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思議的是，趙步理居然在全是血的腹腔里，直接插入鉗子，剛好夾住了撕開的裂縫。他夾的地方是龍森浩夾住位置的上游，也就是血管的根部。

消毒、鋪手術單完畢，趙步理站在代表主刀位置的病人右側，小豪站在對面。

「開始吧。」

「是這裏出血。」龍森浩低沉地說道。經過趙步理的暴露和吸引器吸血之後，已經可以看到病人體內那道小小的血噴泉，可龍森浩似乎並不覺得這是個致命的問題。「我明白了，這是胃左動脈。應該是我的疏忽，我之前用兩個血管夾夾住了這根血管，估計是脫開了。不應該只夾兩道的，三道才更穩妥。」

「森浩你要記得，自己不自信的地方，一定要用線打結。血管夾雖然先進，但未必會讓你睡個好覺。好了，血都止完了，你們關吧。我下去了，大家辛苦了。」孫慧說著把手術衣扔進桶里，留下了一個有些疲憊的背影。

「小豪，你來這邊跟你趙師兄關切口吧。步理，下次你可未必會有這麼好的運氣。」龍森浩說著把手裡的鑷子一扔，脫了衣服便走。

「師姐，我可以的。而且主任就在來的路上，我們真的等不了了，起碼我可以找到出血點，先壓住，把病人的情況穩定住。師姐，我不知道該怎麼讓你相信我，我……」

龍森浩沒有搭理他。

趙步理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後腦勺，紅著臉說：「秦姐姐，抱……抱歉……這個是主任讓開的……打擾您休息了……」

趙步理馬上低頭承認起錯誤來：「對不起主任，絕對不會有下次了。我一定是腦子剛剛被驢踢了才……」

「目前總共出多少血了？」

秦紅艷護士四十多歲，儘管半夜起來，頭髮蓬亂著，也能依稀看到描得不甚整齊的眉毛。

趙步理努力回想剛剛在筆記中看到的「怪醫」的動作，就在秦紅艷要踹他的時候，他飛快地拿起鉗子，開始拆傷口的線，拆到肌肉層的時候，已經看到鮮血從傷口處不斷噴涌而出。

「不好意思，我這周不減肥，剛胖了五斤。」

「這個病人七十五歲了，以前得過腦梗，光是第二次麻醉的風險就非常大。你要是確定自己的判斷沒問題，我可以進行麻醉。但是，我只能給你兩個小時，再長可能會出問題。你確定你能行嗎，還是等孫主任來了再開？你得想好，這可沒有回頭路。」

「那說明這個出血是我沒夾好，這種情況可能是血管撕裂了，我自己應該是止不住的。我會用紗布按壓住，儘快請您過來。」龍森浩搖搖頭說道。

「主……主任！」二人異口同聲道。

「誰是你秦姐姐！你別老跟我們提主任，這大早上不到四點說開就開，你能開得了嗎？就不能等主任來了再弄？你給我一邊兒去！別招我煩！」

趙步理呆住了，主任這是在……肯定我？主任不再理會他，轉而輕輕拍了拍龍森浩一直用鑷子夾住血管的那隻手。龍森浩猶豫了一下，還是咬著牙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放開。

