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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十一

「我聽說過這地方,」多克說,「是一家為有錢人開的精神病院。在古代印第安語里,這個詞是『寧靜』的意思。」
「就像在這裏?迷幻的!他們拿那些電流去弄你腦袋,夥計?」
「你說這事和黑手黨有關——」
「你願意跟我們過去,幫我們擺平麻煩嗎?」
「什麼?不賭馬了?不欠美容院的了?不欠小霸王龍的了?不欠『切紙刀』塞爾瓦托·加左尼的了?不欠艾德里安·普魯士的了?」
提托聳了一下肩膀。「那次在馬爾霍蘭德。」
傑龐嘉的車開得很有水準,一直到他們已經離開了好萊塢的白色強光,穿越多希尼的時候,多克方才注意到(a)天已經黑了,而且(b)車頭燈沒有開。
「他真的想讓我回去嗎?」
一聲爆炸從近處傳來。「嗨!你是傑龐嘉,對吧?傑龐嘉·芬維!真沒想到會在這裏碰見你!」
「麻煩你讓我們在聖莫尼卡的灰狗車站下,好嗎?我們可以坐本地的午夜班車。」
「當然。」
丹尼斯招手喊叫,對著他們揮舞和平手勢,但是那些隔間里的人都沒注意到他。最後他把車頂蓋滑回來,坐進賓士車。「太酷了。也許他們都嗑藥了。嘿!這肯定是他們管那些東西叫『頭戴式耳機』的原因!」他把臉放到離布拉特諾德博士很近的地方,搞得牙醫頗有些不舒服,「你想想啊,哥們!就像『頭戴式耳機』,對吧?」
多克第一次注意到這兩個警察在……好吧,不是嚇得發抖,警察是不會嚇得發抖的,但他們的確是在抖動,帶著曼森案之後籠罩這個地方的那種緊張。
多克和莎斯塔把車停在這個長方形的空地邊上,看著這個泥水盪子的邊緣不時滑落的碎土。過了一會,這一切轉了九十度。至少在多克看來,這個水坑就像是通往別處的門道,像某個巨大濕潤的廟宇入口。雨水敲打著車頂,電閃雷鳴不時打斷多克關於一條河的思緒。這條河與它經過的這個鎮同名,很久以前就因為開掘運河和引流而乾涸,相當於匿名地告知天下,那貪婪之罪有多麼可怕……他想象這個坑窪再次被水注滿,漫過水泥外沿,然後那些許久以來一直被禁止在此流淌的水現在開始無情地報復,很快就填滿了乾枯的河床,淹沒那些平房。所有後院的游泳池也都注滿了水,水漫到大街小巷。所有這些預示著因果報應的澤國景象連接在一起,而此時雨水繼續瓢潑而下,陸地消失了,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內陸海,成為了太平洋的延伸。
「這個……金獠牙……」
「是啊。」傑龐嘉笑道。
「對不起,怪發矮人,你沒事吧?」她不等多克回答,就繼續講自己的各種出逃故事。她渾身閃著光,就像是一屋子的癮君子在給聖誕樹懸挂金屬箔帶。這開始讓多克感到頭疼。
「丹尼斯,我要四處去看看。你是想在車裡等我,還是跟我進去,幫我做個掩護啥的?」
「不,我還沒說到最緊要的地方。這事若傳到那些傢伙耳里,還沒等我出門,我就會成為人家的下酒小菜。」
多克現在把莎斯塔的明信片翻過來,注視著前面的圖。這是一張攝於水下的照片,上面是某個古代城市的廢墟——斷裂的柱子和拱頂,坍塌的護牆。水顯得異常清澈,似乎散發出一種明亮的藍綠色光輝。魚(多克猜應該是熱帶魚)在水裡游來游去。看上去都顯得那麼熟悉。他想找照片的致謝信息、版權日期和出處。結果沒有。他卷了一根大麻,點上火,開始了思索。這肯定是來自太平洋某個他念不出名字的島嶼附近的信息。
「傑龐嘉?我還以為我們說好了永遠都不——」他看見了多克——「哦,你還在這裏?」
仙德拉拿起電話,按了一個按鈕,低聲說了幾句。她聽著電話,滿腹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多克一番,然後站起身,領他穿過接待區,走到一個拉絲金屬門的前面。他走了兩步就明白過來了,她從前在柔道館訓練的小時數要比他這一輩子在電視前待的時間還長——她可不是那種你願意招惹的年輕女士。
雨對於索梯雷格有一種特別的影響,她又開始糾結于利莫里亞和它那富於悲劇色彩的最後歲月。
「哦,博士。」她喘著氣,如唱歌一般。
「我守口如瓶,提托。」
「啊!傑龐嘉!你最近在忙些什麼?」
順著布拉特諾德博士的指示,多克駛下了日落大道,很快在一座有私家警衛把守的大門前停了下來。「晚上好,海因里希。」盧蒂·布拉特諾德低沉地說道。
「很高興見到你,布博士。」哨兵回答道,揮手讓他通過。他們在貝爾艾爾蜿蜒穿梭,駛到山坡上,又轉到河谷下,最後來到一棟帶大門的豪宅。這個房子地勢很低,幾乎隱藏在它的園藝風景中。這個房子似乎是為了夜晚而建蓋的,因為太陽升起來后,它可能就會隱去其形。在大門后的暮色中,隱約閃爍著一片灰色的空地。多克最後終於認出那是護城河,上面還有一座弔橋。
