
「你根本沒有權利讓我跟著你一起這麼內疚地幻想。」約翰聲音沙啞地責問。
「約翰!醒醒!哎,約翰……」
會議結束了,除了回博納爾等待聖誕節的來臨和結束之外無所事事。裝有個人物品的包裹已經不再寄來了,彷彿是開關被突然拔掉一樣,約翰和他父親說:這就是新聞媒體的威力。很快一連串憤怒的信件、卡片鋪天蓋地湧來,是那些覺得自己似乎被愚弄了的人(大都是匿名的)寫來的。
我覺得寫給你的這封信,是我16年的學校行政生涯里寫得最艱難、最痛苦的一封,不僅僅因為你是我的好朋友,還因為你是一位好得不得了的教師。沒辦法再錦上添花了,我也不想再去嘗試了。
約翰鬆開她,無意識地在自己大衣上來回擦了幾下手,彷彿在擦拭手上的臟污,然後一瘸一拐地跟著班納曼上了樓梯。屋外的冷風像一個被拋棄了的孩子一樣繞著屋檐傷心地抽泣。上到半截他回頭望了一眼。漢麗埃塔四仰八叉地癱坐在一把藤椅里,像一座攤開的肉read.99csw.com山,兩隻手分別扶著她巨大的乳|房,在苟延殘喘。他的腦袋仍然感覺充血膨脹,他胡亂地想:很快它就會「砰」地爆開,然後一切就結束了。感謝上帝。
「特派代表。」班納曼迅速回答,「漢麗埃塔,我來負責叫醒弗蘭克。」
「我從昏迷中醒過來后,醫生給我的腿動了手術。肌肉已經萎縮了,在布朗醫生著手處理的時候,已經開始軟化了,關節都爛了。他們竭盡全力用合成關節做了連接。」
「嗯。」
「那麼,如果兇手和這個吸煙者是同一人……」約翰若有所思地說。
班納曼猶豫良久,然後說道:「我們可以談一談嗎,史密斯先生?」
「好了,沒事兒了,薩姆。」約翰說。
緬因州的特異功能者把警察局長帶到了殺手副警長的家

「盒上的稅章呢?」
「我想去一趟那塊公地。」約翰突然說。
「太好了!我聽到這個消息真是太高興了。」
「行,應該可以。」
「大半夜的你要幹什麼,喬治·班納曼?」她滿腹狐疑地問。和很多胖女人一樣,她的嗓音像那種高亢而又嗡嗡作響的蘆笛,聽起來有點兒像一隻蒼蠅或是一隻蜜蜂被捉進了瓶子里。
「你真有同情心。」班納曼推了推眼鏡,「不,你能做的遠不止於此。你擁有某種東西。如果我知道那是什麼的話,我會被詛咒的,不過它的確很神奇。」
「瘋了。」班納曼低聲說道,但他還是走向保存舊考勤卡的存儲櫃,打開了櫃門。
「約翰,你真的沒事兒?你的臉煞白。」
「你知道是誰乾的了嗎,約翰?」
「羅克堡鎮?又一起凶殺案?」
「但你還是有特異功能,是嗎?」赫伯特問,仔細端詳著他兒子。
「沒必要。我只有必要告訴你下一步要做什麼。」
「班納曼警長,這起案件有了突破,這是真的嗎?」
感謝《內部視點》,總是提醒讀者,每出現一個真正的特異功能者,就會有那麼兩個冒牌貨。約翰·史密斯發橫財的黃粱美夢因此化成泡影了。我們再次重申,凡是有人能證明哪個享譽全國的特異功能者是江湖騙子,我們將獎勵他1000美元。
「喬治,就直接叫我喬治。」
「是的,不過那是個消防門。走那兒也可以,但要走那裡,警報就會響。」
「哦,」赫伯特說,「嗯,我懂你的意思了。」他點著煙斗:「你一直不喜歡這種特異功能,對吧?」
所有時間均為「預計死亡時間」,數據由州法醫提供。
最近,其中一位江湖騙子向《內部視點》承認了他的惡作劇。這個所謂的特異功能者就是緬因州博納爾鎮的約翰·史密斯,他向我們的消息來源承認:「所有一切都是騙局,是為了支付我的醫療費。如果我能寫一本書,我就能把欠下的都還清,還可以提前一兩年退休。」他還笑著說:「現今人們什麼都信,我幹嗎不大賺一筆呢?」
「別說了!」
他們穿過結了霜的玻璃門進入警長辦公室,那些記者競相衝向犬類管理員辦公室牆上那兩部電話。
「好。」
「我叫班納曼。喬治·班納曼警長,羅克堡鎮的。」他清了清嗓子,「有人給我……咳,我想你會說有人給我推薦了你吧。」
「她多大了?」
班納曼起身握住約翰伸過來的手。望著眼前約翰這張慘白而又緊繃的臉,以及約翰在海軍呢子短大衣中晃蕩的瘦小身板,班納曼的第一感覺是:這傢伙一看就有病,他可能活不了太久。只有約翰的眼睛看上去有一絲活人的氣息,那是一雙直率、目光銳利的藍眼睛,與班納曼敏銳、純粹好奇的眼睛堅定地對視。當他們的手握在一起時,班納曼有一種奇特的驚詫感。那種感覺據他後來描述,是一種什麼東西流走的感覺,有點兒像被裸|露的電線擊中一樣,隨後就消失了。
「迪斯,」他大聲說,「我希望你現在還是遍體鱗傷。」
「嗯,說得很對。」班納曼說,「你是怎麼突然改變主意的?」
狹窄的走廊地板上鋪著條破舊的長條地毯。壁紙上布滿斑駁的水漬。班納曼「哐哐」地捶一扇緊閉的門。這裏的溫度至少比別處再低10攝氏度。
「也許算有吧,」班納曼說完又搖了搖他的大腦袋,「但那太微小了。」
「如果人們認定我是個騙子,也許他們就不會騷擾我了。」
她的嗓音,蘆笛般的聲音,猛轟著,「嗡嗡」聒噪著。約翰的頭在抽搐,陣陣悸痛,回應著她的聲音。趕緊閉嘴吧。他知道是幻覺,就是這壞透了的一夜帶來的疲倦和壓力在作祟,只是它愈演愈烈了,彷彿眼前站著的是他母親,她隨時都可能從班納曼那兒轉而對準他,開始吹噓上帝賜予他的那種無與倫比的超人天賦。
案發時間弗蘭克·多德
阿爾瑪·弗萊切特(女服務員)
1970年11月12日,下午3:00