龍森浩，胸外科主治醫師，科主任的大弟子，也就是趙步理的大師兄了。他今年三十一歲，單身，是主任的得力幹將。

「你吸好出血的地方，我自己再上兩個夾子，手術結束！」說著，龍森浩一隻手用鑷子提起出血的胃左動脈，另一隻手就要上夾子。

小豪看龍森浩沒有繼續交談的意思，也並沒有顯出不悅，大家都知道龍森浩誰的面子都沒給過，他就是這麼一個人。

龍森浩沒有看她，只是不九-九-藏-書再說話。

「你在幹什麼？」這時，門口傳來一個嚴厲的聲音。

韓冰突然開口了：「行了，趙步理起碼在第一時間發現了問題，也及時開了進去（開進去就是指開刀開進去，醫生土話）。他沒做錯什麼，手術室里別嚷嚷。」

就是這一下連螞蟻都捏不死的動作，拯救了一條寶貴的生命。

「我自己的病人我能不來嗎，主任打電話通知我了。你去我對面吧，那個小大夫，你往邊上站一點，給他騰個地方。」

韓冰等了兩分鐘，判斷老人的肌力完全消失后，用喉鏡挑起聲門，順滑地把氣管插管送進氣道，動作流暢得沒有一絲停滯。

秦護士說完翻著白眼走了。

龍森浩正要說話，卻聽到一聲暴喝。

趙步理有些吃驚。理論上，一般術者會首先縫合真正引起出血的部位，然後才是其他地方。所以，主任不是應該先縫合大師兄鑷子的位置嗎？他把鉗子輕輕地移交到孫慧的手上。

韓冰吃了一驚。剛才太緊張，她竟一時間也忘了，明明是自己應該注意的細節，居然讓外科大夫來提醒，有些慚愧的同時，不禁暗自感嘆孫主任觀察細膩。她點了點頭，趕忙準備加溫器。

「行。」韓冰點了點頭，「秦老師，準備開始誘導。舒芬兩毫克小壺推，愛可松一支靜推，依託咪酯準備。」

兩個人聞言自然是手底下一動也不敢動。龍森浩瞪了一眼趙步理，顯然大為不悅。

「我先看看你們鼓搗得怎麼樣了。」說著孫慧用吸引器輕輕地吸著出血血管周圍的血。可以看到出血確實止住了，關鍵就在於兩人手底下的這兩個器械夾住了出血的部位。「看，這個區域是腹腔乾的部分，那麼，假設森浩你剛剛沒有夾住出血的部位，你會怎麼做？」

「趙步理，你別哆嗦！」

「師姐，這個病人兩個小時內每小時的引流量都超過600毫升，而且生命體征越發不平穩，我覺得……得進去。」

趙步理終於拆完了肌肉層的線。他用止血鉗把肌肉撐開，進入了腹腔。血一下子涌了出來，洇濕了兩側的手術單。病人的腹腔被撐得鼓鼓的，似乎裝滿了大小不等的血豆腐塊。

趙步理感激地望向韓冰，又偷瞄了眼低頭做手術的大師兄。

「收到。」韓冰清脆地允諾了一聲，抄起電話聯繫血庫。

趙步理輕輕搖了搖頭。

作為住院總醫師，每天都要和手術室各級人員打交道，但是趙步理這個自建院以來史上最弱的住院總醫師，在這些老護士的眼裡卻毫無發言權。每一代的醫生都有自己同時代的手術室護士，至於那些和主任親密無間合作了幾十年的老護士，他們說的話連主任都得聽。所以，主任以下的醫生都得乖乖尊稱老護士們一句「老師」。

「步理，你幫我暴露好視野。這點事情都做不好，以後怎麼主刀手術？！」龍森浩對他毫不客氣。趙步理連連點頭，耳後根都紅了。

「步理，你夾的位置不錯啊，瞎蒙的？你看森浩都不敢隨便夾，你怎麼敢夾的？」

這時孫慧走了過來，面無表情地穿上了手術衣，站在龍森浩的身旁。

「用不用我叫主任來？你到底行不行？你們科的李有才和龍森浩可沒你這麼肉（性子慢，做事不利落），他倆都像你們主任，麻利著呢。」秦紅艷不停地嘟囔。九-九-藏-書

手術室里，那位老年女性病人已經被脫|光了衣服，能看到一個腹腔引流管還在汩汩地向外流著鮮紅的血液，甚至從引流管周圍就能看到有血溢出。病人似乎非常焦慮，臉色煞白，渾身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趙步理支吾了一下：「我是覺得剛剛吸血之後，我已經看得很清楚，就是這個裂縫出血。我知道，如果盲目亂夾會導致更大的問題，可我真的看清楚了……」

「我每次都跟你們說，看病人一定要臨床、臨床，千萬不能聽護士說一句就什麼事都不管了。你看，我總算沒白說吧，趙步理，你幹得不錯。」

這正是胸外科的大主任——孫慧。五十歲的年紀，走起路來卻沒有幾個小夥子跟得上。和前夫離婚之後一直獨居，沒有孩子。

趙步理明白，留給他的時間，只有兩個小時，他抬頭看了眼對面牆上的電子時鐘。

孫慧又仔細看了看。沒錯，龍森浩之前確實夾住了出血的那根胃左動脈，可是他用力過猛，以致在胃左動脈和腹腔動脈干連接的地方撕裂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口子，這個口子才是大出血的元兇。

