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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第四章 婚禮、騷亂、皇族(1787~1788)

第二部分

第四章 婚禮、騷亂、皇族(1787~1788)

法布爾手向下,用力朝桌子上一拍,然後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瘦削的臉變成了磚紅色。「無論是在什麼樣的鬼環境里,引用《聖經》里的話算不上冒犯,」他說。有人在傻笑。「我不知道你們是什麼人,」法布爾極度憤怒地對卡米爾說,「我將來要跟你們打交道的。」
菲麗切蒂甚至已經把公爵改造好了——調整了他原先更為瘋狂的極端行為,引導他把錢和精力花到更有價值的渠道上來。眼下,她四十往外,保養得不錯,個兒高,身材苗條,一頭烏黑漂亮的頭髮,棕色眼睛,勾魂攝魄,五官上有個關鍵特徵。她和公爵不再有肌膚上的親密接觸。不過,現在她正在為他物色情人,而且還指導那些情人們該如何舉止得體。她習慣於成為事情的中心或者別人向她徵求意見,她給別人提出一些忠告。她對國王的妻子安托瓦內特卻沒有愛戴之心。
自從國王解僱了部長卡隆,克勞德便每晚都在辦公室,起草各種信函公文。
「附近,你知道的。這是我所在的新劇團——去年非常成功的季節。」
「他們在搜查你,」卡米爾低語道。「皇宮。看你是不是對他們還有用場。他們將會給你一個小小的位置,喬治-雅克。他們將會把你變成公務員。如果你拿了他們的錢,你的結局跟克勞德一樣。」


「是嗎?我不知道。」為了迴避卡米爾的目光,他朝那個表演的人看了看。「哦,他演完了。好玩,我可以發誓——」
「我看過《文人》,」卡米爾說。「那就是你的作品,法布爾,是嗎?」
「這些諭令登記妥了。國王也走了。他一走到門外,這些諭令就被廢除了,從本子上給扯掉了。根據密信,議會兩名會員遭到逮捕。奧爾良公爵被流放到他位於維拉爾-科特萊特的莊園去了。哦——我經常受邀,和我們尊敬的德·維耶夫威爾堂弟共餐呢。」
「可是,幹得不錯並不夠,是嗎?」
在這之前,馬車已經到了。馬兒們在耐心地呼吸,不停地騰挪著腳。西奧多擺出背對他們的姿勢,饒有興緻地打量著這條街道。「喏,聽著,」她說。「我們到這裏來是因為我媽媽對其中的一位神職人員動了柔情。她認為他在精神上聖潔高尚。」
「我一向知道你們屬於感情豐富的人。」埃羅定了定神。「我得動身去凡爾賽了。那裡有人盼著我去吃晚飯。先說聲再見,德·安東。你已經結婚了,是嗎?代我向你夫人問好。」
第一個晚上,安萊特沒睡著。她輾轉反側,不住地出汗,一直到凌晨時分,自己都在算計著要報復他。她曾想過,她會用某種方式迫使他離開巴黎。到了四點,她再也受不了還在床上。她起來,肩上隨便披了件裹的東西,在黑暗中走過公寓。走的時候,光著腳,像個囚犯,因為她最不情願的就是弄出雜訊,吵醒自己的女兒——毫無疑問,她還在睡呢,沒有性|伴|侶,她的覺睡得那麼恣意任性,那麼安靜。天亮的時候,她站在敞開的窗戶旁邊打顫。她的決心好像是個幻覺或者是場夢魘,一種由別人而不是她自己夢見的、魔鬼般的、巴羅克式的自滿。嘿,現在,這是個意外事件,她心想:結束吧。那時候和現在一樣,留給她的是傷心,是失落感。
「在你腦子裡,你好像已經證明好了嘛,」卡米爾低聲地說。
「哦是的。」她朝他看了看,感到震驚。她已經忘了要讓他知道,這怎麼可能呢?當這個成了她全部的思考內容,思考了好幾個星期的內容時?也許,她原以為小道消息也可以達到這個目的的。可事實是,這消息沒有……會不會可能是,不知什麼原因他已經把它給忘了呢?「卡米爾……」她說。

德·安東亮了一下公文包。「是柴拉侯爵的案子。這是侯爵有權獲得這個爵號的證據。」
鑒於目前的情形,安萊特對她一直友好和善,她心想。她曾經跟她說過,時間會處理好大多數事情的,並不特別需要採取行動。這似乎是以一種懦弱的方式在對待生活。會有人受傷,她心想,可是在每一方面我都贏了。我現在是個重要人物,影響就在我的行動之後隨之而來。
「我覺得你講得對。」埃羅說。

「哦,好啊,」卡米爾說。「『在上帝發怒的這一天當中,他們的金子和他們的銀子不可能拯救他們。』所有這一切都寫在《以西結書》裏面,你清楚的,如果你看用希伯來文寫的,這就非常清楚。《以西結書》里還寫了關於法律將如何從神父那兒消亡,參議會將如何從古人那裡消亡。『國王將要哀悼,親王將要被悲傷包圍……』——這一點,我非常肯定。如果他們一如既往就這樣下去的話,他們將來就是這樣,而且,也非常快了。」
