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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黃州五年 八 黃泥坂和赤壁

第六章 黃州五年

八 黃泥坂和赤壁

蘇軾在黃州住了三年後,思想境界,便是不同。從痛苦中體驗出生命之實相與妙諦,在對大自然的觀照中,悟出萬物運行變化的奧秘,從而肯定「天人相類,天人相通」的道理。倘若宇宙間的江水無盡,明月無盡,草木之春榮秋落無盡,則我們的生命亦豈有盡時?巨眼的蘇軾於是下了莊嚴的結論: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就因這個眼病,蘇軾困在家裡,約有一兩個月沒有出門。恰巧同年四月,臨川曾南豐(鞏)在江寧病故。於是,謠言再度發生,說蘇軾已與曾鞏同日病死,附會其辭地說如李長吉一樣,被上帝召往玉樓修文去了。


可惜一溪明月,莫教踏破瓊瑤。解鞍欹枕綠楊橋,杜宇一聲春曉。
這首「大江東去」(《赤壁懷古》)詞,是《東坡樂府》中,家喻戶曉,最負盛名的傑作。讀來,便覺有萬里江濤,奔赴眼底,千年感慨,齊上心頭的嘆喟。其實是蘇軾目前的遭遇,使他覺得不論是羽扇綸巾的周瑜,還是狼狽戰敗的曹操,他們都已發揮了生命的光輝,照亮了時代,豐盈了歷史,誰復像他這樣的處境,將有限的生命平白浪費?「故國神遊」,哪裡還能夠不自傷流落,哪裡能夠不自笑頭上早生的白髮。
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
在海闊天空的環境里,大自然無窮的生意,與自己的靈感互相呼應時,這世界竟是那麼多姿多彩,美不勝收,《赤壁賦》說:「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蘇軾不禁歡喜讚歎道:「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
元豐五年的七月和十月,前後兩次赤壁之游后,其實同年蘇軾生日,與他接近的幾個朋友如郭遘、古耕道諸人,還曾置酒赤鼻磯下,為他慶生,這是同年第三次的漫遊。據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元豐五年十二月十九日,東坡生日也,置酒赤壁磯下,……酒酣,笛聲起於江上。客有郭、古二生頗知音,謂坡曰:『笛聲有新意,非俗工也。』使人問之,則進士李委。聞坡生日,作新曲曰《鶴南飛》以獻。呼之使前,則青巾紫裘,腰笛而已。既奏新曲,又快作數弄,嘹然有穿雲裂石之聲,坐客皆引滿,醉倒。委袖出嘉紙一幅,曰:『吾無求于公,得一絕足矣。』坡笑而從之。」