在主街海灣車站工作
保利娜·圖塞克
1971年11月17日,上午10:00
休班
謝麗爾·穆迪(高中生)
1971年12月16日,下午2:00
休班
卡蘿爾·鄧巴戈(高中生)
974年11月?日
兩星期休假
埃塔·林戈爾德(教師)
1975年10月29( ?)日
常規執勤
瑪麗·凱特·亨佐森
1975年12月17日,上午10:10
休班

「緬因州。」班納曼答道。
「不,我覺得你不懂。那種感覺讓我覺得我幾乎是一腳踩進空電梯井裡。好比晚餐我剛吃了蘑菇,然後就有人死於毒蘑菇一樣。它讓我覺得無比骯髒,無比下流!我想這也許是我為什麼打電話給你的最好解釋吧。我會不惜一切代價將他繩之以法,一切代價!」
「沒有,就是這樣,但是我要跟弗蘭克說話!」班納曼一把推開她說道。
「怎麼這樣說?」
「弗蘭克?弗蘭克!是喬治·班納曼!快起來,弗蘭克!」
唉!他的頭怎麼痛得這麼厲害。
約翰搖搖頭,現在再想那次車禍已經不怎麼困擾他了。如果註定要出事兒,那也是命。他深信雷電不會兩次擊中同樣的地方——如果他真會死,他也不相信自己會死於車禍。
約翰看著班納曼,有些意外。之前從沒有人這樣問過他。「是的。是啊,我很煩。」
「他連署名的膽量都沒有,」赫伯特說,「瞧這『《內部視點》的消息來源』,這來源是什麼?讓他署名。我就是這意思。」
但是一段廣告過後,首席法官說:「在緬因州西部,今晚全鎮的人都充滿了恐懼和憤怒。這就是羅克堡鎮,在最近的5年裡發生了5起駭人聽聞的凶殺案,5名年齡跨度從14歲到71歲的婦女被強|奸后勒死。今天,羅克堡鎮發生了第6起凶殺案,受害者是一名年僅9歲的女童。卡西·麥金在現場給大家做相關報道。」
班納曼發出一陣短促的笑聲。
「噢,負責!」她帶著她怪異的嗡嗡作響的譏諷叫喚道,約翰意識到她其實是害怕了。那種恐懼一波一波,像令人厭惡的波浪一樣從她那兒灌過來,這就是讓約翰頭痛至極的原因。班納曼難道沒感覺嗎?「你的責——任!你承受得起嗎?天哪,沒錯!嗯,我就是不會半夜三更叫醒我兒子,班納曼,所以現在你和你的特派代表可以上別處叫賣你那該死的任務去了!」
漢麗埃塔·多德太太是個胖女人,龐大的骨架馱著她那堆死沉的贅肉。約翰從沒見過如此病態的女人,她的皮膚是黃灰色,雙手就像長了濕疹的爬蟲一樣,眼睛窄成一道裂縫,一種異樣的光從浮腫的眼窩裡泄出,讓他不自在地想起了他的母親有時候看東西的神情,當薇拉·史密斯陷入某種宗教狂熱期的樣子。
但事實證明,這件事兒並沒有結束。
停下來吧,馬上停下來,拜託。他心裏在呼喊。
約翰在他後面朝里看過去,他看到的一幕遠遠超出他的想象。弗蘭克·多德跨坐在馬桶上,身上除了套在他肩膀上的那件黑色亮皮雨衣外,什麼都沒穿;雨衣的黑色帽兜(劊子手的帽兜,約翰迷迷糊糊地想)從馬桶水箱上面耷拉下來,像一個怪異的、癟掉的豆莢殼。他以某種方式割斷了自己的喉管,約翰從沒想到會是這樣。洗臉池邊上有一包威爾金森(Wilkinson)剃鬚刀片。一隻刀片孤零零地躺在地板上,閃著陰森森的寒光,刀刃邊緣凝結著血滴。滿地都是從他那被切斷的頸靜脈和頸動脈里噴射出來的血。血流入拖在地上的雨衣褶皺里,形成了一個一個的血泊。浴簾上也濺滿了血,和其上印著的一群頭頂上打著雨傘正在划水的小鴨子圖案混雜在一起。血一直噴濺到天花板上。
他擦完信件,聽著自己一遍又一遍的嘟囔,彷彿是一台出了故障的錄音機:「殺我,你們是在殺我,放過我吧,你們看不見你們正在殺我嗎?」
約翰
約翰起身返回屋內,盤算著現在他要做什麼。也許一些事情會接踵而至。不管怎樣,他算是實現他母親的預言了。如果上帝真的賦予他某種責任,那麼他已經完成了。哪怕那是一個自殺式的使命,他也完成了。
這一日天空陰翳低沉,氣溫不到零下6攝氏度。約翰走上車道時,第一片雪花飄落了下來。只有他一個人,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他就伸出舌頭去接雪花。他走路幾乎不再一瘸一拐的了,感覺很好。頭痛也已經有兩個多星期沒犯了。
他開父親的車去的,當他出發時,赫伯特問他:「你不緊張嗎?開車緊張嗎?」
約翰接過它並沒有立即打開:「你知道,凡事沒有萬無一失。我不能給你保證。有時候靈,有時候不靈。」
約翰轉過身看他,他眨了眨眼睛。那一刻好像約翰的臉上全是眼睛,瞪著他,眼裡含著痛楚。
「我們得看看新聞,」赫伯特說,「很高興我及時回來了。從全國廣播公司來的一堆人今天下午到了羅克堡鎮,現場直播。那個你覺得很漂亮的女記者就在案發現場,就是卡西·麥金。」
「很高興你能來,來杯咖啡?」班納曼說。

當然了。回去就不用再考慮這可怕的事情了。真希望我從沒來過。與我就沒關係了。這個傢伙把我比作雙頭牛。
「可以告訴我您的姓名嗎?」
「你是在否認《內部視點》所說的,對嗎?」
「是的,我在呢。」他咽了口唾沫答道,「我改變主意了。」
「你已經知道了?」他低聲問道。
真心地向你表達我的遺憾和歉疚。
互相道別後約翰掛了電話,他真後悔自己打這個電話。也許他並不想薩姆這麼爽快承認自己有錯。也許他真正想讓薩姆說的是:是,我就是給他打電話了。我想讓你停止自怨自艾,趕緊做點兒正事兒!