「我後來又接了幾樁類似的活,」多克小心地說,以防她今晚要開得更遠,「他就和那些擔驚受怕的父母沒什麼兩樣。」
「芬維小姐,」醫生開始作出解釋,「也許今天有點精神異常……」
「駕駛執照,小姐?」警察似乎在盯著傑龐嘉的乳|房看。她默不作聲地沖他笑了一下,不時打量他臀上放的那把「斯密斯&威森」。他的搭檔是個金頭髮的新手,走過來倚在後排座位那側。丹尼斯已經放棄了從車頂爬出去看巡邏警車頂上那排閃光警燈的嘗試,新警官只是看著丹尼斯,不時說句:「哇哦,夥計。」
「對不起,」剛才一直在瞅著丹尼斯的仙德拉問道,「你帽子上的是片披薩嗎?」
「是,意思差不多。金獠牙。」
「在希臘語中是什麼意思?」
在多克辦公室的門口躺著一張明信片,是從某個太平洋上他聽都沒聽過的海島上寄來的。這個島的名字里有很多母音。郵戳上面寫的是法文,首字母簽名的是一個當地的郵差,旁邊還註明了「courier par lance-coco」。通過法語字典,他推斷它很可能表示某種與椰子殼有關的郵件彈射發送方式,也許因為有無法靠近的暗礁,人們就得這麼送信。卡上沒有署名,但他知道是莎斯塔寄來的。
在車流中,一些本地車輛(如愛克斯嘉萊伯和法拉利)風馳電掣地駛過,超車時與他們只相隔毫釐之間。布拉特諾德博士似乎希望針對心理治療做一下討論,於是看著丹尼斯說道:「那裡。那就是我一直在談的病狀。」
「左邊第二個辦公室。布拉特諾德博士過會就可以見您。」
「我想去找個披薩店吃東西。」丹尼斯說。
「它和你們說話?」
她對著自己哼歌,多克能認出這調子,它帶著一種對於黎明的擔憂,正如《黑影》的主題。等她唱完四小節,他又試著提醒了一下。「傑龐嘉,如果你能把車燈打開那就太好了,你知道比弗利山的警察據說都藏在這些交叉路口的山坡上,他們就專門等人犯些小錯,譬如闖紅燈,然後就突然蹦出來。」
「哦,基本上就是東躲西藏,因為我父母總把我送到一個地方去。」
有一天,多克和莎斯塔在索梯雷格的家裡玩,她提到了自己的這個顯靈板。多克靈機一動。「嘿!你認為它會知道哪裡能買到貨嗎?」索梯雷格揚起眉毛,聳了一下肩膀,但卻揮手指了一下那個板,意思是你可以試試。通常人們會懷疑九_九_藏_書,你如何能確定不是別人在故意移動那個心形占板,使得看上去就像是有來自靈界的訊息?「很簡單,」索梯雷格說,「全由你一個人做就好了。」多克按照她的指示,小心地深呼吸,讓自己進入空靈的狀態,手指尖則儘可能輕地放在占板上。「現在,提出你的要求,看看會發生什麼。」
「電來電去。」傑龐嘉含情脈脈說道。
前門幾乎肉眼看不見,更像一個巨大的蓋板,隱蔽地安放在弧形的樓體正面。在大廳里有一塊漂亮的招牌,上面用燈芯體寫著「金獠牙公司\公司總部」。在招牌下面坐著一個亞裔接待員,她前面的名牌上寫著「仙德拉,嗨!」她穿著黑色的維尼綸連身裙,表情冷漠,用一種半英倫的發音問多克是否確定沒走錯地方。
「不,不,多克,你當時問的是學校里有沒有叫司機埃德的,我就說有,因為的確有此人。這個傢伙全名是埃迪·奧喬亞,因為南薩利納斯沒有一個警察能趕上他的車,所以大家都這麼叫他了——」
「這就是你感謝他的方式?」麥克不滿地搖了一下頭,「好好想想吧,我的朋友。」他嘟噥著走回廚房。
「她姐姐大概一小時前進了產房,」布拉特諾德信口胡掰,想讓他們逃過罰單,「芬維小姐答應過會趕到那裡看孩子出生,所以可能開車的時候注意力有點不集中。」
「讓我擔心的,」提托說,「是『進出』。你知道的,在汽配領域你需要應對這些高風險因素。」
「是他們的宣傳冊上啊。」
這是一樁女兒離家出走的案子,後來了結得非常利索,根本不值得小題大做,更別說克羅克在多克最後把傑龐嘉帶回來時所執意支付的巨額獎金。當時傑龐嘉的金屬框太陽鏡少了一塊鏡片,頭髮上還沾著嘔吐物。交接的地點就是在他和克羅克最初見面的那個停車場。多克不清楚她當時是不是記牢了他的樣子,也不知道她現在記不記得他。
「我想只能在大門外找個山下的地方見你了,」克羅克說,「洛米塔怎麼樣?」
「哦,我猜你們,中國人——」
「事情是這樣的。米奇不是很信任自己的司機。那些人大部分都是坐過牢的,這意味著他們外面都有欠債,而米奇有時可能都不知道。所以他偶爾會用一個私密線路打電話給我,我就在臨時商定的地點去接他。」
「當她開車的時候請你別說這些,哥們。」
她看上去滿腹狐疑。「我現在必須告誡你,這也許什麼都不是。你看,顯靈板的問題是——」

「我又逃出來了,盧蒂。」她眨巴著眼睛說。
「天啊,伊內茲不介意嗎?」
