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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美人歌歇

第八章 美人歌歇

他說得聲色俱厲,又重重往下人耳後穴位掐了一下。下人一個激靈,這才忙不迭地去了。
許言遲疑了一下,答道:「雖然溫瑩已經被折磨得不成樣子,但下官還是認得出她來。」又道:「現場未動一分一毫,織造大人親去現場的話,一見便知。」
曹寅亦覺得不可思議,起身來回走了幾圈,這才問道:「黃兄可有留意到那女子懷中的琵琶是什麼模樣?」
原來明故宮守衛森嚴,且極少准人出入,上次打開宮門,還是康熙皇帝南巡的時候。靈修曾答應要帶曹湛游明故宮,一直念念不忘此事,昨日便謊稱邵拾遺新遭喪父之痛,心情不好,想游明故宮解悶,一再糾纏父親。繆齊納拗不過女兒,又因邵拾遺救過愛女性命,遂破例答應。靈修已派人通知邵拾遺,又命阿芝趕來知會曹湛,讓他假裝去滿城探望,半途「巧遇」,如此便可以將他與邵拾遺一道帶進明故宮了。
靈修聞言,臉色登時沉了下來。
曹寅搖頭道:「查它做什麼?都已經發生了。況且告示上所言,多是事實。」又告道:「昨夜福建將軍有急報傳來,那鄭寬未能挺住重刑,在訊問中忽然大出血,當場死去。不過他臨死前曾招認他並非鄭氏子嗣中唯一逃脫者,鄭成功尚有一幼子流落民間。只是具體情形究竟如何,鄭寬也不知曉。」
朱元璋定睛一看,不禁冒了一身冷汗——原來南京都城周圍山巒起伏,東面鐘山,南面雨花台,北面幕府山等,一些重要制高點都在城外,此為城防大忌。也有大臣看出其中端倪,不過不像朱棣那樣有膽量說出來。
她抬起頭來,道:「我原以為我要做一輩子的娼妓,最多等年老色衰時配個龜奴,想不到芳華姊姊人死了還能救我。曹大哥,你是個好人,我真的好希望我就是芳華,嫁給你做妻子,那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可是我被接到桂家后不久,首領就佔有了我身子。他喜歡奴家服侍他,一刻也離不開,這次他來江寧尋你,便將奴家也一道帶了來。」

黃海博笑道:「看起來,曹兄倒像是剛去鑽過山洞。」上前幫其清理乾淨,這才一道出來。
曹湛勸道:「靈修小姐剛剛經歷過一場磨難,再出行的話,還是帶上隨從吧。」
等了一會兒,阿茲回來稟報道:「織造大人說他知道了,讓黃公子先歇息,明日再說。」
曹寅又道:「公差是撤了,可你也不要閑著,你既跟黃海博交好,不妨約他多去烏龍潭走走,一是看丁夫人織錦進度如何,二來丁家有任何需要,都要設法滿足。」
黃海博既有心捉溫瑩與馬勝的小辮子,便刻意放輕腳步,穿過迴廊時,忽聽到一陣琵琶聲,聲音正是從溫瑩所居小樓傳出。黃海博怔了一怔,便加快腳步前行,迎面遇到一名女子,懷抱著琵琶。
剪絨帽男子笑道:「大事還是小事?小事跟我說就可以。」
曹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想到適才親眼見到芳華用嘴吮吸楊璧陽物的噁心場面,再也無法待下去,當即甩開芳華,轉身上船。賀春人已在岸邊,驚見曹湛怒氣沖沖而出,一時不知該如何處置。
儘管採取了種種有效的措施,到朱元璋執政晚年,建在燕雀湖上的皇宮還是出現了地基下沉的現象。古代帝王修建宮殿,均就南低北高的地勢而建,取意為步步升高,一代更比一代強,江山可以萬代相傳。而明皇宮下沉后,呈現出南高北低的地勢。宮城前昂后窪,總讓人覺得形勢不稱。按照陰陽家的說法,這是絕後和喪敗亡國的徵兆。對於迷信風水的朱元璋而言,這是一種不祥之兆,認為對大明江山社稷和後代極為不利,這給本來就對建都南京深感美中不足的朱元璋來說更添了一層心病。儘管朱元璋不滿意南京,但卻不好意思在大臣面前流露出來,畢竟當初是他自己堅持要定都南京。
為了修建新皇宮,朱元璋調集幾十萬民工填湖。由於湖廣勢低,填湖工程十分浩大,需要大量的土石,故金陵民間有「遷三山、填燕雀」的傳說。
曹湛雖不能指證邵拾遺,卻不願意高戈平白無故背上殺人罪名,遂道:「高戈只是身懷兵刃,未必就是他殺人。哦,我的意思是,他未必就是那件兇器的原主。」
賀春搖頭道:「其實我一開始就不贊成這個什麼尋寶計劃,就算尋到了寶藏,又如何取到呢?那可是明故宮。」
曹湛一下到艙底,目光便片刻不離紅玉身上,問道:「你到底是不是芳華?」
船艙中忽傳出鞭打及慘叫求饒聲,卻是楊璧遷怒於紅玉,拿其泄憤出氣。
老馬皺起眉頭,問道:「曹總管是在暗示,那一對夫婦的死,也是邵拾遺所為嗎?你可有真憑實據?」
曹湛道:「好,那我們一言為定。」
曹湛告辭出來時,丁南強仍與朱雲在院中唱戲,看上去倒像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眉眼之間充滿愛意。
曹湛勸道:「馮老不必難過,多行不義必自斃,我不信邵拾遺做了這麼多壞事,老天爺會饒過他。」
曹寅送走江蘇巡撫宋犖等人,問起曹湛,黑子告道:「曹總管向黃公子問完話后,便匆匆趕去客館了。」
馮老說完經過,又道:「聽說高戈身上有殺死老爺的兵刃,我敢說,那一定是高戈從二公子那裡偷來的。」
紅玉應了一聲,又行了個禮,這才重新上船。
——曹寅《夢春曲》
曹湛道:「你們……你們……」一時怒氣上沖,上前便朝楊璧肚腹狠狠踢了一腳,怒道:「芳華是我未婚妻子,你竟敢……竟敢……」還待再踢,卻被芳華一把抱住小腿。
原來她應|召進去房間后,見溫瑩已從床上起來,且已穿戴整齊,不免覺得奇怪。溫瑩稱睡不著,命妞妞沏杯熱茶。妞妞轉身欲出門取熱水的時候,後腦上便著了重重一記,暈了過去。
滿清入主中原以來,沿襲了明朝的兩京制度,除北京之外,盛京瀋陽亦是都城。然在諸多遺民乃至江南文人心中,普遍視江寧為另一都城,除了這裡是太祖皇帝朱元璋建都所在外,更因為有明孝陵,因而成為世人心目中所懷念的「故國」的象徵。基於難以割捨的歷史情結,自清兵入關以來,金陵便成為了反清中心。顧炎武雖于山西創建票號,但最終還是將總部設在了江寧,自此常年不懈地堅持抗清鬥爭。他扮成商人,化名蔣山佣,以經商為幌子,在江南一帶進行地下串聯,發展了不少勢力。
黃海博立即道:「就兩次,上次是溫瑩向我打聽黃芳泰等案情形,曹寅兄想必已經知道了。今日這次,是我自己混進去的,但完全不是曹寅兄想的那樣。」

曹寅道:「這我也知道,因為傅拉塔是被火器射死,黃海博只是個士人,一時之間上哪裡去弄火器?問題是他肯定看到了什麼,卻始終不肯說出來。」
邵拾遺四下望了一望,道:「那處稍微齊整些的宮殿,應該是武英殿,南明弘光皇帝就是在那裡登基的,聽說曹家班樂師朱音仙當年還在裏面唱過戲呢。走,我陪靈修小姐過去看看。」
曹寅道:「我也是這個意思。」
回來江寧織造署,有名明孝陵衛軍人正等著曹湛。曹湛得報后大為意外,忙趕過去問道:「軍爺貴姓?找曹某有什麼事?」

梁武帝得知燕雀主動護衛太子陵墓一事後,非常驚異,詔令重新整修太子墓。封墓時,又有數萬隻燕雀銜泥飛來,築起高大的墓包,並且日夜盤旋繞飛不已,守護著太子墓。由於太子墓在前湖邊上,因此時人便稱前湖為「燕雀湖」,又名「太子湖」。北宋詩人楊備有詩云:
黃海博舉手朝東面滿城方向指了指,道:「江寧城中擁有火器者,全住在滿城。」
曹湛道:「那麼另一位保管者和監察者是誰?」
紅玉續道:「折騰到半夜,老鴇也累了,終於命眾人散去。她臨走前,指著芳華姊姊道:『今晚就給她開了苞,你們幾個輪流上。』龜奴們喜形於色,取來一碗熱湯,喂芳華姊姊服下。等了一會兒,芳華姊姊開始呻|吟,不斷扭動身子,我才知道那熱湯是春|葯。龜奴們見春|葯藥性發作,便將芳華姊姊解下來,笑嘻嘻拖去了倉庫後面。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聽到龜奴們放聲浪笑,還說著各種下流話……」
陶賁很是苦惱,道:「依目下情況來看,應該是僕人高戈殺了邵鳴。但管家高敏又是怎麼回事呢?殺死兆貝勒的兇手也未能抓獲,本府甚至都不知他長什麼模樣,毫無頭緒。」
這「大傢伙兒」,自是指江寧織造署的門子、對面兩江總督署的門衛以及織造署城東面江寧城守營了。
黃海博便實話告道:「老實說,我完全不信會有什麼連珠火銃,更不相信是那琵琶女殺了傅拉塔。曹寅兄只是因為我說琵琶像是銅製,傅拉塔又是被火器射殺,所以才斷定那琵琶是什麼連珠火銃。其實歷史上也不是沒有以銅製作樂器之事。那個連珠火銃是什麼原理,我不大懂,但我當時只聽到了琵琶聲,沒有聽到火器聲響。也就是說,琵琶與火器同時發聲,如果琵琶女懷中琵琶就是連珠火銃的話,那便是靠撥動琴弦擊發出彈丸……」
黃海博承認也不是,否認也不是,道:「這個嘛……」
黃海博心念一動,叫道:「娘子……」忽覺對方很有些面熟。那女子卻迅速舉袖掩面,擦身而過。
曹湛又想起一事,忙道:「但丁拂之曾出入兩江總督署,總有人看見,至少門前兵士會記得他。」
剛好物林達馬寶柱送金絲等織造原料進來,稟報道:「金絲等物已經備好,請織造大人過目。」
曹湛道:「我私下猜測,應該是某個對織造大人不滿的人有意如此,好令織造大人難堪。好在織造大人氣惱過後也就算了,根本不想追究。」
曹湛道:「沒有確鑿證據證明是邵拾遺殺人。而今連殺人兇器也是在高戈身上發現,所以高戈被官府認作了兇手。」
曹寅道:「黃兄想為丁家出頭嗎?就算找到主謀又能怎樣,他手中握有丁拂之簽下的契約,願賭服輸,還能向對方要回六萬捲圖書嗎?憑什麼去要?要我說,這一切,都是丁家公子自作自受。況且丁拂之人也已經死了。」又重重嘆了一口氣,道:「只可惜了瀋海紅,那樣一個才女,白白守了活寡。」
黃海博沉吟道:「關於傅拉塔舉止的異常,我倒是有個推測。」
至於兩江總督傅拉塔,則不是從正南門進入,走的是西小門。按眾人交代的時間看,當在馬勝之後。
苗圃中馮老聽到馬蹄聲,先迎了出來,與曹湛打了聲招呼,便道:「飛兒,你回軍營去吧,有我陪曹總管就行。」