「那腳印呢。」約翰說。
「就像是部分信號中斷,」約翰解釋說,「街道地址這些信號我從來觸及不到。數字也很難,只是偶爾會出現。」服務員端過來約翰要的茶和辣椒。他嘗了一下辣椒,然後沖班納曼點點頭:「你推薦的不錯,真不錯。尤其是在這樣的夜晚吃這個。」
外面辦公室有兩名副警長值守,一個在打著瞌睡,另一個一邊喝著咖啡,一邊鬱悶地審查著一摞報告。
「那也不等於你就是……」
「我女兒,」班納曼輕聲應道,「我猜她經過時距離那個……那隻禽獸就在40碼之內。你知道這讓我有什麼感覺嗎?」
他彎下身子撿拾掉落的信件,其中一封,上面的字跡被婆娑的眼淚暈成雙倍、三倍。粗重的鉛筆字跡寫著:約翰·史密斯先知巫師

3

她肥厚的、布滿皺紋的嘴巴一張一合,一張一合,發不出半點兒聲音,就像躺在沙灘上等死的魚的嘴一樣。
「人一般會把煙放在胸前口袋裡。掏出煙,抽出來一支,再把煙盒放回去。如果你每次拿煙時都戴著手套且沒有留下新指紋的話,那你其實就等於是在不停地摩擦那層玻璃包裝紙,明白嗎?你還漏掉了另外一件事兒,約翰。需要我告訴你嗎?」
「你自找的。」班納曼說,但是他的語氣里已經沒有了剛才的那份堅定。他生平第一次打了一個瘸子——或者說這就是他對一個瘸子做的第二件事兒。
「對,你分析得挺好。」班納曼說。
「放鬆點兒。」約翰說著,手搭在班納曼的胳膊上。
「你想不想回去?」
「弗蘭克的爸爸在B&M公司的生產線工作,在弗蘭克大約5歲時意外身亡。他當時喝醉了,在那種情況下,他就是把自己的腿尿濕了可能都不知道,他卻挂車鉤去了,然後就被兩台平板貨車給擠扁了。弗蘭克從此就成了家裡的頂樑柱。羅斯科說他在高中時曾交過一個女朋友,但是多德太太很快就給他攪黃了。」
「喂,」班納曼說,「是普韋布洛市警察局長辦公室嗎?……好的。我是喬治·班納曼,我是緬因州西部的卡斯特縣警察局長……對,是的,沒錯。緬因州。請問您是哪位?……哦,泰勒警官,情況是這樣的。我們這邊發生了一系列的凶殺案,強|奸后勒死,在過去5年相繼發生了6起。所有的案子都發生在深秋或初冬。我們有一名……」他抬眼看了約翰一下,眼神苦惱又無能為力,然後低頭看著電話繼續說:「我們有一名可疑嫌犯,他在1972年10月15日待在普韋布洛市直到……呃,12月17日,應該是。我現在想知道的是在此期間你那邊有沒有未偵破的凶殺案記錄在冊,受害者為女性,無年齡限制,被強|奸,死因是勒死。還有就是如果有此類案件且提取到了精|液樣本,我想知道行兇者的精|液類型。什麼?……哦,好。非常感謝……我就在這兒等著。再見,泰勒警官。」
以下內容摘自《紐約周報》第41版,1975年12月24日:
「如果是我弄錯了,我會欣然接受。」
一張白色的紙條在擺動,提醒他要給郵局打電話去取包裹,那些逃不掉的包裹。我丈夫在1969年拋棄了我,這是一雙他穿過的襪子,請告訴我他現在何處,這樣我好向那個渾蛋要孩子的撫養費。去年我的孩子嗆死了,這是他玩兒過的撥浪鼓,請回信告訴我他和天使們在一起快不快樂。我沒有給他接受過洗禮,因為他父親不同意,現在我的心都碎了。類似的抱怨像念經一樣沒完沒了。

7

別再說了!
大廳里聚集了6名記者,大部分正坐在一張長椅上,議論著先前看到的晚間新聞,長椅上方有一幅油畫,畫上的人看上去面目陰森可怖,估計是這個鎮子的開創者吧。他們很快起身上前把班納曼和約翰圍起來。
「你們永遠都逮不到我,因為我太光滑了。」一絲笑意從他臉上閃過,那麼自信,帶著些許輕蔑和嘲諷,「我每次都穿著它,因此即使她們抓撓……撕咬……她們也一點兒都咬不到我……因為我非常光滑!」他提高嗓門,發出得意的、瘋狂的、壓過呼嘯寒風的尖號,班納曼又禁不住後退一步,他渾身肌肉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睾丸發緊,要縮回到肚子里。
她企圖再次把門甩上,但是這次班納曼猛地把門徹底推開。在那可怕的張力下他怒火迸發:「打開!漢麗埃塔,我不是和你開玩笑,現在!」
他雙手抓住長椅,一種怪異的感受瞬間襲來,強烈程度是他以前從未有過,今生也僅此一次的。他低頭盯著那條長椅,眉頭緊蹙,雙手緊緊鉗住它。那是……
約翰開始呻|吟,瘋了似的前後擺動著腦袋。
暗夜裡,前方出現一條黃色尼龍繩。一起映入眼帘的還有一條亂擺的警戒標語,上面寫著「警方調查」。
班納曼一隻手握住多德的後頸,輕輕晃了下說:「你太過焦慮了,弗蘭克。你在這個案子上面也耗費太多心思了。」
在那份《內部視點》發行后的二十來天里,20多封信件聞訊而來。幾個有商業頭腦的人甚至表露出和約翰合夥做生意的興趣。其中一封信吹噓道:「我之前是一個魔術師助理,我能把老妓|女的丁字褲給她變出來。如果你玩兒的是心靈感應這類的花活兒,你會需要我的。」
「光滑,」約翰嘟囔著,「我很光滑,我如此光滑。」
他趕到布里奇頓的「喬咖啡」時,晚了一刻鐘;它好像是布里奇頓主街上唯一仍在營業的地方。鏟雪機在鏟著雪,路對面已經堆起了幾處雪堆。302幹線和117幹線的交界處,閃光燈在尖嘯的風中來回閃爍著,一輛巡邏警車停在「喬咖啡」的門前,車門上金箔葉圖案里寫著「卡斯特縣警長」幾個字。他把車停在警車後面,走進咖啡廳。
「你看,你會想到兇手戴著手套,即便他根本沒有意識到指紋這件事兒——因為天太冷了。但你也應該想到賣給https://read.99csw.com他香煙的人……」
「有事兒要和弗蘭克談一談,漢麗埃塔。」
「白班,夜班,中班,在半夜三更追那些醉漢,那些人里任何一個都有可能屁股底下壓著一把0.32英寸口徑的手槍,還要去那些低級的酒吧和夜總會,噢,他們都是些粗野的男同性戀,不過你很在乎他們。我都能猜到那些地方上演著什麼,那些低賤的婊子很樂意為了25美分一杯的啤酒,就把她們那治不好的臟病傳給像我家弗蘭克一樣的好男孩兒!」
(天哪不要……別讓他抓我……媽媽……別讓他抓我……)
「天哪!」班納曼輕聲說,「這是什麼?」
「我太他媽的光滑了。」他一字一句地說,唇角現出勝利者一樣得意的笑,眼睛直勾勾地瞪著班納曼。班納曼相信了。沒有誰能表演成這樣或者假裝成這樣。而這其中最瘮人的是……他由此想到一個人。那微笑……那嗓音……約翰·史密斯已然消失不見,他儼然被另一個人附體了。潛伏在他如常的軀殼之下的、幾乎觸手可及的,是另外一張面孔。那個兇手的面孔。
儘管頭還在痛,但一首小曲兒開始迅速蔓延吟唱開來,比金屬樂器的「叮噹」聲更為細小,但很真切。是一首他幼年時期的主日學歌:哪怕是顆小星星……我也要讓它閃閃放光……哪怕是顆小星星……我也要讓它閃閃放光……讓它閃閃放光,閃閃放光,閃閃放光,讓它閃閃放光……