雖然趙步理心裏有一些小失落，但是不得不承認，龍森浩能來，他的放心遠遠大於失落。一條人命握在自己的手裡，讓他渾身不自在。

「哦。」

趙步理被奚落得脖子都快縮進去了。他剛才腦子一熱便下意識地夾了下去，沒想到犯了大忌。他彷彿能感到主任的火氣正在醞釀中。

插管完畢，韓冰長長地出了口氣，對趙步理堅定地點了點頭。

「很好，你一直都讓我最放心。等你掌握了控制腹腔動脈乾的方法，其實還可以再試試做接下來的一步，但是找我過來是絕對沒錯的。」孫慧點了點頭。她輕輕用吸引器把兩個人夾住的部位的出血吸乾淨，這時，她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猛地抬起頭，看了一眼戰戰兢兢的趙步理，又看了眼趙步理手上的鉗子。

「嘿嘿……孫主任其實我是看了一本書，書上是這麼說的……」

「我在你這麼大的時候，這些小事情都能自己處理了。誰教你亂用鉗子的，是老師，還是我？」

趙步理好像沒有聽到，輕輕地把鉗子捏緊，沒有聽到上扣的清脆響聲。這說明，他的鉗子只是含住了某一處組織。

「你幹什麼？！」龍森浩一下子急了。

5號手術間在手術室走廊盡頭左拐的地方，是胸外科最常用的手術間，裏面的空間最大，適合進行胸腔鏡的微創手術。而那些較小的手術間，胸腔鏡都沒有地方擺放，有的時候只能擺在麻醉機的旁邊，讓麻醉師一肚子怨言。

趙步理還在回味剛才手術中發生的事——那一刻，似乎那個來自民國的奇怪醫生，穿越了層層時空的阻隔，穩穩地把住他的手，插|進了深不見底的血泊當中，輕輕地捏起一根小小的血管。

而醫生對病人來說，有時是神一樣的存在，有時是代表痛苦的魔鬼。趙步理從來沒有做過魔鬼，也從來沒有成為過神，他一直習慣當一個旁觀者，似乎這樣的位置對他來說才是最舒適的。但這一刻，他沒有退路了，他是手術室里級別最高的大夫。這樣想著，趙步理走起路來不由得都腳下生風。

龍森浩的臉上露出從未有過的緊張表情。他像尋找救命稻草一樣，伸手用鑷子去夾那根可能被ｒｅaｄ•９9ｃsｗ.ｃom自己碰破的血管。一次夾不住，又試一次，這次的出血量似乎小了一些，然而鮮血的平面還在不停地上漲。

二人向門口望去，只見一個瘦削的女人氣喘吁吁，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來。

只見血液在即將湧出切口位置時止住了。隨著兩個吸引器加大馬力抽吸，血平面開始逐漸下降。

秦紅艷看著龍森浩遠去的身影，沖韓冰使了個眼神，小聲嘀咕：「這心眼兒啊……」

「鑷子。我們抓緊時間。」

韓冰又快步走了出來，趙步理獃獃地站著，等著訓話。

「哦對，龍老師，我叫陳彥豪！」

「進手術室之後，一共出了1500毫升，輸了800毫升，其他的血還在路上。病人生命體征還算平穩。」韓冰有條不紊地彙報著。

龍森浩對著韓冰的方向點頭示意了一下。韓冰沒有回應，只是低頭工作。龍森浩嘆了口氣，站在了趙步理對面。

孫慧熟練地進行著連續縫合，最後姿勢優雅地打了個結。她縫合的針距不近不遠，拉線和打結的力度也恰到好處，沒有絲毫多餘動作，看起來一氣呵成。

秦紅艷「啪」地拍了一下趙步理的屁股：「臭小子，你剛剛說腦子被什麼踢了？我不就敲了你腦袋一下，你記仇啊你，誰是驢？誰是驢？」

背對著眾人的孫慧突然身形一僵，但終究沒說出話來，只是原地呆立了幾秒，搖搖頭便走了。

走在手術室的通道里，趙步理有時會生出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這邊是生，那邊是死，兩邊的屋子是人類在以一種奇妙的形式與死神對抗，或是妥協。有些人在這些屋子裡新生；有些人活著進去，更好地活著出來；還有一些不幸的人，會從另一側離開。

所有人都沒有料到，這一場出血波折，竟然以這樣奇特的方式結束了。

趙步理看了一眼還有些睏倦的小豪，那才是自己熟悉的位置，只要配合好主刀醫生就行，不用對手術負責，做得好或者不好，雖然會影響主刀醫生的發揮，但通常不會起到決定性的作用，有些時候在這個位置甚至看不到主刀醫生在操作什麼，所以趙步理以前經常在這個位置發獃，甚至犯困，被孫慧罵過好多次。可當下，手術台上的生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他要對其負責。