曹寅見黃海博目光閃爍不定,問道:「黃兄可是想到了什麼?」
孫氏冷笑道:「都成全城的笑話了,還怕被人看嗎?」
曹湛聽紅玉自承假冒,瞬間便明白了過來,悲憤地道:「你們隱瞞芳華已死的真相,千辛萬苦找來紅玉冒充她,就是為了讓我乖乖辦事嗎?」也不待楊璧回答,當即道:「尋寶這件事,我不做了!我曹氏祖傳的地圖,我會白送給你們,你們自己去尋找寶藏吧。」
當時,大明王朝的主要威脅是蒙古草原上的北元殘餘力量。倘若真的遷都西北,可以加強北方邊防,安定邊界。而北平之所以沒有被考慮,是因為朱元璋想將這處形勝之地留給最喜愛的第四子朱棣做封地。朱元璋第二子秦王對此事極有意見,因為一旦大明國都搬去西安,他便沒有了封地。為此,朱元璋還將秦王拘禁起來,若不是太子朱標求情,差一點就廢掉了秦王。
清廷在拜謁明孝陵一事上,亦表現出極大的尊敬。清軍佔領南京之初,豫親王多鐸便親自拜謁明孝陵,以此來招攬人心。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康熙皇帝首次南巡,抵達金陵后,稱「明太祖一代人傑,不可褻慢」,親往明孝陵拜祭,且行三跪九叩之大禮。其謁陵態度之恭敬,禮數之尊崇,出乎天下人的意料。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康熙第二次南巡,二月二十五日經通濟門進入江寧城,以江寧織造署為行宮,次日即再度前往鐘山,拜謁明孝陵。康熙的姿態順從了輿論,極大地緩解了江南士紳對清廷的抵觸情緒。其謁陵當日,「父老從者數萬人,皆感泣」
溫瑩還待抵賴,曹湛道:「我不知道娘子還打算否認多久,也不知道娘子買通了總督署多少下人,現下出了大事,總有人會說出馬勝出入總督署多次這件事。到那時,娘子就不能舒舒服服地躺在這裏了,而是要被下獄拷問……」
曹湛和黃海博已然確定是邵拾遺殺了黃芳泰和邵鳴,料想邵拾遺之後已將兇器處理掉或是藏了起來,動手加害兆貝勒時,則用了另一件兵刃,且在行事後將兇器就近拋入書房外的水池中,卻不知邵拾遺最先用於殺死黃芳泰及邵鳴的兇器如何出現在高戈身上。或許是高戈終於還是發現了蛛絲馬跡,對邵拾遺起了疑心,設法取到了兩起命案的兇器,想作為關鍵證據交給曹湛,卻在即將進入江寧織造署的一剎那被人射殺。
黃海博道:「可這個人到底有什麼目的呢?」
芳華哭道:「不要打了,不關首領的事,是我自己願意。」
邵拾遺受寵若驚,忙招手命侍從牽馬。
黃海博跟過來問道:「怎麼不走了?那邊有處高崗,爬上去,應該能窺見明故宮全貌。」
那太監取得琉璃碗等珍寶后,立即轉身逃走。到護城河上朱雀橋時,天空中忽然飛下來無數燕雀,一齊撲擊太監。這一罕見的現象引起了巡邏衛士的注意,太監盜寶之事由此敗露。
他越想越是這麼回事,當即起身告辭,又道:「知府大人已命我接手這幾起案子,我先試著捋通案情,有不明白之處,再來向二位請教。」
曹湛搖頭道:「不容易。人生在世,有太多身不由己。」
曹湛道:「四個人同時同意?」
曹湛一拍腦門,失聲道:「壞了,出了這麼大的事,馬勝肯定會逃離江寧,我還指望靠他來阻止邵拾遺呢。」

一副聽天由命的可憐相,聽起來真是異常的凄涼。這讓人感慨,即使如同朱元璋一般手段狠毒、作風強硬的帝王,也有其力所不能及的事情。
紅玉道:「後來天就亮了,龜奴們提著褲子出來,將我也解了下來,命我去後面將芳華姊姊收拾乾淨。我被吊了一夜,全身都僵了,在地上坐了半天,才能爬起身來。到後面一看,那裡有張無欄木床,芳華姊姊躺在床中,四肢張開,被繩索綁住,雙眼也緊閉著,大概已經暈了過去。她的身上,到處是白色濁物。我慌忙去打了桶水,用毛巾將那些髒東西擦掉。這時候,芳華姊姊突然醒了過來,嗚嗚出聲。我猜她有話要說,便上前挖出了她口中布團。芳華姊姊說要解手,我正要去取便桶,她求我解開繩索,讓她自己去方便。我本來不敢自作主張,可芳華姊姊苦苦哀求,我一時心軟,便解開了繩索。芳華姊姊坐起身來,先道了謝。我說要為她去尋一件衣衫,她說不必了,忽然拔下我頭上銀簪,往她自己喉嚨中刺去。一道血噴出,直射到我臉上。我……我……」雖事隔多年,然憶及當時情形,仍覺膽戰心驚。
曹湛大吃一驚,問道:「你說的可是傅拉塔遇刺?那可是兩江總督,出行那麼大的兵仗,誰能刺殺得了他?」

而今夜則全然不同,他離開了江寧織造署,那是他假意偽裝、刻意經營的地方,來到了千頃堂,雖然尚有諸多秘事瞞著黃海博,但他對黃氏並無任何企圖,只完全視對方為可以託付性命的好友,終於可以完全卸下面具及心防,踏踏實實地睡上一個好覺。
次日一早,黃海博起身時,曹湛早已睡足精神,正在庭院中活動筋骨。黃府僕人引一名女子進來,卻是靈修貼身婢女阿芝。阿芝告道:「靈修小姐已經安排好了,今日要帶曹公子去游明故宮,請曹公子這就動身吧。」
曹湛昂首道:「我本來就已經脫離了桂家,是你們用芳華要挾我重新回頭。而今我既知真相,你們還能要挾得了我嗎?大不了殺了我。」
自從那晚被票號老馬跟蹤后,曹湛人變得警覺得多,繞了兩圈,確信無人跟蹤后,這才來到夫子廟集市南入口,按照之前老馬所教,貼了一張尋人啟事,上寫「尋找山西祁氏」六個大字。等了好大一會兒,才見到有人走近來,朝他招手,卻是之前曾誘他入彀的剪絨帽男子。
曹湛笑道:「黃兄忘了我是錦衣衛後人嗎?這處皇宮由大明開國功臣劉基設計,最早是太祖皇帝居住,後來是惠帝。惠帝即位不到四年,燕王興兵南下,硬是從侄子手中奪取了江山。惠帝出逃南京時,隨身帶了一張皇宮圖,後來那圖被交由先祖保管,輾轉傳到了先父手裡。先父在世時,常常手指皇宮圖,給我講這處宮殿發生過什麼事,那邊花園養有兩隻白毛孔雀之類,都是祖上口口相傳流傳下來的故事。」
月落長河白煙起,美人歌歇春風裡。
紅玉忙跪下磕頭道:「奴家願意跟在首領身邊,做牛做馬,終身服侍首領。」

曹湛呆了一呆,問道:「什麼?」
黃海博又是一呆,問道:「什麼是連珠火銃?」
馬勝臉色慘白,只朝小樓方向指了指,便迅https://read.99csw.com疾跑開。
黃海博道:「難道溫瑩就是那以美人計引拂之入彀的舒懷?哎呀,那這一切就說得通了。」
曹湛又叫道:「賀兄,謝謝你。如果不是你將真相告訴我,我還會將紅玉當成芳華,繼續被楊璧騙下去。」
曹寅道:「高戈身上藏有兇器,而且背著行囊,顯然是預備逃離江寧。如此明顯,還不足以表明他是殺人兇手嗎?」又道:「不過陶知府認為高戈背後尚有主謀,那主謀出於某種目的,指派高戈殺了黃芳泰和邵鳴,而今知道高戈想要逃走,便又射殺了他滅口。」
黃海博奇道:「明故宮可不是能隨意進出的地方,宮門鑰匙素來由江寧將軍親自掌管,繆齊納將軍知道這件事嗎?」
馮老年事已高,不願意再捲入是非風波,本只是隨口一問,聽了曹湛一番話,便徹底打消了念頭,只嘆道:「可憐的高戈。」
曹湛忙道:「我會勸馮老不要這麼做,也千萬不要再對旁人提及這件事。邵拾遺已今非昔比,馮老出面做證的話,極可能會遭了他的毒手。」
邵拾遺忙道:「我陪靈修小姐去,夫子廟那邊,我最熟悉不過。」
紅玉定了定神,又道:「芳華姊姊就這樣死了。老鴇知道后勃然大怒,將我也如對待芳華姊姊一般,先用刑折磨,再命龜奴將我綁在木床上,輪番姦淫我。我沒有芳華姊姊的骨氣,不斷嘶聲求饒。老鴇覺得我還能接客賺錢,這才饒過了我。」
曹湛道:「正是此意。」
她不敢說出針刺乳|頭之類的殘忍刑罰,只模稜兩可地道:「芳華姊姊口中塞了布團,也不能出聲喊痛,只是嗚咽著,劇烈掙扎,樑上塵土簌簌而下……」舉袖抹了抹眼淚,續道:「老鴇幾次挖出芳華姊姊口中布團,問她是否肯服軟認錯,芳華姊姊均以大罵回應。老鴇惱恨不已,便將布團塞回,下令繼續用刑。」
曹寅妻子李氏也從旁相勸。孫氏賭氣道:「好好好,都聽你們的,平靜處理。反正這江寧我是待不下去了,明日我便動身回北京,看我的宣兒去。」其親生子曹宣在皇宮當差,並未跟隨在她身邊。
曹寅有所醒悟,道:「這一點,倒是與戴梓當年研製出的連珠火銃不一致,連珠火銃是靠扣動頸首的扳機來擊發。」又道:「或許那學會了戴梓製作技法之人做了改進也說不準。」
黃海博問道:「曹寅兄當時多了個心眼,是因為看到傅拉塔是被火器射殺嗎?」
馮老將曹湛請入堂屋坐下,直言告道:「小老兒今日聽說高戈死了,是我害死了他呀。」
隨著南明的覆滅以及台灣鄭成功的去世,反清復明變得越來越沒有指望。顧炎武不停地漫遊各地,親眼看到天下統一安定后,社會恢復了生機與活力,他遂放棄了反清復明的理想,最終在山西定居下來,並將跟隨自己多年的心腹陸惠打發回崑山老家,照顧許多年不曾見面的妻子王氏
曹湛道:「你們倒是忙碌得很,唱戲的唱戲,劈柴的劈柴,各不耽誤。」
曹湛道:「黃兄想保全丁拂之嗎?」

二人正商議是否夜探賭坊時,江寧府南捕通判許言竟登門拜訪。許言道:「我先去了江寧織造署,聽說曹總管可能人在黃公子這裏,便一路尋來。」
楊璧指著曹湛道:「看住他。」狠狠瞪了賀春一眼,這才轉身回去船底。
老馬頭也不抬地道:「曹總管不知道八旗關虎被人射死後,朱雲的月波水榭被江寧將軍繆齊納派兵查封了嗎?目下丁氏河房多了許多人吃飯,當然得多劈點柴。」
許言道:「聽說邵家女婿好賭成性,將家產都敗光了,最近更是將一處三進四合院大宅都輸掉了,夫婦二人不得不暫時住去店鋪中。剛搬進去沒幾天,店鋪便遭了盜賊,他夫婦二人及店中夥計都被殺死。順天府將其當作大案要案來辦,在那一帶大索幾日,但卻沒有發現任何線索。」
黃海博道:「這起命案可是遠在京師,歸順天府調查。」
曹湛笑道:「我這隻是紙上談兵,實際情形如何,也是一抹黑。」
也正因為清廷的刻意維護,明孝陵得以保全,未像明皇城那樣遭受面目全非的命運。
當晚,曹湛即留宿在苗圃。馮老為招待貴客,刻意準備了一桌菜肴,均是就地取材。譬如酒是自釀的桂花糯米酒,飯是豆飯,由苗圃自產的紅豆煮成。新鮮蔬菜水果自不必細說,尤有一道花椒菜格外有風味。馮老到苗圃中採摘了許多花椒樹葉,洗凈后裹以麵粉,丟入油鍋,炸上一炸,便迅即撈出,趁熱吃的話,又脆又香。
阿茲道:「就在東面最里那間。」又道:「咦,織造大人不是安排了兩名婢女守在門口嗎?人都去了哪裡?」
黃海博點了點頭,道:「我進去時,傅拉塔已經斷了氣,但體溫還在,應該是新被射殺,我當時就覺得特別奇怪。」
黃海博隨意逛了半個多時辰,便來到大門處。門前八旗兵士告道:「靈修小姐和邵公子已經走了,說是不等你們二位了。」
老馬道:「票號是為反清復明而建,這是組織的初衷,並不因為顧公意志轉移而改變。我已經對你講過,票號是四人制,如果四個人都表決同意,那麼票號便要全力幫助邵拾遺。如果有一人不同意,那麼事情便不成。這是顧公創下的制度,就算顧公人還活著,也依然是這樣,除非他自己也是四人之一,不然不能影響票號決策。」
賀春道:「那幅地圖,你可有帶在身上?首領想要去看看。」
黃海博先是一怔,隨即欣然應允。
曹湛搖了搖頭,道:「你還是留著吧。」又問道:「芳華是怎麼死的?」
過了一會兒,果見靈修興高采烈地出來,邵拾遺陪在一旁。靈修一眼看到曹湛,假裝意外,叫道:「曹總管,你怎麼在這裏?」一邊招手,一邊連使眼色。
宮門轟然打開時,迎面撲來的是一股頹廢之氣。雖則明故宮荒廢早不是新聞,但親眼見到時,還是相當觸目驚心——主體宮殿基本均已塌陷,道路兩旁的蔓草長得比人還高。