這些話我也跟他們說了,但彷彿我跟他們講的是世界語或是黑話一樣。他們唯一能看見的就是你那張被登到《紐約周報》的照片和《紐約時報》以及國家新聞網站上登的羅克堡鎮事件。太有爭議!5個老頭兒沆瀣一氣,5個那種不幹實事兒的老頭兒,只糾結頭髮的長短,而不關心課本的好壞,只熱衷於去找出誰在校園裡抽大麻,而不是看如何為「科幻翼」發明一些20世紀的裝備。
班納曼嘆了口氣。「我猜你是那種從不看報的人。」他說。
他們動身了,遮頭蓋腳,一雙倒影投射在強勁的風雪中。班納曼把他的警用手槍藏在大衣下面,腰上別了手銬。在厚厚的雪中跋涉著過了一個街區的時候,約翰瘸得更厲害了,但他忍痛沒有作聲。
「小夥子,你怎麼了?」
「那就去查。」
是的,我看到《紐約周報》的文章了。我那張照片是用那次新聞發布會的照片翻印的。像極了一個你將要去一條黑暗小巷約見的人,是不是?哈哈!神啊!(就像你的閨密安妮·斯特拉福德老愛說的那句),其實我真希望他們沒報道過這事兒。包裹、卡片、信件又都來了。除非我能認出回信地址,否則我一概不打開看,就標一句「請按原址退回」。那些信件有著太多的慘劇,太多的期望、怨恨、信任與不信任,不知怎麼的,他們讓我想起了我母親之前的日子。
聲音好像從天際飄來。
他父親可不這麼瀟洒。赫伯特讀完那張剪報后咬牙切齒,「砰」的一聲把它砸在廚房桌上:「你應該起訴那個狗娘養的。這全是誹謗,約翰,蓄意誹謗!」
當約翰和班納曼從布滿積雪的台階下去時,記者們還簇擁在前廳。直到兩人繞過警車蹚雪穿過街道時,其中一名記者才意識到他們是要去綠化帶。其中幾名記者跑回去拿他們的大衣。而那些在班納曼和約翰從辦公室現身起就穿戴整齊的記者,則踉蹌著從鎮辦公大樓的台階衝下來緊隨其後,像一群孩子一樣呼喊著。
「不確定,但是我的頭不怎麼痛了。」約翰說。
「是薩姆?」
「去露天樂台那兒。」約翰說。
昨晚學校董事會召開了一次特別會議(會議是在兩位董事會成員的要求下召開的,我也不想提具體是誰了,不過你當時還在上班的時候他們就在董事會,所以他們是誰我想你能猜出個大概),他們以5比2的票數表決了撤銷與你簽訂的合同。原因如下:你太有爭議了,所以不適宜被聘用為教師。我差點兒都想遞交辭職報告了,太可惡了。如果不是想到莫琳和孩子們,我想我肯定辭職了。在教室外面草草議論《兔子,跑吧》或者《麥田守望者》這種事兒基本是無果而終的,但你這件事兒比那還要不靠譜,這件事兒更差勁。太讓人討厭了。
「嗯,他給我打電話了,」約翰回應道,「我很奇怪發生了什麼。你為啥把我的電話告訴他。你幹嗎不先打電話告訴我一下,說你……你為啥不事先問問我能不能給他電話啊。」
「警長大人,你委派這個人代表警局了嗎?」
「我知道是誰殺了她們。你最終也一定會抓到他的。你原來離他太近了。你甚至都見過他穿著雨衣的樣子,那種通身亮皮的雨衣。因為他今天早上還和那些孩子迎面而過。他帶著一個上面寫著『停』字的指揮棒,早上和孩子們迎面而過。」
另一位心理學家指出一個事實,那就是所有的5名受害者都是在深秋或初冬季節遇害。躁狂抑鬱型人格和任何一種固定的人格模式都不同,對這類人來說,他們的情緒起伏與季節變化緊密相關。從4月中旬一直到大約8月底,他可能持續處於一個情緒「低」點,然後開始升高,謀殺案就發生在「峰值」前後。
「我在聽。」約翰把電話放回耳邊說。他心裏生出對薩姆·魏扎克莫名的怒意,這個人一面囑咐自己這個夏天要低調做人,然後一面又轉身向這個本地警長嚼舌頭,背著自己搞鬼。

14

班納曼抿緊嘴唇,他們剛才外出時他臉上紅通通的顏色現已經消退,樣子像是被人揍了一樣。隨後,這種樣子也很快消失,他轉而變得面無表情。
「很抱歉我給他打電話了,約翰,很抱歉這讓你這麼惱火。但是最抱歉的是事先沒有給你打電話。我錯了。你當然有權利選擇平靜地生活。」
班納曼認定如此。他們在最後一把椅子附近發現十幾個新丟下的煙頭,在露天樂台那兒發現了另外4個,外帶一個空煙盒。萬寶路(Marlboros),很不幸,這個國家第二或第三暢銷的香煙品牌。他們對煙盒外面那層玻璃紙進行了指紋提取,但一無所獲。
我給董事會其他成員也寫了封抗議信,措辭強烈,而且施加了點兒壓力,相信可以讓歐文·芬戈爾德和我共同簽名抗議。但如果我說他有希望能讓那5個老頭兒改變主意,那我就不誠實了。
「讓我害怕。你來看,這傢伙就坐在那兒,而他正等待的是一個孩子,一個女孩兒,她獨自一人。當孩子們一起走過來時,他可以聽出來是一群還是一個。每次不是一個孩子過來的時候他就躲藏到露天樂台後……」
「現在我無可奉告。」班納曼冷冷地回答。
班納曼陷入了沉默。在他剛說的某句話里,彷彿有什麼讓他擔心起來。
「那邊進展如何?能告訴我嗎?」赫伯特問道。
「他在聖誕節前後請了一星期病假后好了,他最晚到1月15日就回來了。你自己拿考勤表核實一下。」他接著說,好像是在辯解似的。
「新聞,那個小女孩兒。你確定是同一個人乾的?」
「出現靈感了嗎,史密斯先生?」
隨後他一頭栽進了黑暗,並且心存感激。約翰昏過去了。
「這證明不了什麼。」班納曼開口說話了。他緊張的聲音裡帶著一種慍怒,小男孩兒般倔強。但他也很疲憊。
在弗蘭克·多德的頸部纏著的帶子上,用口紅寫著:我認罪。
班納曼拿來一個搭扣信封。「就是這個。」他說,遲疑了一下后,遞了過來。
「哦,我不會去叫醒他!」她嚷道,身子擋在門口紋絲不動,「他睡得就像死過去一樣!有時候我夜裡心悸得難受,搖鈴叫他,他會過來嗎?沒有,像死豬一樣。哪天他一覺醒來可能會發現我沒有給他端來那該死的、滴著水的荷包蛋,而是已經心臟病發作死在床上了!因為你使喚他太狠了!」
「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不會是弗蘭克。你不是個愛在報紙上露臉的人,很好。我剛才錯了。頭腦發熱那麼一會兒。但是你的那些感應、你的精神世界或者不管什麼吧,這次一定是給你發了假情報。」
班納曼坐在桌旁,面前放著一杯咖啡和一碗辣椒。電視真是誤導人,他並不是個大塊頭,而是個巨大塊頭。約翰走過去介紹自己。
外面朔風呼號,好似世間所有險惡的東西都被釋放出來,弗蘭克·多德來到這裏,不知用什麼方法從一邊耳朵到另一邊耳朵把自己的喉嚨割開。就像大約20年前時他爸爸曾說過的,地下室的水管子凍裂了,噴油井一般地噴水。噴油井一般,真真切切,直衝天花板。