突然,山上出現了警車的閃光,就像一個UFO從山脊上升起,它鳴著警笛猛衝到山下。「哦,見鬼,」丹尼斯又把頭伸向頂蓋,「我出來了,哥們。」他眺望著飛馳而過的街景。多克覺得她沒有減速的跡象,他也試著不去想車座下的那個紙袋。他伸出腳去夠那塊剎車踏板,然後慢慢地把車帶到路邊停車帶停下。假如開自己的車,他也許會選擇逃跑,至少會把車門打開一兩寸,然後將包給扔出去。但是他還沒有來得及嘗試做這步,已經有人走上前來了。
「這些傢伙,」提托臉上露出一絲不快,「不會給你信封的。他們讓你按要求做事,然後整你的時候可能會手下留情。」
「不,不,沒有什麼『它』在看著你!」布拉特諾德現在有點急了,「那些不是『眼睛』,那些燈是提醒你停下來,等著它變綠。你不記得在學校學過這些嗎?」
「嘿,這是我辦公室電話。我沒有固定工作時間,所以你可能有時找不到我。」
「我想我們還是在護城河這邊等你吧,」多克說,「好嗎?」丹尼斯卷了很大一根大麻,點上了火,很快賓士車裡就滿是煙味。過了會,大門對講機傳來一聲尖叫。「嘿,夥計,」丹尼斯說,「你沒必要吼啊。」

在這封用椰子殼拋寄的明信片里,莎斯塔得顧及篇幅,選擇話題。可有趣的是,她偏偏選了這個雨天來談論。那次經歷一直在多克心中縈繞,雖然它發生在他們分手前不久。那時,她心思已經不在這裏了,多克注意到了這個變化,但卻未加阻攔。儘管如此,他們依然像在露天影院的孩子,很快就瘋狂地粘在一起親熱,熱氣升騰到車窗玻璃上,把坐墊都打濕了。至少在那時那刻,他們可以暫時不去想未來究竟會如何。
「一切都好吧,寶貝?」盧蒂·布拉特諾德說道。
店主兼廚師麥克拿著一個大盤子過來,裏面有菜卷飯、黑橄欖和菠菜小餡餅。看上去要花一個星期才能把這些吃完。「你確定想在這裏吃飯嗎?」他招呼提托道。
「那些顏色原來是這個意思啊,夥計?」丹尼斯說。
也許她是這樣感覺的,可說不定又並非如此。那個顯靈板是怎麼回事?多克開始在自己的記憶垃圾堆里翻找。哦……哦,對啊,隱約地……那是在一個沒有毒品可以解饞的漫長歲月,大家都搞不到毒品,每個人都很抓狂,精神恍惚。人們把感冒膠囊打開,不辭辛苦地將裏面的幾千顆小葯珠按照顏色進行分類,因為他們相信每一種顏色都代表了不同的顛茄生物鹼,如果服用劑量足夠大的話,也可以讓人爽起來。他們還吸食肉豆蔻,將滴眼液和廉價的酒混在一起喝,吃整包的牽牛花籽,儘管有傳聞說種子公司將這些花籽外面裹上了某種化學物質,能導致人的嘔吐。大家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是啊,夥計,」丹尼斯插嘴道,「但是我們坐在賓士里,而且車只有一種顏色,米色——難道我們這樣不會加分嗎?」
「哦,我認為不是!」她開心地解釋道,「我想那是它的一隻眼睛!」
「但是我在黑暗中能看清,」傑龐嘉用力地點了下頭,「我能看得很清楚!」
「你前世生活在那裡。」多克揣測道。
等到她回到「音思咖啡屋」時,才發現那個電子人「傑龐嘉」不知怎麼搞出了故障,偷偷跑到了廚房,對著「今日薦湯」做了些齷齪的事。現在他們必須把這些湯都倒進水槽。事實上,這應該是「今夜薦湯」,它是一種可怕的靛青液體,也許根本不值得當回事。但即使如此,電子人「傑龐嘉」還是應該多體現出一點自控力才對。這是個調皮衝動的電子人「傑龐嘉」。也許真實的「傑龐嘉」本不應該讓她擁有那些特殊的高伏電池。她總求著要這種電池,它會讓她更招搖。
「這要看你怎麼說了。」多克正想接著講,結果曼紐爾繼續說道:「我本要多收你錢,但是因為有像提托這樣的主,他們就算是幫你們補貼了。」不過,發票上的金額仍然像比弗利山一樣堅挺,多克花了半天的時間才安排好還款日期。
「不管怎麼樣,多克——有件事情現在我只能告訴你一個人。」他很快看了一下四周,「多克,在米奇·烏爾夫曼從大家視線中消失前,我是最後一個和他交談過的人。」
大家確實妄想了,除了傑龐嘉。她帶著他們平穩地駛上日落大道,穿梭在高峰後期的車河裡。
「你說這輛64年道奇產的達特?」
「喂,我還以為這周圍會有很多毒品呢。」
「啊,傑龐嘉,你的燈?」
衣衫凌亂的仙德拉也跟著丹尼斯後面跑了進來,喊道:「我告訴過你,你不能上來的,」當她瞅見傑龐嘉時,尖叫了一聲,「哦,笑容保養女郎。多麼可愛啊。」仙德拉同時狠狠https://read.99csw.com地盯著布拉特諾德博士看,那眼神就像功夫片里的迴旋鏢。
「什麼?」布拉特諾德嚇了一跳。
「順便問一下,你就是上次那個找到我,並把我帶回到我父親那去的人吧?」
「如果這樣,」警察說,「或許可以換一個人代開。」
「你用那輛豪華轎車?這看上去可不低調啊。」
「你就是大野獸嗎?」瘋狂亢奮的傑龐嘉用一種嫵媚的語調勾引道。
「它自己登記修車的,丹尼斯?」
「事實上,我並不太確定他是誰,直到我第一次去做笑容評估……」當傑龐嘉還在回憶時,這個淫|盪的拔牙大夫突然進來了,同時還在拉褲鏈。