曹湛不答,只反問道:「馬司庫不方便嗎?」
曹寅沉吟道:「她肯定不是普通人。據我所知,戴梓研製出連珠火銃后,不予上報,而是秘密藏於家中,后遭人舉報,被皇上派兵搜出。戴梓隨後被流放盛京,那件連珠火銃便成為世間孤品。皇上本想請傳教士南懷仁仿造,但派人試射了幾次后,銃機卡死,也無人會修理,由此成了廢品。」
曹湛笑道:「我也是山下苦孩子出身。況且這地方又大又清靜,可比我以前的住處強上許多。」
這一晚,竟是曹湛來金陵后睡得最安穩、最香甜的一夜。或許他最初進入江寧織造署投親曹寅時,便是別有目的,初始因心中忐忑,總擔心被人識破。而相處得久了,知道曹寅是足以信賴之人,心中則愧疚大起,總覺得對不起曹寅。這種情緒也深入影響了他的個人生活,時常夙夜憂嘆,寢食難安。
舊識中官與老僧,相看多怪往來曾。
邵拾遺走上前來,冷笑道:「曹總管,你可是好福氣。我是因為救了靈修,江寧將軍才破例同意我入明故宮看看。你倒是好,一個『撞上』,便撿了個現成的大便宜。」
老馬道:「那二位應該早留意目下的局面,之所以遲遲不出現,當然也是因為跟你曹總管一樣,對邵拾遺有所質疑,預備暗中多觀察他一段時間。」
曹湛道:「這一節,我早已想到了。高戈是想將那柄兵刃當作證據交給我,結果在江寧織造署門前被人射死。」
等對方身影消失在迴廊盡頭,黃海博才想起來,那人正是男扮女裝的丁拂之。他驚訝萬狀,正待轉身去追,卻又見到馬勝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
曹寅道:「黃兄不是稱傅拉塔涉嫌毒殺前任江蘇巡撫鄭端嗎,這種說法一度很盛行。或許有人早有預謀要除掉傅拉塔,遂費盡心思尋來一件利器。我有很強的預感,那琵琶女就是刺客。」
隨著朱棣遷都北京,南京皇宮亦喪失了至尊地位,徹底淪為閑宮。入清后,清廷將明皇城改建為滿城,雖封閉了明故宮,未將其也開發成八旗軍駐地,但皇宮因年久失修,已是地地道道的廢宮。
黃海博笑道:「是嗎?這裏看起來可不像是……」往前跨出一步,竟一腳踩空。
唉,真希望能早日完成桂家交代的任務,接回芳華。與心愛的人在一起,應該日日都快活勝神仙吧。
紅玉膽怯地看了楊璧一眼,見對方點了點頭,這才泣告道:「奴家名叫紅玉。」
老園丁聽高戈言外之意,竟是懷疑二公子與邵鳴之死有關,雖不敢相信,但他卻知道邵拾遺決計與兆貝勒之死脫不了干係,於是當日便向邵拾遺辭行。邵拾遺也不挽留,只贈了一些銀兩。老園丁雖然收了銀子,卻沒有帶走,而是放在了高戈房中。
紅玉道:「芳華姊姊是自殺而死。」
過了一刻工夫,曹寅火速趕至,推門粗粗一看,即以皇帝欽差的身份緊急下命令:將昏迷的溫瑩帶去江寧織造署救治;再將全部當值兵士帶去對面江寧城守營拘押;將內府所有下人、婢女軟禁,不準人出入兩江總督府,封鎖消息;又分派人手去請江蘇巡撫、按察使、布政使諸地方要員到江寧織造署。
黃海博忙道:「曹湛幹練精明,就算同意放溫瑩、馬勝二人走,也不會不問明真相。曹寅兄既已認定琵琶女為兇手,逮捕其人歸案,只是遲早之事,而今最要緊之事,難道不是如何善後嗎?」
曹寅「啊」了一聲,道:「想不到真是這樣!」
黃海博道:「曹兄不是懷疑馬勝跟傅拉塔小妾溫瑩有染嗎?不如我走一趟兩江總督署,設法試探一下溫瑩,看她反應如何。」
黃海博道:「曹寅兄沒問過傅拉塔侍從嗎?」
黃海博躊躇道:「這般聽起來,倒是有幾分道理。」又嘆道:「這邵拾遺實在歹毒。偏偏當日曹兄又允諾了票號,不能揭破真相。」
曹湛送走曹寅,忙招手叫住馬寶柱,稱想查看兩年前江東門通船記錄。
曹寅道:「這是有人故意生事,對方正躲在暗處,等著看我們的反應。處理不慎的話,他正好再從中推波助瀾。」
曹寅道:「官府早對外公布說黃芳泰是患急病身亡,邵拾遺亦以為如是,我未提黃兄所言黃芳泰、邵鳴兩案為同一凶所為手之事,只說是高戈殺了邵鳴。邵拾遺大駭之下,疑心是高戈殺了兆貝勒。不過據江寧府仵作所言,邵鳴、兆貝勒二人傷口口徑並不一致,我認為不大可能是高戈殺了兆貝勒。料想是高戈受人主使,殺了黃芳泰,后被邵鳴發現端倪,便又殺了主人滅口。至於兆貝勒遇害,兇手應該是另有其人。」
曹湛道:「老馬放心,我沒有忘記承諾,況且這幾起案子都已經不歸我管了,我也犯不上去向官府多嘴。不過還有一件事,我想邵拾遺還沒有來得及向票號解釋。數日前,邵鳴女兒、女婿在京師被人殺死。」
黃海博不明所以,一時顧不上去追丁拂之,急忙朝小樓趕來。一腳跨入門檻,便見到著便服的傅拉塔仰面倒在地上,瞪著雙眼,雙手撫胸,胸前數個血洞,尚在冒血,溫瑩則倒在一旁。
黃海博聽說連珠火銃形若琵琶,能連續發射出二十八發鉛丸,十分驚異,問道:「這麼珍貴的火器,他……哦,我是說那琵琶女如何能得到?」
曹湛這才恍然大悟,道:「難怪出了兩江總督遇刺這等大事,織造大人卻沒有請江寧將軍繆齊納來織造署議事。」
黃海博道:「我沒有見到他。」
曹湛再也聽不下去,直接問道:「後來呢?」
楊璧只披了一件單衣,匆忙追了出來,見曹湛已走下船板,忙招手命道:「攔住他。」

桂家輾轉尋到白京樓時,芳華早已過世,連屍骨都不知埋去了哪裡。楊璧也是有心計,料想曹湛少年時即與芳華失散,多年過去,未必還能記得其相貌。又聽說紅玉做過芳華婢女,便下令將她接到山上,令其冒充芳華。
曹湛應了一聲,又道:「多謝。」
曹湛道:「那麼邵拾遺是如何解釋他意圖嫁禍票號一事?」
原來兆貝勒遇害當日,老園丁剛好在假山洞中種植藤蔓。他聽到動靜,出來查看時,正見到邵拾遺將什麼東西拋入了水池中,而蒙古來的兆貝勒人已倒在了書房門前。而後,邵拾遺又走了回去,一把抱起兆貝勒,又哭又叫,高稱「有刺客」。老園丁看在眼中,心中驚疑異常,卻未敢對旁人提半個字。
出來滿城西華門,二人便就此分手,黃海博趕去烏龍潭為丁母治病,曹湛則沿河南行。走不多遠,便見到賀春遊船停在岸邊,卻是不見其人。曹湛叫了一聲,不見人應,本欲等在岸邊,忽聽到船艙中有動靜,料想賀春人在船艙中,便徑直上船,直接下來艙底,叫道:「賀兄,我有事找……」一語未畢,便驚得呆住——
曹湛先是一怔,隨即連連搖頭道:「這怎麼可能?我不信,我不信。」
楊璧接管桂家后,聽說了建文藏寶之事,認為真有其事,很是心動。但此時曹湛因志向改變,已主動脫離了桂家。楊璧為了得到寶藏,一面派人尋找曹湛,一面派人尋訪其未婚妻芳華,欲以其作為鉗制曹湛的籌碼。
邵拾遺忙道:「明故宮非等閑之地,豈是人人都有資格進去?」
曹湛道:「邵鳴女婿越不爭氣,形象越壞,他被人殺死一事,便越不會有人在意。人們注意力都會集中在他是爛賭徒一事上,官府追查也會朝這個方向進行,絕對想不到爭奪巨額家產才是殺人動機,更懷疑不到邵拾遺身上。」
曹湛告辭出來,又去了黃家,黃海博卻是不在,僕人說其人一早便出了門,還說如果曹湛到來,便請留下,務必等他回來。曹湛聞言,左右無事,便入堂等候。
曹湛沉吟道:「那麼我去跟黃海博談談?」
票號因創製者改變志向,便也停止活動,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江湖組織,但邵拾遺偏巧在這個時候出現了。
而入清后,清廷出於政治需要,亦對明陵實施嚴格保護政策,明孝陵衛的建制亦得以部分保留,只是駐軍數目銳減,大大不及前朝。
曹湛心道:「織造大人也是著急結案,竟根據高戈身懷兇器一項,認定對方為兇手。且不說我早已知道邵拾遺才是真兇,高戈果真畏罪逃走的話,無論是陸路還是水路,江寧織造署均非其必經之處。」只是不便公https://read.99csw.com然在外人面前質疑曹寅,便緘口不言。
曹湛心念一動,遂掩了門板,搬開條凳,坐在黃海博旁邊,低聲問道:「黃兄可是有什麼不便說出口之事?」
太子朱標詳細考察了西安和洛陽,比較兩地地形,回來後向朱元璋獻《陝西地圖》。朱標個人比較傾向於選擇西安為國都,因為西安即是歷史上的長安,曾經是西漢及唐朝國都,王者氣派十足。

明孝陵是明太祖朱元璋與其皇后馬氏的合葬陵墓,因馬皇后謚號「孝慈高皇后」,且奉行孝治天下,故名孝陵。坐落於金陵鐘山南麓獨龍阜玩珠峰下,周長四十余里,四周建有圍牆。圍牆內享殿巍峨,亭閣相接,南朝七十所寺院有一半被圍入禁苑之中。在朱元璋下葬后的一個月內,明廷專設孝陵衛,駐軍有五千六百餘人,盡為明軍精銳,專司保衛孝陵。
曹湛聽到她稱「我們」,心念一動,問道:「你該不會就是兩年前的那個舒懷吧?」
曹湛道:「最重要的證人,目下不正在江寧嗎?」
當夜,金陵城中發生重大事件,有人在各處要道大街張貼告示,聲稱明朝萬曆年間,瀋陽有鎮關大將名曹錫遠,自稱是大宋開國名將曹彬之後。曹錫遠後來戰敗,被八旗軍俘虜,淪為後金國四貝勒皇太極家奴,被用鐵鏈貫鼻穿耳,從事最低賤最繁重的粗活累活。曹錫遠最終受不了殘酷虐待,自殺而死。其子曹振彥依舊苟活,甘心為旗人做牛做馬。當年努爾哈赤欲殺光所有識字的明人,曹振彥因略通戲劇、會唱曲而免於一死,可謂因戲保命。曹振彥的孫子就是江寧織造曹寅,此人曾祖曹錫遠為滿人所害,祖父曹振彥、父親曹璽均是低三下四的家奴,靠仰仗滿人鼻息活命。其母姓顧,為清兵南下時搶掠的漢女。曹寅不思報仇,反而甘為清廷走狗,建西園,搭戲班,為康熙皇帝籠絡人心竭盡全力,當真不知羞恥為何物。
他顯然也跟黃海博一樣,立時將火器與滿城聯繫起來,嘆了口氣,補充道:「而且傅拉塔上書彈劾江寧將軍繆齊納一事已經傳開……哦,我沒有懷疑繆齊納派人行刺傅拉塔的意思,而是心想可能是哪個八旗子弟對傅拉塔不滿,闖入兩江總督府,一火器崩了傅拉塔。」又皺眉道:「可是傅拉塔今日不該率江南提督金世榮等綠營將領在江邊巡防嗎,何以便服出現在總督署后衙?」
曹寅道:「當然要上報,這極可能是傅拉塔被殺的原因。」拱手辭出,又告知門外城守營兵士黃海博嫌疑已解,不必再行拘禁看管。
料想馬勝頻繁出入兩江總督署,多半與溫瑩有私。傅拉塔聽到了風聲,決定臨時回城突擊檢查。他輕騎簡從回城,只為捉姦,入官署后,怕驚動溫瑩,又不願家醜外揚,遂將侍從留在外面,自己獨自趕去后衙,反而給了刺客最佳行刺機會。
原來當年靖難之役,建文皇帝朱允炆不敵叔叔燕王朱棣,放棄帝位,自水路逃離南京。而在這之前,南京被圍時,建文皇帝將內府及皇宮所有財物聚集起來,藏於宮城某隱秘之處,並繪製了一份地圖。那地圖後來輾轉傳到了曹湛手中,他也在父親過世前聽其講述了建文藏寶的故事。
曹湛在河北曹氏故里時,聽說了曹寅之事,料想其人是皇帝心腹,可能會有辦法進入明故宮,遂前去投奔,與曹寅認了同族。只是明故宮位於滿城之中,進入滿城已是不易,明故宮更是宮牆高大,門禁森嚴,鑰匙由江寧將軍親自掌管,曹湛一直沒有尋到機會。今日好不容易由靈修引領進去,找到了一點線索,興緻勃勃來找賀春,欲讓其上報楊璧,卻意外發現楊璧與芳華在船艙中行苟且之事。
剪絨帽男子又問道:「你當真是桂家的人嗎?現下我可是真有些懷疑了。」
黃海博忙道:「你速去稟報曹寅曹織造,說客館這邊出了事。」阿茲慌忙飛奔去了。
問君何事三千里,春謁長陵秋孝陵?
曹寅認定是琵琶女殺了兩江總督傅拉塔,那麼大致情況應該是:馬勝最先進去官署,到后衙與溫瑩私會。傅拉塔聽到風聲,回府捉姦。一直暗中監視的琵琶女也尾隨傅拉塔來到兩江總督署,並設法混了進去,直闖后衙,以連珠火銃射殺了傅拉塔,離去時,正好撞見了黃海博。