草木層累而右附兮,蔚柯丘之蔥蒨。
自從墾闢東坡后,蘇軾每天進出東門,城門的守卒常常帶著詫異的眼光看他。蘇軾在心裏回答他們道:「你們不要笑我,自來賢達之士,誰不走過貶謫這條患難的道路?百年以後,黃州人還會常常說起我哩!」
蘇軾在黃州這幾年的陶養,使他體會人生,得到妙悟,終能說出這段非道家玄理、佛門禪機所能爭執的智者之言。就因為七月這次赤壁之游,玩得很痛快,三個月後,即同年十月十五日之夜,蘇軾與客二人,從東坡雪堂回臨皋亭去,走在黃泥坂路上,仰見明月在天,俯視人影在地,情景清逸,他們三人,一面走路,一面行歌互答,非常高興。這樣走了一段,有人說:今天傍晚,江邊舉網,得了一條巨口細鱗,狀似松江之鱸的鮮魚,只可惜沒有酒。這樣便把大家的酒興提了起來,蘇軾興沖沖回家去跟他夫人打個商量,帶了酒來。既已有酒有餚,便又想起曾游的赤壁,於是一夥三人,乘上小船,往赤鼻山下去了。九_九_藏_書
莊子說,把船藏在山壑里,將山藏在大水裡,自以為總已非常牢固了,如果半夜裡來個大力士將它背起來跑掉,愚昧的人還不曾知道哩!物,按其大小作適當的儲藏,仍然不免失落,要是「將天下藏於天下」,就根本無從發生「失落」這麼回事了。換句話說,如果我們突破了時空的限制,超越了主體與客體的分別,物我兩忘地融合在道的境界,這便是「化」。人到了「化」境,便如郭象注言:「聖人游于變化之途,放于日新之流,萬物萬化,亦與之萬化。化者無極,亦與之無極,誰得遁之哉!」如此,將自己藏於天下,參与大化之流行,則我與天地為一,游心自然,無得無喪,物與我都一樣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中的一分子。
從東坡到臨皋亭,不到一里路,正好讓他從容步行,舒松筋骨。說到道路,黃州城瞰江跨谷,到處都是黃泥的田坂路,蘇軾朝出暮歸,每日都在坂路上走,常人也許會抱怨遇雨泥濘,晴天飛塵之苦,但是蘇軾不然,一日大醉,作《黃泥坂詞》,卻將這條山邊村路,說得那麼幽美動人:
這第三次赤壁慶生之游,楊道士應該還在黃州,然而沒再提起他的簫聲,卻換了吹笛的李秀才,不知何故。
可見這一疑問存在他心裏,歷時一年,還未能解。這種一言不苟的態度,足令人嘆賞。事實上湖北境內,江漢之間,名叫赤壁的地方,共有三處:一在今嘉魚縣東北江濱,《荊州記》作蒲圻縣沿江一百里南岸,與烏林相對之處,這才是周瑜大破曹操的地方,真正歷史上的赤壁;二在武昌縣東南七十里,又名赤磯;三即蘇軾所游之處,在黃岡縣城外,土名「赤鼻磯」,亦即沈復《浮生六記》所云:「赤鼻磯在黃州漢川門外,屹立江濱,截然如壁,石皆絳色,故名。《水經》所謂赤鼻山是也。」

蘇軾是個好動的人,無事便要到各處走動,家裡是坐不住的。惜乎黃州附近,夠得上稱名勝者,只有武昌西山的寒溪一處,余如東門外的青草亭、韓家圃這幾個地方,去多了也就沒甚意思。
山頭孤鶴向南飛,載我南遊到九嶷。

上蒼所造的一丘一壑,一溪一水,無不有它各自的妍美,但須慧眼靈心,隨時體味,遇之於目,會之於心,則天地間幾乎無處不是美境,如蘇軾記黃泥坂詞,就是個極好的例子。
楊道士善吹洞簫,詩言:「楊生自言識音律,洞簫入手清且哀。」《赤壁賦九九藏書》中說:「於是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客有吹洞簫者,倚歌而和之。」下面著力描寫水上簫聲之美,這吹簫之客,當然就是這個道人楊世昌了。
蘇軾少年得意,一夕之間,名滿天下。自入仕途,逞著一腔淑世的熱情,追求理想。然而,任何時代的現實,總難符合天才的抱負,則又不免乘其邁往的豪氣,痛快淋漓地評騭政事,發泄感情。不料這份熱忱,這份豪氣,為他帶來了幾乎是殺身之禍。自從貶謫黃州,物質生活當然大不如前,但這並不重要,蘇軾的痛苦,是時間對他的壓迫。
雨洗東坡月色清,市人行盡野人行。
為物所不及的人的生存,應該有其尊嚴的存在。大千世界、宇宙人生間,不能單看一剎那中的形象變化,而要以巨眼觀徹物我心靈交輝中所妙悟的大道,即是「永恆」。

於是,就派范家門客李成伯去黃州一探。成伯見到蘇軾好好活在那裡,不免道出此行緣由,蘇軾大笑起來,心裏卻充滿了感激。《答范蜀公書》說:
喜魚鳥之莫余驚兮,幸樵蘇之我嫚。
人,也是大自然中的一分子,人生若不被某些短淺的人,強將表裡貫通的一個整體,分割成過去、現在與將來等若干片段,造成狹義的時間觀念,就不至於被局限在這個特定的時間框框里,輾轉沉吟,無力抗拒。