這並不是一個他特別懼怕或渴望的時刻,雖然不時會有人提醒他記住美國印第安人的一個古老信仰:假如你救了誰的命,這人從那時候起就歸你負責了,直到永遠。他懷疑這個說法是否適用於他和傑龐嘉。那是他作為有執照的私家偵探的第一次有償行動,當然確實收到錢了。芬維一家是在南部灣區的闊綽大戶,住在帕洛斯韋爾德半島一處大門緊鎖的封閉領地,這個領地本身又位於羅林山一個禁閉森嚴的高檔社區里。「我該怎麼來見您?」當傑龐嘉的父親克羅克·芬維在辦公室給多克打電話時,他問道。
「是的。就連艾德里安我也撇清了,錢都還上了,包括高額利息,所有的。」
「也許就是錄音,」索梯雷格說,「你難道沒聽出她是在大聲對你說『離遠點!我是警察的陷阱』?」
「冷卻器——丹尼斯,你說過你在高中修過駕駛課的。」
「我救過你的命?」
丹尼斯把腦袋探出車頂。「開慢一點,」他過了會冷靜了下來,「我想欣賞一下這裏。」他們正在葡萄樹街,馬上就要經過瓦拉赫的音樂城市。樓里每一個試聽間都有臨街窗戶亮著燈。在傑龐嘉逐一駛過的窗戶里,都能看見一個嬉皮怪人或者他們搞的小型派對,每個人都在用耳機聽不同的搖滾樂專輯,都在用不同的節奏搖擺。和丹尼斯一樣,多克習慣於戶外音樂會,那裡幾千人聚集在一起,自由地聆聽音樂,所有東西都混合在一起,成為某個單一的公共自我。但是在這裏,每個人都是在孤獨地聽著,自我禁閉,相互都聽不到對方,他們有些人後來也許還要為聽搖滾在收銀台付錢。這在多克看來是一種奇怪的會費或償款。最近他愈發喜歡思考這個集體的宏大夢想,它鼓勵所有人都深陷其中,你只能在很偶然的時候,才會不經意看到它的另一面。
多克找到這個辦公室,然後四處找鏡子想整理一下頭髮。他在門旁邊發現了一個很小的風水鏡,鑲在黃色框子里。從鏡子里照出來的臉似乎不是他自己。「這可大事不妙。」他咕噥道。在一張鈦合金桌子背後有個窗戶,外面是日落大道下街的景色——墨西哥餐點鋪、廉價酒店、典當鋪。房間里擺著幾個豆袋椅和一排雜誌——《外交事務》、《無籽大麻的種植竅門》、《現代精神病患者》、《原子科學家快報》。這些雜誌讓多克完全琢磨不出來這裏的客戶是什麼類型的。他開始翻看一本叫《髮型2000》的雜誌,讀到「滿分剪髮——你的造型師沒有告訴過你的事」時,布拉特諾德博士進來了。他穿著防紫外線的深色天鵝絨西裝,非常寬的夾克翻領,下面是喇叭褲,還打著很顯眼的紫紅色蝴蝶結,口袋插著裝飾用的手帕。他在桌子後面坐下,取出一本翻得很舊的大部頭手冊,開始查東西,不時斜眼瞅著多克。最後他說道:「我想……你帶證件了吧?」
「它是聯合企業,正好我們大部分人都是牙醫,我們很多年前為了少繳稅就建了這家公司,都是合法的——等等,」他像診斷病人一樣注視著多克,「你告訴仙德拉你是從哪裡來的?」
「我只是希望如此。我知道幾個家族裡的壞傢伙,大多數人都怕他們,當然我也怕,但是我不會為這事去找他們。他們會看一眼我,然後說:『帕薩迪納,夥計。』」
「更別提你欠他們錢。」
克里斯基羅頓很快就吸引了一些不愛聲張的捐助者——他們都是中年男性,偶爾也會是女性,關注的焦點總是那些有精神問題的年輕人。舉止乖張的小妞和放浪形骸的癮君子!為什麼他們會說這是「愛的一代」?你來克里斯基羅頓參加一次搖滾周末,就會搞明白!絕對保證讓你自己作出判斷!大概在1970年左右,「成年人」已經和從前時代的定義不太一樣了。在那些能夠玩得起的人中,出現了一股奮力對抗時間流逝的潮流。在這個長期致力於消費各種致幻產品的城市各處,富於洞察力的傑龐嘉發現了這批人。這些旅行者對其他人是隱形的,他們泰然自若地從煙霧翻滾的平頂山巔注視著下面的馬路,他們能隔著空間和時間,從一個山頂到另一個山頂,在暮色中相互感知。他們保守著神秘的緘默。他們裸|露的背脊上有羽翅在顫抖,他們知道自己可以飛翔。只要再過一瞬間,永恆中那一眨眼的瞬間,他們就能飛升……
「我做這些都是為了我自己,哥們。當我們把它拿回來,錢開始漫天飄散,而你剛好在那裡。」
「我不知道。它不單單是一個地方。」
傑龐嘉很快跳到後座和布拉特諾德坐在一起,多克挪到方向盤後面,而丹尼斯則移到前面來,坐在副駕駛位置上。警察微笑著看著他們,就像禮儀課上的老師。「好,我們還需要所有人的身份證。」那個新警察宣布說。
「不不不,」絕望的布拉特諾德不停地說,「這是警官,傑龐嘉!他們只是想確定你沒事……」
布拉特諾德博士護送她出來時,一屋子人都在對他們側目而視,但布拉特諾德博士反而變得更加陶醉。這是一個擁有自由精神的嬉皮女郎啊!他曾經在好萊塢的大街和電視屏幕上見過這些女孩,但這是他第一次的近距離接觸。難怪傑龐嘉的父母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好——他此時此刻的想法卻是,他知道該如何對付傑龐嘉,雖然他對此並未加以深思熟慮。
