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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第一章 新手(1789)

第三部分

「對很多人說你名聲偉大;他們會重複你的話,而且他們的重複將會成就你的名聲。
「我要快速地活……」
讓-馬利·埃羅·德·塞謝爾的隨筆《抱負理論》

第一章 新手(1789)

「這樣好,」德·安東立刻說。「不過將軍,只要是你,任何時候,對我來說,都行。」
「你知道現在幾點嗎?」
巴黎使用私刑的消息在凡爾賽引起了震驚,那裡,國民大會正沉浸在關於人權的辯論之中。人們先是震驚,繼而憤怒,最後抗議:就在這個事件發生的當口,民兵在哪兒?一般認為,弗龍和他的女婿是糧食投機倒把分子,但是,在小樂廳和他們居家食品存儲豐富的庫房之間來回走動的代表已經和經常被稱為「民眾感情」的東西失去了聯繫。代表巴納夫對他們這種虛偽感到深惡痛絕,於是問他們,「已經流出的這些血難道是純潔的嗎?」他們對此感到反感,於是他們高呼,用聲音壓倒他,這表明,在他們的頭腦中,他是個危險分子。辯論恢復了;他們在專心思考起草《人權宣言》的框架。聽到有些人在低聲地說,國民大會應該首先起草憲法,因為權利是通過法律形式存在的;然而法理是個如此枯燥乏味的話題,而自由卻是這麼令人興奮激動。
日出時分。鼓聲傳來。不知道是因為疏忽,還是因為陰謀,一扇小門沒有派人把守。槍聲大作。國王保鏢被制服了,幾分鐘之內,就有人頭被叉起。暴民已經進了皇宮。手拿刀子和棍子的婦女們跑步穿過過道,奔向她們的襲擊對象。


約勒·巴雷從文秘工作中解脫出來了,朝著黑暗咧嘴笑了笑。燈光在沙灘廣場上閃耀。蘇勒先生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大燈籠上面去了——一隻巨大的、用鐵做的牆支架上面,有盞燈在搖來晃去。在那地方,沒多少個小時之前,德·勞內侯爵被割下的人頭像足球一樣到處被人踢著。「祈禱吧,蘇勒先生,」德·安東愉快地建議道。
他在盯著一個人的胸脯看,此人持有一支火槍。
「我是獄長。」
蘇勒朝黑暗中瞥了一眼。德·安東上校後面至少有四個武裝人員,或許,陰暗處還有更多。
「你瞧,」弗雷農對他說,「假如我對情況理解正確的話,她愛上你是因為你高貴的精神品質。因為你這麼敏感、這麼高尚。因為——如她相信的那樣——你處在與我們這些更粗魯不堪的凡夫俗子相距甚遠的不同星球上。可現在發生的情況呢?結果你成了街上四處衝擊、渾身是泥是血、蠱惑人心並荼毒生靈這麼一種人。」
「你也許說得對,」她丈夫說。「我會慢慢地去掉撇點的——但是沒必要宣布。」
「所以?人家可以到那裡旅行。你覺得巴黎周圍有陡峭的懸崖,在協洛,你會掉進地獄嗎?此外,我覺得他再也不會回家了。」
聚會結束之後,米拉波走上了講台,為自己的祝願者和吹捧者表演了一出模仿白力市長決定到底是周一還是周二的戲:模仿白力市長為了找到答案觀看木星的天然衛星;最後,他一邊嘴裏說著下流的華麗詞藻,一邊承認他的望遠鏡太小。對於這些,卡米爾感到不大好笑;但是他快要眼淚汪汪了。表演在掌聲中結束,伯爵大步流星地走下講台,拍拍幾個人的後背,握握幾個人的手。羅伯斯庇爾碰了碰卡米爾的肘:「我們離開這兒,好嗎?」他建議道。
在凡爾賽宮,安托瓦內特只讀完了頭兩頁。「照常理來看,」她對路易說,「這位作者要被關進監獄很長時間。」
「你這麼說,難道不好嗎?」是的,難道他不是這樣嗎?她心裏想。這些天來情況複雜,除了他,還有誰會如此不講究說話藝術,大胆說出這樣的話?「你瞧,」她說。「朝那邊瞧。卡米爾和我母親在談我們呢。」
處於動蕩不安之中的巴黎
蘇勒張開了嘴巴。
王後站在暗處,帶著討厭的表情看著他。

三個女人在爭著搶著,要照鏡子。她們先是咯咯大笑,繼而開始放聲嚎啕大哭。「就是這個樣子,」露西爾說。「我給你們展示的時候,下人,別擋我的路。」她把笑容從臉上抹去,凝視著鏡子,眼睛睜得老大,一副自戀的狂喜表情,然後,把想象中的一卷頭髮輕輕地彈開。
「他們聯合起來孤立我,」米拉波乾號道。「這是拉法葉特乾的好事,拉法葉特乾的好事啊。」
「不,立刻就把它去掉,」卡米爾說。「這樣大家就知道你的立場了。」
「他還有別的什麼方式可以謀生嗎?」拉克洛問道。
因此,他也從來沒有摸清羅伯斯庇爾對德·安東的看法。
7月12號,白力市長坐著花團錦簇的馬車離開凡爾賽宮,上午十點抵達市政大廳,旋即又往回出發,在一群達官顯貴之中迎駕。他們走到消防泵那麼遠:市長、選帝侯、衛兵,還有擺在銀碗裏面的幾把巴黎城的鑰匙——就是在那裡,他們還接待了三百名代表,以及正朝著另一條路遊行過來的皇室隊列。
「你病了?」
「有了這麼多其他資金來源的時候,如果我還拿他的錢,算是公爵幸運。」卡米爾說,「我們或許用得著公爵,可公爵還需要用到我們多少?」
「不過,等憲法制定好了,等國民大會解散了,情況會怎麼樣呢?」
「你發這麼大火的時候,」奴隸克萊維耶爾說,「我們為你的健康擔心啊。」
1789年12月3號:G.-J·丹東先生給於耶·德·派塞先生和佛朗索瓦絲·杜奧特瓦夫人支付一萬兩千里弗赫這筆數目的錢,還有利息一千五百里弗赫。
羅伯斯庇爾眼睛朝上迅速瞥了他一眼。「真的,丹東,時代就是它們這個樣子,我覺得我們大家所能做的就是比那稍微多一點。」
「別指望法院講客套擺樣子。一個人拿著一把刀就可以在你身上干一件漂亮的活兒。或者在我身上。我打算要做的就是搬進科德利埃區。搬到某個我可以大聲呼救的地方去。你為什麼不也搬到那裡去呢?」馬拉咧嘴笑笑,露出令人恐怖的牙齒。「所有鄰居都在一起。非常溫馨舒服。」他把頭弓在文稿上面,一邊胡亂地翻閱,一邊用食指在上面戳戳點點。「你下面說的話我贊同。要把像弗龍這樣的敵人從人民當中清除,在別的時間,這要耗費人民多年的內戰才能辦到。而且,在內戰的時候,無數人會死,是嗎?因此,私刑完全能夠接受。它們是人道的選擇。你也許為了那種情操被迫受苦受難。別害怕把稿子送給印刷工人嘛。」醫生若有所思地擦了擦自己扁平的鼻樑:這個動作、這個口吻是如此索然無味。「卡米爾,你明白,我們一定要做的就是砍頭。我們耽誤得越久,我們被人家砍頭的可能性就越大。把這一點寫上去。必要性就是殺害人民,砍掉他們的頭顱。」