趙步理的視線沒有離開病人的腹腔，他感受了一下手中的鑷子，搖了搖頭。「止血鉗給我。」他命令道。器械護士不解地把鉗子遞給了他，理論上，腹腔外科醫生很少用鉗子直接操作。因為鉗子太短，上面的鋸齒也容易划傷腸管。

站在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小豪見狀，趕忙說道：「龍老師，這不是您的問題，這個血管夾本身夾兩道是可以的，但是從概率上來講，它肯定有脫開的風險，只是碰巧發生罷了！」

秦紅艷見狀，一邊推著葯，一邊像哄小孩子一樣和老太太念叨：「您別害怕，沒問題的！趙大夫是我們這兒最年輕有為的大夫，有他在就沒有拿不下的手術。您這個手術我估計也就十分鐘，然後您就能回家看孫子啦！」說著轉身白了趙步理一眼，趙步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趙步理突然有些心慌，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

秦紅艷見狀趕忙走上前，一把奪過護工拿走的被子，重新蓋在了病人身上，掖好兩側的被角。病人的嘴皮動了動，說了聲「謝謝」，秦紅艷拍了拍病人以示安慰，又去核對器械了。

聽到手術準備開始，手術台上的老太太突然掙紮起來，似乎壓抑read.99csw.com已久的焦慮終於爆發了。「大夫們，救救我，我還不想死……我家孫子剛出生還得我帶……你們行行好救救我……」說著兩行眼淚流下來。

在場的人都抬起頭來，看到門口站著一個已經刷過手的醫生。他個子很高，身材修長，十分健壯，兩條胳膊把短袖的刷手服撐得緊繃。口罩下的面龐十分硬朗，一雙眼睛不怒自威，正直直地看向趙步理。

「再加一個吸引器！給我個盆！」

他是怎麼辦到的？

可就在這時，病人腹腔的出血點似乎從一個小泉眼，突然爆發成一個深深的血窟窿，血液決堤般從窟窿里湧出來。旁邊的韓冰和秦紅艷也看出不妙，不由自主地欠過身去。所有人的視野猛然都被紅色的暴雨遮蓋了。

孫慧詫異地抬起頭來，發現這個被大家戲稱為「廢柴醫生」的趙步理，正聚精會神地看著自己的鉗子。

「你亂夾什麼！主動脈會撕裂的（主動脈可能會在暴力下撕裂，造成難以收拾的大出血）！」龍森浩對趙步理大吼，沒有鬆開手裡的鑷子。

「是！」趙步理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不不不，我錯了秦姐姐……我錯了……」趙步理趕忙求饒。這場波折平息之後，所有人都慢慢放鬆下來。

「冰姐，再取些血吧。出血太多了！」

趙步理剛走到門口，迎面走來一個高挑的女人，對他輕聲說：「在外面等下。」

趙步理想了想「一線小豪」經常教自己的小技巧，趕忙補了一句：「是的是的，很快就完。欸，秦姐姐，您好像瘦了不少！」

韓冰也一臉緊張，盯著腹腔裏面，小聲問：「你鉗子沒上扣吧？」

「庫存不夠了？我是麻醉科韓冰，我這個病人在手術台上隨時都可能不行，您這邊一定幫我們再至少取四個單位來，然後儘快從中心血站調，一定努力，拜託了。」韓冰沒有給對方反駁的機會，直接撂了電話。這家醫院還沒有哪個科室敢不給韓冰面子。

危急中，對面的趙步理突然安靜地抓起剛剛的那把鉗子，筆直地扎進血泊的漩渦中。趙步理本身就不大的眼睛微微眯起來，耳朵不由自主地顫了顫。

兩人終於清理乾淨了大部分血塊，接著便爭分奪秒地用吸引器吸除剩下的血液。只有把血液清乾淨，才能看到那根所謂的「肇事血管」。這些血液關乎性命，但現在只能捨棄——畢竟病人是食管癌，局部的血液很可能也含有腫瘤細胞，這樣的血液是無法經過處理，通過血液回吸收裝置重新輸回靜脈的。