「你一直在哪兒?你一直在幹什麼?」
「哦,有件事,」加布麗艾爾那天夜裡晚些時候說。「如果他們用腳踢在你的肋骨上,他們的靴子會彈飛的。」
法布爾在他肚子上戳了戳。「你開始發福了嘛。」
他們一到,站在椅子上的人演說一般地在朗讀詩句。手裡拿著一份文件,做猛力揮舞的姿勢,然後用舞台表演的真實痛苦,抓住自己的胸脯。德·安東毫無興緻地朝他瞟了一眼,便轉過身去。
露西爾:她總是獨自一人打發她能擁有的全部時光。她把《海洛薇斯的小說》又讀了一遍。一年前,她拿起這本書的時候,卡米爾告訴他,他有個朋友,一個奇怪的名字,以字母R打頭的,認為這本書是這個時代了不起的作品。他朋友是個十足的感傷主義者,要是他們見面的話,他們總是相處融洽。她清楚,他並不怎麼看中這本書,還有點希望影響她對這本書的判斷。她記得他跟她母親談論盧梭的《懺悔錄》,這是另外一本他父親總是不許她閱讀的書。卡米爾說,這本書完全缺乏細緻感,還說,有些事情最好不要下筆落在紙上。打那以後,對自己在紅日記本上寫什麼,她就一直小心了。她回想起她母親一邊大笑一邊說,我認為你只要保持一九九藏書份細緻感,喜歡幹什麼就幹什麼就行了。卡米爾關於罪的審美髮表過什麼評論,她幾乎沒聽清楚,可她母親又在大笑了,一邊把身子朝他身上靠,一邊撫摸著他的頭髮。當時她就應該知道的。
為什麼問我呢?德·安東心想。他考慮好他的反應之後,說,「國王必須要有錢。議會現在已經放出話,只有三級議會才能批准給他一些補貼,我認為,既然放出了這樣的話,他們就要恪守諾言。因此,國王在秋天召集他們時,他們會說同樣的話——然後,到最終,他背對著牆,將會召集三級議會。」
「你不應該站在這裏的,」他說。「很糟糕的天氣。你身上都淋濕了。」
「很好,」他說。「可是如果我去對大象發誓,我不會僅僅因為兌現誓言而結婚。你得對我莊重發誓。說『站在德雷修道院院長的屍骨旁邊。』」
「我為什麼應該知道?」
見風就是雨,他一有機會就要發言,德·安東心想。噢,誰又不是這樣呢?不過,他的發言卻是如此地專業精彩啊,如此地專業流利啊。
「正是。法布爾·德·伊格朗汀,你卑賤的僕人。好啊,好啊!」他用握好的、具有舞台效果的拳頭捶打著德·安東的肩頭。「你聽我的話了,是嗎?你是律師。你要麼幹得相當出色,要麼活得窩囊,要麼就在敲詐你的裁縫。你的樣子好像結過婚了嘛。」
埃羅又是大笑。「你沒必要拿我當用心險惡的民主黨人嘛,德·安東。我覺得,我們比你了解的更加同情民主黨人。誠然,王后陛下許給我這份特權,我可以在她高雅的牌桌上贏她的錢,但是,實情是,法庭里都是具有善良願望的人。那裡的好人要比你在議會裡發現的好人要多。」
「你厭倦了吧?」德·安東問。一個非常直接的問題,可是這個問題一在他腦子裡出現,馬上就從他嘴裏冒了出來——這不像他的風格。
德·安東給他們找了張桌子。「這是什麼?」法布爾邊說邊坐下。「十年了吧?不止?有個人說,『哦,我們會再見面的,』不是太當真的吧。」
「隨你的便。無論發生什麼事,無論人家說什麼,哪怕上天坍塌下來,在德雷的屍骨旁邊,我發誓我會嫁給你。我覺得我們應該親吻,不過,」她伸出手來,「我最多就能做到這個。否則,西奧多將感到不安,而且馬上就要過來。」
五月來臨了。傍晚輕輕的、悠長的,而夜則短。不止一次,克勞德一直熬夜工作到天亮,想方設法在新總審計長的計劃書上增加新意。議會可不好忽悠啊。又是那個稅務問題。當巴黎議會證明是頑固不化的時候,宮廷通常的補救辦法就是把它下放到省里去。今年國王把它攤派到了特洛瓦,那裡的每個議員都單獨用一封密信獲得諭令。對特洛瓦而言,這是件激動人心的事,喬治-雅克說。
宮廷痴迷於浮華庸常的做法造成了一度的文化脫節,那就是整個國家缺乏一個文化中心。菲利普以及他的宮廷應該填補這個空缺,這,菲麗切蒂已經做好了安排。她幫他,倒不是因為她懷有政治野心——而是,湊巧的是,這麼多的知識分子,這麼多的藝術家和學者,人們希望培養的這麼多的人都是思想自由之人,都是思想開明之人,都是期盼新的政治制度誕生之人,難道公爵就得不到他們的全部同情嗎?在1787這一年,他身邊聚集了一批年輕人,絕大多數是貴族,個個懷有雄心壯志,但是個個都有一種模模糊糊的感覺,那就是不知什麼原因,他們的雄心壯志未酬難當,那就是不知什麼原因,他們的生活已經變得不如人意,公爵的這種感受比絕大多數人更加強烈,他理應成為他們的領袖。