「我希望你能看到這些海浪。在這種地方你能聽到一個來自別處的聲音,告訴你你註定要來這裏。還記得玩顯靈板的那天嗎?我很懷念那段日子,也想你。我希望很多事情會是不同的……一切不應該是這樣的,多克。我很難過。」
「哦,天,謝謝,夥計,我一直在找它呢。」
「喔!」布拉特諾德博士拿出一根蘇打水吸管,然後開始用鼻子吸食。「別擔心,是免費招待的,就像那個電視天線男常說的……咦,漏了一點點……」他用手指把它蘸起來,然後使勁地往自己牙齒里刷。
「什麼?你在說什麼?」
「我很快回來。」布拉特諾德向多克保證。他很快跟著出去,眼睛狂熱地盯著她屁股剛剛停留的地方。他那沒有迴音的腳步聲很快就消失在金獠牙大樓的未知之處。
「如果你們需要搭車,我剛好也順路。」傑龐嘉提議道。
「沃爾夫岡」其實是一輛十年前出廠的賓士轎車,帶車頂蓋,乘客可以將之滑到後面,這樣就能像搭車的狗狗一樣,在需要的時候把腦袋伸到風中。多克坐在副駕駛座上,用寬檐的軟呢帽遮住眼睛,希望把前方的不祥之物擋在外面。布拉特諾德博士爬到後排座位,和丹尼斯坐在一起,然後費了點周折把一個裝滿東西的66號超市袋子塞到多克的座位下。
「當然,」多克拿出自己的私家偵探執照,「為啥要查這個,警官?」
「需要一個新的……他們是叫它啥來著,就是帶軟管子,水蒸氣可以從裏面跑出來的——」
「很快就回,」布拉特諾德博士下了車,把read.99csw•com前座下面的袋子拽了出來,然後跑到大門口衝著對講機講了些神秘兮兮的話。多克依稀辨出對方是女人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大門打開了,弔橋也在隆隆聲中放了下來。夜晚又變得很安靜——甚至聽不見遠處高速公路上的汽車聲,也聽不到叢林狼的腳步或是蛇的滑行。
「新政策,」另一個警察聳了下肩,「你知道這種事,找個由頭填表格。他們管這個叫『邪教防範機制』,所有三人及三人以上的平民聚會現在都被界定為潛在的邪教。」新警察對著一張紙夾板上的名單打鉤。「標準包括,」另一個警察接著說,「提及《啟示錄》,頭髮及肩或更長的男性,通過疏忽駕駛造成危險的,所有這些你們都體現出來了。」
她聳了下肩,擠出笑容。「如果你故意不見的話。」
「她的主意。」
「現在還沒有。但我可以經常拿到一個裝滿現金的漂亮信封。」
曼紐爾來回在多克和提托之間打量了一會。「你們互相認識吧?」
「這個是……」
「拒絕誘惑?嘿,就是這樣的,我怎麼會知道呢?事情會突然出現,然後看看能發生什麼吧。」
「啊,請問我是在和誰通話?你好?喂!」多克看了一下聽筒,很困惑,「她剛剛掛斷了。」
從門口傳來了很響亮的嘰嘰喳喳聲。多克抬頭一看,發現是個微笑的年輕女人,金髮,加利福尼亞人的模樣,容貌上佳,穿著帶條紋的超短連衣裙,上面有很多種不同的「迷幻」色彩。她衝著多克熱情地招手,戴著的特大耳環形狀就像某種佛塔,因為她的動作而擺來擺去,發出叮噹聲。「我在這裏和盧蒂醫生預約了笑容保養的服務!」
「很好,」多克說,「嘿——我在哪裡可以找到毒品,夥計?你知道,我要那種好貨。」這個板子像野兔一樣跳了起來,開始拼寫一個位於日落大道上靠近佛蒙特東街的地址,速度快得讓莎斯塔差點沒記下來。它甚至還告訴了一個電話號碼,多克立刻撥了過去。「你好,癮君子,」一個女人溫柔地說道,「我們有你要的任何東西,記住——你來得越快,能給你剩下的東西就越多。」
「別說了,丹尼斯,」多克說,「我們還得想辦法找個公共汽車回海灘呢。」
「我把車前身給撞了。我當時正在瞅那些小聖莫尼卡的妞們,然後——」
「嘿,」丹尼斯喊道,「你塞到多克座位下的袋子里放的是什麼?」
「嗯,這是兩個詞混在一起的,但意思是『黃金牙齒』,就是這裏——」他敲了一下自己的犬牙。
「所以,你……壓根就沒有……學過……」

在「達特」被送到比弗利山的這幾天里,一切都是怪怪的,雖然多克想象自己的車正在和那些「美洲豹」和「保時捷」之類的夥伴們廝混在一起。那個修車店叫「復活的肉身」,位於奧林匹克城南部的一個汽修中心裏。當多克最後過去取車時,居然撞見了自己的朋友提托·斯塔夫羅,他正和店主曼紐爾拌嘴。提托開了家豪華轎車服務公司,不過他的車隊里僅有一輛車。不幸的是,他的車並不是那種能夠「滑過路緣」的款式,也沒辦法「輕而易舉地融入馬路」——不,這輛車從馬路牙子傾斜著開過來,磕磕撞撞地駛到路上。有保險的時候,它至少一半時間都是呆在汽修廠里(這是提托最近那家保險公司發現的,這讓該公司很沮喪;當然你可以想象,提托也不好受),或者由大洛杉磯區各種裝填沙料的工地人員照顧維護著。有一年它換了六次漆。「你確定自己說的是豪華轎車,而不是檸檬柑?」曼紐爾提醒他說。每當這車又帶著一身凹痕出現時,店主就喜歡用這種方式來打趣提托。他們站在外面的大車棚里,這個棚子是用「匡西特」活動房屋組裝的,先把它們的預製件割成一半長度,然後重新組合在一起,在頭上搭出像教堂那樣的拱頂。「如果你先付錢,我會算你便宜點。收費很低,任何時候你需要噴漆,就把車拿過來,白天晚上都行,有各種顏色,包括金屬色,進出只要幾個小時就能搞定。」