「先不去。給我指一下發現煙頭的地方。」
班納曼不知道此時該嘲笑約翰,還是飛起腳來狠狠給他一下。最後他說:「這簡直是我他媽聽過的最扯的瞎話。弗蘭克·多德是個好警察,也是個好人。他過了明年11月就要競選市警察局長,我還要祝福他呢。」現在,他的言語里開始流露出厭煩的輕蔑,還夾雜著戲謔:「弗蘭克今年25歲,那意味著他得在19歲的年紀就開始干這種瘋狂下作的事情。他一直和他媽媽在家安靜地過日子。他的媽媽身體不好,患有高血壓、甲亢和二型糖尿病。你不該這麼說。弗蘭克·多德不會是兇手。我以性命擔保。」
「咖啡?」班納曼一邊問,一邊打開一個文件櫃。
班納曼輕敲著圖表:「林戈爾德女士遇害時,他在上班哪。」
約翰在電話機下的角落裡坐下來,徹底懵了。現在這個叫班納曼的人對他來說可不是開玩笑。他曾在前不久的一本周末增刊上無意中見過這個名字,這個人是卡斯特縣的警長,那個縣在博納爾西面的湖區。羅克堡鎮是縣政府所在地,距離挪威市30英里,距布里奇頓20英里。
(我認罪。)
「是的,」約翰說,「我們倆從不談這事兒,誰都沒談過,一定程度上這讓我很放鬆。而其他人好像只想談這事兒。」並不僅僅是人們想談這事兒,如果僅僅是這樣,他也不會如此煩惱。當他在斯洛克姆商店買6罐裝的啤酒或一條麵包時,那姑娘收錢時極力避免觸碰他的手,她眼睛里的害怕和緊張顯而易見。他父親的朋友見到他不和他握手,只是揮揮手。10月里,赫伯特雇了一位當地女高中生每星期一次來做一些清掃拖地的活兒。3個星期後,她不幹了,完全沒解釋為什麼,很有可能學校里有人告訴了她她在給誰幹活兒。似乎每個人都害怕被觸摸、被知曉,害怕和約翰的這種特異功能搭上關係。他們像對麻風病人一樣對待他。每當這時,約翰就會想起那天他告訴艾琳她房子著火時盯著他看的那些護士,她們當時就像電話線上站成一排的烏鴉,齊刷刷地瞪著他。想起新聞發布會出人意料的消息后,那個電視記者抽身躲他的樣子,他附和約翰所說的一切,卻不想被他觸碰。怎麼說都不正常。
人是麻木的,他還無法完全接受這突如其來的消息,他彎下身子去查看郵差還送來了什麼。一如往昔,郵筒塞得滿滿的。戴維的來信在最外面露出來,真走運。
約翰想起約一星期前的一個夜晚。他們出去吃飯,這在他們捉襟見肘的時候可是一件稀罕事兒。他們去了格雷的「科爾的農場」(Cole's Farm),應該是這一帶最好的一家飯館,那裡總是食客爆滿。那晚很冷,飯館里溫暖宜人。約翰拿著父親和自己的衣服去衣帽間,當他的手翻動那些掛著的衣服尋找空衣架時,一系列清晰完整的圖像出現在他腦中。有時候是這樣,而有時候他可能擺弄每件衣服20多分鐘,但什麼都不會發生。這是一位女士的帶毛領大衣,她和她丈夫的一位牌友發生了關係,她害怕得要命,但又不知道如何了結這種關係。一個男人的羊皮襯裡的牛仔夾克,這個夥計也在擔心——是關於他的兄弟,此人一個星期前在建築工地上受了重傷。一個小男孩兒的風雪大衣,他住在達勒姆的奶奶今天剛給了他一個史努比的晶體管收音機,但他父親不讓他把收音機帶進飯館,他非常生氣。還有一件平紋黑大衣,這大衣嚇得他全身冰涼、食慾全無。穿這個大衣的男人快要瘋了。這個男人到目前為止表面上看著很正常,連他妻子都沒起疑心,但他對世界的看法正變得越來越陰鬱,充滿了偏執的幻想。摸這件衣服就像摸一堆糾結扭動著的蛇一樣。
「嗯,也許沒有吧。」
約翰突然停下來,像狗發現目標一樣,向前綳直了身體。「這兒,他就在這兒乾的。」他低聲道。
古怪的雙重感。班納曼現在同時身處兩地,或者是同一時間處於兩個不同頻道,如果你想這樣理解的話。約翰瞬間感覺到一種抑制不住的眩暈。他的感覺就是那樣,上帝保佑,他就好像踩在一個廉價的嘉年華遊樂設施上,摩天輪或旋轉椅一類的。
今天下午收到你的來信,我和我爸都很開心。我現在真的很好,所以你就不要擔心了,好嗎?但我真的非常感謝你的關心。其實就是左手3根手指的指尖上有那麼幾個小傷口。我短暫失去知覺其實就是暈過去一段時間,魏扎克說這是「情緒過激導致的」。他親自過來,並堅持開車把我送到波特蘭的醫院。僅看著他工作就覺得入院費用基本花得值了。他硬讓他們給他騰出一間診室,還讓技術人員做了腦電圖。他說沒有發現新的腦部損傷或是進一步的腦損傷跡象。他還打算給我做全面檢查,有的檢查聽上去簡直就是審訊——「異教徒,放棄吧,否則我們就給你再做一次肺部和腦部掃描!」(哈哈,你現在還吸罪惡的可卡因嗎,親愛的?)不管怎麼說,我不要他們再給我做那些又抽又戳的檢查。我爸因為我不做檢查有些生氣,還不停說我拒絕檢查跟我媽媽當時拒絕吃降壓藥一樣。就算魏扎克通過檢查真的發現了什麼,他也是無能為力的,讓他明白這一點很難。
「警長大人,招特異功能者來幫忙破案是你的主意嗎?」
「一個你覺得就如同你自己兒子一樣的人。」約翰平靜地說。
「我的上帝。」約翰嘀咕道。他抱著頭,雙手插入頭髮中。
「很抱歉,兄弟,」他說道,「這一天太難熬了。」
班納曼非常仔細地看著那張小小的圖表。
「啊!」其中一個驚呼道,「這是約翰·史密斯吧?」
「這邊大約一小時前開始下的。他們說……約翰?是那個警長嗎?是因為他所以你才這麼冷冰冰的對吧?」
「你知道布里奇頓的『喬咖啡』嗎?」
「我這樣說的意思是,我的這種特異功能有時候相當有限。因為有『死亡區域』。」
(時報專刊)博納爾鎮的約翰·史密斯也許並不是真的特異功能者,然而這句話放在緬因州卡斯特縣的喬治·班納曼局長那裡,恐怕難以將其說服。在緬因州西部的羅克堡小鎮,當第6起姦殺案發生后,絕望之中的班納曼警長撥通了史密斯先生的電話,邀請他來羅克堡鎮施以援手。史密斯先生深度昏迷了長達4年7個月,今年早些時候他蘇醒過來,此後就備受矚目,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一本名為《內部視點》的通俗周報曾批判過他,說他是冒牌特異功能者,但是在昨天的一場新聞發布會上,班納曼警長只會說:「那些紐約記者的想法,我們緬因州這裏很難苟同。」
「讓開,讓我們過去!」班納曼提高了嗓門喊道,「你們這些人難道沒別的事兒可幹了嗎……」
班納曼會心一笑:「你還真是長了個干這行的腦袋。」他說:「不過你不抽煙吧。」
「叫他脫了褲子。」約翰說。
「好。再說一次,真心向你致歉,約翰。」
「羅斯科說州檢察署想要案件始末。」多德告訴班納曼說。他的眼神帶著氣憤、輕蔑,還有一種說不來的可憐:「一件聖誕禮物,嗯?」
幫一把這個火燒眉毛的地方警察,就能讓他明年獲得連任嗎?