楊璧先是一怔,隨即笑道:「當然可以。」轉頭命道:「紅玉,你穿好衣衫,隨曹湛上岸。無論他問什麼,都要如實回答。」
曹寅道:「不錯。」
楊璧又派人去告訴曹湛,許諾只要他替桂家找到那筆建文寶藏做軍費,便可以帶著芳華遠走高飛。曹湛已明白桂家有用芳華要挾自己之意,他倒是相信建文寶藏真有其事,只是年代久遠,怕是藏地之處早已成為歷史陳跡,然而為了愛人,還是不得不勉力去做。
他見天色不早,已不及趕去城南大功坊布政司官署,便與黃海博一道歸家,當晚留宿在黃宅。
黃海博道:「曹兄是說馬勝嗎?」驟然醒悟過來,道:「不錯,我們如果拿下馬勝,不但能找出當年謀奪丁氏圖書的主謀,還能順便拿下邵拾遺及兩江總督傅拉塔。」
燕雀湖大部分被填平后,為了防止地基下沉,又在殿基下打入無數密集的木樁,上蓋巨型條石,然後再在上面建造宮殿,並鋪蓋磚石結構的大型水道。
賀春毫不動容,只道:「那女人不是你未婚妻子。」
曹湛聞言大駭,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有捉到兇手?」
曹湛嘆了口氣,上前拍了拍紅玉肩頭,以示撫慰。
溫瑩道:「曹總管不是想從馬勝那裡打聽事情嗎?你一定是想知道丁氏失書一事,我們會原原本本地告訴你真相,只要你帶我離開這裏。」
曹湛道:「可黃兄拒不交代事情經過,怕是也會被交給官府刑訊。」
許言道:「聽說是一位姓馬的公子。這件事,在京城很是轟動,人人都在傳呢。」
曹湛聞言,不由自主地攥緊了雙拳。
曹湛聽說鄭寬已受刑而死,心頭大感惻然。那鄭寬雖在清軍登陸台灣時逃走,其本意應該是不願隨鄭克塽降清,他之後也並沒有以鄭成功之名義招兵買馬、繼續對抗清廷,僅出家為僧,隱沒于山寺之中,大概只想平平靜靜度完餘生,卻不想還是因為黃芳泰一案被捕,最終死於酷刑之下。
靈修搖頭道:「我突然不想去了。」掉頭走出幾步,忽又改變了主意,道:「我又想去夫子廟了。」上前挽住邵拾遺左臂,道:「邵公子,你陪我去吧。」
馮老一怔,問道:「這還不容易做到嗎?」
忙完相關事宜,曹寅這才詢問黃海博事情經過,黃海博卻只是保持沉默,由此被帶到江寧織造署拘禁。
楊璧轉頭看了紅玉一眼,笑道:「我放她沒問題,只不過她從貴陽來到江寧,人生地不熟,還能去哪裡?」
黃海博奇道:「曹兄何以對明故宮如此感興趣?」
曹湛與黃海博相視一眼,二人均是一般的心思:極可能是邵拾遺派人殺了邵鳴女兒、女婿,如此他便能獨佔家產,且其養子身份不會被揭穿,同時還可以避免邵鳴女兒、女婿赴江寧奔喪時發現端倪。
詹希原寫的時候,將「門」字最後一豎向內鉤起稍高一點。朱元璋看后,大發雷霆道:「吾方欲集賢,詹希原欲閉門塞朕賢路耶?」遂下令將詹希原斬首,然後用粉塗抹掉「門」字的鉤。
剛好阿茲過來告道:「房間已經準備好了。」忽驚見兩名婢女一坐一倒,忙問道:「出了什麼事?」
剛好曹氏僕人黑子引城守營參將趙琦進來,趙琦雙手奉上一厚疊紙,道:「這是昨日當值兵士的供狀。」
一時間,滿城風雨,幸災樂禍者大有人在。大街小巷都在議論這件事,當然談及最多的還是曹寅家世。
曹湛只覺熱血沖腦,叫道:「芳華!」轉身便欲衝上船去。賀春忙叫道:「抓住他。」
溫瑩竟不否認,道:「不然曹總管以為呢?」
高戈要過匕首,拔了出來,反覆觀看。老園丁正擔心對方將匕首與兆貝勒之死聯繫起來時,高戈皺眉道:「這匕首尺寸不對,與老爺身上傷口不符。我記得二公子隨身總帶著一柄匕首,口徑要小一些,對不對?」


老園丁不敢回答。高戈遂將匕首還給了馮老,又勸他儘快辭去園丁一職,回鄉下養老。
曹湛道:「既然顧炎武顧公早已放棄反清復明,你們票號也多年不曾活動,為何要突然因為邵拾遺而改變?」
黃海博遂來到溫瑩房前,敲門叫道:「曹兄,你人還在裏面嗎?是我,黃海博。」
黑子忙「噓」了一聲,道:「曹總管小聲些,織造大人封鎖了消息,目前還沒有幾人知道這件事。」又道:「總督大人是在兩江總督署后衙遇刺的。還有更吃驚的呢,黃公子被當作刺客當場抓了起來。織造大人也是難以置信,命小人趕快來找曹總管。」
曹湛聞言一呆,問道:「你說什麼?」
明皇宮建成后,朱元璋命中書詹希原為太學集賢門書寫門匾。詹希原是明代著名的書法家,時在朝中為舍人,常為宮殿公署題寫匾額,號為「國朝第一」,時人以得到詹希原的書法為榮耀。
曹寅道:「請黃兄務必幫忙,繪出那女子的相貌來,她就是刺殺傅拉塔的刺客。」
曹湛道:「如果我能找到憑據,老馬是否同意不再與邵拾遺結盟,就此退出他的計劃,令票號再度消隱?」
楊璧這才停止揮鞭,怒氣沖沖罵了幾句什麼。賀春也不敢輕易下去,只默默等在艙口,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楊璧命道:「帶曹湛進來。」
曹湛心道:「這邵拾遺當真厲害,他竟然搶先將一切解釋得清清楚楚,如今倒好像我成了背後告人惡狀的小人。」
平湖岸側見高墳,萬土銜來燕雀群。
票號與鄭氏聯盟,完全是基於錢謙益與鄭成功的師生之誼。陸惠則是顧炎武心腹,自幼跟隨其身邊。當年顧炎武與東南張煌言、鄭成功等人聯絡,全是以陸惠為信使。順治十六年(1659年),鄭成功引軍北伐,兵臨江寧城下,並得到了江南廣大士民的熱烈響應,一度給清廷造成重大威脅。然由於鄭成功本人驕傲自大,坐失戰機,最終飲恨敗退。鄭成功敗出江南后,雖從荷蘭人手中收復了台灣,卻因患病而亡。而接管台灣的鄭經本是鄭成功預備處死之人,又有與乳母通姦這等醜聞,票號遂中斷了與其聯繫。
曹湛聞言,料想馮老必是有與邵府命案相關之事相告,雖說那幾起案子已不歸他負責,但馮老到底還是信任他,才會特意托孫子來請他相見,便騎馬隨馮飛來到明孝陵苗圃。
黑子道:「小人沒見到曹總管。」
那先清醒過來的婢女名叫阿環,告道:「有人打暈了婢子。」轉頭不見溫瑩,忙問道:「溫瑩娘子人呢?她有沒有事?」
阿芝道:「只能是今日,而且曹公子還得儘快動身。」
黃海博有意道:「這肯定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在有目的地剷除邵氏。至於殺人動機,要麼是求財,要麼是報復。許通判認為誰最能從他三人之死上獲利?」言外之意,是在暗示邵拾遺是最大的獲利者。
曹寅道:「如此也好,你也可以輕鬆些。」又道:「皇上批複此份奏摺時,應該還沒有收到我關於邵鳴等案的奏報,既然皇上撤了你的差事,那幾起案子,也就此移交給江寧府吧。」曹湛應道:「是。」
黃海博問道:「既然那件連珠火銃已成廢品,琵琶女手中的連珠火銃又是從哪裡得來的呢?會不會是戴梓私下又造了一件?」
曹湛道:「此節恕我目下不能明言。日後若有合適時機,我再向黃兄解釋。」
國都一事,便成了朱元璋一生最大的遺憾,至死都沒有妥善解決。朱元璋死去四年後,其指定繼承人明惠帝朱允炆的皇位被其叔燕王朱棣以武力篡奪,而朱允炆本人則生死不明,成為歷史一大疑案。於是,許多學者紛紛大做文章,把明朝這一巨變歸咎於南京皇宮的風水不好。
曹寅道:「我聽總府署下人說,黃兄去過總督府署后衙好幾次。」
曹湛道:「那處位置距離宮牆不遠,如果能設法自宮牆外挖一條地道,便可以繞開門禁。不過,這一點也極難辦到,畢竟那是滿城,是八旗兵的駐防地。」
黑子搖頭道:「沒有。事情發生得太快,等大傢伙兒反應過來時,高戈人已經倒在地上了。只知道箭是從西面射來,自后穿透了脖頸。高戈掙扎了好大一會兒,方才痛苦死去。」
曹湛拱手道:「我自知今日完全是沾了邵公子的光,多謝。」
黃海博一見之下,便明白了過來,一定是溫瑩以告知馬勝下落為條件,要挾曹湛助她逃走了。
直到中午,黃海博方才歸來,面色凝重。他引曹湛入來書房,關好門窗,這才正色告道:「我今日到大功坊布政司官署調閱了江東門通船記錄。」
翠帕出簾露縴手,綠鬢紫蘭夜香久。
曹寅道:「孩兒當然在意,只是這件事要平靜處理,反應激烈的話,反而讓人看笑話。」
黃海博點了點頭,低聲道:「我看到了拂之。」
明清鼎革之際,明孝陵仍享有崇高的地位。諸多明遺民及反清復明人士均視孝陵為聖地,一再拜謁,或憑弔古迹,或創作詩文,以寄託故國之思、亡國之恨。如大儒顧炎武有《重謁孝陵》道:
忽有漁夫駕船路過,招手叫道:「年輕後生,你可不要一時想不開,就跳河自殺呀。你看俺,上有老九-九-藏-書,下有小,日子過得像狗一樣,還不是辛辛苦苦地活著。」
曹寅道:「我也知道這不可能。但下人趕到時,內堂只有黃海博一人,他就站在傅拉塔屍體旁邊,溫瑩則暈倒在一旁。」
曹湛便從懷中掏出那捲祖傳絹布,遞給了賀春。他明知楊璧對自己已起猜忌戒備之心,仍指著地圖如實告道:「我今日進明故宮勘驗過,寶藏應該就在那處塌陷的假山下,但我沒有工具,一時未能尋到入口,還不能完全確認。」
如此,疑點就出來了,如果琵琶女是蓄謀已久的刺客,如何知道傅拉塔當日會臨時折返回兩江總督府?難道她竟能未卜先知?
曹湛被推到艙底時,楊璧已穿好衣衫鞋襪,坐在一條長凳上。紅玉只穿著單衣單褲,赤著雙腳,跪在一旁,飲泣不已。
黃海博道:「但他們不知道他是丁拂之啊,只知道是一名抱著琵琶的女子。倒是馬勝……」

曹寅不答,只問道:「黃兄可有看清那女子相貌?」
曹湛道:「那麼……」
那軍人抱拳道:「在下姓馮,單名一個飛字。祖父馮老,原是邵府的園丁。」
曹湛道:「我只是允諾票號不揭破黃芳泰一案,雖然因為連帶關係,我在邵鳴等案上也保持了沉默,但邵鳴女兒、女婿這件案子,我等無須再繼續包庇邵拾遺了。」
賀春搖頭道:「我生是桂家人,死是桂家鬼,一切奉首領之命行事,沒有什麼小心不小心的。」遂拱手作辭。

江寧省城圖局部
次日一早,黃海博尚未起身,便聽到有人在門外輕叫道:「黃兄,黃兄。」開門一看,卻是曹寅。
曹湛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曹寅連連搖頭道:「這不可能。戴梓被流放到盛京,身為流人,能生存下來都很不容易,他又上哪裡去尋那些製造火器的原材料呢?」又沉吟道:「當年戴梓研製出連珠火銃后,隱瞞了很長一頓時間,會不會他將製造技術教會了什麼人?」
曹湛道:「既是機會難得,我便約黃兄一塊兒去,如何?」
曹湛皺眉道:「我冒險前來,依閣下看,會是小事嗎?」
黃海博便將事情經過如實說出,甚至連路遇琵琶女子一事也和盤托出,只隱瞞其人即是男扮女裝的丁拂之。
顧炎武長袖善舞,極具有商業眼光,遊歷全國時,凡到有經濟發展前景之處,便停留下來,買地墾田,置辦房產,經營商務。等到開始盈利,便將該地商業交給朋友或弟子管理,自己則繼續雲遊。後來又組建了鏢師隊伍,靠販運貨物賺取到巨額財富。
曹寅忽然露出驚疑之色,問道:「該不會是阿湛救走了溫瑩吧?」
曹湛聞言大為意外,問道:「布政使張志棟竟同意黃兄調閱通船記錄了嗎?」
許言道:「邵鳴女兒、女婿被人殺了,就在我到達京師前三日。」
馮飛嘀咕道:「什麼事,這麼神神秘秘的。」打馬自去了。
金陵是六朝古都,大明立國時,已有頗具規模的宮城,但明太祖朱元璋卻不肯就地利用六朝宮城,打算另起新宮,主要是擔心舊宮風水不好,害怕重蹈之前王朝短命的覆轍。開國功臣劉基奉命為新皇宮選址。經其人勘測,宮城位置宜在鐘山「龍頭」之前,因此處有「帝王之氣」。
楊璧大怒道:「你身為桂家下屬,敢不聽本首領號令嗎?」
寶瑟聲寒漏未央,及春行樂猶恐后。
曹湛道:「我覺得不是。邵拾遺野心勃勃,有多少事要忙,哪會有工夫來做這等費力不討好的事?不過一夜之間能將百份告示貼遍金陵大街小巷,應該也是號人物。」
黃海博忙問道:「許通判赴京調查邵鳴女兒、女婿,可是發現了什麼線索?」
正待趕去客館,有兵士來報,稱黃海博求見曹寅。曹寅聞言,遂先趕來廂房,問道:「黃兄之前不肯開口,到底是什麼緣故?」
曹寅大驚失色,道:「你肯定那女子是溫瑩嗎?」忽擔心起曹湛來,忙追問道:「你肯定不認識那男子嗎?」
黃海博道:「查出當年布局令丁氏失書的主謀。」
那下人還是驚叫不已,黃海博厲聲道:「你還叫,是希望江寧城亂成一團嗎?快,快去對面把曹織造請來。除了曹織造外,不準告訴任何人這件事,聽見沒有?」
曹府僕人阿茲提燈引黃海博來到西園客館。黃海博問道:「溫瑩人在哪裡?」
黃海博曾到過總督署后衙一趟,也算是熟門熟路,也不待人接引,直接北行。路上也遇到幾名僕人、婢女,旁人見他大模大樣,只以為是客人,也不多問。
離開丁氏河房,曹湛見天色不早,便回來黃宅,卻不見黃海博回來,只有曹府僕人黑子等在堂中。黑子見曹湛入來,忙低聲告道:「兩江總督遇刺了!」
曹湛聞言,只得道:「那就算了。」