「不欠了,我都還上了。」
「我沒問題的,多克。」丹尼斯把車開走了。
「你指那些他們想讓你死記硬背的東西,兄弟?」
「哦,見鬼,是『毒牙』?可能是這個意思嗎?」
「發瘋不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傑龐嘉就是因為這個要住院治療的。」
「我可不會這麼講。沒人付我錢。有時候我想就是一種負罪感。烏爾夫曼的女朋友是我以前的馬子。她說需要幫忙,所以我就試著幫幫她。」
「對不起,提托,我不會是把拉斯維加斯和某個通宵賭博的地方搞混淆了?你怎麼可以指望在那裡——」
所以,當盧蒂·布拉特諾德博士第一次和傑龐嘉約會時(那個地方叫「音思咖啡屋」,是一個頗為隱蔽的餐廳,後面有個天井,菜譜的設計者是一位三星級有機烹飪的駐店廚師),他不僅被迷住了,而且還懷疑是否有人在石榴馬提尼酒中偷放了某種新型迷|幻|葯。這個女孩很討人喜歡!當然,由於缺少超自然的感知力,盧蒂未能發現在她閃爍的大眼睛背後,並不僅僅是關於另一個世界的想法,她本人那時更是親臨其境。這個正在和穿著古怪天鵝絨西裝的老男人吃飯的傑龐嘉實際上是一個受控有機體,或者叫電子人,她受程序操縱去吃喝,去交談寒暄。而真正的傑龐嘉卻在別的地方忙乎重要的事情,因為她是「克孜米克旅行者」,在遠處有要事等她處理。星系在旋轉,帝國在崩潰,因果報應無處可逃,真實的傑龐嘉必須總是出現在五維時空的某個準確位置,否則混亂就會重新獲得它的統治。
她的哼哼聲有點過分緊張了。多克愚蠢地朝她看過去,竟然發現她正盯著他,而不是看著馬路。她的眼睛透過那加州小妞的金髮,閃爍著狂野的光芒。不,這可不妙啊。雖然他並不是辨別精神病發作的能手,但多克的確看到了一種包裹著的幻覺。當他看著一個人時就會立刻明白怎麼回事,因為她似乎並沒有真正看見多克,她所注視的東西其實是在物理上更遠的地方,是在那漸漸濃厚的霧氣中,並將要——
地面上的那個洞已經沒有了,在原址建起了一棟形狀古怪的未來風格建築。從前面看,你也許起初會把它當做某種宗教結構的東西,圓錐形的,又滑又細,就像是教堂的尖頂,但又不盡相同。建這個東西的人也一定有相當寬裕的預算,因為外面整個都用金葉覆蓋著。然後多克又注意到,這個尖頂形狀的房子從街上看還有弧線。他沿著街道又走遠了一點,回頭再看它的側景。當他看到這條弧線有多麼奇特,而那個頂頭的尖尖有多麼鋒利時,他終於恍然大悟。啊!根據老洛杉磯那些異想天開的建築傳統,這個六層樓高的房子應該是按照金獠牙的樣子來設計的!https://read•99csw.com
仙德拉點了一下頭,轉身又離開了門口。她扭過頭笑著。「別忘記拿著那個瓶子。」
「聖佩德羅的亞洲風情俱樂部有人告訴我這個地址。我就是過來替經理取一個包裹。」
「下個星期就滿六個月了。我們要好好慶祝一番的。我們會坐豪華轎車去拉斯維加斯,住在凱撒酒店——」
回到海灘時,雨還在下。而在山上,每天都有不動產的某一部分滑向山下。保險銷售員把「百利」髮乳弄到了衣領裏面,空姐發現根本不可能用她們在遙遠的免稅店買的摩絲來定型頭髮,甚至用上半加侖也維持不了一個時髦的小卷。戈蒂塔海灘那些被白蟻侵蝕的房屋都變得和濕海綿一般,管道工被緊急召來擠壓房樑柱子,而他們滿腦子惦記著的卻是自己在棕櫚泉的冬季度假屋。人們甚至在清醒的時候也開始變得瘋狂。某個狂熱傢伙自稱是「披頭士」樂隊的喬治·哈里森,他試圖劫持一艘「固特異」飛艇。這個飛艇冬天的時候都停靠在海港高速和聖地亞哥高速的路口。此人駕著飛艇飛向科羅拉多的阿斯彭,而且是在雨里。
「他是個王八蛋。」傑龐嘉肯定地告訴他。

「應該沒事的吧。剛剛把沃爾夫岡送去做了定期保養。」
「這個嘛……」
他們沿著皮克大道,去往牧場花園。這條街是饕餮者的天堂。想當初,多克剛來到這個城市時,有次日落時分——是每日必有的日落,而不是指日落大道——他正在靠近皮克大道西端的聖莫尼卡。洛杉磯腹地上空的光線變幻成柔和的紫色,還帶著幾縷金黃。從這個角度和時間看過去,他似乎能看見數英里長的整個皮克大道,一直綿延到這個巨大都市的心臟。多克發現,假如他願意的話,他可以每天晚上順著皮克大道下去,很長時間內吃的各國菜肴都不會重樣。這對於那些猶豫不決的癮君子們可不是什麼好消息,因為他們可能知道自己是餓了,卻不一定知道如何用某種特定的食物來應付這種飢餓。很多個夜晚,多克的汽車沒了油,而他那幫被「脆脆」薯片折磨的夥伴又沒什麼耐心,只得花好長時間才能決定下來去哪吃。
