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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精神病人 3

第四章 精神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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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精神病強制治療效果很好,現在的醫療科技也很發達了,連我們的專家都說你恢復正常了。」凌漠朝聶之軒努了努嘴,說,「我就不懂你為什麼不去申請減刑。你不知道吧,精神病治療康復成功后,就可以申請減刑了。你都坐了二十幾年牢了,這一減,估計就直接出去了吧。」
「據我所知,他在那十一年時間里,每周都去福利院,只是為了收你當兒子?他和你提過?」凌漠問。
「確實很難。」聶之軒整理了一下自己白大褂的領口,說,「不過,你讓我冒充醫生去給他看病,是啥意思?」
「就是那個給我畫像的年輕人?」杜舍冷笑了一聲,「那他命大。」
凌漠若有所悟,接著說:「我真想不明白,你這麼個瘦子,是怎麼把一個警察給殺掉的。」
「圖你什麼?你是有財呢,還是有色?」凌漠譏笑道。
「完成職責?我和我媽天天被那個老混蛋虐待,我們只是自衛罷了!」杜舍說,「他怎麼不考慮誰錯在先?本來都沒人抓我們了,就他裝成一個小販來騙我,害得我媽就這麼死了。居然判我媽死刑,死之前我想再見她一面都沒見著。什麼完成職責,我看就是為了加官晉爵吧?多判一個死刑,他的烏紗帽就能更高一些!」
杜舍斜眼看了凌漠一眼。
杜舍「嘁」了一聲,扭過頭去。
「聊什麼呢?」
杜舍哼哼地冷笑了一聲,停止了對話,意思像是在說:你說得輕巧,我怎麼出去?
「不記得了。」杜舍說,「但我就是知道,他拿他的孩子毫無辦法,經常在我這裏唉聲嘆氣的,說他活得失敗。活得失敗,就要來我這裏找安慰?還是希望我能做他聽話的兒子,讓他活得成功?真是笑話!他是我的殺母仇人!」
杜舍恢復了沉默。
「也不是吧,他總要帶你開個小灶,帶點吃的穿的吧?」凌漠問。
說完,凌漠從口袋裡掏出守夜者組織的徽章,在杜舍的面前亮了一亮,說:「哦,對了,你現在確實不能出去,不然會被人殺了。」
三個大活人坐在鐵籠子里,一言不發,兩個人低著頭玩著手機,這讓杜舍很是不安。但是,受到長年累月的影響,即便是再不安,他也悶著不說話,不停地搓著手背上的疤痕,越搓越煩躁。
凌漠低著頭,和聶之軒並排走在金寧監獄的走廊里,穿過一道道的鐵柵門。
杜舍冷笑了一聲,說:「說老實話,那個時候我還真的不想殺他。他有事沒事把自己當成爸爸來教訓我,就讓我很生氣了,所以這一次我也要當一次爸爸。而且是我爸那樣的爸爸,我要讓老董嘗一嘗有這樣一個爸爸,會是什麼樣的感受。」
「拉倒九-九-藏-書吧,這事兒還有人提?」杜舍說,「哦,是那個叫什麼唐什麼的警察說的吧?老董的那個跟屁蟲?他給我帶的都是些垃圾,沒什麼好東西。我記得最清楚的一次,他給我帶來幾袋麥麗素,還搞得給我多大的人情一樣。這種破玩意兒還拿來做人情?哪有大男人喜歡吃這種破玩意兒的?」
「那也不一定,有的人跳河自殺之前,也捆著自己的手。」凌漠說。
「會不會是老董的親人?」凌漠問道。
「不熟。」杜舍說,「當年就是他最先把我抓到、審訊的,不過他什麼也沒得到。後來,我被送到這裏來,送來之前他還跑來找我,和我說什麼要注意不要輕信陌生人的話,在路上老實點,聽從押解員的話什麼的。我就沒聽……」
「前兩天,我們派人來當了你的替身,差點沒命,這個你知道吧?」凌漠說。