「今天早晨看不到。今天早上沒有積雪,地面都凍硬了。所以那個應該把他自己的睾丸割下來當晚餐吃掉的瘋狂的畜生就在那兒,他就在那兒,躲藏在露天音樂台的後面。大約上午的8點50分,彼得·哈靈頓和梅麗莎·洛金斯走了過來。那時候學校正在開會,已經開了約20分鐘。等他倆走過後,他回到椅子那兒。在9點15分他再次躲到露天樂台後面,這次是兩個小女孩兒,蘇珊·弗拉哈蒂和卡特里娜·班納曼。」
約翰放下報紙,看了一眼表,他父親馬上會回來了,除非雪把他截在路上。他把那份舊報紙放進燒柴的爐子里,戳進爐膛。
約翰摸黑從他身邊擠過去,深一腳淺一腳地朝露天樂台,也就是前方一座環形的龐大陰影走去。暗夜中,它顯得巨大、陰森,一塊死亡之地。班納曼跑過去追上他。
「拉我一把。」他低聲說道。
班納曼一拳打向他。在最後的一刻,他收回了力道,但那也足夠有力,把他打了一個踉蹌。他被椅子腿絆住,跌倒在地。班納曼的警校戒指擦破了他的臉,血順著他的臉頰淌了下來。
新胡爾克斯
「我們認為他就是坐在那兒等著看哪個孩子路過的。這樣一來,從綠地的兩側看去,他都不會被發現。小路正好是在這個低洼區的北邊,離那些椅子很近。」
下著雪的鉛灰色天空和那些黑壓壓的樹枝交互映襯,就像是神秘的符咒一樣。他(我)坐在這裏,吸著煙,等待著,感覺妙不可言,就好像他(我)雙手舉起就能觸及天之穹頂,雙腳落下就可以輕鬆著陸。嘴裏哼著歌。那是一首滾石樂隊的歌,說不出歌名,但很真切的是,一切是……是什麼呢?
「你們沒有在死者們指甲縫裡發現任何組織碎屑,是因為他作案時一直穿著雨衣。」約翰氣https://read.99csw.com喘吁吁地說,「一件連帽雨衣。一件滑溜溜的塑料雨衣。你去看看卷宗。你重新看一下案件卷宗就明白了。每次案發不是下雨就是下雪。她們抓扯過他,毫無疑問。她們和他搏鬥過。她們確實反抗了。但是她們的手指一直是打滑的,從雨衣上滑下去了。」
「誰,約翰?是誰?」
「州警察局和檢察署知道這一情況嗎,班納曼警長?」
但事實上他已經精疲力竭了。他感覺比記憶中之前和艾琳做理療的時候都疲憊很多。那是一個很好的女人,他漫無目的地想著。一個又隨和又友善的女人。至少在我告訴她她家房子正在著火之前是這樣。從那以後她就變得疏遠而又彆扭。她向他道了謝,確實,但是,從那之後她和他有過接觸嗎?真正意義上的肢體接觸?約翰覺得沒有。那麼等眼前這件事兒過去后,估計班納曼也會如此。太糟糕了。跟艾琳一樣,班納曼也是個好人。但是人們對於那些摸一下就能知道他們一切的人往往望而卻步,萬分緊張。
「史密斯先生?」聲音聽起來嘎嘎作響,「喂?史密斯先生?」
約翰思索了一下說:「也許香煙的盒子是一個硬紙盒,而那些紙盒是用機器包裝的。」
各種意象、質感和感覺潮水般湧來。身為警察的興奮感受,與有可能被發現的感受交織在一起。女孩兒扭動著,想要張嘴尖叫。他用戴了手套的手捂住她的嘴。骯髒的興奮感。永遠也抓不到我,我是隱形人,你覺得這樣說夠不夠下流,媽媽?
他搓揉著太陽穴。外面起風了,希望爸爸下班路上小心駕駛。
「不用。」班納曼說。他看了看他的手:「我跟你說過你有這方面的頭腦。也許事實上我更正確。也可能是我一廂情願吧。」他拿起電話,從辦公桌最下面一層的抽屜里抽出一個厚厚的純藍色電話號碼簿。他沒有查找就直接翻到一頁,對約翰說:「這也是拜剛才這本《法律執行條例》所賜,上面有美國每一個城鎮的每一個警長辦公室的電話。」他找到一個電話號碼徑直撥了過去。
約翰轉了過來。班納曼已經又摘下他的眼鏡擦拭雙眼。
「我們正在跟進一系列的線索。」電視上的班納曼說。
親愛的莎拉:
不要逃避,約翰。不要像以利亞那樣藏在山洞里。
「舒格曼太太把她的茶看得很緊,」班納曼說,「她每天都要把茶帶回家,很抱歉。我該給你來點兒提神的,但那樣我們必須再從剛才那個包圍圈衝出去一次。老天保佑,但願他們已經回家了。」
班納曼扶他站起來。
班納曼看著他。
「『死亡區域』?」
約翰轉頭瞟向電視畫面,看到了當天下午的班納曼。他裹在肩部綴著縣警察局長徽標的厚防風大衣里,回答記者們的盤問時有些不自在,又有點兒固執。他寬闊的肩膀上頂著一顆大大的歪腦袋,覆蓋著一頭深色鬈髮,那副無框眼鏡和他整個人出奇地不相稱,因為眼鏡戴在一個大塊頭的男人身上好像永遠都不搭調。
「先生……」他頓了一下,「約翰,如果你了解弗蘭克,你會笑你自己的。我說真的。不光是我,你可以問任何人……」

2

「約翰,他是誰?你知道是誰……?」
「錢不夠,」班納曼說,「當然,他可以把責任分散到市鎮管理委員會成員的身上,委員們再把責任歸咎到我頭上,那時候瑪麗·凱特·亨佐森的墳頭上都長草了,然後……」他停頓了一下,或者說也許是哽在那裡了。凝視著他低垂的腦袋,約翰開始有點兒同情他了。
「是的,打過。薩姆·魏扎克告訴他我也許能幫到他。」
有了。一切都好,一切都是灰濛濛的,等著雪落下,我……
「請稍等。」
「對,是不能證明任何事情,」約翰同意道,他按著太陽穴,「但也不能完全排除他的嫌疑。」
「我知道。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班納曼清了清嗓子,「如果他們知道我向特異功能者求助,他們會把我趕出這個鎮的。」
事實上他是看報的。自從他恢復了意識之後,他瘋狂地看報,為了找回他失憶后錯過的一切。而他最近看到過班納曼的名字,是因為班納曼正炙手可熱,他是警局一把手。
他轉而在電話桌抽屜里的通訊錄上搜索起來,找到薩姆在班戈市的辦公電話,撥了過去。電話另一端只響了一聲他就馬上掛斷,再次感到害怕起來。為什麼薩姆要這樣對自己?該死的,為什麼?