露西爾眼睛朝他斜乜了一下,她怎麼能使它沒有表情就怎麼使它沒有表情。她本不會參加這次談話的——除了跟任何人,哪怕是個迫害者談話可以痛苦地釋放自己的感情這一點外。他為什麼非要誹謗加布麗艾爾呢?她認為,羅伯特要說些什麼。就連他自己也意識到他做得過分了——她從他臉上可以看得出這一點。只要想象一下,她心裏想——「加布麗艾爾,我們明天可以過來借你的床用嗎?」加布麗艾爾會死得更早。
那天布利索也在辦公室,坐在辦公桌邊,身體一抽一抽的。「不應該有太大的不同,」他說。「這份報紙辦得特別成功。」
桌上坐了十四個人。嫩羊肉的血滴在碟子里。大比目魚那切好的鮮肉散發出月桂樹葉和麝香草的味道。茄子紫黑色的外殼表面已經枯焦,刀一戳,便滲出奶油般的肉汁來。
「那不是負擔,」查爾斯-阿萊克斯說。「一般來說,這是相當廣為所知的事。你問問布利索吧。」
周四是報紙的出版日。他們做好最後一分鐘的校對,之後一名干體力活的工人會迅速跑到印刷工人拉弗雷先生那裡,他的廠位於奧古斯汀外灘。到了周四正午十二點的時候,拉弗雷和發行商賈勒雷先生兩人在互扯頭髮,要打架了。你想要看到我們的出版社被搗毀嗎?你想要我們蹲大牢嗎?坐下,喝點東西,卡米爾總是說。他很少同意修改文稿;幾乎從來沒同意過。但是他們知道風險越大,他們賣出的份數就越多。
「你嚇我呢,」克勞德說。「你沒有絲毫的道德感。」
「哦。」勞拉這才抬起頭。她耳墜上的銀色圈圈在燈光中顫顫巍巍的。她那美麗的眼睛游移到了他身上。「甜啊,」她說。
九月,卡米爾的新宣傳冊出版了。冊子取名《燈柱下對巴黎人的演說》,上面還印有取自聖馬修的「Qui male agit odit lucem。作者隨意把它翻譯成:惡人恨燈柱。沙灘廣場上的鐵制絞刑架在自我宣告,它準備承載更多的負荷。它暗示著他們的名字。冊子作者的名字沒有出現;他本人簽的字是「我的燈柱公訴人閣下」。

名叫
「我認為他們對於你怎麼花錢了解得非常清楚,」拉克洛一邊洗牌一邊說。「他們不會認為你把錢用在慈善事業上。」
「我知道了,」將軍說。「在頭兩側我可以聽到。多少人?」
露絲·戈達爾把宣傳冊放在針線桌上,在當季和淡季的時候,她都要引用裏面的話,好氣煞她的新未婚夫,塔芮修·德·泰蘭德先生。
星期五晚上,時間不早了,德·布哈萊斯伯爵夫人的屋內:滿滿一屋子的年輕詩人在恭維她,講各種有趣的豐富多彩的克里奧語。許多寬敞的房間閃閃爍爍的:銀色的、淺藍色的燈光。芳妮·德·布哈萊斯抓住他的胳膊:這是一個表示擁有他的姿勢,這個姿勢與沒人想要擁有他的時候是如此不同。
羅伯斯庇爾稍微笑了笑。他並不自以為是,他只是覺得這是獨特的看待事物的方式。「可這是他們的生活呀。」
「只要他還在吃,」德穆蘭太太說。這句話從她本人嘴裏說出來,讓她為之一怔。她是一位對做母親從來都不感興趣的人。同樣,卡米爾從來不是一個貪吃之人呀。
露西爾臉一下子紅透了。她低下頭。那麼,她離正經小姐距離還不是那麼遠吧?「當然,」她說。
「你是不是瘋了?」他妻子冷冷地問他:在這些緊急事情上,他們已經養成了相當平常的說話方式。「這位侯爵是我們不共戴天之敵。他花錢買通像這樣的傢伙誹謗我們。」
「的確如此,」埃貝爾邊說邊走開了。
她轉身,既感到驚奇又感到得意。有人跟著高喊起來。「只是少數幾個科德利埃派的人在叫喊,」卡米爾辯解說,「不過很快將是整座城市在叫喊了。」
一次全新的精彩絕倫的場面
「我覺得,是跟你的新朋友在一起喝的吧。」馬拉躡手躡腳地坐回到長凳上,臉上依然保持著同樣的緊張和不適表情。然後他想起卡米爾來了,手指在桌面上毫無節奏地輕磕著。「我們感到安全了,是嗎?」
「你為什麼還要接受他?」他們說。「下次他來的時候,我們要不要把他攆出去?」他們像在《革命報》報社工作時那樣;總是希望從事少做案頭的職業。
「我覺得那樣對他非常有利。他有——發泄感情的方式,是嗎?」
「你是這樣嗎?」拉克洛小聲抱怨道。
「我覺得事情不會那樣發展,你明白的。」
民眾的困惑加深了。巴黎,一個街角的演說家這麼說道:只是在最近一周,貴族們才被賦予這些懸而未決的否決權,不過,他們正在使用這些權力逐漸買下所有的玉米,然後把玉米從這個國家運出去。
戴洛瓦妮抓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掌心向上翻。你仍舊可以看到手掌上的刺刀划痕,寬度比一根頭髮大不了多少,那是他在7月13日那天落下的。若有所思地,戴洛瓦妮用她的食指順著划痕拖了一下。布利索的嘴有些閑不住了,像脫了鉸鏈一樣。「看看,我礙你們的事了吧?」
不管怎麼說,德·安東心想,住宿總可以處理的。「那些囚犯的東西呢?」他問。「我本人曾聽說過,二十年前,有張檯球桌被人搬進去,從此再也沒有給搬出來。」
耶穌啊,馬利亞啊,約瑟夫啊,在此刻和在我們死亡的那個時辰,幫幫我們吧。