「是的,不在。她正朝家裡趕呢。順便說一下,我聽說你參加暴動了。」
好像有極大一批人負了傷。就是人們常說的擠傷,要不是因為少數人與衛兵進行徒手搏鬥,也不會弄成這樣。一個衣著體面的人在四處行走,向遊人展示他外套上的那個洞眼,那個被一顆子彈給打穿的洞眼。有個婦女坐在鵝卵石上面,在說「是誰開槍了,是誰下的命令,是誰指使他們乾的?」要求得到解釋,聲音尖聲尖氣的,充滿了歇斯底里。還有幾起沒有得到解釋的刀傷。
「你為議會的勝利鼓掌嗎?」
「這隻是一個局部的小動作。有些士兵驚慌了。沒人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哦,你們的財富和頭銜這個重荷,」卡米爾說。「德·安東先生和我發現,讓我們流淚了。」
「我覺得也許是吧,」埃羅可憐兮兮地說。「雖然人人都想——你知道的,都想更加高尚。我的意思是,人人都喜歡認為,為了法國的利益,應該作一些改變,這倒不僅僅是因為大家閑得無事。」
安萊特:她的第一個反應是惶恐不安,第二個反應是勃然大怒。當眼前的危機結束,而她有了一個月沒見到卡米爾的時候,她便開始取消自己的社交約會,晚上兀自一人待著,像條銜著塊骨頭的狗一樣,在為當下的局勢發愁。
11月:身在德·伏伊咖啡館的卡米爾沒有辦法語速足夠快地把話說出來。「我的德·維耶夫威爾堂弟實際上在大庭廣眾場合跟我說話,他總是這麼急於告訴我出了什麼事。噢:跟往常一樣,國王進來了,萎靡不振地坐在那邊,半睡半醒的樣子。掌印的人開口了,說三級議會會議即將召開,但是,要等到1792年才行,這個時間離現在可是一輩子之遙啊。」
「多噁心啊,」法布爾嘟噥道。
菲利普公爵現年四十。人們都說他是歐洲最富有的人之一。奧爾良血統是從皇族譜系旁出的一個初級分支,親王們很少與他們年長的堂兄堂弟們面對面地交流。菲利普公爵在任何事情上都沒法與國王路易的看法達成共識。
1787年夏天,菲利普已經準備就緒,在為試探性的操練造著聲勢。11月,為增加國家貸款的諭令登記獲得批准,國王決定,在召開的皇室會議上,與百般阻撓的議會展開較量。如果他不能如願,他將被迫召開三級議會。菲利普準備與王權對峙——如德·希勒雷所言的那樣——猛烈開火。

「對我來說,這並不重要,」卡米爾說。「我只是想要看看這些人在他們自己當中鬧翻,因為他們行動得越快,一切將會崩潰得越快,我們擁有共和國就會越快。與此同時,如果我採取立場表明態度,那隻會推進矛盾向前激化。」
「哦,你好,https://read.99csw.com」埃羅說。「我沒看到你在那邊,德穆蘭先生。」

6月14日,他在聖-日耳曼·洛克塞洛瓦教堂跟加布麗艾爾結婚了。她二十四歲;在她耐心地等待她父親和她未婚夫把事情打理好的時候,有許多個下午,她就在廚房裡試著燒飯,品嘗自己的試驗成果;調遣巧克力和奶油,經常心不在焉地用勺子把糖放進她父親上好的濃咖啡里。當她母親拽她去穿婚禮禮服,而她卻想到什麼時候她的新丈夫會把它從她身上脫下的時候,她咯咯地笑了。她正在人生的舞台上不停地移動。當她出來,走進陽光中的時候,她挽著喬治的胳膊,力氣大得超過了常規需要,她心想,我現在絕對安全了,我的生活展現在我面前,我知道生活將是怎樣的,我不會改變它,就是當了女王也不會改變它。一想到她自己的想法充滿了溫馨的感情,她的臉色變得有些粉紅了。那些糖果已經把我的腦子給凝固了,她心想,看到她婚禮上的客人,她笑盈盈地走進了陽光,感覺到身體在緊身的婚禮禮服里暖暖的。特別是,她不願意當女王。她在大街上看到她在行走隊列中時,臉綳得緊緊的,充滿了愚蠢、無助和輕蔑。邊緣堅硬的鑽石在她四周一閃一閃地發著光亮,像是明晃晃的刀刃。
「我譴責王后。」
「你可以除掉手套,」他說。「這才是開始。」
法院外面的遊行示威已經開始。律師們一邊把文件收好,一邊就留下的好處與試圖從人群中溜走的好處在辯論。不過,還有些致命的地方:一處,也許是兩處吧。他們覺得,一直留下待到該地區被完全清理之後會更安全。德·安東在罵他的同事,然後出去,擇路穿過戰場。
加布麗艾爾很難被人安慰。她早有打算,他們住下來為房子,為他們的孩子,為他即將享有的不小的成功做準備。她害怕任何動蕩不安,不管是民事方面的,還是情感方面的:擔心動蕩不安會偷偷地從大街上轉移到門口,再轉移到她的心裡頭來。
「你據說是王后圈子裡的常客。」