又道:「高敏、兆貝勒二人之死,邵拾遺也都一一作了解釋。高敏之死是意外,邵拾遺根本沒有殺他之意,只想將他囚禁,等風聲過去再說。至於兆貝勒,也是偶然聽到了機密,起了疑心,當面詢問過邵拾遺。他是蒙古人,邵拾遺必須除掉他。」
曹寅夫婦反覆相勸,孫氏聽不進去,只命婢女去收拾行裝,又命曹寅儘快安排船隻。
黃海博也不答話,只朝外面看了一眼。
曹湛心道:「不出意料,果然是輕描淡寫。」
妞妞摸了摸後腦勺,道:「哦,婢子好像是被人打暈了。」
鴻雁歸矣可奈何,春月脈脈生微波。
紅玉遂泣告道:「奴家自小被賣,自記事起,人便已在妓院中,不知家鄉、親人在哪裡。奴家還是願意跟隨首領。」
靈修笑道:「多謝,二位有心。對了,我正要陪邵公子去游明故宮,既然撞上,不如一起去吧。」
紅玉抬頭看了曹湛一眼,又迅即低下頭去,不肯答話,只嚶嚶哭泣。
曹寅奇道:「找到馬勝能做什麼?」
曹湛一時驚得呆住,顫聲問道:「芳華,你……你在做什麼?」
楊璧笑道:「人各有志,不能強求,就像你曹湛不願再在桂家一樣。既然紅玉一心跟我,我答應你,我會收她做侍妾,好好待她。」
曹寅道:「我昨晚聽過阿茲稟報后,還以為是馬勝救走了溫瑩。心想這男子倒是有情有義,出了這麼大的事,換作旁人一定會儘快逃離金陵,再不濟也要躲藏起來,他竟然還敢冒險闖進江寧織造署,救走了溫瑩。現下看來,事情根本不是這樣,是溫瑩以馬勝下落為交換,要挾阿湛縱走了她。這個阿湛,做事越來越膽大,竟然不知會我一聲,便擅作主張,還出手打暈了自己府中的婢女,成何體統!」
二人商議一番,遂分頭行事。
黃海博道:「這話好像該我問你才對。」
曹寅道:「因為刺客用的不是火銃之類的火器,她的琵琶,就是火器,名為連珠火銃。因為不是靠扣動扳機擊發,所以她手上沒有火藥余痕。」又道:「那連珠火銃威力巨大,又有琵琶聲遮蓋火器聲,她為何沒有當場殺了溫瑩、馬勝滅口?嗯,或許只是針對傅拉塔一人,不想多害無辜吧。」
黃海博道:「可僅此一點,不足以作為傅拉塔牽涉丁氏失書一事的證據,更不要說證明他殺了前任江蘇巡撫了。」
在許氏看來,有賬房某甲因與邵氏競爭,先買通高戈殺了邵鳴,再安排刺客行刺邵拾遺,結果誤殺了兆貝勒。至於邵鳴女兒、女婿之死,當然也是某甲所為。
曹湛到達明孝陵時,正值日落西山。殘陽如血,照耀著松濤林海,顯出幾分無可奈何的悲涼氣概來。



曹湛也搬了個小凳,坐到老馬身邊,道:「我今日來,是有幾件事情相告。上次老馬向我保證,說絕不是鄭公子殺了邵鳴,但其實……」
送走許言,黃海博問道:「曹兄最後問了那樣一句話,該不會是認為那馬公子就是馬勝,是邵拾遺雇請了他吧?」
馮老道:「高戈是得到小老兒的提醒,才想到盜取二公子的兵刃作為證據。」
許言道:「當時某甲正派了人到北京對付邵鳴女兒、女婿,邵鳴卻在這個時候派高敏赴京,某甲得到高戈密報后,當然不能讓高敏成行。但他大概允諾了高戈要保全其叔高敏性命,遂派人將其攔截綁架,秘密囚禁在清涼寺附近。高敏僥倖逃脫后又失足跌落山崖溺死,屬於意外。高戈則是被某甲滅口。」
曹寅沒有太多心思管高戈一案,擺手道:「江寧府通判許言不是趕赴京師調查邵鳴女兒、女婿了嗎?等他回來后再說吧。」
樓船萬石臨中河,飲酒逐景歡笑多。
曹湛沉吟道:「這裏應該有一處假山水池,好像消失不見了,想來也在後來被人填平了。」
黃海博道:「若是曹兄肯多花些時間陪陪靈修,邵拾遺便沒有乘虛而入的機會了。」
曹湛先是一怔,凝思細想,竟覺得漁夫的話亦有幾分道理,便朝對方拱了拱手,以示謝意。
曹寅自是惱怒異常,其嫡母孫氏更是氣得拍案大罵,恨不得親自趕去對面兩江總督署,責怪兩江總督傅拉塔所轄江寧城守營治安不力。還是曹寅勸道:「母親大人實在要去的話,孩兒也不能阻攔,只是如此一來,反而讓人以為母親格外在意這件事。」
曹湛吃得停不下嘴,將一簸箕花椒菜全吃光了。又嘆道:「真希望有一日也能像馮老這樣生活,種種菜,養養花,過些真正的日子。」
老馬道:「邵拾遺將他從管家高敏身上截獲的邵鳴親筆信給我等看過,證實了他的說法。邵鳴在信中明確提及邵拾遺是反賊之子,送交官府只會牽累邵氏,最好是秘密處死。是邵鳴不義在先,邵拾遺殺死養父只是出於自保的目的。」
曹湛道:「我對娘子與馬勝到底是什麼關係並無興趣,我只想找到馬勝,問清楚幾件事。」
曹湛昂然道:「我既然答應了首領,便會儘力做到。但我有一個條件,你要放了紅玉。」
曹寅正與宋犖等人議事,見曹湛站在門檻之外,忙走到門邊,低聲告道:「黃海博被暫時拘禁在廂房中,他始終不發一言。」
黃海博見曹寅神情極為震驚,忙問道:「什麼真是這樣?」
黃海博又問道:「曹寅告示那件事,會不會是邵拾遺做的?」
曹寅也沒有心思再理會鄭氏一事,只道:「皇上諭旨未下,還不知要如何處置你,鄭公子這件事回頭再說,目下先顧家事。」告知嗣母孫氏欲攜曹順回北京一事,命曹湛即刻準備打點一切。
賀春嘆了口氣,道:「芳華早年已在妓院自殺而死。裏面的女子叫紅玉,當年曾服侍過芳華,容貌又跟她有幾分相似,所以……」
曹寅道:「邵拾遺今日人一直在江寧府中,他一早將兆貝勒棺木送去府署,一直在與陶知府商量後事等事宜,基本是與陶知府同時知道高戈是被人射殺一事。他也極是吃驚,適才還趕來江寧織造署看過,聽說高戈便是殺死其父的兇手,幾乎不能相信。」

黃海博本有意引許言懷疑邵拾遺,卻不想反而將其視線領去了另一個方向,令邵拾遺完全擺脫了嫌疑,便又刻意問道:「那麼管家高敏溺死那件事,又是怎麼回事?」
曹湛道:「告示的事,曹織造完全沒有放在心上。我相信一直以隱忍著稱的票號,也不會出頭做這麼無聊的事。」
彼時曹湛人在河北,得知新首領楊璧尋到芳華后,被迫重返桂家。楊璧也不露面,只令紅玉以柔情蜜意籠絡曹湛。曹湛與芳華分別多年,自己也由莽撞少年長成了成年男子,待見到亭亭玉立的紅玉,雖覺其相貌大變,卻一眼認出她手腕上的木鐲,正是自己親手雕刻,立時便將對方當作芳華相認,相擁而泣。

原來黃海博到了兩江總督署后,聽說兩江總督傅拉塔照例到駐江綠營巡防、要明日才歸時,當即心念一動,心道:「如果馬勝、溫瑩真有私情的話,這豈不是二人私會的大好機會?」
靈修應了一聲,見曹湛朝相反方向走去,忙叫道:「那邊沒什麼建築,樹和草長那麼密,曹總管去那邊做什麼?」
曹寅一敲桌子,道:「黃兄說得對,傅拉塔遇刺案不能公開。幸虧我當時多了個心眼,及時封鎖了消息,只稱傅拉塔得了急病,不能視事,總督府事務暫由宋巡撫代為管理。」
曹湛未及回答,邵拾遺搶著答道:「曹總管就愛去見不得光的地方,何必管他。」
曹寅問道:「雖然什麼?」
之後,馮老借口清理水池,設法打撈起了邵拾遺丟棄之物,卻是一柄匕首。正驚懼不定時,高戈到來,意外見到馮老手中握有一柄匕首,急忙詢問是怎麼回事。老園丁不敢說實話,只說這是自己孫子馮飛送的,很久之前便已經失落,不想今日清理水池時意外尋到。
原來票號由大儒顧炎武和傅山一手創建。當年李自成兵敗山海關、退出北京時,帶走了大順軍強取豪奪的所有黃金珠寶。李自成本欲將其運回老巢西安,因追兵太急,為避免財寶落入清軍之手,遂命人沿途掩埋,稱為「窖金」。藏寶地點主要集中在山西境內,后陸續為山西人所得。顧炎武和傅山亦發現了一處藏寶地點,遂發掘出窖金,密計經營票號,操縱金融,以作為日後反清復明的資金來源。
這則告示詳細講述了曹寅家世來歷,揭開了曹氏最為傷痛的舊傷疤。最離奇的是,內容一模一樣的告示一夜之間出現在江寧各處,足有近百份之多。而夜間巡邏于金陵全城的城守營兵士竟未發現端倪,足見這是一起有預謀的針對江寧織造曹寅的事件。
這一夜,他仰望滿天繁星,心中暗暗禱告,希望芳華在天之靈就此安息。
曹寅道:「關虎逼良為娼一事,批複也下來了。皇上的意思是,關虎已經死了,這件事就這麼作罷,畢竟要保持滿城八旗的臉面。至於江寧將軍繆齊納,雖遭傅拉塔等人聯名彈劾,但關虎事情與他無干,不作處置,等任期滿,再轉調他處。」
賀春道:「好,我知道了,我會如實稟報給首領的。」
曹寅便命黑子、兵士退出,問道:「黃兄該不會與溫瑩暗中有……那個來往吧?」
賀春道:「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還能瞞得住嗎?」
曹寅立即瞪大眼睛,又細問了一遍經過,問道:「黃兄聽到琵琶聲后,先後遇到了琵琶女和馬勝。你人進去小樓時,傅拉塔已經死去,是這樣嗎?」
馬寶柱狐疑問道:「曹總管沒來由地查通船記錄做什麼?」
老馬擺了擺手,令剪絨帽男子退下,這才道:「曹總管,你可比我想象的要有眼界多了。你的口氣,跟陸惠很有幾分相像。」
於是,遷都西安一事就此擱置。本來有可能輝煌起來的西安,重新陷入黯淡的歷史中。直到公元1644年,反抗大明王朝的農民起義軍領袖李自成在西安稱王,以西安為國都,國號大順,改元永昌。李自成自己也改名為李自「晟」,意為光明和興盛,並且以明朝分封在西安的秦王府為新順王府,發動大量民夫重新修整長安城,將城牆加高加厚,壕塹加深加寬,比原來更加壯麗。太子朱標沒有實現的願望,竟然在朱氏王朝的敵人手中實現,這真是歷史絕大的諷刺。