卡米爾在凡爾賽四周遊盪,攤開一張揉得皺皺巴巴的紙片,在夏日夜晚格外的沉寂之中創作了他不再小覷的隨筆……
「從集體角度看,他也許需要你,」拉克洛用同樣的語調說。「從個人角度看,他根本不需要你。從個人角度看,你們所有人都可以從新橋上跳下去,把你們可憐的自己淹死。從個人角度看,你可以被人家取而代之。」
「可為什麼人家說拉法葉特是個共和黨人?」
「你為什麼覺得我們在科德利埃片有這麼多的麻煩呢?」拉法葉特問道。「有這麼個人叫丹東,還有那個怪物馬拉,還有這個——」他指了指那本冊子。「順便說一下,這個東西在凡爾賽的時候,它跟米拉波待在一起,這也許能告訴我們有關米拉波的某些情況。」
阿黛樂經過簡單的交談階段找到了抵達羅伯斯庇爾的道路。他們在談什麼呢?露西爾。「這很怕人的,」她說。「今天——哦,今天不一樣,實際上,我們笑得盡情開心。」她覺得,我不會告訴他有關情況的。「可是,正常情況下這樣的氛圍令人害怕。露西爾意志滿堅定的,她一直都在爭吵。她確實拿定主意要跟他了。」