法布爾把手中的長望遠鏡放低了一些。顯然,他感到無比滿足了,然後感覺到受人吹捧——就被那麼一句「我理解你的工作」。他用手在頭髮上捋了捋。「賣光了吧?我覺得不是這樣。我確實喜歡輕鬆生活,我承認。我想掙錢快一些。不過限制還真不少。」
卡米爾的眼睛從余光中看見了他的鞋,然後眼睛向上轉移。他的臉色粉筆一般慘白。他放下手中的紙,不再努力聽此人的胡言亂語。他指了指離這裏幾碼遠的地方正站著的那個人,此人抱著雙臂,短腿叉開站著,眼睛在盯著地上看。沒有語調,也沒用強調的口氣,卡米爾說,「那人看見了吧?那就是馬拉。」
「只有一個真正的問題,」他說,「這個國家能持久下去嗎?答案是不能。從現在起十二個月之後,在我看來,好像我們的生活將會面目全非。」
這些日子,她一直記得類似那樣的事件,她在腦子裡一會兒把它們顛來覆去,一會兒把它們拆開。她母親好像在否認——大家都能夠分辨得出她究竟在說什麼——她曾經跟卡米爾上過床。她覺得她母親可能是在撒謊。
「我告訴你,」德·安東說。「我在裏面,在一間辦公室里。卡米爾在外面,在騷亂的人群當中。我沒玩那些愚蠢的遊戲。」
她把至關重要的情景又在腦子裡重新放了一遍。風暴過後,遲來的太陽苦苦掙扎的光柱把她母親脖子上一束沒有敷粉的頭髮照得亮晶晶的。他的手好像在竊竊私語,停留在她的腰窩處。當安萊特猛地旋轉的時候,她的整個臉好像要墜落了,彷彿有人重重地打了她一下。卡米爾半笑不笑的樣子;那就奇怪了,她心想。就只有一會兒,他抓住她媽媽的手腕,好像再預訂她一天似的。
德·安東感到開心。「還有呢?」
「我們感到震驚,因為他剛才就花了十分鐘跟我們談話。據說,」德·安東咧嘴笑了笑,「他把自己想象成一個偉大的演說家,花好幾個小時在鏡子前面自言自語。不過,如果他單獨一個人的時候,別人怎麼會知道呢?」
她得為將來遇到的種種矛盾做好準備。她與她父親第一次發生衝突的時候,流著淚跑進了房間。幾個星期過去了,她的感情變得越發狂野了:與大街上發生的幾起事件形成了共鳴。
法布爾轉過身來。他掏出一隻長望遠鏡,仔細地打量著卡米爾。「越少提《文人》,越好。對它要完全保持石頭般的沉默。哦,你知道的,它被槍斃了。」

菲利普的人生到了這個階段還是未見吉祥順遂。他被撫養長大的過程是如此糟糕,長大之後的結果也是如此糟糕,你也許會想象得出,這一切是刻意這麼做,是使他墮落,使他毫無資格、毫無能力勝任任何一種政治活動。當他結婚,跟幾個新公爵夫人一起在劇院出現的時候,過道裏面擠的全是妓|女,打扮成一副嚎喪的樣子。
露西爾:按兵不動自有其微妙回報,不過,她覺得現在是稍稍施加壓力的時候了。她把那些在託兒所玩的、用草當心髒的陶瓷娃娃的日子給忘了。德穆蘭先生和她母親,他們對付她的效果不錯,好像他們把她的陶瓷頭已經摔碎了。自從那天之後,身體更加真實了——是他們的身體,如果不是她的話。身體的確牢靠實在。像受過傷一般,她感覺到了他們的高明,如果她可以疼痛,她一定會選擇肉體的疼痛。
「我們猜是這樣,」德·安東說。「他把自己看成是改革的領袖,也許吧。他提出了思想觀點。他好像是這麼說的。」
「噓噓。」
「我要向您表示我的祝賀,祝賀您被吸納進國王的議會成員。您的發言非常精彩。」德·安東點了點頭。「今天上午您一直在法庭嗎?」
「你怎麼聽到這個情況的?」
「我壓根兒就不會鼓掌,」德·安東厲聲說道。「我只是議論議論而已。從我個人角度來講,我認為召集三級議會對國王而言是做了一件正確的事。但是,我擔心,有些為三級議會造勢的貴族只是想利用它來削弱國王的權力,增加他們自己的權力。」
「這你應該知道。」
然後他堅定地閉上嘴巴,因為他意識到他一直在跟她談女人不感興趣的事情。他不想煩她,也不想令她忐忑不安。
秋天過去了。安萊特說,這好像是,如果屋頂朝裏面坍陷,你卻要在廢墟里扒著尋找剩下的值錢的勞什read.99csw.com子一樣。你不可能一邊坐在正在墜落的磚石裏面,一邊還在說「為什麼,啊為什麼?」此外,卡米爾的前景,他要對她、對她女兒做出什麼事的前景,似乎太可怕了,無法抗拒。她接受這種現狀,有如人們逐漸順應某個疾病漫長的過程一樣;有時候,她真想一死了之。
「可這讓我擔心啊。」
埃羅·德·塞謝爾是個古玩鑒定商,古玩收集人。他常常踏遍整個歐洲,尋找雕刻作品、時鐘、首版藝術品。他朝卡米爾瞅了瞅,彷彿為了看他,他長途跋涉,結果卻發現,他原來是件低檔贗品。他轉身,面對德·安東。「令我驚訝的是,這個觀念在令人好奇、頭腦簡單的人當中還被當成是國外的觀念呢——因為議會反對國王,在某種程度上它便代表了人民的利益。實際上,是國王試圖把平等的稅務制度強加給——」