「是你救了我,哥們。是你知道那東西在哪。」那個東西指的是一輛被竊的1934年「希斯巴諾-蘇莎」產的J12轎車。多克和一個立陶宛的軟骨病患者談判,想索回該車,結果此人帶著一把改裝過的AK-47,塞的是香蕉子彈夾。這個夾子實在是太大了,以至於他總是被絆倒。現在看來,很可能正是這東西救了所有人的命。
「你去比弗利山買披薩,然後就和某人在那邊追尾?」
這時傳來了安靜而嚴肅的敲門聲,只見接待員仙德拉探頭進來。她把連身裙上面的拉鏈解開了,多克能看見一對沒有戴胸罩的漂亮乳|房,乳|頭醒目地聳立著。
「我們會把這個交上去,斯波特羅先生。它會進入本地和薩克拉門托某個主資料庫,除非有我們所不知道的需要或命令文件,你不會再接到我們的通知的。」
他在錢夾里翻出一張大麻用品店的名片,是北泉街的中國人開的。他覺得這個名片能矇混一下。
「因為瘋了啊,哥們。這是很酷的,要不然你以為是什麼?」
「這店叫『復活』啊!我們乾的這行是創造神跡!假如耶穌在你眼皮底下把水變成了酒,你會接著說,『我喝的這是什麼啊?我想要的是唐培里儂啊』?如果我對那些找我噴漆的都那麼挑剔,我會怎麼干?我會問他們要駕照。那樣,他們就都怒了,然後跑別人店裡去了,然後我還得上什麼狗屎黑名單。」曼紐爾這才注意到多克,「你的賓利?」
「這不是印第安語,是希臘語,相信我。我每次去時,他們在房子里都用希臘語交談。」
「你介意我陪你們一道嗎?」布拉特諾德博士問道,「以防路上有意外啥的。」
但是多克和莎斯塔已經出了門,開車駛上了坑坑窪窪的羅斯克蘭斯大道。天空萬里無雲,陽光明媚,就像你在電視警匪片中通常看到的那樣,甚至連桉樹的樹蔭都沒有,因為這些樹最近被修剪過了。KHJ電台正在放「托米·詹姆斯&熊德爾斯」樂隊的多曲聯播,也就是沒有商業廣告的意思。還有什麼比這更吉利的呢?
「你記住,這是換擋桿,不是自動換擋或者啥的。」
「走,」提托說,「我請你吃午飯。我需要你幫我參謀點事。」
多克走過去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那本手冊,標題是《金獠牙程序手冊》,翻到的那一章題目叫「人際狀況」。「第八節——嬉皮士。對付嬉皮士通常需要直接。他兒童般的天性通常會對毒品、性和(或)搖滾樂產生積極反應,不過使用這些手段的順序應該取決於當時的特定條件。」
「我的車啊。」嗯,另一個值得警惕的信號,但多克現在滿腦子想的就是從這裏到海灘可能會有多少執法人員部署在半路上。
「哈!」提托搖了下頭,「誰告訴你這個的?」
「見鬼。」多克回答道,鼓勵他繼續講。
多克遞給他車鑰匙。「你們當年在盧辛格高中有駕駛課,對吧?」
「噢—噢噢噢,」傑龐嘉像小鳥一樣歌唱著,並帶著些許顫音。她腳踩在油門上,「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丹尼斯這時也搖擺著走了進來。「嘿,哥們,你的車現在在修車行。」
「我夢見過它,多克。有時候我醒來時非常確信。斯拜克也有那種感覺。也許都是這場雨的緣故,但是我們開始做同樣的夢。我們找不到返回利莫里亞的路,所以它就回來找我們。它從海里升起——『嗨,雷格,嗨,斯拜克,好久了,不是嗎……』」
「那是哪?」
這個地方原來叫克里斯基羅頓,就是他記得里特阿姨提到過的奧哈伊的精神病院,斯隆和米奇曾經給這個地方捐建過一棟附樓。雖然多克也許曾把傑龐嘉從黑暗神秘的嬉皮恐怖生活中解救出來,但這種重歸家庭懷抱的安排似乎已經讓她真正發瘋了。在對面那堵並無鏡子的牆上,多克瞬間看見了一個美國印第安人,穿著印第安人的行頭,也許就是《阿帕奇要塞》(1948)中亨利·方達的部隊曾經消滅過的武士之一。這個人皺著眉頭靠近過來。「多克,你現在要為這個白人瘋女負責。多克,你打算怎麼處理這個事?如果你有辦法的話。」https://read•99csw.com
「哼,你是個整天嗑藥的嬉皮士,對吧?我的老天。我敢打賭,你一定是來這裏找樂子的——」他一眨眼工夫就拿出來一個圓柱狀的棕色玻璃瓶,外面用鮮艷的紅色塑料精緻地包封起來——「嘗嘗吧!剛從達姆施塔特弄來的,實驗室級的品質,也許我還能給你點帶走……」多克還沒明白過來,這位狂熱的牙科博士已經拿出一堆白絨絨的可卡因,然後把它們切成可吸食的分量,並在旁邊的《槍支&彈藥》雜誌上排成一行。
「別管這個袋子,」布拉特諾德博士建議道,「這隻會讓大家得妄想症。」
「哦,是的,」多克安撫道,「我們能夠理解,傑龐嘉,但是——」