「你恰恰讓拉法葉特感到厭煩了。」
周一和周二他們一早就在辦公室,為一周的版面工作。到周三的時候,很大部分都準備就緒,交給印刷工人了。也是在周三,因為上個周六的誹謗問題,法院傳令還是到了,雖然受害人把他們的律師在周六上午從鄉下拽了過來,到了周二的時候得到傳令,這是大家知道的事情。整個星期,零零星星地傳來要決鬥的挑戰書。
1789年8月18日
他對羅伯斯庇爾說,「你覺得德·安東怎麼樣?」羅伯斯庇爾摘下眼鏡擦了擦。他在思考這個問題。「非常令人愉快啊,」他最終說。
「愚蠢,」她母親說。「你的手腕角度大錯特錯了。難道你沒長眼睛?」
對於丹東待在家裡這種情況,法布爾絲毫沒有感到失望。相反他感到輕鬆。他開始隱隱約約地感到事情在變化。卡米爾說得對;在大庭廣眾場合,在他合適的聽眾面前,丹東就有那種偉大的光暈籠罩在身邊。從現在起,法布爾將會一直敦促他為自己的人身安全著想。
羅伯斯庇爾沒有回答。他無法想象丹東舒適的標準會是什麼樣,因此他說什麼都沒有多大的意義。像這樣的顧慮常常會使他在最簡單的交談中出現差錯。巧的是,丹東似乎不需要答案。「大多數代表對搬到巴黎似乎並不高興。」
現在九*九*藏*書,布利索是《法國愛國者報》(日報,四開四版,枯燥無趣)的編輯。同時,他還是一個非常大度、吃苦耐勞的投稿人,不停地創作,還給別人的報紙撰稿。絕大多數早晨,他總是哆哆嗦嗦地來到辦公室,又窄又瘦的臉因為最近有了奇思妙想顯得神采奕奕了。我把一生的時光都耗在向出版商低頭上,他總是說;接著便講述他是怎麼被人家欺騙,他的思想是怎麼被剽竊,他的手稿是怎麼被盜版的故事。他好像還沒看出在他這份令人傷心的記錄存在著什麼關聯,也弄不明白他現在是在幹什麼——到了早上十一點半,他便到另外一名編輯的辦公室,手裡一邊轉動他那積滿灰塵的貴格會教徒款式的帽子,一邊把這些話不停地說完。「我的家庭——你明白,卡米爾?非常貧困無知。他們想要我當和尚,那是他們能夠憧憬的最美好的生活。我喪失了信念——哦,最後,我只好對他們食言了,是嗎?當然,他們並不理解。他們怎能理解呢?這好像我們說的是不同的語言一樣。比如,他們說瑞典語,而我呢,是個義大利人——那就是我跟我家之間有多親近的情況。所以,那個時候他們說,我們認為你可以做律師啊。喏,有一天我正走在街上,有個鄰居說,『哦,瞧,那就是讓威爾先生,正從法院回來。』然後,他指著這位律師,一個樣子傻乎乎的、挺著個大肚皮、腋下夾著晚上要處理的文件、在街上搖搖晃晃向前走的人。他說,『你要好好努力,將來有一天你就是那副樣子。』當時我的心就沉了下去。哦,我知道,那是修辭方法——可是,你知道嗎,我發誓,我的心真的沉下去了,我的心一緊,然後『啪』地掉進了肚裏。我覺得,不,任何困難——他們可以把我打進監獄——可我不想變成那樣。現在,當然,他不再是那副蠢樣子了,他有錢,他被人家羡慕,他並不壓迫窮人或者什麼的,他只不過就是第二次結婚而已,娶了這麼一位非常賢惠的年輕女子……所以,我為什麼不被誘惑呢?我也許會想——哦,這就是生活,這不算太糟。可是,你們說對了,收入穩定,生活輕鬆,這從來就不是生活的全部,是嗎?」
之後,他心想,在這個區裏面,我們可以成為約束自己的法律。我可以不當營長,不過他還是處於我的掌控之下。
他覺得他要告訴他岳父了;這將了卻他的一樁很大的心思。「不過那樣提前了十六個月啊!」夏龐蒂爾說。他在腦子裡做了個加法,計算了收入和開銷。他笑了笑,吞咽了一下。「好了,你將感到更加心定了,」他說。
「我不知道我該怎麼面對戈達爾一家。他們都讀過這本冊子了。但是,有件事——我敢保證,既然他們使她中止了這樁婚約,露絲感到開心。」
房間里,將軍朝她擺了個邀請的手勢。「難道你沒聽到他們在叫喊什麼嗎?」她說。「你看到他們做出的姿勢了嗎?」
蘇勒一遍又一遍地說,「我請求把我帶到市政大廳去。」
臨近拂曉時分,他完全和衣倒下,閉上了眼睛。他們後來把他叫作摩耳甫斯將軍。
「多麼友善。」拉法葉特好奇地凝視著這個新世界給他帶來的這位下屬:身材魁梧、肩頭寬闊、臉上帶疤的男人。「我不知道有這個必要,」他說,「不過,我認為你只是在盡你——所能。」
「再小心不過了,」法布爾說。「也許我們該斃了他。」
「可能是真的,」卡米爾說。「他過去常常從警察那裡拿錢。就是跟朋友們隨便聊聊,然後把他們的政治觀點彙報一下。」
卡米爾一名性格多變的助手把頭伸到了門外。「哦,卡米爾,這兒有位女子找你。只是換換口味。」
亞瑟似笑非笑的。「我老婆,不會多談政治的。」
定定神,夥計,他們說;不會再有麻煩了。
星期一早上:「我覺得你在想你要去什麼地方吧?」丹東問他手下的幾個文員。
這話聽上去毫無策略,不過他的本意還是友善的。即席鼓掌。區域聯防民兵沿著街道兩邊排列。拉法葉特侯爵走在國王馬車的前頭。禮炮已經鳴響。國王陛下從馬車上走下來,從白力市長手裡接受了國家的新三色帽章:代表君主的白色已經被加進紅、藍兩種顏色中去了。他把帽章系在自己的帽子上面,人群中發出一片歡呼。(在離開凡爾賽之前,他已經許下意願。)他沿著市政大廳的台階,在用劍搭成的拱頂下面朝上走。瘋狂的人群在他四周推推搡搡地向他靠近,要來摸他,看看他是否跟別人摸起來感覺一樣。「國王萬歲,」他們高呼。(王后已經不再指望見到他了。)
布利索和埃貝爾彼此生厭了。
夜裡。雨還在下著。拉法葉特的人馬還在黑暗中守候,與此同時,他正被國民大會盤問。這次並不恰當的軍事遊行原因是什麼?
「所以假如國民衛兵站在國王這一邊——」
「可能最好還是不要知道。可是,你現在是個大姑娘了。難道你沒發現你老是處於不結婚狀態,得到的快樂開始膩味了吧?」
卡米爾的頭垂在辦公桌上,笑啊,笑啊,笑到他們真的覺得他會使自己病得不輕為止。
從後面的幾個人當中傳出了笑聲。這位官員感到茫然,拚命在凝視。德·安東的情緒剎那間冷靜了下來。「找拉法葉特,」他說。
「我親愛的侯爵!」
德·安東把他的一行人馬掉頭轉回到河那邊,眼睛發亮。加布麗艾爾還在家裡等他呢。「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
「馬克西?是個非常出色的小傢伙。」
查爾斯-阿萊克斯同情地說,「不是完全一帆風順,是嗎?」
「你想要開始爭辯?」
「沒有特別的感覺。我得到了警告,我也許要被逮捕。」

查爾斯-阿萊克斯笑了。「所有這些作家和人民,通過敲詐,他們才有了充足的、相互依靠的東西生存,而且發了財。難道不是這樣嗎,卡米爾?他們只是因為害怕被重新敲詐才罷手的。」
「哦,不,別理他,」卡米爾說。「他一直在挑釁,要冒犯別人。這是他的本性。」
夏特雷皇宮的一名官員,斯塔尼拉斯·麥拉德,在對集市婦女們進行說教。他毫無必要地提到他們挨餓的孩子。一個遊行隊列形成了。麥拉德屬於身材修長而又憔悴的體型,像是連環畫中的死鬼一般。在他右邊是個補鍋的婦女,一個流浪者,對於窮人來說,她叫匈牙利王后。在他左邊是個大腦受了傷、從精神病院逃出來的人,手裡緊緊地攥著一瓶最廉價的烈酒。酒從他無力的嘴裏順著下頜往下淌,他燧石般色彩的眼睛里壓根兒沒有一絲表情。星期天。
「假設它們不一致呢?」卡米爾問她。「我的意思是,他認為最好的和他認為正確的事情並不一致呢?」
德·米拉波伯爵給德·馬克伯爵寫道:
「哦,我們給他的錢不多,」拉克洛說。「他不知道該怎麼花錢。不像現在的夥計。誰喜歡生活中這些更細微的事呢?你現在還是不信嗎,裴迪昂?卡米爾,你告訴他。」
裴迪昂說,「要保持任何一種……品格將是如此艱難啊。」
「哦,大家都站在國王這一邊,」她丈夫說。「只是他手下的部長、侍從、他弟弟和他妻子,我們無法忍受。路易,人還是不錯的,就是老朽昏聵。」
「公爵也是這樣,」國王聲音低低地說。他覺得要把菲利普的名字發出來有困難。「我們的紅色堂弟,」王后叫他道。「哪一個更危險?」
沒有人能夠估計得出來。人太多了。他看著弗龍,沒有表示出多少同情。他手頭沒有兵力;要是城市當局想要保護弗龍,他們自己會採取措施的。他瞥了助手一眼,輕微地聳了聳肩。