「他不是別人,他是殺母仇人。」杜舍說,「我覺得只有讓他被虐待虐待,才能知道我和我媽為什麼要自衛。所以,我就餓著他,用皮鞭抽打他,用打火機燒他的衣服,燒傷他,還用鵝卵石砸他。」
「他是警察,完成他的職責罷了。」凌漠說。
「所以說,那都是天意!我都沒想到給他碎屍萬段。」杜舍滿足地說,「老天都會懲罰他,讓他死了以後,還被船的螺旋槳給碎屍萬段,這個真是解恨啊!都是天意啊!」
這讓凌漠嚇了一跳,這個人面對死亡威脅,也面不改色。對於那些曾經幫助過他、替他擋刀的人,也絲毫沒有謝意或是歉意。
「所以說,你最好和我多聊聊,如果我能抓住他們,那麼,你就可以出去了,他們就進來了,你也就安全了。」凌漠繼續心理攻勢。
「對,就是他。」杜舍說,「到後來吧,沒來過幾次。還拿個筆記本,我說一句他記一筆,搞得像是在研究我似的。」
「陷害你?」凌漠接著話題說。
「成天關在鐵籠子里,連個手機都沒的玩,不知道有什麼好。」凌漠把手機遞給杜舍,說,「喏,給你玩會兒。」
「你只需要說一些專用名詞來表示你已經知道他精神狀況良好就可以了。」凌漠說。
「沒有,我哪能就這麼讓他死了?那不是便宜他了?」杜舍一臉炫耀地說,「就這樣,我玩了他兩天。等我一覺醒來,他不動彈了,也不呻|吟了,我覺得可能是死了。」
「忽悠?」
「所以他就死了?」
凌漠皺起眉頭,說:「我也不知道能從他的口裡得到一些什麼,我只是單純地希望,一是可以獲取一些破案的線索,二是能為老師做點什麼。不管怎麼樣,你就一直坐在旁邊看手機就可以,做出一副九_九_藏_書對我們的談話漠不關心的樣子。」
一說到這個話題,杜舍的眼睛開始閃光了,像是炫耀一般,滔滔不絕:「只能怪那個老董太笨了。我記得那是過年之前,他又跑來和我說什麼新年快樂。快樂個屁啊!我媽給他害死的那一天起,我就快樂不起來了。所以我就說,我想去給我媽上墳。當時他就答應了。」
「我想也是。」凌漠說,「和我相比,你要幸運多了吧?雖然沒了父母,但在福利院里享福,還有老董對你那麼好,真是羡慕你。」
「手機。」杜舍的牙縫裡居然擠出了兩個字。凌漠心中一喜,自己的連續刺|激,終於激得杜舍開口了。
說這段話的時候,杜舍其實一點悲傷的表情都沒有,幾乎全是怨恨。
「可是我還是不知道你想從杜舍口中知道一些什麼。」
「事後再來和我獻殷勤,不是有古話說嗎?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杜舍說,「我看他接近我不是什麼對我好,他就是有所圖罷了。或者說,他為了陞官,用我媽的命做籌碼,他愧疚了,對他惡劣的行為愧疚了而已。」
「曾經幫助過你的人。」凌漠說,「現在都被人殺了。可想而知,外面有人是多麼恨你啊!」
「是因為福利院不好動手嗎?」凌漠問。
「你和他也很熟?」凌漠問。
「你可別好心當成驢肝肺,我是想幫你。」凌漠說,「當然,公平交易,我也要從你這兒知道一些事情。」
「唐駿,對吧?他也常去福利院?」凌漠強作鎮定。
凌漠沒有直接回應,而是從口袋裡掏出兩張照片,扔給杜舍看,說:「這兩個人你還記得嗎?」
話說到一半,杜舍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立即打住了。即便是凌漠追問,也不再說飛機上發生的事件的細節。
「嘿,你還真知道啊。」凌漠像是自嘲似的笑了笑,說,「哦,忘了,你們這裏面的人,是可以看電視的,能看到電視劇里的人用手機,不過,自己沒用過對吧。」
「是屍塊。」凌漠說。
「我們走吧。」聶之軒站起身來,讓凌漠一起離開。看起來,他是聽不下去了。
杜舍沒給任何回應,只是默默地搓著手背。
「這個不重要,總之,我給你指了一條活得更好的明路,你陪我聊聊總是可以的吧?」凌漠急切地把話題拉回來,說,「你啊,身在福中不知福,老董對你那麼好,你還殺了他。」
「我這兒沒你想知道的事情。」杜舍說。