此人沒有從椅子上下來,而是用眼睛嚴厲地盯著他們看。「我要完蛋了,」他說。他從椅子上跳下來,然後像蟲子一樣走過房間,從口袋裡掏出些卡片,向德·安東扔了過來。「一些免費票,」他說。「你好嗎,喬治-雅克?」他高興地笑笑。「你沒法安排我,是嗎?天哪,你長大了。」
「克勞德幹得不錯啊,」德·安東說。「直到你來到他的生活當中。」
她除掉手套,把手伸給他。她覺得他會親吻她的指尖,可事實上他握著指尖,非常用力地把她的手翻轉過來,剎那間,他握著她的手掌,用它捂住自己的嘴。僅此而已。他沒有親吻;只是在那裡握著它,還在握。她哆嗦了一下。「你知道一兩件事,是嗎?」

「所有正直的人正在一起漂泊,」卡米爾說。「你可以選擇他們,就好像他們的額頭上有十字架一樣。例如,我上周看到了布利索。」德·安東沒問布利索是何許人。卡米爾有許許多多名聲不好的熟人。「在所有人當中,埃羅是剛才認識的。我過去一向討厭埃羅,不過我現在對他有了志同道合的感覺。」
「很小的豬。不多。不過無所謂,你說得對。我們本來就應該明白住在這兒的不足的。」
德·安東注意到了這個情況:這個卡米爾說話並不結巴,而且,在擁擠的房間里,他在跟每一個人說話,而且好像他就只跟他們講話。不過有人說道,「好,那麼繼續吧!」
「是的,不在這裏。在尼姆。噢。還算成功。我已經不幹風景園林設計了。主要地,我一直在寫劇本,還有巡遊。還寫寫歌。」他中斷了一下,開始用口哨吹著什麼曲子來了。人們轉身,盯著他看。「大家都在唱這首歌,」他說。「我寫的。是的,對不起,我有時候讓人難堪。我寫了很多那樣的歌曲,它們在你們的腦子裡轉啊轉,這給我帶來了不少好處。而且,我還到了巴黎。我喜歡到這兒來,我是說,到這家咖啡館,把我的初稿拿來試演。人們非常禮貌地聽你的,他們還會給你如實的看法——當然,你自己沒有徵求。不過,不提這個了。票子是看《奧古斯塔》用的。在義大利劇場上演。這是個悲劇,不止一個方面是悲劇。我覺得,過了這個星期,可能這戲就要結束了。評論家們在找我的麻煩呢。」
被視為受到人家的引誘已經夠糟的了。被視為遭到人家的拋棄就更糟了。為了個長大成人的女兒而遭人拋棄了?尊嚴處於再低不過的境地了。
「你的觀點是多麼奇怪,」埃羅說。「更不用說是多麼危險了。」一時間,他看上去茫然、疲憊,而又曖昧。「哦,事情不會照現在這個樣子下去,」他說。「我會感到高興的,真的。」
菲利普不傻,不過他是個容易受到他人影響的人,一個容易對時尚和幻想發生興趣的人。眼下,他對許多事情感到不滿,國王無時無刻不在干預他的私人生活。他的信件被拆,他被警察和國王派出的間諜到處尾隨跟蹤。他們設法破壞他和威爾士親王的友誼,阻撓他去訪問英國,他從那裡引進了很多漂亮的女人和賽馬。企圖使他成為嘲諷對象的王后的黨羽在不斷詆毀他的名聲,對他進行造謠攻擊。當然,他的罪過就在於,他跟國王走得太近了。他發現自己很難集中注意力好長一段時間,你也不能指望他能讀懂國家的資產負債表,不過你也用不著告訴奧爾良的菲利普,法國根本沒有自由。
「你一定看到我了。你心裏希望你沒有看到我吧。」
「那麼你確實打算嫁給我了?」
德·安東試圖讓他站起來。卡米爾說,「不,我不能那麼做,別管我。」
「有小道消息。克勞德認識這個名叫夏龐蒂爾的人,是嗎?好了,你可以想象,克勞德這下可高興死了。」

「這招來了抗議,後來,就國王想要他們登記的諭令展開了討論。因為他們靠近選票,掌印人便走到國王身邊,私下對他說了些什麼,之後,國王乾脆打斷討論,說,這些諭令要註冊登記。然後乾脆下令把它辦好。」
他們租來的這套公寓結果離市政大廳太近。「哦,不過,我喜歡這裏,」她說。「唯一困擾我的事就是那些樣子粗野的豬,它們沿街東奔西跑的。」她咧嘴笑著望著他。「我覺得,它們對你來說無所謂吧。」
「我已經決定了,」她說。「無論如何,我要嫁給德穆蘭先生。」非常平靜,她觀察到,因為憤怒和恐懼,她母親那清晰的面容布滿紅斑的時候是多麼醜陋。