「獄長已經死了,整個人被剁成了細細的肉末。」

「最後的結果將是好的。我不會非得辟出幾行的篇幅向我的支持者表示感謝。這頁紙的其餘版面我可以用來宣傳代表羅伯斯庇爾。」
他每走到一處,都有這樣的秘密審視,都有壓得低低的聲音,還有回過頭來的查看。誰?那樣?真的嗎?
一些低級的陰謀詭計掩蓋著這個發生驚天動地的大事的年歲……拉法葉特告訴菲利普公爵,他正在尋找使他捲入十月暴動的多方證據,還有如果他找到了證據,他將會……進行下去。將軍想要公爵離開這個國家;可米拉波覺得他對於自己的計劃而言必不可少,想要把他留在巴黎。「告訴我,是誰在給你施加壓力,」米拉波懇求道;這倒不是他沒法猜得出是誰。
「這我聽說了。我是新獄長。拉法葉特派我來的。」
「我現在要回家,德·安東上校。如果你與我之間的事務已經全部結束的話。」
蘇勒把手伸進外套:把在這些緊張時刻一直挨著心口放著的那張紙遞給了他們。
「假如我可以談談看法的話,」裴迪昂插話道,「布利索不像是拿了錢的樣子。我只看到他一直就穿這麼件外套,而且那件外套破得連臂肘都露出來了。」

「這是法律業務呢,還是一次實地總部工作?」
(在斯賓納庫塔先生表演繩索舞蹈之後)
「他還在等著我,等到我結婚呢。」
拉克洛和德·希勒雷互相交換了眼神。「我認為你應該告訴他,」拉克洛說。「卡米爾不應該活得像個不拘小節的國王,對於錢的來源十足無知。」
「在巴士底獄淪陷之前倡導騷亂的那一位。專干把人絞死、把頭砍下,還有諸如此類事情的那一位。」

「行行,好了,」公爵說,「今天上午我可沒有心情聽你的海上比喻。」
上尉沒明白其中的諷刺意味。「睡個好覺吧,」他說。拉法葉特敏捷地轉身,心想,我們真的必須決定一下我們是否要敬禮了。
這份邀請似乎再普通不過了。它排除了兩個人:阿拉斯的蠟燭(此人當時已經不在現場),還有普羅旺斯的火炬。把自己排除在外的日內瓦人站起來,鞠躬道別;他們開始把餐巾紙疊好,拿起帽子;開始整整領結,開始猛力拉好長筒襪。突然,米拉波恨起了他們。他恨他們灰色的絲綢長外套,恨他們完完全全地聽話,恨他們俯首帖耳對所有他的要求都言聽計從。他想要把他們的帽子扯扁,壓在他們的眼睛上面,然後咆哮著走進夜色,一條同志般的胳膊摟著他的制帽商,另一條摟著一名暢銷小說家。不過這番情形真是奇怪;如果有他無法忍受的人在場,那就是拉克洛;如果有他討厭一起醉酒的人,那就是卡米爾。他心想,這些瘋狂的感覺只能是一個舉止端正、行為克制的晚上的產物,那個用來培養馬克西米連·羅伯斯庇爾的晚上。
露西爾嘗試了一下,笑了。「你或許說得有道理。阿黛樂,你試一試。站起來,你得站起來才會出現那種效果。」
布利索一向知道。他真的什麼都知道。他相信人類的兄弟情誼。他相信歐洲所有的啟蒙人士都應該來到一塊兒,討論好的政府和科學藝術的發展。他認識傑里米·邊沁和約瑟夫·普利斯特里。他主管一個反對奴隸制度的社團,寫過有關法理的文章,關於英國議會制度的文章,還有聖·保羅書信的文章。他曾經取道瑞士、美國,到過位於格雷特理街上的現在這所破破爛爛的公寓,到過巴士底獄的一間牢房,到過布洛姆普頓大道上的一個公寓。托馬斯·潘恩是他一位了不起的朋友(他說),喬治·華盛頓曾不止一次徵求他的意見。布利索是個樂觀主義者。他相信常識和對自由的熱愛將會一直佔據主導地位。對卡米爾,他友好、樂於幫他,稍稍有點凌駕於他之上的意思。他喜歡談起他過去的生活,喜歡慶祝自己未來更加美好的日子。