黃海博應道:「當然感興趣,只不過……」

紅玉服侍過芳華,聽對方提及不少曹湛少年之事,兼之交談時刻意小心翼翼,幾日下來,竟絲毫沒有露出破綻,曹湛完全相信她就是失散多年的未婚妻子。
老馬道:「我們也不知道,只有陸惠知道。」
溫瑩人被安置在西園客館客房中,門前守有兩名曹府婢女,一名妞妞,一名阿環,見曹湛到了,急忙行禮。曹湛擺了擺手,示意不必稟報。他推門進去時,溫瑩正半倚在床上出神發獃,暗紅色的燈光映著她慘白的面容,看起來很是凄楚可憐。
曹寅一時也顧不上多作解釋,忙道:「夜色已深,就委屈黃兄今夜留宿在西園客館。明日我再請畫師來,據你描述畫出那女子相貌來。對了,曹湛現下人也在客館,大概正訊問溫瑩呢。你與他會合后,將琵琶女就是刺客一事告訴他,然後都早些休息。我得再去趕寫一封奏摺,將黃兄所提諸事上報,再去與宋巡撫商議,看要如何善後。」
黃海博將阿環扶起來,假意問道:「你可有看清襲擊者容貌?」阿環道:「沒有。」

到江寧將軍署時,曹湛還待進去向靈修道謝。剛好靈修送邵拾遺出來,聽說曹湛是專程來道謝,很是高興,笑道:「曹總管實在要謝的話,就請我去夫子廟吃小吃吧,剛好也快要正午了。」
曹湛為難地道:「實在抱歉,我還有事。」
曹湛便先行上岸,等了一會兒,才見紅玉出來。紅玉先褪下木鐲,遞了過來,道:「這個九*九*藏*書是芳華姊姊死後,奴家在她遺物中撿到的,是她生前最喜歡的東西,比金銀珠寶還要看重。原先只是想留個紀念,想不到後來……」本想說後來竟成為騙過曹湛的有力道具,卻又說不出口。
為了使內宮水源澄清,又在遺留的湖底鋪以大量雨花石,讓湖水穿城牆而入,在內宮屈曲環繞。《上元江寧鄉土合志》對此有明確記載:「新宮之址在都城東,蓋填前湖而築之。前湖即太子湖,一名燕雀湖,梁昭明遺迹也。今既填塞,猶留一泓于城外。」
曹湛搖頭道:「不,邵拾遺這個人很厲害,他既然親手弒父,必定會將邵員外生前親信一一排擠剷除,即便沒有匕首之事,他也會對高戈下手,早晚之事而已。」
走著走著,來到河岸一處相對僻靜處,驟然頓住腳步,仰天長嘯一番,又淚流滿面。只覺得心中空空蕩蕩,就像無根的浮萍,完全失去了支撐和依靠。記憶中的愛與哀愁,一齊湧現出來,千絲萬縷,交織成殤,彷彿眼前的秦淮河水,連綿不絕,沒有盡頭。
黃海博便不再多問,料想有自己在場,曹湛不便行事,便道:「我到那邊看看,回頭與曹兄在大門處會合。」
眾侍從一擁而上,一人自后環抱曹湛腰間,另兩人分抓住其臂膀。曹湛寡不敵眾,被眾人制住,又掙扎不開,怒道:「你們就任憑楊璧這樣嗎?」
忽有僕人引江寧府南捕通判許言進來。許言躬身稟報道:「今日天快亮時,秦淮河上有一艘大船起火。剛好下官昨夜當值,率人在附近巡視,及時趕去撲滅了大火,卻在船艙中發現了兩具屍體,一男一女。下官認出女子是兩江總督小妾溫瑩,男子則不認識。下官立即趕回江寧府署,稟報了陶知府,陶知府命我立即來向織造大人稟報。」
來到滿城江寧將軍署外,阿芝道:「那是邵公子的隨從吧?看來他人已經到了。」又道:「你們二位就先等在這裏,等靈修小姐出來時,再見機行事。」
曹湛道:「但馬勝也是個老江湖,算是見過大風大浪,我們得想個周全的法子,才好將他降服。」
曹湛心道:「果真如此的話,于紅玉倒也不失為好的歸宿。」遂點了點頭,又道:「我想帶紅玉上岸,私下問她幾句話。」
老馬放下手中柴刀,點了點頭,道:「當日我向曹總管保證之時,尚不知情,只覺得畢竟有父子之名,兒子絕不可能弒殺養父。」
曹湛道:「這個你已經說過了,我要知道詳細經過。你告訴我。」
曹湛抓住賀春臂膀,急切地問道:「你說芳華不是我未婚妻子,到底怎麼回事?快告訴我!」

燕雀湖因在鐘山之南,原名前湖。燕雀湖的名稱始於南北朝,當時梁武帝主政,其長子蕭統謙恭好學,篤信儒佛,尤好文學,深得梁武帝寵愛,被立為太子。蕭統三十一歲時,游玄武湖時不幸失足落水,雖然被及時救了上來,卻因此而感染了風寒,最終不治而死。
黃海博搖頭道:「只是有人看到拂之跳河,但屍首並未找到。唉,其實當日我聽到琵琶聲就該想到的,只是萬萬料不到他打扮成了女子。」
靈修朝曹湛看了兩眼,最終還是隨邵拾遺去了。
許言道:「當然是邵氏生意上的對手。」又道:「我聽說我離開江寧后,還有人行刺邵家公子邵拾遺,是兆貝勒挺身為他擋了一刀。這明顯是有人要殺光邵氏全家,高戈肯定早已被人買通。」
紅玉遲疑了一下,還是開了口,道:「當年老鴇在芳華姊姊身上花費了不少心血,對她期望很高,卻料不到她會逃走,因而非常生氣。芳華姊姊被捉回去后,高吊在倉庫梁下,老鴇還特意召集眾人前來觀刑。老鴇怪奴家看守不力,也將我吊一旁,說是陪綁。龜奴先一點一點撕爛了芳華姊姊的衣衫,狠狠侮辱了她一通,這才開始動刑。」
曹湛怒道:「做什麼?」
黃海博一呆,道:「什麼?怎麼會是他?」又連連搖頭道:「這不可能,他一手抱著琵琶,一手遮住面孔,我看得很清楚,他手上沒有黑色火藥粉末。」
黃海博道:「皇帝為何不召回戴梓?」
曹湛道:「如果我找到不利於邵拾遺的證據呢?」
紅玉花容失色,忙求懇道:「曹大哥,曹總管,求你救救我。奴家確實服侍過芳華姊姊,她每日都要提到你。」
賀春遂挺身上前,攔住去路。
曹湛道:「直接找張志棟肯定行不通,還得另外想個辦法才行。」
曹湛很是不解,道:「馮老何出此言?我聽說馮老在高戈遇害前便離開了邵府呀。」
曹湛道:「這樣看來,鄭奇泰信中所言之事,多半是真的了。」
黃海博慢吞吞地道:「因為有些事,實在不好當眾開口,只能私下關起門來說。」
曹湛聽了究竟,不禁苦笑道:「原來我還是沾了邵拾遺的光。」
原來在高戈死前,老園丁便已辭職回鄉。馮老是金陵本地人士,在明孝陵附近有一塊不小的苗圃,當年邵鳴也是游孝陵時看到馮氏苗圃打理得不錯,才出重金雇請他到邵府做園丁。
剪絨帽男子笑道:「有人等著看江寧織造的大戲,偏偏曹寅不上這個當,倒也難得。換了旁人,未必有這個心胸。」一邊說著,一邊引曹湛來到丁氏河房。
黃海博道:「曹兄是希望票號知道邵拾遺惡行后,就此罷手嗎?」
曹湛眼疾手快,一把將黃海博拉住,撥開蔓草一看,果見旁側有一個極深的水池,不過邊緣被草叢遮擋住,假山上藤蔓又與岸上蔓草相連,表面竟是絲毫看不出來。
孫氏怒道:「難道你不在意嗎?」
老馬道:「丁南強一定是棄權。如此,只需要三人贊同就夠了。事實上,另一位保管者已有密信傳來,亦表示贊同。目下所缺的,就是監察者那一票了。」
紅玉諾諾連聲,應道:「奴家遵從首領吩咐。」
曹寅笑道:「我適才只是有意那麼說,好試探黃兄態度,我了解黃兄為人,知道你絕不會做出那種事。」又道:「但有一件事,還希望黃兄能解釋清楚。我適才聽布政使張志棟大人說,黃兄曾到布政司調閱過兩年前江東門通船記錄,重點看的那頁,剛好涉及兩江總督傅拉塔調派的貢船船隊。」
老馬又道:「曹總管今日來,就是為了向票號揭破邵拾遺所行之事嗎?這些我等早已一清二楚。我要再強調一次,我們有約在先,曹總管須得按下黃芳泰一案,因為邵鳴等案均與其緊密相關,所以也請曹總管一併按下。」
眾侍從已聞聲趕至,驚見楊璧滿臉怒色,衣衫不整,還赤著雙腳,盡皆面面相覷。
曹寅驚道:「馬勝就是兩年前與丁拂之對賭的馬公子嗎?那溫瑩……哦,溫瑩也是傅拉塔兩年前新收的,時間嘛,剛好是在丁氏失書事件后。」
阿芝道:「繆齊納將軍已經破例同意了。」
芳華急忙松嘴,坐起身來,一邊看看曹湛,一邊看看楊璧,極是驚慌。
馮老問道:「曹總管既然知道二公子做下了這麼多壞事,為何不報官抓他?」
曹湛道:「許通判辛苦。你是為邵鳴的案子而來嗎?那幾起案子,我已奉織造大人之命,移交給江寧府了。」

黃海博道:「我先拖得一刻是一刻,實在不行時,我會說出遇到琵琶女子和馬勝之事,希望那時候曹兄已經找到了馬勝。」
曹寅道:「這件事,我也聽皇上說過,說戴梓已不值得信任,對於這樣能製造出神兵利器的絕世高手,如果不能完全信任,只能棄之不用。」
曹寅道:「如此倒也合情合理。」又問道:「那麼今日黃兄進去總督署后,又看到了什麼事?」
老馬道:「我知道你不是為了你自己,你為的是百姓,甚至為的是票號。但實話告訴你,你提的要求,我做不了主。而且迄今為止,票號與邵拾遺未正式結盟,因為這是屬於大事,需要四個人同時同意。」

曹湛道:「怎麼可能是黃海博行刺呢?」
曹湛聞言,便不再耽擱,先出來廂房。曹寅正送江蘇巡撫宋犖等人出去,曹湛便趁機來尋溫瑩。

曹湛點了點頭,道:「我的確是這樣認為的。」
曹湛「啊」了一聲,忙問道:「我記得馮老,該不會是他出了什麼事?」

曹湛失魂落魄,也不去西華門取馬,只沿河道獨行。身處熱鬧喧囂的秦淮河邊,他卻感到了深入骨髓的寒意,彷彿孤零零地行走在冰天雪地里,如影隨形者,只有寒冷與孤獨。
傳說南京城及皇宮建好后,明太祖朱元璋率群臣登上鐘山,俯視都城之氣派。南京城九十六里,設城門十三座,宮殿雄偉壯麗,環顧當世,亦是極為罕見。
曹寅大致看了看,道:「合不合適,還得瀋海紅說了才算。這樣吧,我親自走一趟丁府。」
然而,世事無常,人情難料,太子朱標于第二年病逝。太子壯年而逝,白髮人送黑髮人,年近七十的朱元璋受到沉重的打擊,再也沒有精力和心情考慮遷都的事情。他在當年年底親自撰寫的一篇《祀灶文》中,表達了萬般無奈的心情:「朕經營天下數十年,事事按古就緒。維宮城前昂后窪,形勢不稱。本欲遷都,今朕年老,精力已倦,又天下初定,不欲勞民。且興廢有數,只得聽天。唯願鑒朕此心,福其子孫。」
曹湛道:「靈修跟邵拾遺那種人在一起,我總是不放心。」
朱棣一語道破天機后,朱元璋心中極為憤怒,不過沒有當場發作。回到皇宮后,他立即派太監給負責籌劃築城的劉基送去了一盤桔子。劉基猜到皇帝怪罪自己籌劃失當,賜以桔子,是恨不得將自己剝皮抽筋吃肉之意,嚇得連夜逃入茅山避禍。
阿環道:「婢子也不知道,曹總管離開后,溫瑩娘子叫了妞妞進去。婢子聽到裏面『嘭』的一聲,便問出了什麼事,卻是沒有動靜,正要進房查看時,突然有人躥上台階,從後面打暈了婢子。再醒來時,便是這樣了。」
曹寅道:「連珠火銃一事,我曾告訴過阿湛,我以為黃兄昨晚見過他后,便會知悉其事。」大致說了火器名匠戴梓曾受康熙皇帝之命研製連珠火銃一事。
曹寅皺眉道:「溫瑩一直昏迷不醒,我都還沒有問過話,阿湛這麼著急去找她做什麼。」
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監察御史鬍子祺上書,提到「據百二河山之險,可以聳諸侯之望,舉天下形勝所在,莫如關中」。朱元璋頓時心動,但不形於言表。經過仔細考慮后,他有意派太子朱標巡視關中,並告諭說:「天下山川,唯秦中號為險固,向命汝弟秦王分封其地,已十余年,汝可一游,以省觀風俗,慰勞秦民。」其實派太子慰勞秦民只是個幌子,此時的朱元璋已有遷都關中的打算。
曹湛頗為躊躇,問道:「非得今日嗎?」
黃海博道:「曹寅兄現下也該明白了,傅拉塔遇刺不是那麼簡單,千絲萬縷,扯出一根,怕是……」
剪絨帽男子笑道:「我就是隨口問問,曹總管幹嘛火氣那麼大?」又道:「說起火氣,想來江寧織造署的那位曹寅應該更大,曹總管該不是來問告示那件事是不是票號做的吧?我可以先告訴你,那件事跟我們票號無干。」
黃海博問道:「傅拉塔涉嫌毒殺前任江蘇巡撫一事,曹寅兄會將也據實上報嗎?」
曹湛搖頭道:「我才不信……」轉頭見到楊璧當真舉刀朝紅玉頸后斬去,忙叫道:「住手,住手。」咬了咬牙,道:「我答應你,一定會替你找到那筆寶藏。」
黃海博道:「看來江寧將軍早有準備,曹兄也不必擔心了。」
曹湛忙問道:「那麼邵拾遺可有什麼說法,譬如高戈的殺人動機之類?」
曹湛忙道:「你不必如此。我會贈你一些路費,你還是設法返回家鄉,與親人團聚吧。」
曹寅神情愈加嚴肅,道:「傅拉塔調派官船為私人運書倒也罷了,但為隱瞞事情真相而殺死前任江蘇巡撫,這可是大事。」