「哦,上帝啊,」德·安東嘴裏嘟噥道。「別慫恿他。」他塊頭大,出去不可能不被別人注意到,因此,他努力顯示出好像他沒和他們在一起的樣子。你最不需要的就是慫恿了,他心想,你惹是生非,因為你沒別的事情可做,你喜歡思考摧毀外面的世界,因為你的內心世界已經被摧毀。他把頭側向門口那邊,門外就是城市。這裡有一百萬人口,他心想,對於他們的觀點意見,我一無所知。有人慌張莽撞,有人毫無原則,有人機械刻板、精打細算但是討人喜歡,有些人解釋希伯來人和不會數數的人,有些嬰兒在子宮變暖的情況下變成魚一樣的東西,有些不怕衰老的古代婦女,她們臉上的胭脂凝固了,在午夜過後跑步,顯示最先起皺的皮膚要死,然後再顯示又黃又發亮的骨頭。有穿嗶嘰衣服的修女。有安萊特·杜普萊希斯在忍耐克勞德。有巴士底獄的囚犯,叫喊著要自由。有畸形人和只是被弄得不像人樣的人,有被遺棄的孩子,吮吸稀稀的劣質牛奶:哭喊著要人領養。有朝https://read.99csw.com臣:有埃羅,給了安托瓦內特一場即將輸掉的賭局。有妓|女。有做假髮的,有小文員,有站在廣場上瑟瑟打抖、獲得自由的奴隸,他們在海關崗位上造成了損失,現在成了巴黎高牆內的人了。有曾經挖過墳墓的男人,不論是在成年時代還是在孩提時代,他們都在辛苦勞作,終其一生。他們的思想跑到了一個陌生的潮流上去了。關於他們的情況,人們無所知曉,也無從知曉。他把目光從法布爾臉上掃過。「我最偉大的作品尚未誕生,」法布爾說。他在空中勾勒出幾個方向。某種自信的把戲,德·安東心想。法布爾是個有急智的人,像只鍾錶機械玩具一樣結束了。卡米爾如同一個孩子得到了一份意想不到的禮物一樣在望著他。舊世界的重荷實在令人窒息,想要把它的重荷從你的生活中剷除,單單想起來就夠累人的。各種觀點不斷地變來換去,累人啊,把攤在桌上的文件整來翻去,強詞奪理,調整態度,累人啊。某個地方一定有一個更簡單、更暴力的世界。
卡米爾在聖-索爾庇斯教堂外與露西爾見面了,時間不長,她曾在那裡參加過禮拜結束時的賜福祈禱。「我們的馬車就在那邊,」她說。「我們的人,西奧多,通常情況下站在我的立場上,不過,他一會兒過後會講明白的。因此,讓我們加緊辦吧。」
公爵希望成為人民擁戴之人,尤其是巴黎人民擁戴之人。他希望知道他們的情緒、他們的關切。他把位於城市中心地帶的法庭保留在皇宮。他把花園交給了民眾去享受,把許多建築作為店鋪、妓院、咖啡館和賭場出租了。就這樣,在國家淫|亂中心、謠言散布中心、偷盜中心、街頭角斗中心的地帶,站立著一個菲利普:善良的公爵菲利普;他的人民之父。不過沒有人那樣高喊。一切還尚未安排妥當。
卡米爾停了下來。很快,人群中傳來了嗡嗡的聲音——抗議的嗡嗡聲音,模擬恐怖的嗡嗡聲音,猜測的嗡嗡聲音。很快,他就感到摧毀他本人立場的那種危險的衝動了。也許,也許,他夠得上做名律師,他心想,可我是不是太誠實了呢?「請大家聽著——德·維耶夫威爾說,以下的話是國王講的。當然,我不能確信是不是有人相信這句話——是不是太巧合了?我的意思是,如果人民想要製造一場憲法危機,難道那不正是他們希望要他說的話嗎?實際上,也許——因為他不是壞人,是嗎,國王……我覺得可能他壓根兒就不會說出那樣的話來,他可能是在說某個不大好笑的笑話吧。」
卡米爾痛苦地笑了笑。「肯定是擋了他們的道,是嗎?」
「你知道的,」他說,「我以為我告訴過你們了,我最近從消費稅務委員會主席巴萊汀那裡接了很多活兒。因此,自然而然地,我的活兒要我跟政府的很多部門打交道。你遇到那些管理這個國家的人時」——他搖了搖頭,「你會開始對他們的能力做出判斷。你是在情不自禁地做出判斷。」
「我理解你的工作,」卡米爾說。「你是個諷刺家。如果你想生活——那麼,試著向皇宮多討點好吧。」
「德·安東先生,可以耽誤您一會兒嗎?」他們剛到法庭外面。德·安東轉過身,發現是位法官,埃羅·德·塞謝爾,一位年齡跟他一般大的男人:他是個正兒八經的貴族,非常有錢。哦,喬治-雅克心想:人往高處走啊。
「你媽媽不在車裡面,是嗎?」他顯得驚訝。
從公爵那裡、從孩子們那裡,菲麗切蒂贏得了尊敬,贏得了俯首聽話,還有欽佩:從公爵夫人那裡,贏得的是對她的地位和權力膽怯的順從。當然,菲麗切蒂她自己有丈夫——查爾斯-阿萊克斯·布魯拉德·德·希勒雷,讓利伯爵,瀟洒英俊,前海軍官員,服役記錄非常優秀。他和菲利普走得近——他是菲利普的少數受過良好訓練的部隊保安之一,也是他的組織者,還是他的拍馬溜須者。人們曾經把他們的婚姻叫作|愛情的珠聯璧合;二十五年過去了,查爾斯-阿萊克斯依然面容英俊,舉止優雅,此外,他日日夜夜沉溺於他最重要的嗜好——賭博當中。
「真是這樣,」法布爾說。「可伏爾泰一向不會為下一頓飯從哪裡來發愁。」
「我覺得,如果你寫關於評論家的戲,你一定想到了這一點。不過肯定,伏爾泰的戲劇經常被槍斃。他的戲在上演的頭幾個晚上通常會以某種騷亂結束。」
還有驚愕,可怕的令人心跳停止的驚愕:可是,當這情景——不管是給出細節還是帶走細節——恰恰就是她和阿黛樂希望要見到的情景時,為什麼它應該是驚愕呢?