「你覺得你能破獲這一懸案嗎,約翰?」
「那最好忘了吧。」赫伯特說,拍拍他兒子的肩膀。
約翰走向窗戶望著外面的黑暗,手裡拿著那杯水。外面除了雪什麼也看不到,但是如果他現在轉身,班納曼就會停止傾訴,你就算不是一個特異功能者也會知道這一點。
「你還忘帶你的腦子了吧,」班納曼說,「現在,你們退後,你們所有人,都向後退!」
眼前現出層層黑色旋渦,像邪惡的漣漪一樣蔓延開來。
「警察公事?」他問道。
她在班納曼持續敲了將近5分鐘門后才開了門。約翰拖著陣陣作痛的雙腿站在班納曼身邊,心想這個晚上會無邊無際,會這麼一直無休止地繼續下去,直到這暴風雪攢足了勁兒,形成雪崩奔涌而下,將他們全部埋葬。
今年早些時候,史密斯先生還曾引發過爭議,他曾靈光閃現預知到他的理療師家裡要發生大火。那一預感後來經證實,是確鑿無疑的。在隨後的新聞發布會上,一名記者質疑他……
「如果她確實是在10月29日遇害的話,那就沒問題。但也可能是在28日或27日遇害的。另外即使他是在上班又怎樣,誰又會懷疑一名警察?」
兩小時過去了。現在已接近半夜1點。約翰給他爸爸打了個電話,告訴他自己晚上就在羅克堡鎮找個地方住下:暴風雪一直在狂暴肆虐,沒有消減的跡象,開車回去幾乎不可能。
「謝謝你,史密斯先生。」
班納曼有些驚慌失措,不過很快恢復冷酷的口氣:「把你的嗓門放低點兒!」
(她用一個晾衣夾子夾住它讓我體會那感覺。那種你得病了的感覺。一種骯髒變態的疾病,他們都是些下流賤貨,必須阻止他們,是的,阻止,阻止他們,阻止,停,停,停,我的天哪,「停」字標誌牌!)
我爸爸向你問好,讓我謝謝你寄來那張丹尼的照片,他很喜歡那孩子。我也一樣送上我的祝福。感謝你給我寫信,還有你那錯付的關切(這種關切不該給我,但是真的很受用)。我挺好,就是盼望早點兒回去工作。
「這場雪怎樣啊?」魏扎克問道,熱情得或許有點兒言不由衷,「你那兒下雪了吧?」
「對,是我。」
「是的,」約翰說,「我之前在大學里抽一點點,但是我出了車禍后就戒掉了。」
「不,與魏扎克醫生沒關係,」班納曼說,「他給我打了個電話,提到了你。大概是……哦,一個月前,最少是。實話說我原以為他瘋了,但我們目前真的是沒辦法了。」
「我女兒名叫卡特里娜,她也9歲,和瑪麗·凱特是同班同學。」班納曼溫情地說。
「約翰·史密斯,這是弗蘭克·多德。那邊的『睡美人』叫羅斯科·費舍爾。」
教書育人,學習知識,了解世界,服務大眾。
約翰的雙手開始發冷,漸漸失去知覺。融化的雪水順著他的手指流淌而下,他開始觸摸那把風吹日晒、表皮龜裂的長椅。他彷彿是使用了放大的魔力,已將它洞穿。它曾是那麼油綠,但現如今大部分漆皮已經褪色、剝落。兩隻生了銹的鋼製螺栓固定著座位和靠背。
約翰聳聳肩:「我只想過正常的生活。想把這所有破事兒都忘掉。如果這個小新聞能幫我一把,那再好不過了。」
「史密斯先生,這件事兒很重要。今天……」
「我知道我會哭,但是我以為我能憋到回家后見到我妻子的那一刻。」
「是啊,警長先生。」
魏扎克嘆了口氣道:「約翰,也許我可以騙你一下,但是那樣一點兒也不好。我沒事先問你是因為我怕你會拒絕。而我沒有在事後告訴你是因為那個警長他嘲笑我。當有人嘲笑我給出的建議時,我估計,八成這個建議是不會被採納的。」
他整個人戰慄起來。他的頭髮披在臉上。他的臉。他的笑,他整張坦露的臉鑲嵌在雨衣帽的圓邊里。罪惡的高潮一刻來了,他的(我的)雙手緊掐她的脖子,掐著……勒著……勒著。
班納曼向前傾了一下身體,在寒風的呼嘯里他一個字也聽不清:「什麼?」
「對,」他說,「我真這麼想。」
「好了。」約翰又說。他覺得不知所措,薩姆說話又漸漸讓他感覺有些尷尬,讓他更加不知所措了。
約翰的腦袋噝噝作響,瞬間感到極度的疼痛,他實在無法忍受了。劇痛中他向前摸索著扶住門框。
身後,班納曼尷尬地說:「是啊,對。你說得對。我的確做夢都想有一個他這樣的兒子。我老婆生卡特里娜是剖宮產,沒法兒再生了,醫生說再生就是要她的命。她做了臨時手術,我做了輸精管結紮,以防萬一。」
「嗯,不會的。」
約翰·史密斯是緬因州中南部博納爾鎮人,小夥子內向而又謙遜。他遭遇車禍后深度昏迷長達4年多,今年早些時候,他恢復了意識(見照片)。據為他治療的神經學專家塞繆爾·魏扎克醫生講,史密斯達到了「全面而又驚人的恢復」。小鎮多年未破的連環謀殺案詭異地真相大白,隨後他昏迷了4小時並輕度凍傷,現在他正在逐漸康復……
但是今天早晨,一個殺手曾經坐在這裏。約翰能感覺到他在這裏存在過。
他踱步經過窗戶,透過玻璃向風中的黑暗望過去。像一包垃圾一樣被塞進暗渠里。
再加上你爸媽房間那些聖誕樹裝飾品。
「不是也許!」
實際上,那次長途旅行很順利,會議很像老朋友聚會。所有還在中學教書的老同事都過來看他、祝福他,但他仍不自覺地注意到,真正跟他握手的人卻寥寥無幾,而且他似乎感覺到一種刻意的矜持,他們眼中的躲避。在開車回家的路上,他強迫自己相信那也許只是一種幻覺,如果不是幻覺,嗯,那也挺搞笑的。如果他們已看過《內部視點》,他們會明白他只是個騙子,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是關於那個勒死案件,對嗎?」
約翰說:「我只能告訴你,那是《內部視點》他們自己臆想出來的觀點,唉,真的……」
「當然了。但那又能怎樣呢?」
「據《內部視點》說,你是騙人的,是真的嗎?」一個身著厚大衣的年輕男子問。
「接著吃,」班納曼說,「哥們兒,我超愛美味的辣椒。每次吃辣椒,我的潰瘍都痛得讓我罵街。我就在心裏罵:你去死吧,潰瘍!乾杯!」
「什麼事兒?班納曼——警長先生,你說什麼我不大明白。」
「1972年呢?1972年年底和1973年年初?這兒沒有那段時間的考勤表。他休假了嗎?」
約翰想起家裡那一摞摞擺放整齊的醫院賬單,就躺在餐廳柜子最上面一層的抽屜里。
「我不知道。不過馬上就能找出來。」
約翰說:「兇手有兩年沒有作案,弗蘭克·多德那兩年在哪裡?在鎮上嗎?」
「唉,我真的無話可說了。」
「約翰·史密斯,我在博納爾鎮。」
也許沒有吧。但是天下肯定有一種非正常的生活。在「科爾的農場」,觸摸到人們的衣服就能瞬間掌握他們的小恐懼、小秘密和小歡喜,那就很不正常。它是一種天賦,也是一種詛咒。
他又回到小時候了,穿過沉默的、神秘的雪去上學。一個男人在流動的白色中顯現,一個可怕的男人,黑色的,齜著牙笑嘻嘻的,眼睛亮得像25美分一樣的男人,他手上戴著手套,緊握一個紅色「停」字標誌牌……他!……他!……他!