奧爾良前往倫敦,帶著悶悶不樂的神情,還帶著拉克洛。「一次外交使命,」官方宣告說。這個不好的消息傳來時,卡米爾正和米拉波在一起。他說,伯爵四處踱步,嘴裏罵罵咧咧的。
「米勒斯先生是誰呀?」卡米爾問道。
查爾斯-阿萊克斯向前傾了傾身子,把一隻手放在拉克洛的胳膊上。「當心,老東西。換個話題吧?」拉克洛卻故意不聽他的話,把酒一口喝下。他坐著,一言不發,當德·希勒雷講到他老婆的故事時,他才稍稍高興了一下。他說,菲麗切蒂在結婚的床下面保留了幾摞筆記本。有時候你趴在她身上,拚命用力追求快|感的時候,她還在摸索著它們呢。他想知道,公爵是不是像他一直感覺的那樣認為這令人感到不爽呢?
以前的部長弗龍曾在鬧飢荒的時候說過,如果人民挨餓,他們可以吃草。或者據認為是這樣說的吧。這就是為什麼——理由夠充分的了——7月22號這天,他在沙灘廣場跟觀眾在一起的原因。
一列婦女先頭部隊已經進攻國民大會。她們坐在代表們的凳子上,濕漉漉的裙子往上叉好,大腿伸開,拉扯著代表們,開著玩笑,還一邊高呼米拉波。小部分婦女代表允許進來與國王會面,國王向她們承諾把能找到的麵包都給她們。麵包還是鮮血?戴洛瓦妮在外面,跟士兵們談話。她穿一件血紅色的宗教服裝,還握著一把軍刀。雨把她帽子上的羽毛澆壞了。
上校的聲音文縐縐的,而且說得蠻到位的。這算是一個小小的安慰。保持鎮定,蘇勒冷靜地對自己說。

「是的,先生,」竇奇冷漠地說。「如果我是你,先生,我是不會去推銷那樣的墓志銘的。」
他出去了,在皇宮和城市四周確定好巡邏人員之後,便從一扇窗戶里注視著火把在低低地燃燒,他還聽到夜風中傳來醉漢的唱歌聲。毫無疑問,這是跟皇宮生活有關的情歌。他突然感到傷感起來,是一種對英雄主義的懷舊思緒。他檢查了各路巡邏,再一次察看了皇家寓所。他沒獲准進去;他們已經就寢。
「只要他們自己不必殺人,我覺得,」市長說。他想起辦公桌上那顆被切開的心臟,還有一塊瑟瑟發抖的屠夫的肉。
「我不想知道這個,」她說。
那就算不上是聚會。九-九-藏-書
有一剎那,一個懷疑的念頭在將軍的腦海中劃過:他快成了開玩笑的受害對象,是不是可能呢?「這是蘇勒先生。我正式說明他的身份。蘇勒侯爵擁有我的全部權力。是的,當然,我將給他一份新的任命書。這樣好嗎?」
在孔代大街,卡米爾現在成了不受歡迎之人。來來往往,他只好靠斯塔尼拉斯·弗雷農給他捎些音信,給露西爾傳遞他的感情(和書信)。
迪龍轉過身。他四十歲,樣子長得好看而又特別,文質彬彬的;鼻子細長,像只鳥喙,嘴小唇紅,幾乎就是漫畫上的貴族形象。「那位是燈柱律師,」芳妮低聲地說。「別告訴大家。別突然告訴大家。」
包廂3蘇幣;舞台前排2蘇幣;頂層樓座1蘇幣;頂層樓座邊上6丹尼爾

他們談起了國王,談起了他是否應該對國民大會通過的立法具有否決權。羅伯斯庇爾認為沒有。米拉波認為有,或者,如果價格合適,認為他可能覺得有。他們談起這些事情在英國是怎麼處理的;羅伯斯庇爾以快速的、半開玩笑的方式糾正了他所列舉的很多事實。他呢,不僅接受了他的糾正,而且態度也平和了一些;當他得到他臉上出現的標準的三角式微笑這個獎勵時,他感到心裏湧起一陣極不尋常的安慰。
「順便說一下,卡米爾,」拉克洛說,「阿涅絲·德·布封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說起你的最後一個宣傳冊的事。那篇隨筆。她認為她是法官。我們得把你介紹給她。」
「哦,你也這麼認為嗎?」
「你預想誰來做你的贊助人呢?」拉克洛溫和地說。他喜歡聽到人們承認他們需要得到公爵的錢。
太遲了。伯爵在監視卡米爾。他抱住他,不讓他離開,這一抱快要擠碎他的肋骨了。「你真了不起,」他說。「別理這些鄉巴佬。由他們按照他們屁大的標準去吧。他們沒人能夠干你已經干過的事。沒有一個人。實情是,你使他們恐懼害怕。」
「拉法葉特十五分鐘之後要到這兒。我們都去參加彌撒,神父為我們的新團旗祈福,我們排隊出去,把旗升好,從它旁邊行進,拉法葉特站在周圍,看上去像個總司令。我想,他會期待有人為他歡呼的。我應該覺得,即使是在這麼個市儈的地區,也會有夠多的傻瓜製造出一種體面的聲勢。」
展示前所未有的、一場氣勢最為宏大、最不尋常的娛樂
「你病了?」

8月4日這天夜裡,封建制度在法國不復存在了。子爵諾耶站了起來,因為情緒不穩,他的聲音有些發顫,他把所有的財產全部無償地奉送了——這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因為他的綽號就是「失去土地」。參加國民大會的成員潮水般洶湧地站立起來,為寬宏大度縱情狂歡。他們拋棄了農奴、狩獵法、以實物繳納的十一稅,還有封建領主法院——喜悅的淚水從他們的臉上嘩嘩地直流而下。一名成員給大會主席遞上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結束大會,他們已經失去自控」。可是,天堂之手無法阻攔他們,在喧囂聲中,人人競相比賽,一個比上一個更加愛國,他們急切地說要放棄屬於他們的東西,之後,更加急迫地說要放棄屬於別人的東西。下面的一個星期,肯定,他們將要試著改變主張,可是這太遲了,來不及了。
在吉斯:「我在大街上怎麼抬得起頭來?」讓-尼克拉斯反詰道。「他覺得最糟糕的是,我竟然為他感到自豪。他說,每一個地方人家都認識他,每天他都跟貴族們一起吃飯。」