有人把這謠言告訴了在許昌的范鎮,景仁是個至性人,絕不懷疑,舉袂大慟起來,即命他家子弟,立刻帶筆款項,到黃州去賻唁蘇家遺屬。子弟們勸慰他道:「這個傳聞,真假還不知道,不如派人先去黃州看一下,如果確實,再去弔唁不遲。」
照野瀰瀰淺浪,橫空曖曖微霄。障泥未解玉驄驕,我欲醉眠芳草。


大江滔滔東流,然而千年不竭;明月缺而復圓,萬古不改。天地間一切現象,看似都在不斷變化,但如以永恆的觀點來看這宇宙間的萬物萬化,則此江水何嘗流去,月圓月缺,到底也無所謂消長。所以蘇軾與客夜遊赤壁時,指著這片江水,這輪明月,慨然道:
下界何人也吹笛,可憐時復犯龜茲。
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
…………
出臨皋而東騖兮,並叢祠而北轉。
蘇軾每有所作,即為人傳誦,此詞一出,立即化為謠言。盛傳那天晚上,蘇軾寫此詞后,便將冠服脫下,掛在江邊樹上,拏舟長嘯而去。這謠言傳到太守徐大受耳中,則是「州失罪人」,他有監管的責任,如何得了,立即傳車往訪,到了臨皋亭蘇家,蘇軾還在高卧,鼾息如雷,不覺大笑。

夜飲東坡醒復醉,歸來彷彿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倚杖聽江聲。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蘇軾居黃未久九*九*藏*書,第一次與兒子邁一同漫遊江岸,過知州官邸不過百步,就看見一片絳赤色的崖壁,矗立在深碧色的江水中,別有一番挺拔傑出的氣象,從此常常划船到這崖下江邊來玩,或者撿拾江邊彩色的石子,或者攀登崖上的徐公洞,尋視鶻鳥的窩巢。閑看兩條大蛇在崖上緩緩蠕行。
莫嫌犖确坡頭路,自愛鏗然曳杖聲。
這次遊伴中有一遠客,即四川綿竹武都山的道士楊世昌。這年夏天,他雲遊廬山,轉道到黃州來看蘇軾。楊世昌,字子京,是個多才多藝的道士,蘇軾曾書一帖,盛稱他善畫山水,能鼓琴,通曉星象、曆法與骨色(相),能作軌革卦影,還會黃白葯術,贊他:「可謂藝參矣。」



元豐五年,黃州正鬧水災,大旱之後,霖雨不歇,人人面臨「室家之憂」。唯這楊道士,孤身一人,恰如閑雲野鶴一樣,來去自由,更難得的是他身體強健,即使「泥行露宿」,都不在乎。蘇軾非常羡慕。
又如他于元豐五年三月間,去麻橋看病,病愈后,就和醫生龐安常同游蘄水郭門外二里許的清泉寺和王羲之的洗筆池,徜徉於蘭溪之上。入夜,到一酒家喝醉了酒,在蘄水道中的溪橋上休息了一會,橋本身只是一座鄉野的溪橋,但蘇軾眼下,感受卻不凡,作《西江月》詞,敘(序)曰:「春夜蘄水道中,過酒家飲。酒醉,乘月至一溪橋上,解鞍曲肱少休。及覺,亂山蔥蘢,不謂人世也。書此語橋柱上。」詞雲:
時入初夏,接著又害起瘡癤來,原定要到岐亭去看望陳慥的,也因瘡痛作罷。此病拖延甚久,不但沒能治愈,至五六月間,這瘡癤的風火之毒,忽然上升,侵及右目,炎赤腫痛,幾至失明。《與蔡景繁書》雲:
本來,人的生命,具有「倉促即逝」的特質。蘇軾在黃州,正是人生的盛年,發揮抱負、建功立業的黃金時代,怎經得起在此荒瘴江城裡平白浪擲?再就個人的生活範圍而言,人的活動空間,受著許多現實世界的牽制,本就不大,現在則被法律限制居住於一州境內,這個六尺之軀,宛如被繩索緊緊捆縛,輾轉偷生,豈能容忍?
今日李委秀才來相別,因以小舟載酒,飲赤壁下。李善吹笛,酒酣,作數弄。風起水涌,大魚皆出。山上有棲鶻,坐念孟德公謹如昨日耳。
朝嬉黃泥之白雲兮,暮宿雪堂之青煙。
蘇軾每常感慨生命短暫,時有「人生如寄」的喟嘆,而現在則被投諸荒城,浪費日月。蘇軾是個天性豪放,喜歡活動的人,現在卻被拘限於黃州這麼一個偏鄙的小天地里,動彈不得,積鬱之下,不免有突破空間的衝動,如前舉《臨江仙》這闋詞,所謂「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即是這種苦悶化生的幻想。
莊子《大宗師》篇論宇宙與人生的關係,正可作蘇軾「自其不變者而觀之」這句話的最佳批註。
蘇集確有以《李委吹笛》為題的一首七絕:

他在《后赤壁賦》中說,時將半夜,忽有一隻翅如車輪、玄裳縞衣的孤鶴,橫江東來,嘎然長鳴,掠過船邊向西飛去。後來又夢見一個羽衣蹁躚的道士,問他:「赤壁之遊樂乎?」其實說鶴說夢,都是影射楊世昌一人,不過把一個具象,化作「鶴掠舟西」,化作夢中的羽士,便平添撲朔迷離、疑真疑幻的氣氛,造成絕美的層次。蘇軾筆下,瞬息萬變,令人目不暇給,時而把人帶到永恆的邊緣,忽又回到平凡的人世。他的弟弟蘇轍嘗說:「子瞻諸文,皆有奇氣。至《赤壁賦》,彷彿屈原、宋玉之作,漢唐諸公皆莫及也。」確然不是阿其所親的諛詞。read.99csw.com


這個故事,寫得甚美,但有數處不實。

唯有門前那一片浩淼的江流和沿江陡立的那一道絳赤色的崖壁,風光明媚,時時吸引蘇軾,如遇風平浪靜而又沒有別處可走時,就弄只小船,沿著江邊划水,常常不自覺地劃到赤壁那一帶江面上去。倦了,就停槳閑眺,讓這小舟隨波自去,他只在船上欣賞天上的流雲、江中的白浪和沿江的山容石色。
蘇軾自始就懷疑這地方並非真是火燒曹營的古戰場,因此他下筆即說「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表明存疑的態度。據南宋郎曄《經進東坡文集事略》注,蘇軾作《赤壁賦》后的次年,還在賦后題一跋語:
遙想公謹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然而天下事沒有絕對的得失,失之東隅者,未始不能收諸桑榆。蘇軾原是生長在農村的一個青年,入仕以來,世俗的繁忙,吏事的壓迫,焦勞愁苦,日不暇給,使他久違了素所親近的大自然,使天賦的一腔藝術氣質,幾乎全被扼殺了。現在卻有充裕的時間,得以從容體會大自然里各種不同的情趣,使他塵封的靈性,漸漸覺醒。
東坡荒廢,春筍漸老,餅餤已入末限,聞此當俟駕耶?某五七日,苦壅嗽殊甚,飲食語言殆廢,矧有樂事?……

走雪堂之陂陀兮,歷黃泥之長坂。
黃州少西山麓,斗入江中,石色如丹,傳雲曹公敗處,所謂赤壁者。或曰:非也。當時曹公敗歸由華容路……今赤壁少西對岸即華容鎮,庶幾是矣。然岳州復有華容縣,竟不知孰是?