「我就是那個意思,莊重地發誓吧。」
隔壁桌上有人說,「你該輕點兒說話。你會發現警察在聽你們佈道。」
仲夏:總審計長布萊恩向巴黎市借了一千兩百萬里弗赫。「大海里的一滴水,」夏龐蒂爾先生說。他公開出售咖啡館了。他和安琪莉可打算搬到鄉下去。對於好天氣,安萊特總要盡自己的本分,到盧森堡公園闖一闖。她經常帶著姑娘們和卡米爾散步散到那裡。今年春天盛開的鮮花散發著幽幽的酸味兒,好像之前已經被人用過了。
她母親不經常出去,要出去也總是坐在馬車裡。也許,她是擔心不期然地會遇上卡米爾吧。她臉上有種緊張,像是更蒼老了。
當然,她對債務情況一點都不了解。他已經想好,一旦生活安定下來,他會告訴她的。可是生活還沒安定,因為她懷孕了——好像是從新婚之夜開始的——可她非常地傻,沒有腦筋,喜歡聽好話,還在咖啡館與他們的房子之間來回地穿梭,帶著滿腦子的打算和憧憬。他原先就知道,她正是他所考慮的那種人,正是他所期待的那種人:天真無邪,傳統保守,性格中有虔誠的一面,現在他對她的了解更多了。因此,讓什麼事情給她的快樂蒙上陰影好像就是罪大惡極、十惡不赦。也許他可以告訴她的時候來了,去了,隱退了。懷孕恰好適合她;她的頭髮厚了密了,皮膚光了,她看上去圓嘟嘟的,透明,幾乎具有異國情調了,而且常常是上氣不接下氣的。樂觀主義的巨大海洋使他們精神振奮,把他們一直帶進了仲夏。
此刻,西奧多轉過身來。為她把車門打開。她側過背。「他的名字叫勞德雷維爾修道院院長read.99csw.com。我媽媽一旦需要討論她的靈魂,他隨時經常過來。最近這些日子,起碼每周三次。他認為我爸爸是個根本沒有感情的男人。好的,你要寫信。」

德·安東說,「卡米爾。」
「可他們也是人哪。」(她想要說,請原諒,我雖然不懂,可我卻在貿然插嘴。)「有必要質疑這個制度本身嗎?接下來是?」
他發現卡米爾在一堵牆邊,雙膝著地,低著頭,用筆在草草地寫著某種證詞。跟他說話的那個人躺在地上,只是在向上撐起肩頭。此人身上的所有衣服都成了碎片,臉上全青了。德·安東看不清他哪裡負了傷,不過在青斑下面,他的臉顯得麻木了,他的目光因為疼痛或驚訝變得獃滯無神。
奇怪,真的——就在幾分鐘之內,談話的整個基調就變了。埃羅變得非常地知心,他壓低了說話的聲音,去掉了說教佈道的架子;他跟他們談話,彷彿他十分了解他們。就連卡米爾都是滿臉同情的樣子在看著他了。
卡米爾環顧了一下他的聽眾。他意識到一件特別的事有一回出現了:他說話結結巴巴的現象消失了。「然後奧爾良站了起來,大家都轉身,瞪大眼睛看著,他皮膚絕對白皙,德·維耶夫威爾說。然後公爵說,『你不能那麼做。這樣做不合法。』之後,國王變得狼狽不堪,大聲喊道,『這樣做合法,因為我想這麼做。』」
她有這麼個明顯的印象,那就是,他想把她捆到馬車裡,然後把她幹掉。「有時候,我在做夢,」她說。「夢見在一個和煦的地方生活。那裡陽光每天都在照耀。義大利倒是不錯。之後,我就想,不,還是待在家裡吧,我有點顫抖。我爸爸存放在一邊、給我當嫁妝用的所有這些錢,我認為我不應該讓它從我的手指縫裡滑掉。把這筆錢丟掉絕對是忘恩負義的做法。我們應該就在這裏結婚,」她揮了揮手,「我們自己選擇一個時間吧。之後,我們可以去義大利度假。我們跟他們戰鬥、打贏之後,我們需要度假。我們可以養些大象,然後翻越阿爾卑斯山。」
德·安東把他帶回家,到加布麗艾爾那裡。他在他們的床上睡著了,看上去病得厲害。
「他們只是對他們的家族懷有良好的願望,」卡米爾插話說。「他們喜歡看到他們拿到舒舒適適的退休金。是不是一年七十萬給了珀利拉克家族了?難道你不是珀利拉克家族的人嗎?告訴我,你為什麼就自我滿足於法官的職位呢?你為什麼不買下整個法律制度,然後再把它毀掉呢?」