趙步理「哦」了一聲，乖乖低頭去了對面。

龍森浩夾的地方，並沒有出血。

趙步理吐著舌頭，不好意思地偷看了一眼龍森浩。後者仍是一副不可思議的神情。

韓冰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的眼睛。她眼神中的堅定突然讓趙步理想起了筆記中的人，他的態度堅定起來。

「你告訴我，你判斷『二進宮』（手術后第二次開刀）的理由是什麼？」

秦紅艷觀察著龍森浩的表情，又開始挖苦起趙步理來：「趙大夫您可真行，那鉗子都敢隨便往血管上夾。我幹了這麼多年，見過不少毛手毛腳的小大夫了，你這膽兒我可真是頭一回見。」

「好了，我也沒怪你。但是這個九_九_藏_書操作很大胆，如果有下次的話……」

「大……大，大師兄，您怎麼來了？」

孫慧沒有時間思考了。「prolene線（聚丙烯材質的線，主要特點是將針和線用工藝融在一起，一般的針穿線之後都會有個大「屁股」，也就是針屁股比線大，這樣縫合血管會出現漏血的問題，針線融在一起，就可以使針屁股和線一樣粗細，縫合血管更加安全可靠）縫合！步理，你輕輕把鉗子遞給我。」

韓冰，麻醉科的頭號美女。然而人如其名，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她匆匆撂下這句話便轉身去忙，留下像中了定身咒一樣的趙步理。

秦紅艷見狀也趕緊填起了取血單。

此時，趙步理盯著出血的地方，若有所思。果真是胃左動脈啊，這是從腹腔動脈發出來的腹腔幹當中比較粗大的一支動脈，他突然想起「怪醫」在止血時的一些動作來。

不過他還沒硬氣幾秒鐘，就看到迎面走來一個矮矮胖胖的女人，手裡拿著一筐器械，戴著口罩，歪著脖子，眯起眼睛瞪著他，沒錯，是瞪著。

趙步理一下子如夢初醒，才發現自己剛才又進入了奇怪的恍惚狀態。他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大師兄，我……我要不鬆開試試？」

「你們都保持住別動，我這就上來。」女人說完轉身出去刷手。

「你們兩個，誰都別給我鬆開！」

話音剛落，趙步理髮現屋裡的人都詫異地看著他。他意識到這話太荒謬，連忙閉上嘴低頭幹活。

韓冰緊張地關注著監護的情況，見老人失去意識，立刻將面罩扣在她的口鼻處，面罩上瞬間蒙上了一團水汽。隨著韓冰右手有節奏地捏動球囊，老人的胸廓開始上下起伏，這具身體中殘存的生命，彷彿就掌控在韓冰的手中。

「沒……沒有。」

器械護士趕緊拿來一個盆放在切口旁，趙步理和小豪瘋狂地用手往外捧血塊。只有把血塊儘快撈乾凈，吸引器才能發揮作用，不然只能一個勁兒地被堵住。

龍森浩終於明白，原來自己夾的是出血部位的遠端，沒有任何意義，自己才是那個沒有看清楚的人。

韓冰也對趙步理微微笑了一下，又偷偷看了一眼正在發獃的龍森浩。她太了解這個男人了，他這樣驕傲的人，被全院聞名的「廢柴醫生」當面搶了風頭，一定下不來台吧。

放眼望去，滿眼全是令人驚恐的紅色，連腸子都看不清楚，更看不到任何出血點。但是趙步理認為，選擇急診手術是正確的。如果他沒有查血，或者去捏捏管子，就不會想到這種可能性。再過兩個小時，病人可能就會因為出血過多導致死亡。

秦紅艷一隻手輕輕拍著老人的手心，另一隻手緩慢地把乳白色的依託咪酯推進老人的靜脈。老人念叨著「謝謝」，慢慢失去了意識。

「對不起，大師兄……」趙步理越來越心虛，手上的動作也笨拙起來，幾次讓腸子墜到了視野中間，又惹來了龍森浩的幾番訓斥。

「很好，輸液速度可以再快些，病人有些涼，注意一下保溫。」

趙步理顧不上這些質疑，全身心投入手術中。他向器械護士的方向伸出手，護士默契地把鑷子放在他的手裡。

這兩個人，還是沒放下啊……

孫慧打完最後一個結：「我是說，如果有下次的話，你記得用這個無創的血管鉗，不要用止血鉗，可以嗎？止血鉗雖然叫這個名字，但它是很久以前採用的止血工具。現在既然有更安全的辦法，就不要冒險了，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