「他想讓我接他。他是在半夜給我打的電話,聽上去像是個付費電話。他說話時聲音很低,嚇壞了,可能有人在抓他。他給了我一個城外的地址,我就開車過去等著。但是他沒有出現。過了幾個小時,有人在那監視我,所以我就溜了。」
「這是多克,他曾經救過我的命。」
「丹尼斯……」多克喃喃道。
「什麼事,仙德拉?」布拉特諾德博士笑著回答道,鼻子還是濕漉漉的。
「只是我的工作。」多克立刻謹慎地說道。
因為里根州長關閉了大部分的州立精神病醫院,私人診所為了彌補這方面的缺口,很快成為了加州標準的育兒資源。芬維一家曾讓傑龐嘉多次住進克里斯基羅頓,並和這個機構簽了療養合同。什麼時候住院常常取決於他們每天的心情,而傑龐嘉和家人都過著常人難以理解的情感生活,並且通常喜怒無常。「某天我只是放錯了音樂,結果他們就給我收拾好行李,送到正廳門口,那裡有司機在等我。」
「天啊。這對腦袋可不好啊,夥計。」
多克抱歉地聳了一下肩膀。「我盡量不吸我付不起的毒品。」
他們花了會工夫才找到回日落大道的路。「我可能會去太平洋帕利塞德找朋友借宿一宿。」傑龐嘉說道。
提托特意看著大門口,然後把聲音壓低到多克幾乎聽不清的程度。「我猜你還沒有被收買吧,多克。你沒被收買,對嗎?」
「不是,我們用『獵鷹』或『諾瓦』。我總是能臨時搞到車,甚至還能弄到『大眾』,如果車漆不是太花哨的話。」
「他們都已經成為我傷心的過去了。多克,我現在已經完成十二步戒癮法。開會什麼的,我都去過。」
「好啊,伊內茲肯定很幸福吧。已經多久了?」
「在奧哈伊,一個叫克里斯基羅頓的地點附近。」
「如果不介意請出示駕駛執照,」警察說,「你知道剛才你開車時沒有開前燈,小姐……」
「布拉特諾德博士希望我們能告訴你們,」另一頭有個女人說道,「他會繼續在這裏做客,你們沒有必要繼續等了。」
傑龐嘉此時已經決定,她必須闖所有能看到的紅燈,甚至在一些紅燈即將變綠時特意提速闖了過去。「啊,傑龐嘉,親愛的,這是紅燈吧?」布拉特諾德好心好意地告訴她。
今天他們選擇了一家希臘餐館,名字叫「特克」。按照提托的解釋,這個詞在希臘文中的意思是「大麻老店」。
「太安靜了,」丹尼斯說,「我有點害怕了,夥計。」
「太酷了!」丹尼斯喊道。
多克很快對她做了一下眼球診斷,並沒有發現值得特別警惕的徵兆——在此時此刻,她就和這裏任何人一樣正常,多克也無法給出太多有用的評價,於是只好勉強接受,「你的車閘和車燈什麼都正常吧,傑龐嘉?車牌燈之類的呢?」
「我不認識這上面的字。這是……東方……這是啥,中文嗎?」
甚至在他們到達機場之前,光線就開始變得奇怪起來。太陽消失在每分鐘愈來愈厚的雲層之後。在油泵穿過的小山上,雨滴已經開始飄落。等多克和莎斯塔到達拉布雷亞時,他們正趕上一場並不算猛烈的瓢潑大雨。這天氣未免太不正常了。在前方的帕薩迪納上空已經聚攏了一片黑雲,不是灰黑色的,而是午夜的那種黑色,像瀝青坑一樣黑,像尚未為世人見識的地獄一般黑。閃電開始劃過洛杉磯盆地的上空,有時是單獨一道閃電,有時是一組,接下來則是深沉如世界末日一般的轟鳴雷聲。儘管還是中午,所有人都把車頭燈打開了。雨水從好萊塢山上沖刷下來,卷裹著泥漿、枝椏,以及很多輕型的交通工具,一直滾到山下的平原。多克和莎斯塔花了好幾個小時來避開山體滑坡和交通堵塞事故,最後才終於找到這個冥冥中啟示的毒販地址。這地方其實是個空的停車場,裏面挖了很大一個坑,兩邊分別是自助洗衣店和鮮果汁店(外加洗車服務),都關著門。在濃厚的霧氣和瓢潑的大雨中,你甚至都看不清洞的對面有什麼。
他決定回去再探訪一下這個顯靈板昭告的地址。它是尋找毒品之途上的經典傷心地,已經永遠進入了多克的記憶里。丹尼斯也跟著一起去,算做幫手。
待到多克後來回到海灘邊的住處,才知道索梯雷格當時是要向他解釋顯靈板的問題。在多克擰乾襪子,四處找著吹風機時,索梯雷格告訴他,在我們身邊總有一些淘氣的精靈鬼怪,他們恰好橫跨了陰陽兩界,無法被人類所感知。這些小壞蛋以捉弄人為樂,喜歡戲耍那些仍然執著于深重而可悲的人類慾望的傢伙。「當然!」他們的態度是,「你想要毒品?那給你毒品,你這個傻逼。」
「這是好事,因為遲早這些崽子們會拿起球棒,去你混的地方找你算賬。這些放高利貸的傢伙名聲可差了。」
「所以米奇失蹤那天……給你打電話了?你帶他去了某個地方?」
「好吧,你說話就像個機器人,夥計。」
「我想冒昧問你一下,」提托說,「有傳聞說你最近在忙活米奇·烏爾夫曼的案子?」
多克出於禮貌,用左右鼻孔吸了半行,但他總有種揮之不去的感覺,認為這裏的一切不像看上去那麼單純。他去過一兩次牙醫診所,那裡有股不同的氣味。這裏還少了一些心靈感應,房間里聽不見迴音,對此他開始有點擔心,覺得這裏可能還有別的事情在發生著——某種……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