十一點鐘:這隻狂暴的羔羊給自己找了個理由,悄悄地從房間里走了。知道自己是個凡人,知道自己跟其他人一樣需要撒尿,這算是知趣。米拉波覺得奇怪,一反常態的清醒,一反常態的冷淡。他朝桌子的對面看看手下的日內瓦人。「那個年輕人將來會走得很遠的,」他說。「他相信自己說的每一句話。」
真實情況是——不過,弗雷農是不會提到這一點的——露西爾比任何時候對他更加痴迷了。克勞德·杜普萊希斯依然相信,如果能把自己的女兒介紹給合適的人選,這種痴迷她會克服掉的。可是找一個對她稍感興趣的人,他做起來還真難;如果他覺得他們倆都合得來,接下來就是,她覺得不合適。有關卡米爾的一切都令她激動興奮:他的名聲不好啦,他有貌似天真的小怪癖啦,還有他容易激動的心智狀態啦。最令她興奮的還是這個事實:他突然出名了。
因此,他從來沒有摸准德·安東對羅伯斯庇爾的看法。
迪龍把他仔細打量了一番。「要是你就是我心中期待的那個人,那就見鬼了。」芳妮輕輕地走開,身後留下一小團滾滾而來的香氣。迪龍看得專註而又著迷。「時代在變化,我們也在隨著時代變化啊,」他用拉丁語說。他悄悄把一隻手搭在卡米爾肩上,把他抓住。「來見見我妻子。」
「對,藐視我,嘲笑我,拋棄我,」米拉波咆哮道,「追求官職的傢伙。只可與之享樂、不可與之患難的朋友。諂媚討好的公豬。」
拂曉時分,拉克洛打開一扇窗戶,在城市的上方,敞開自己優雅的身體,喘著氣,在呼吸國王的空氣。「在凡爾賽,」他宣告說,「沒有人像我們一樣如此陶醉。讓我告訴你們,我的海盜水手們,每個人都有自己快樂的時刻,菲利普就在身邊,很快、很快了,八月、九月、十月。」
「你怪我沒有策略。」