「喏,喏,」埃羅說。他大笑。他的牙齒非常白皙。你究竟想要什麼呢?德·安東心想。不過,埃羅顯得格外地鎮定從容,而且斯文,就是準備就某個話題談談。「你覺得會出什麼事情嗎,」他問,「既然議會已經被流放、解散了?」
門嘭地關上了,她從窗戶里跟他講話。「我想,你有辦法跟年長的神父們打交道。你寫信,他會把信捎過來的。如果你參加晚上的彌撒,你會得到答覆的。」西奧多把韁繩收好。她的頭在馬車裡來回地搖晃著。「上帝保佑,」她喃喃自語道。
這些天來,露西爾小心翼翼地看著她,不知道她頭腦里在想什麼。不管怎麼說,她們彼此已經不再說話。有人在場的時候,她們就設法說上幾句不咸不淡的話。單獨在一起,互相感到尷尬。

「為什麼他一直在練習演說呢?」法布爾問。「是因為他們會召開三級議會嗎?」
「可是他怎麼能——」
德·安東站著,在他身後望著他。臉上掠過沉思的表情。
德·安東沒抬頭。有人指著卡米爾說,「法國衛兵把他摔在地上,踢到他的肋骨了。」
奧爾良公爵菲利普正在謝頂。他的朋友——或者那些希望跟他交友的人,認為有義務要他把頭髮從前額剃掉,因此,公爵的禿頭症好像成了時尚,或者就是奇思妙想。不過,阿諛奉迎卻無法掩蓋禿頂這個事實。
「埃羅是議會法官,」德·安東對法布爾說。「他出生在一個極其富裕的古老家族裡。不到三十歲,他的相貌無可挑剔。他游遍了很多地方。皇宮的所有女士們都在追求他。」
「噓噓。」
露西爾花了很多時間寫日記:構思出故事的情節。那個星期五,和以往任何一個星期五一樣,開始了,就在這時,有人把我的命運從廚房那邊帶過來了,上面寫著我的姓名和地址,還放到了我這無知的手中。那天夜裡——從星期五到星期六——我是怎樣從藏匿信件的地方把它拿出來,緊貼著我睡衣冰涼起皺的裡子擺放,差不多就要放在我顫抖的心臟上面了:嘩嘩作響的信紙,搖搖曳曳的燭光,哦,還有我可憐的細膩情感哪。我知道,到九月份之前,我的生活將被徹底地改變。
露西爾沒有說是。也沒說不是。只是說,她要想一想。
在他人生中的諸多女人里,有一個人格外突出:但不是公爵夫人。1772年,讓利的菲麗切蒂成了他的情人,為了表白自己對她的那份情感品格,公爵讓人在他的手臂上刺了青。菲麗切蒂是個甜美可愛,但是性格剛毅任性的女人,她還寫過不少書。她學識淵博得令人吃驚,在人文領域很少有地方她沒耕耘過。公爵為之傾倒,為之震驚,甚至被她俘虜了,他安排她負責他孩子的教育。他們自己也有個女兒,名叫帕米拉,既漂亮又有天分,他們裝作這孩子是個孤兒。
她咯咯地笑了。「我們一向把德雷修道院院長很當回事嘛。」
「你就是那位獲獎者?」德·安東說。
每當他們有朋友過來吃飯,她丈夫總是如數家珍般地談起政府裏面的人,好像他了解他們似的。談到未來的時候,他總是加上一句,「要是目前的局面繼續這樣下去的話。」
「除了他的幾個用人之外,他是單獨一個人,」卡米爾說。「貴族不會把用人當成真正的人看待,所以,在他們面前,他們非常願意寬容他們所有的愚蠢。」
他們開始在位於皇宮內的德·伏伊咖啡館消磨時光。這裡有著與夏龐蒂爾先生的咖啡館不同的、不大拘泥於禮節的氛圍。人群也不相同。關於這家咖啡館,還有,還有一點就是,沒有機會撞到克勞德。
「可這兒滿可愛的。我在這兒覺得開心。除了豬之外,還有泥濘,還有市場上的女人使用的語言。等我們錢更多了,我們隨時都可以搬走——等你坐上了國王的參議員的位置,那個時候不會很久的。」
「不過不是在這裏,是嗎?要是在這兒,我會碰到你了。我一直在劇院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