黃海博驚魂未定,問道:「曹兄如何會知道這裡有一處水池?」
黃海博點了點頭,道:「前幾日曹兄忙著張羅孫太夫人回京之事,我便沒有打擾你,私下裡去拜訪了張志棟一次。他說他一直很仰慕千頃堂,我便邀他來家中做客。他到藏書樓看過後,提出要借閱幾冊善本,我毫不猶豫地同意了。今日我去布政司署,提出想看看兩年前的江東門通船記錄,他問也不問情由,直接命下吏取來卷冊,交給了我。」
黃海博道:「所以曹兄要儘快找到馬勝。你可以從溫瑩身上下手,她人也被帶來了江寧織造署安置。」
黃海博見許言半分不疑邵拾遺,且其所推測版本亦完全解釋得通,料想江寧府必會將高戈當作兇手,再去追捕那個子虛烏有的某甲,不免很有些失望。他還待進一步暗示邵拾遺有重大嫌疑時,曹湛忽然問道:「許通判說邵鳴女婿是個賭徒,輸光了家產,連自家宅子也輸掉了,可知是誰贏了那處四合院?」
曹湛驚問道:「織造大人認定高戈是殺人兇手嗎?」

黃海博料想曹寅忙著擬寫奏摺,好連夜以加急發出,根本顧不上溫瑩失蹤一事,遂道:「你們也都回去歇息吧。明日曹織造問起今晚之事,照實說便是。」自回房睡了。
黃海博忙問道:「高戈是邵府僕人,他被人射殺是正午時發生的事,江寧府可有找邵拾遺詢問究竟?」
黃海博點了點頭,又過了半個時辰,曹湛才姍姍出來,頭髮上沾有不少蔓草,長袍上儘是土,袍袖也被掛破了。
賀春道:「首領就是首領,在桂家,首領大於天,我等只能遵命行事。」揮手命道:「先將曹湛綁了,聽候首領發落。」自走入船艙,到艙口叫道:「屬下已經拿下曹湛,敢問首領要如何處置?」
曹湛聽說邵府僕人高戈被殺,心道:「這一定是邵拾遺下的手。極可能是高戈發現了什麼,趕去江寧織造署找我,結果被邵拾遺手下射殺。」

曹湛搖頭道:「我沒有什麼眼界,只知道普通老百姓希望的是天下太平,吃飽穿暖,而不是為了你當王來我稱帝而殺來殺去。」又問道:「如果我能找到證明邵拾遺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的證據,老馬是否願意給我一個承諾?這可不是為了我自己。」
曹湛道:「票號十幾年來悄無聲息,應該是有原因的。我想你們也知道反清復明不是易事,事成事不成,都會有許多人死去,而他們本來可以活得好好的。」
曹湛受命來江寧之前,也曾做過最壞的打算——身份敗露,被官府捉住處死。但他仍然心懷最好的希望,希望能夠成功,之後攜芳華離開桂家,永遠生活在一起。來江寧后的日子,他過得並不快樂,但正因為有希望,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努力。而今真相大白,芳華早已死去,希望就此破滅。沒有了希望,生命的意義又在哪裡?

老馬道:「邵拾遺曾從國姓爺手下聽過當年票號鼎力支持鄭氏一事,一直希望能重新聯繫上票號,但又苦無他法,遂想了這樣一個辦法,不過是要引我等出來。事實上,這也確實是最簡單、最直接、又最有效的法子。」
一時之間,又有些惱怒起來,道:「溫瑩和馬勝一定都看到了事情經過,他二人都是重要目擊證人,阿湛卻幫溫瑩逃出了西園。如果這二人逃出江寧的話,誰來指證是那琵琶女殺了兩江總督?」
妞妞遲疑道:「好像是吧。房中只有我和她二人。」又問道:「溫瑩娘子人呢?」
曹寅忙接了過來,隨手分作兩卷,自己拿了一卷,另一卷遞給黃海博。二人翻過一遍后,粗粗一對,大為詫異,事情經過完全不是曹寅想的那樣——

馬寶柱微一躊躇,即答道:「沒什麼不方便的。不過織造大人前兩月命人將賬目做了歸併,只留下他到任后的三關關稅,兩年前江東門的通船記錄,已經移去了布政司。」
曹湛道:「如此有違人倫之事,票號竟也能容忍嗎?」
卻見兩名婢女倒在門邊,一人仍緊閉雙目,一人正掙扎著坐起來。
黃海博道:「我若實說的話,拂之和馬勝都會被當作殺人疑兇逮捕。兩江總督何等身份,這可是入清以來第一位遇刺的封疆大吏,官府定會不擇手段,窮追猛打,嚴刑拷問。馬勝倒也罷了,拂之憔悴成那樣,可見這兩年受了不少苦,我怎能忍心他再受公堂、牢獄之苦?」
黃海博道:「也不算保全,拂之不是兇手,馬勝也不是,傅拉塔是被火器射殺的,他二人手上都沒有火藥痕迹。」
賀春也從旁勸道:「首領行事是急切了些,但他這麼做,只是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也是為了反清復明大業著想。」
曹湛道:「那也只可能是趕巧。」
這當然只是傳說。不過,確實有個因書寫匾額惹怒朱元璋而被殺的真實故事。
曹寅嘆道:「剛從巡撫署回來。」又問道:「阿湛人呢?我剛去過他房中,他人不在,我還以為他來了黃兄房裡。」
就修建宮殿而言,燕雀湖地勢低洼,又距離外城太近,戰時易受城外敵軍威脅,絕非理想地點。然而,就因為劉基判斷此地為「龍頭」寶地,美麗幽靜的燕雀湖從此消失不見——
漁夫笑道:「這就對了,好死不如賴活著嘛。」
曹湛沉吟道:「那麼還是只能從賭徒馬勝下手。」
許言道:「男子確實不認識。下官曾到兩江總督署辦事,正好在門前遇到溫瑩上轎,可以肯定女死者是她。雖然……」

阿環驚道:「這麼說,是溫瑩娘子打暈了你?」
曹湛反問道:「黃兄不感興趣嗎?」
黃海博見曹湛不斷抬頭看天,又以步丈地,似是在計算方位,心念一動,問道:「曹兄一直想進來明故宮,莫非是想尋找什麼東西?」

清廷對漢人有著根深蒂固的猜忌及歧視,不獨對普通read.99csw.com民眾,甚至對待以漢軍為主體的綠營軍也是如此。綠營軍不僅在數量上遠遠不及同城的八旗軍,裝備上也要差許多,完全不能相提並論。江寧安裝于各處重要城門的火炮以及可移動的子母炮等重型武器,均由滿城八旗兵掌管,旁人不得染指分毫。而江寧軍隊配有手發火器者,也只有滿城八旗兵,就連直接隸屬於兩江總督及江蘇巡撫的督標、撫標綠營都沒有。因而黃海博第一眼辨出傅拉塔是為火器射殺時,便立即聯想到了滿城八旗兵。
曹湛心道:「高戈新被人射殺在江寧織造署門前,這馮飛又在這時候來找我,我還真以為是馮老出了事。」只是不便明言,急忙道歉道:「抱歉,是我失言。軍爺找我,可是有事?」
鑒面無波天一色,此中文藻似儲君。
阿茲驚疑交加,道:「該不會是……」
楊璧搶下船來,揚起手來,狠狠扇了賀春一耳光,怒道:「我只叫你攔住曹湛,你告訴他這個做什麼?」
黃海博也跟曹湛想的一樣,忙問道:「可有捉到兇手?」
金陵是六朝古都,大明立國時,已有頗具規模的宮城,但明太祖朱元璋卻不肯就地利用六朝宮城,打算另起新宮,主要是擔心舊宮風水不好,害怕重蹈之前王朝短命的覆轍。開國功臣劉基奉命為新皇宮選址。經其人勘測,宮城位置宜在鐘山「龍頭」之前,因此處有「帝王之氣」。
趕回江寧織造署時,天色早已黑定。對面兩江總督署警衛兵士比平日多了數倍,而江寧織造署門前也有兵馬、車轎,看起來,江蘇巡撫宋犖、按察使王燕、布政使張志棟都已經到了。軍政大員缺席者,只有江寧將軍繆齊納,及尚在城外巡視江防的江南提督金世榮。
曹湛道:「好,有勞黃兄。我去找一趟票號,丁南強、老馬這些人都是正直之士,理該知道邵拾遺倒行逆施的作為。」
阿茲一時不明所以,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溫瑩娘子人呢?」
曹寅見嫡母意志堅決,亦無可奈何,只好出來安排。
卻見船板上鋪了一條床單,楊璧躺在中間,以手枕頭,大張雙腿。芳華跪在其胯間,半伏著身子,用嘴唇含著楊璧那活兒。二人身上均是一|絲|不|掛。
曹湛道:「聽起來,如果四位聚齊表決,你老馬是一定會投贊同票了。那麼丁南強呢?」

阿環道:「好像是不見了。」
曹湛只好咳嗽一聲,上前道:「我與黃兄專程來探訪靈修小姐。」
黃海博低聲道:「布政使張志棟是個嚴峻性子,你我二人尋去布政司官署,要求查詢通船記錄,卻說不出任何理由,必引他起疑,他也未必肯同意。」
老馬道:「票號是一個極其嚴密的組織,創製者是一位了不起的俊傑,為了防止出現專權的局面,請了三位票號之外的人來監管錢財等。我是票號首領,只掌管鏢師這塊,也就是說,我手上只有人。丁南強是保管者,掌管著票號的現錢。另外還有一位保管者,掌管著全國各地的店鋪、田宅等資產。除了他二人之外,還有一位監察者,權力最大,甚至可以罷免首領、更換保管者。」
曹湛撥開蔓草,往東走出數米,忽頓住了腳步。
然根據眾兵士的口供,最先進入兩江總督署的竟是琵琶女,她自稱是總督愛妾請來的樂師。兵士均知溫瑩愛戲成痴,信以為真,兼之對方只是女子,除了一面琵琶,別無長物,便放她進去了。
黃海博道:「可邵拾遺為什麼要這麼做?他直接派人殺了邵鳴女婿不就完了,那處大宅子最終仍是歸他所有。」
黃海博道:「總之,那麼罕見的一件兵器,忽然出現在江寧,這很難說得通。」
琵琶女之後,便是馬勝,二人只是前後腳的工夫。馬勝素以溫瑩表兄身份出入兩江總督署,兵士早已習以為常,當然也未予阻攔。
阿茲道:「那好,小人先去為黃公子安排打點房間。」
在他看來,邵拾遺早就開始有計劃地對付邵鳴女兒、女婿,馬勝號稱「江湖第一賭徒」,賭術高明,曾受雇贏得了丁氏藏書,而今再受雇於邵拾遺去對付邵鳴女婿,又有什麼稀奇?上次黃海博在兩江總督署門前遇到馬勝,他稱這次來江寧是收債,所謂「收債」,極可能是找邵拾遺討要報酬。