「你一直都知道的吧?」

11

「你真的不喝杯咖啡?」
文章講述道,5年前,一個在當地餐館工作的名叫阿爾瑪·弗萊切特的年輕女子在下班途中遭到強|暴后被勒死。州總檢察長辦公室和卡斯特縣警局一起對這一罪案進行了一系列的調查,結果一無所獲。一年後,另一名年紀稍大些的婦女又被姦殺,屍體在羅克堡鎮卡賓街該女子居住的3樓狹小公寓里被發現。一個月之後,兇手再次作案;這一次,受害者是一名年輕漂亮的高中女生。
戴維·比爾森
畫面漸漸消退,雙臂也漸漸沒了力氣。他向前滑倒,整個身體撲在舞台上,抽泣起來。班納曼的手剛碰了下他的肩膀,他就尖叫一聲,想要爬開,臉上布滿驚懼。然後,漸漸地,放鬆了下來。他把頭靠在齊腰高的樂台欄杆上,閉上了雙眼。陣陣戰慄像一群小惠比特犬一樣竄過他的身體。他的衣褲沾滿了積雪,像裹了糖霜一樣。
「你聽起來可不好啊。」
屋外,一個龐大的橘色鏟雪機像恐怖片里的什麼鬼東西一樣從雪裡隱約探出頭。它停了下來,兩名男子從車上下來。他們過了馬路徑直走進「喬咖啡」,在櫃檯邊坐下。約翰把茶喝完了,他已經不想再吃那個辣椒了。
赫伯特從客廳出來,詫異地看著他說:「孩子,你給誰打電話?」
「下著呢。」
「嗯,」班納曼說,「試一試還是值得的。我送你回去吧。」
「有什麼線索嗎?」
過了一小會兒,班德曼收起手帕。他雙眼通紅,約翰覺得他摘掉眼鏡以後,臉顯得光禿禿的。
「約翰·史密斯?」薩姆聲音里的喜悅之情難以掩飾,不過歡欣里是不是也涌動著一股不安?
警惕江湖騙子!
「約翰……」班納曼坐下來,「你真的了解到了一些東西?」
然而他們的目光立刻轉向了約翰,約翰認出裏面至少有兩張面孔是在那次醫院的新聞發布會時他見過的,他頓時感到一陣衰頹。
藉著他手電筒的光線,他給那些記者劃定了警戒區域,然後撩起警戒線,讓約翰從下面鑽過去。他們順著斜坡朝積雪覆蓋的長椅方向走去。在他們身後,記者們在警戒線后聚成一堆,把他們為數不多的光聚起來投射過去。這樣,約翰和喬治·班納曼就行走在那麼一束昏暗的聚光燈下。
約翰起身拽了一件厚長袖衫披上,出來去了棚子里,望著眼前呼出的白氣。棚子里左邊是一大堆他今年秋天才劈下的木柴,所有的木柴都切成爐子的長度,整齊碼好。挨著木柴的是一箱子引火柴,引火柴旁邊是一摞舊報紙。他蹲下身子開始一張張翻閱。他的手很快就麻木了,但他沒停,最後找到了他要找的那張報紙,3個星期前的一個星期日的報紙。
「是的,是我。」他答道。
約翰走近班納曼,食指比畫出手槍的手勢指著他。他比班納曼矮好幾英寸,體重也頂多80磅,但班納曼還是後退了一步,就像剛才在綠化帶那兒一樣。約翰的臉頰漲紅,嘴唇微微向後裂開,露出牙齒。
「他是被老婆攆出來了,還是怎麼了?」班納曼朝著那個昏昏欲睡的警察抬了抬下巴,不滿地問道。
他的心裏陡然生出了怨恨,從郵筒里往外扒拉那些信封函件,部分掉到了雪中。難以避免的頭痛又開始了,從太陽穴蔓延開來,像兩朵慢慢聚攏的烏雲,漸漸把他整個人包裹在疼痛中。淚水突然從他雙頰滾落,在深深的、頑固的寒冷中,它們幾乎頃刻間就結成了一道道閃閃發光的淚霜。
「薩姆·魏扎克給了你我的號碼?」
有那麼一會兒兩人都沒說話。約翰品嘗著那碗辣椒,班納曼滿懷好奇地望著約翰。他想,史密斯居然能知道他養了狗名字叫魯斯提,他居然還知道狗上了年紀,快要瞎了。那麼再進一步:如果他事先知道卡特里娜的名字,卻又故意說「她的名字可能叫凱茜,但也不一定對」這樣的話,顯得不確定,就恰恰增加了真實性。但是為什麼?所有這一切都解釋不了約翰握住他手那一刻那種怪異的電擊感。如果這是場騙局的話,那它可是個很高明的騙局。
約翰呷了一口茶,說:「路過的孩子們就沒有一個看見點兒什麼?」
「我也不確定,不過還是一起去一趟吧。」
她齜著牙笑了,帶著一種尖酸的得意;見不得人的秘密暴露出來,粗魯隨意。
班納曼開始給他細細講述。文法學校和圖書館在鎮公共綠地兩邊相對而立。這種設計是標準化設計流程,是為了方便學生在做作業或寫報告需要書的時候可以及時到圖書館查找。老師們給學生的通行證會在他們返回學校前被圖書管理員接收。綠地中心附近的地面略微有些下降,形成低洼區。在低洼區的左側是鎮露天樂台。低洼區放了24把長椅,是為了秋季有樂隊表演或者有球賽時方便人們坐下休息。
班納曼重新戴上眼鏡。他的臉陰沉灰暗,滿含憤怒。同時他也在害怕,約翰能看出來。這種恐懼並不是害怕選民們刁難他,也不是害怕《工會領袖》再出一刊評論文章說緬因州西部的警察都是廢物,這種恐懼是因為,如果他女兒今天早晨碰巧單獨去了圖書館——
親愛的約翰:
他走到大玻璃冷飲機那兒,接了一紙杯水。屋外的暴風雪依舊在怒號肆虐。
「我找班納曼警長。」
這是上星期《內部視點》中的第3頁。頭條故事是一位記者的爆料,關於一檔犯罪節目電視劇中長相英俊的配角;這位配角在中學時兩次被開除(12年前),並因持有可卡因而遭到逮捕(6年前)。對美國家庭主婦而言,這可是熱點新聞。另外還有一份全穀物日常飲食單、一張可愛嬰兒的照片,還有一個9歲姑娘在天主教朝聖地盧爾德奇迹般治愈腦癱的報道(大標題興高采烈地鼓吹道:醫生們蒙了)。在報紙底部,一則報道被圈了起來。標題是:《緬因州的「特異功能者」承認惡作劇》。報道沒有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