李成伯長官至,辱書,承起居佳勝,甚慰馳仰。……某凡百粗遣,春夏間多瘡患及赤目,杜門謝客,而傳者遂雲物故,以為左右憂。聞李長官說,以為一笑。平生所得毀譽,殆皆此類也。何時獲奉几杖?臨書惘惘。
五年九月間的夜晚,他與幾個朋友在江上飲酒,薄醉歸家,一路欣賞江水接天、風露浩然的秋色,忽然興起「身非己有」的痛苦,生出掙脫塵網、追尋自由的慾望,獨自面對著江水幻想起來:「倘使趁這好風好水,將這自己作不得主的軀殼,乘上小舟,聽憑江上秋風,隨便吹到哪裡都好。」他把這份渴求解脫的幻想,寫成一闋《臨江仙》詞,與客大歌數過而散。這闋詞是這樣的:
蘇軾初聽人說,這地方即是三國時代吳蜀聯軍大破曹魏的古戰場九*九*藏*書。凡是懷著滿腔淑世的熱情而橫被現實壓制的人,每好追想歷史上的英雄人物,以彌補心理的空虛。蘇軾亦然,初游赤壁,就寫下一闋有名的《念奴嬌》詞:
臨皋亭外呼嘯不停的濤聲,赤鼻磯畔鬱郁蒼蒼的山容林相,原來看似沒有生命的一山一水,一木一石,只因有時間與他接近,日夕相見,不覺產生了意想不及的感情。有了感情才驀然發現宇宙所孕育的萬物,適其自適,各得其所,不但都具有內在的生命,而且蘊藏著無限的生機。一個在人生旅途中漂泊的靈魂,被大自然慈祥的母性容納了,則與朝陽夜雨,春花秋月,同為有情天地里的一分子,就如莊子《齊物論》所說的「三籟相應」。天籟與地籟相應,地籟與人籟相應,如此就可以達到「喪我」(去除偏執的我)的境界,則人與自然構成一個和諧的整體世界,即與天地精神合一,使本是局促的生命,即能無限擴大,無限超升,脫出現實世界時空的限制,獲得「游于萬化」的自由。
元豐五年(1082)二月雪堂落成后,蘇軾留在那裡的時間更多了。白天忙著灌溉耕耘那些農事,晚上則常留在雪堂讀書。遠道的朋友來時,就以雪堂為客館,他以與朋友飲酒劇談為樂,每每要到夜深人靜,才曳著手杖回去。走在路上,靜聽他那響簧鐵杖,敲擊著粗石路面,發出鏗鏘的聲音,清脆悅耳,心裏有種萬慮皆澄的喜悅。作《東坡》詩:


不多幾時,這謠言就傳到了京師,甚至傳入禁廷,神宗皇帝也聽說了這則傳聞,立刻召問尚書左丞蒲宗孟,因為宗孟與蘇軾不但是小同鄉,而且還是姻戚——宗孟的胞姊嫁與蘇軾的堂兄,是堂侄千乘的母舅。不料宗孟並不知曉,只是含糊對曰:「日來外間似有此語,但亦不知翔實。」其時神宗正在傳膳,信其為真,嘆息再三,連聲惋惜:「才難,才難。」輟飯而起。

元豐六年開春后,蘇軾的健康狀況很不好。正二月間,大約受了寒,感冒了,引起咳嗽,拖了個把月還未痊癒。又碰上牢城失火,延燒市廛,火自西北來,一直燒到雪堂,總算撲滅了。《招巢谷歸來書》說:
蘇軾《前赤壁賦》所記之游,時在元豐五年(1082)七月十六日,即篇首所說「壬戌之秋,七月既望」那一次。
李委亦確有其人,但是秀才而非進士,是蘇軾邀與同游而非赤鼻磯邂逅的獻曲者。蘇軾《與范子豐書》提到這件事:

蘇軾遊山玩水的興緻一向很高,船到山下,他雖年將半百,依然以腰腳矯健自豪,獨自攝衣上山,夜登崖頂,仰天長嘯,一吐胸中的濁氣。
余旦往而夕還兮,步徙倚而盤桓。

某卧病半年,終未清快。近復以風毒攻右目,幾失明。信是罪重責輕,召災未已。杜門僧齋,百想灰滅。
雖信美而不可居兮,苟娛余於一眄。
大江洶以左繚兮,渺雲濤之舒捲。
初被酒以行歌兮,忽放杖而醉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