「對我好什麼?我還不如那福利院里的小混蛋。」即便是過了這麼多年,杜舍依舊狠狠地咬著牙說,「我揍了那小混蛋,這老董居然還來教訓我?他以為他是誰啊?他媽的他是我的殺母仇read.99csw.com人。」
「後來你見過唐駿嗎?」凌漠見追問無果,轉移了話題。
就這樣靜靜地過了半個多小時,凌漠用眼睛的餘光瞥見杜舍已經煩躁不安、不能自已了,覺得時機已到。他嘆了口氣,說:「唉,現在的人啊,真是不懂。」
「他沒有親人,他兒子已經死了。那個小混蛋還想設計陷害我。」杜舍的嘴角又浮現出一絲冷笑。
「哦,忘了,你不會。」凌漠收回手機,說,「你不是我們這個時代的人,你是20世紀90年代的人,怕是連這個小機器叫什麼都不知道。」
「是嗎?有那樣的傻子嗎?」杜舍笑道,「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是把那根捆著他手的繩子給取下來了。當然,我也沒想到,那麼快就被他們發現了屍體。我開始還以為是路過的船隻發現的,沒想到是他們有目的地打撈的。」
「怎麼說呢,除了想知道什麼消息就知道什麼消息以外,現在的手機還會推送消息,能自動識別出你對什麼消息感興趣,一旦這個領域有了新聞,就會自動告訴你。」凌漠炫耀般地划動著手機屏幕,說,「任何東西,只要你動動手指,就可以在手機上購買了,然後自然有人給你送到手上,吃的也是這樣。現在的人啊,都不用帶現金了,帶著個手機,走天下。」
「沒有。」杜舍說,「他每次去,要麼就和我聊天,要麼就是教訓我,說我在福利院犯了錯誤,他費了多少力氣幫我擺平。我需要他幫我擺平?他是什麼東西?」
「沒什麼意思啊。」凌漠一副不屑的樣子,說,「我就不懂你賴在這裏不出去,是什麼意思?是害怕出去以後在外面世界里活不下去?」
「就是問我這一周在福利院做了些什麼,讓我不要犯錯誤什麼的。」杜舍說,「一副惺惺作態的模樣,現在想起來都很噁心。」
沒想到這麼一說,杜舍有了一些動容。看起來,他不是不怕死,而是覺得死離自己很遠,別人的死和他無關而已。
「你是連蛇皮袋一起扔進去的?」凌漠用眼神安撫了一下聶之軒,接著問道。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他們是誰。」杜舍皺了皺眉頭,像是在努力思考。
「殺我?」杜舍有一些意外。
「你還別笑。」杜舍今天真是打開了話匣子,他辯解說,「老董的孩子都不聽他話,他恐怕就是想養一個聽話的孩子吧。」
杜舍點點頭,說:「福利院那麼多人,也沒什麼隱蔽的地方。我媽墳前就不一樣了,那個地方偏僻,一般沒人來。我用背包帶了麻繩和皮鞭什麼的,就和老董上了山。到了墳前,老董還裝模作樣地給我媽磕頭,我越看越氣,就用磚頭一下子給他呼倒了九_九_藏_書。對那一片山區,我是很熟悉的,無聊的時候我就會自己爬山,所以我知道前面有一個山洞,於是把老董拖了進去,捆了起來。」
杜舍搖了搖頭。
「你什麼意思?」杜舍低聲問道。
顯然,這一波攻勢很有效。
說話間,管教已經帶著二人走進了監區最後一道鐵柵門,再穿過一道走廊,就走到了129號監房。之前管教已經安排同房犯人離開,此時監房裡只有杜舍一人坐在床鋪上,他正默默地低著頭,撫摸著左手背上的疤痕。
「你怎麼知道是死了?」在一旁的聶之軒最終還是沒繃住,惡狠狠地問了一句。
「那樣了還不死?」杜舍笑著說,「流了不少血,身上沒什麼好地方了,都是傷。死了就死了吧,我覺得還是不太解氣。所以,我就想了幾個小時,我覺得他這種人,死也要臭烘烘的才好。我想到山下有一條河,那條河污染得比較厲害,很臭,我就決定把他扔到河裡去,臭著變成白骨。於是,我就把他捲起來,裝進了蛇皮袋,拖到河邊扔進了河裡。」
「要殺就殺,捆起來做什麼?」凌漠問道。
凌漠見杜舍果真是一臉莫名其妙,於是也走進了監房裡,坐在杜捨身邊,一言不發,開始搗鼓手機。
「所以,你不去提審室訊問。」聶之軒說。