此時已有下人趕到,驚見傅拉塔被殺,失聲大叫。黃海博雖然駭異,卻還算冷靜,忙上前告道:「你不要叫,你快去對面江寧織造署,請江寧織造曹寅過來。」
曹寅道:「黃兄是如何懷疑到傅拉塔與丁氏失書有關的?」
太子早逝,令梁武帝悲痛萬分。下葬時,特意將太子生前珍愛的琉璃碗及紫玉杯陪葬。琉璃碗為西域進貢之物,在當時極為稀見,被視為稀世珍寶。有名參与了營葬的太監見財起意,在某一夜,私自盜掘了蕭統墓。
黃海博見對方雙眼充滿紅絲,疲態大露,忙請他入來坐下,問道:「曹兄一夜未睡嗎?」
曹湛一驚,問道:「什麼拂之?丁拂之嗎?他不是早死了么?」
黃海博心道:「曹寅的推測,聽起來倒像是琵琶女在行連環計,事先計劃好的話,也不是不可能,但拂之心思單純,絕想不出這樣周密的計策來。他一定發現了端倪,去兩江總督府見溫瑩,是為了確認對方就是當年的舒懷,不想馬勝、傅拉塔先後入來,事情起了變化。」
曹寅大惑不解,忖道:「莫非琵琶女早發現了溫瑩與馬勝的私情,當日有意讓人透露給了傅拉塔,料定傅拉塔必會氣急敗壞地回來捉姦,她自己則早等在後衙,以逸待勞,予以伏擊?」
劉基選中的風水寶地,正是燕雀湖所在地。
老馬躊躇許久,才道:「曹總管如果真能證明邵拾遺人品低劣、手段殘忍的話,我會將其為人行事告知另外三位,再投票表決。」
那略帶戲謔頑皮的語氣,竟與靈修有幾分相像。曹湛忽然又想起了那晚與靈修一道逛夫子廟的情形,種種微小瑣碎的細節,竟令他記憶如此深刻,點點滴滴,一絲一毫都沒有忘記。他不知道為什麼回憶起了這些,然狂暴的內心似乎慢慢平靜了下來,多少感受到了几絲溫馨和諧。他本能地往後退了幾步,離得河岸遠些。不,他不能就此死去,他還有許多事要做。他也不是一無所有,心中仍有牽挂的朋友。
賀春道:「首領下令攔住你。」
黃海博見其衣衫上有血,驚問道:「出了什麼事?」
邵氏侍從牽馬過來,靈修翻身上馬,率先去了。邵拾遺急忙策馬去追。將軍署門前衛士叫喊了一句什麼,立即有一隊衛士魚貫奔出,紛紛上馬,去追靈修、邵拾遺二人。
賀春不答,只長嘆一聲。
曹湛怒道:「你可知道楊璧在船艙做的好事?他跟我未婚妻子睡在一處。」
馮老嘆道:「如果當日不是我多事,去撈什麼匕首,高戈也不會疑心到二公子身上,更不會去偷他的兵刃。」
馮飛道:「是我爺爺想見你,說是有什麼要緊事,一定要見到曹總管本人。」
老馬道:「是邵拾遺殺了邵鳴。」
夢轉微聞芳杜香,碧盡江南一江水。
曹湛聞言一怔,未及回應,曹寅又問道:「黃兄,你不是堅持認為是同一名兇手殺了黃芳泰和邵鳴嗎?看來你的判斷是對的。當日高戈也隨邵鳴到過西園,趁人多眼雜之時混入西園客館再容易不過。現下唯一不明者,就是高戈的殺人動機。」
溫瑩聽到有人進來,先是怔了一下,又急欲躺下裝睡。曹湛叫道:「娘子不必裝了。」走近床榻,低聲問道:「馬勝人在哪裡?」
楊璧咳嗽了一聲,道:「事已至此,告訴你真相也無妨。你未婚妻子芳華當年在妓院受辱不過,已自殺而死。這女子叫紅玉……」
曹湛滿口應了,阿芝遂自行進去。
曹湛訝然道:「票號已經知道這件事了嗎?」
歷史上的燕雀湖頗負盛名,周圍約三十里,面積很大。湖邊蘆葦叢生,各種水鳥常棲息於此,湖水與鐘山交相映襯,一派生機勃勃的雄姿秀景。
黃海博一時默然,忽又想到一事,問道:「曹寅兄何以認定是琵琶女殺了傅拉塔,連珠火銃又是什麼?」
曹湛愈加糊塗,問道:「什麼琵琶、女子的,黃兄不是去兩江總督署找溫瑩了嗎?」
黃海博搖頭道:「邵拾遺這個人當真不簡單,他明知你我二人對其惡行一清二楚,還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
有明一代,明孝陵一直是祖宗根本之地,備受尊崇。每歲有固定三大祭、五小祭,凡遇國之大事,均需遣勛戚大臣祭告。
老馬道:「此節邵拾遺已向我等解釋過,邵鳴發現是邵拾遺殺了黃芳泰,還當面質問了他,邵拾遺一氣之下承認了。隨後邵鳴決定召女兒、女婿來到江寧,商議如何處置邵拾遺一事。」
曹湛搖頭道:「不,不可能。我不相信你的話。」掙開侍從掌握,走到紅玉面前,蹲下來問道:「你說,我只想聽你說,你到底是不是芳華?」

靈修笑道:「邵公子不也是人嗎,你能進去,為什麼曹總管和黃公子不能進去?就這麼定了。咱們走吧,聽說那裡老大老大,可是要逛上半天呢。」朝曹湛得意一笑,抬腳便走。
二女不明究竟,只面面相覷。
曹湛應了一聲,先趕來江寧府署,知會了知府陶賁。
黃海博又將妞妞抱到床上,掐了掐她人中。妞妞「嚶嚶」一聲,醒轉了過來,坐起身來,問道:「出了什麼事?」
楊璧搖頭道:「我可不會殺你,我還要用你曹總管辦事呢。你不肯從命的話,我便殺了紅玉。」抬手便抽出腰刀來,橫在紅玉頸間。
一旁剪絨帽男子忍不住插口問道:「你當真是桂家的人嗎?」
曹湛聽完經過,忙問道:「黃兄為何不說出這番經歷?」
黃海博道:「就是普通琵琶的形制啊,音箱呈半梨形。讓我想想看,似乎色澤有些怪異,或許不是木製,而是銅質。」
靈修也是第一次進來明故宮,先皺起了眉頭,道:「我可想不到會是這般模樣。」
溫瑩搖頭道:「我不知道什麼馬勝。」

曹湛道:「老馬既不知另外兩人是誰,又如何聯絡他們表決呢?」
卻是不聞動靜,黃海博遂又叫道:「溫瑩娘子,你人可還好?」忽聽到門後有微弱呻|吟聲,心中一驚,忙推開門板——
黃海博道:「在丁拂之成親前五日,兩江總督傅拉塔以運送貢品為由,徵調了十五艘貨船。七日後,十五艘貨船經江東門通關北上,剛好是在丁氏心太平庵藏書樓被清空后的次日。」
馮老道:「只好希望如此了。」往外看了看天,又道:「小老兒派孫子請曹總管來這裏,是怕高戈那件事後,二公子會派人監視江寧織造署。謹慎起見,只好辛苦曹總管走一趟。現下天色已晚,怕是曹總管趕不及回城了,不妨今晚就歇宿在苗圃。就是寒舍簡陋了些,還請多擔待。」
馮飛不悅地道:「曹總管這話是什麼意思?莫非邵府接連出事,我爺爺也該當有事?」
曹寅又問道:「阿湛回來了嗎?」
曹湛道:「這應該是邵拾遺自己的說辭,老馬相信他的話嗎?」
他沒有聽到火器聲,料想其音剛好被琵琶聲掩蓋。可他路上只撞見了琵琶女和馬勝,並沒有遇到其他人,而且二人手上沒有黑色火藥余痕,明顯不是兇手。那麼兇手又從哪裡逃走了呢?
不知怎的,黃海博忽然想到當日在西園聽過的《桃花扇》唱詞《哀江南》來:「俺曾見金陵玉殿鶯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流覺,將五十年興亡看飽。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台棲梟鳥。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
只是,大順政權並沒有持續多久。不久,西安的高牆便被滿清的紅衣大炮攻破。從此,西安在中國歷史上再也沒有出現過成為國都的可能。
曹湛遂來到廂房。庭院內外有許多城守營兵士,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如臨大敵。黃海博未被上綁,獨自坐在燈下發獃,見曹湛進來,勉強揚了一下下巴,算作招呼。
黃海博嘆了口氣,將前任江蘇巡撫鄭端之子鄭奇泰留有書信一事說了。
曹湛與黃海博聞言,便隨黑子趕來江寧織造署。三人抵達時,江寧府差役已將高戈屍體從織造署大門前抬走,現場勘驗亦早已完成。曹寅親口告道:「高戈懷中藏有一柄匕首,江寧府仵作驗得那匕首口徑同雲錦賬房邵鳴身上傷口一模一樣,初步判斷是高戈殺了邵鳴。」
黃海博料想再也無法隱瞞,便將事情原委如實說了出來。
邵拾遺冷然哼了一聲,自去追趕靈修。
黃海博大驚失色,忙伸手探到傅拉塔鼻下,卻已無氣息;再探溫瑩鼻息,尚有呼吸,人只是暈了過去。
加入桂家后,曹湛時常拿出父親遺物觀看,不免被人問起究竟,他便敘說了當年建文皇帝藏寶之事。這段故事在桂家陸續傳開,眾人也不以為真,只當作笑話來講,總笑稱曹湛手中握有大明朝的寶藏。
許言又道:「此人能同時在江寧及北京行事,想必也是大有來頭,至少財力不在邵氏之下。」
楊璧這才滿意,插刀入鞘,又親自解開曹湛綁索,正色告道:「若非事關重大,我也不會行此下策。我們桂家太需要那筆錢做軍費,大西軍東山再起,全在此一舉,還望你能理解。」
許言道:「我聽知府大人說了,但這件事,總要向曹總管交代一聲。」
曹湛上前一步,低聲道:「楊璧心地不純,賀兄要多加小心。」
曹湛遂上前問道:「老馬人呢?我找他有點事。」
黃海博吃了一驚,問道:「曹寅兄是在懷疑我跟溫瑩有私情嗎?」
曹寅道:「問是問了,侍從說傅拉塔突然決定回城,只命江南提督金世榮率領部將繼續巡防。而且在軍營時,傅拉塔便換了便服,回總督署后,也不準人跟隨,自往後衙去了。」
這一刻,他深深體會到當日丁拂之跳河自殺的心情。原來生與死距離如此之近,只有一線的距離,只要他再朝前邁上一步,便可與芳華在陰間相會。
孫氏是康熙皇帝欽封一品夫人,她這等身份的人出行可不是一件小事,有諸多事宜需要張羅。等送走孫氏一行,已是數日之後。城中熱議江寧織造曹寅未止,康熙皇帝的親筆批複倒是到了——關於曹湛曾加入反賊桂家一事,不予追究,但黃芳泰的案子,交由兩江總督傅拉塔負責。
黃海博見曹寅已有怒氣,忙道:「是我拜託曹湛務必尋到馬勝。」
曹湛一時無言以對,忽見賀春走下船來,站在一旁,料想對方有話要說,便道:「首領既答應會好好待你,你就一心一意跟著他吧。」

黃海博道:「只是匆匆打了個照面,他又舉袖掩面,所以未曾看清。」
黃海博心道:「且不說拂之手中琵琶是不是什麼連珠火銃,他如果是遷怒傅拉塔助人運書而殺人,為何只殺了傅拉塔,而沒有向溫瑩和馬勝下手?就算他對溫瑩還有舊情,又為何要放棄射殺馬勝呢?那可是當年誘他一賭失書的關鍵人物。」
曹湛不答,只無奈地搖了搖頭。
曹湛道:「知府大人不妨派人拿著兇器去邵府問問,看它到底是不是高戈所有。」
黃海博道:「是。」嘆了口氣,大致講了經過。
溫瑩忽抓住曹湛手腕,懇請道:「曹總管,你救救我。只要你幫我逃出這裏,我便帶你去找馬勝。」
鄭寬落下如此悲慘的結局,僅僅是因為他姓鄭嗎?如若他當年隨侄子鄭克塽一道降清,必然也是富貴囚徒的命運,又會是怎樣的心境?時光倒流、從頭再來的話,他又會作何抉擇?
丁南強正與朱雲在庭院中排戲,見曹湛進來,也未加理睬。曹湛隨剪絨帽男子徑直進來後院,老馬正坐在小凳上劈柴。
曹湛已自明孝陵趕回,正等在外面,見曹寅怏怏不樂地出來,忙上前問道:「織造大人要讓我調查這件事嗎?」
對於在自己手中創造了這樣一座宏偉的都城,明太祖朱元璋很是得意,有意問群臣道:「我的都城建得怎麼樣啊?」言語之中,不無炫耀之意。群臣自然都是讚不絕口。唯獨十余歲的四皇子朱棣道:「紫金山上架大炮,炮炮擊中紫金城。」

皇宮中各門匾中,「門」字均是末筆直下至底,沒有向上的鉤腳。此種寫法,始於宋朝。據說南宋偏都臨安后,玉牒殿不慎失火,燒毀了殿門。有大臣上奏說,宮殿匾額中的「門」字,末筆都有鉤腳,帶火筆,因此而招致火宅,須得將匾額全部燒掉,方能免災。從此以後,凡宮殿的匾額,書寫時「門」字末筆都直下,不鉤腳。
黃海博見其室燈燭尚明,也不知道曹湛人是不是還在裏面,便道:「或許婢女都在裏面服侍溫瑩呢。我過去看看。」
亦有其他下人、婢女聽到動靜,黃海博掩上大門,自己守在門前,不准他們進去。
靈修賭氣道:「要你管。」
許言卻是不明究竟,躊躇片刻,問道:「二位有沒有覺得太巧了,先是邵鳴遇害,然後是他女兒、女婿被殺?」
他有意出言指點,無非想陶賁能追根溯源,查到邵拾遺身上。但陶賁卻不想親自查案,只道:「邵府的案子,還是等許言許通判回來再說吧,或許他在京師有所發現也說不準。」
馮老嘆道:「可憐的高戈。」遲疑半晌,又問道:「如果小老兒出來做證人,能否證明是二公子殺了兆貝勒?」
當即謊稱受溫瑩之召,來為府中下人治病。門前兵士經常看到黃海博出入江寧織造署,早就認得他,便笑著放他進去了。
黃海博道:「難怪曹兄熟知明故宮的地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