「對,我們這次的戰略就是忽悠。」凌漠淺淺一笑,「杜舍早年表現優異,但自幼父母雙亡,流浪輟學,寄人籬下,存在犯罪人格形成的生存環境基礎。在福利院的時候,經常欺負其他人,成年後還有虐童的行為。對待他的恩人董老師,也是手段極其殘忍地將他殺害。這都反映出,杜舍是一個明確的犯罪人格。犯罪人格的人,情感淡漠、自私、狂妄、殘忍、冷酷。所以,想用什麼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是不可能突破他的心理防線的。唯一的辦法,就是忽悠。」
凌漠趁熱打鐵,說:「你還是害怕出去了就活不下去對吧?那你就想多了,現在的社會和你那時候可不一樣了,工作到處都是,送個快遞啊,打個零工啊,都可以收入不菲的,也沒人會在乎你的歷史。你看看我,想知道我臉上的疤是怎麼來的嗎?」
「所以,你在這裏面也是有危險的。假如哪一天他們有人混了進來,我們可就保不了你了。」凌漠說。
按照既定的方案,穿著白大褂的聶之軒先進入了監房,並且裝模作樣地給杜舍「檢查」了一番,說了一大堆連凌漠也聽不懂的醫學專有名詞,最後下了一個結論:「嗯,恢復得不錯,不需要進一步強制治療了。」然後,獨自坐到了監房的角落,開始搗鼓他的手機了。
「望哥說的事情,其實我也沒有把握。」
九*九*藏*書「你說,老董的孩子都不聽他話,你怎麼知道的?」凌漠連忙問道。
凌漠一笑,說:「我和你一樣,三歲的時候,父母就雙亡了。而且是在一場浩劫中身亡的,我也在場。我留下了個疤,我爸媽命都沒了。從此以後,我就成了孤兒,被送到親戚家撫養,有了新爸新媽。嗯,準確地說,那不是撫養,我就是他們的出氣筒啊,各種被虐待。後來我到初中的時候,我實在是受不了了,從親戚家逃了出來,開始了流浪生涯。我比你可牛多了,我當時就是一幫小混混的王,想幹嗎就幹嗎,幹了無數壞事,也進了無數次局子。不過,現在我倒是成了警察,你說這個命運是不是作弄人?不過,你看看我,違法記錄比你多吧,但是依舊能活著,你為什麼不能?」
「見過,他來這裏找我聊。還把守衛都支走了,但我沒再和他說過一個字。」
「現在的手機啊,都能上網了。」凌漠說,「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恐怕連上網這種事情都沒概念吧。」
「沒有,我又不傻。」杜舍說,「那樣一看不就是被人殺的嗎?我覺得吧,等屍體變成了白骨,得讓人覺得是自殺跳河什麼的才好。所以,到了河邊,我不僅取下了蛇皮袋,我還發現老董的兩隻手被我捆著,勒得通紅。你想啊,要是屍體被人發現還捆著手,那不就肯定是被人殺的了?」
杜舍卻立即轉移了話題,說:「我想不出有誰可能會來殺我,但是肯定和老董有關吧,我這輩子活了幾十年,一大半都在牢里,別人我也不認識。」
「他對我好?」杜舍冷笑了一聲,說,「你來和我說這麼多幹什麼?」
「我誰也不認識。」杜舍這麼一說,讓凌漠的心一沉。
「好的。」凌漠見也問不出什麼了,也起身準備離開。
「1983年,特殊情況。」凌漠說,「這個怪不得老董吧。」
杜舍眉毛挑了挑,欲言又止。凌漠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的表情,知道這是驚訝反應,看來他是信了。
他的這句話倒是說到杜舍心裏了,現在的杜舍才真的想喊出這句話,這兩個人莫名其妙的,誰能懂他倆想幹啥?
「所以你從小被人虐待,就也去虐待別人?」
「我本來就不是訊問他。」凌漠說,「這種人,你越是壓迫他,他越不會開口。所以,在他熟悉的地方,才是最有可能讓他開口的環境。」
杜舍抬頭看看他倆,一臉猥瑣地笑著,補充道:「對了,剛才和你們說的,是我精神病治好了以後回憶起來的啊。當時,我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