卡米爾的覺睡得不多:沒有時間。睡著的時候,做的各種各樣的夢又使他精疲力竭。他特別夢見全世界的人都去參加一場聚會。聚會場景令人奇怪的是沙灘廣場——安萊特的客廳——小樂廳。全世界的每一個人都出席了這場聚會。安琪莉可·夏龐蒂爾在與埃羅·德·塞謝爾交談;他們在比較有關他的記錄,破除他虛構的東西。來自吉斯的蘇菲,十六歲那年他跟她睡過覺,正把所有發生過的事告訴拉克洛。拉克洛掏出自己的筆記本;佩林先生就在他身邊,用律師的大嗓門喊著要求大家注意聽他講話。那位假笑的、黏黏糊糊的代表裴迪昂跟已經死去的巴士底獄獄長手挽手在一起;德·勞內在四處撲騰,因為缺了人頭,徒勞。他的老校友路易·蘇魯在大街上跟安妮·戴洛瓦妮爭吵不休;法布爾和羅伯斯庇爾正在玩兒童遊戲;爭論停止的時候,他們已經凍得像雕像一樣了。
「我就是那意思。」
「哦,根本不賺錢。」卡米爾開心地笑了。「我甚至都沒指望它把成本抵掉。想法是盡量把封麵價格降低,這樣幾乎人人都可以買得起一份。」
「因此你想要幹嗎?」
十月份的日子過去了,米拉波想出了一個讓皇室出逃的計劃——現在你得用「出逃」這個詞來談話。王后討厭他,可是他卻在想方設法駕馭整個局勢,這樣對於皇宮而言,他似乎還是一個必不可少之人。他鄙視拉法葉特,可他相信他會得到某種報應;將軍把他的手指放在裝秘密服務基金的錢袋子上,那可不是件小事,假如有人要娛樂享受,要給秘書付錢,要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年輕人擺脫困難,而那些年輕人正好把自己的才華交給他利用。
「是啊,我懂了。支持國王,反對共和黨人。可是卡米爾、路易絲,還有佛朗索瓦,都是共和黨人,是嗎?所以,如果拉法葉特命令你逮捕他們,你會幹嗎?」
「哦,他們都有說法,」這位官員說。「那裡只有七個人,你知道。」
公爵感到困惑。到目前為止,他本該當上國王的,可他卻不是。「你把這些事情做了,」他對德·希勒雷抱怨道,「別人卻從你手中把它們奪走了。」
拉法葉特念完了宣傳冊,低聲地、不成曲調地哼著。他把冊子拿到白力市長那兒。「太危險了,」市長說。
「在我看來,他好像不是陰險狡詐的那種人。」
這是一趟多事的行程。他們只好坐敞篷馬車,因為再也沒有別的交通工具可坐了。有人已經(或者還在)在大街上了,科德利埃的市民需要幫忙,這對他們來說是明擺著的。他們順著馬車的這一側一邊跑,還一邊高呼,「絞死他。」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拉法葉特滿是後悔地說。「可是有的時候,我希望我不是這樣一個高貴紳士。我經常納悶:在對付這些人的時候,文明的方式將會如何回應。」
從7月12日星期天到7月15日星期三(包含在內)
正常生活的某些跡象逐漸顯現。商店重新開門營業。有位老漢,乾癟枯萎,骨瘦如柴,鬍鬚髯長花白,在全城遊行,他對每條街上閑逛的群眾都要揮手。他叫懷特少校——也許是英國人,也許是愛爾蘭人——沒有人知道他在巴士底獄被關過多久。他好像對自己得到別人的注意感到開心,雖然每次被問及他被囚禁的環境時,他總是哭。碰上哪天天氣不好的時候,他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誰。碰上哪天天氣好的時候,他說,他對尤利烏斯·愷撒大帝負責。
1789年7月,在巴黎進行的德諾審查如下:
「欺負人呢,」喬治-雅克憐愛地說。他自己也正在學會這樣:喜歡對峙較量。「你介意嗎?」他問她。
「住在馬來區的聖通計大街。」
勞拉·迪龍坐在一張躺椅上。她身穿白色薄棉連衣裙,銀光閃閃;頭髮用一塊銀白絲綢做成的紗巾纏住。她靠在椅子上,在練習她的癖好:她隨身帶著蠟燭剩下的殘段,閑著的時候就用嘴一點一點地咬。
「你對女人懂得太少!」他妻子說。
「那個可憐的男孩啊,」安琪莉可說。「我沒法想得通,他出生在什麼樣的家庭里。我對他說過,親愛的,你難道就不念家嗎?難道你就不思念你自己的家人嗎?他說——儘管嚴肅認真地——『哦,夏龐蒂爾太太,我思念我的狗啊』。」
「你建議我該怎麼辦,羅伯特?你覺得我有什麼機會嗎?」
巴黎:法布爾在咖啡館四處講話,發表觀點。「要點是,」他說,「誰帶頭這樣做誰就得到好評。誰能夠否認這樣的行動計劃被丹東主席和他的選區把握住呢?至於說到遊行本身,有誰比巴黎的婦女更合適呢?他們不會朝婦女開槍。」
「你老婆真是個令人厭倦的女人哪,」拉克洛說。「米拉波說過他已經把她給佔有了。」
「在美國他是個共和黨人。」
安托瓦內特一個人站著。拉法葉特的腦子迅速想到了事情的後果——到了夜幕降臨的時候,所有的地獄魔鬼將會釋放出來,將會出現全面的戰爭。他走出去,站在她身邊,如果最糟糕的情形發生,他希望用自己的身體為她遮擋……之後人們嚎叫……之後,哦,絕佳朝臣!他抓住王后的手,把它舉起,向她深深鞠躬,親吻她的指尖。
在行軍路上有人給拉法葉特傳來了消息:國王到底還是決定接受《人權宣言》。哦,是真的嗎?將軍疲憊沮喪,雙手僵在韁繩上,雨水順著他的鼻尖直流,對他來說,這倒不是最有意義的消息。
頭疼的毛病又犯了。也許是拽頭髮拽得太多的緣故吧。在這些聚會上,一成不變的事就是他不必說什麼話。其他人就在他身邊談話。談有關他的事。
拉克洛又給他倒了一杯。卡米爾說,「我想創辦一份新報紙。」
在一個漆黑酒吧里的漆黑角落之中:馬拉醫生駝著背,坐在桌邊。8月4號是個令人作嘔的玩笑,他說。
哦,說起來多輕鬆!到現在,這三個人已經有好幾個月幾乎沒說過話了!她們站起來,努力使自己鎮定,可是當她們伸手去拿敷粉和香水的時候,從這個或者那個人那裡迸發出一陣一陣的大笑。整個晚上她們都不安全:「丹東先生,你認識馬克西米連·羅伯斯庇爾,是嗎?」安萊特說完,轉身走開,因為淚水湧入眼睛,她嘴唇抽搐了一下,而另外一個人的尖聲大笑即將誕生。丹東先生養成了一個非常富有侵略性的習慣,把拳頭叉在臀部上,一邊蹙著眉頭,一邊談論天氣或者其他同樣庸常的什麼話題。代表馬克西米連·羅伯斯庇爾卻有一個最令人好奇的習慣,從來不眨眼睛,還有讓自己躲在傢具之間與人隔絕的習慣;看到他跳在老鼠身上總令人覺得這是個奇迹。她任由他們自以為是,自己卻在內心狂笑。
「這容不得想通,」卡米爾說。「試試別的。」
「哦,我不能樹立那種形象,」卡米爾喃喃道。「我不像你。」
大家都開始創辦報紙了,包括那些不會寫文章的,還有那些,卡米爾說,甚至都不會思考的人也在辦。《革命報》在眾多報紙中脫穎而出;而且一石激起千層浪,反響巨大,不過它同時還強行制定了一道常規。如果員工不多,臨時的而且有點散漫的,這幾乎並不重要;在催逼之下,卡米爾自己可以寫出整個一期。對於一個有太多的話要說的人而言,三十二頁(八開紙)算什麼呢?
阿黛樂跟她母親一起在房間里到處跌跌絆絆地走著。阿黛樂突然撲在安萊特的床上,把頭埋在枕頭裡啜泣。「哦,別哭了,別哭了,」安萊特說,她的頭髮散開,垂下,淚水從她口紅上流過。露西爾退到地上,用拳頭擊打地毯。「我覺得我要死了,」她說。
「你是法國最為高貴的紳士,」市長硬生生地說。「那是一般人都知道的。」要是他不是天文學家,他就會說,全宇宙都知道。
弗龍老了。自從他大胆說出自己的名言,距今已有很多年了。為了逃避這種命運,他一直躲躲藏藏,散布自己已經離世的謠言。據說,關於裝滿石頭的蓋棺入殮葬禮儀式都已經辦好。被他們追蹤、逮捕之後,他現在哀求地看著將軍。從狹窄的街道朝市政大廳向外,傳來了低低的轟轟轟的聲音,這個聲音,巴黎此刻辨別得出是行進的腳步聲。
「什麼事讓你難過了?」弗雷農說。
「我們將努力使我們的付出達到完美,」德·安東上校堅定地說。
從凡爾賽傳過來消息:賴克爾先生被召回了。白力先生被指定為巴黎市長。印刷商莫姆諾夜以繼日地工作,給卡米爾的宣傳冊子定好了印模。建築承包商被帶過來拆毀巴士底獄。人們把巴士底獄的石頭當成紀念品一塊一塊地拿走了。
「他們會把他生吞活剝掉的,」拉克洛說。
她的臉僵住了,她手攙著孩子們,走到陽台上。「不要孩子,」暴民們喊道。王後放下太子的手,他和他的妹妹被拖回到房間里。
她承認,丹東夫婦的床這個想法給了她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真的,一種難以名狀的感覺。當那一天到來時,卡米爾就不會傷害她了,可是丹東會令這個想法在她腦中滑過的——接著,她的心蹦起來了,她又臉紅了,而且紅得更厲害,因為她不知道這個想法來自何處,她沒要產生這個想法呀,她壓根兒就沒想過這個想法呀。
「我要打折了那個畜生。他以為他是誰啊?克倫威爾嗎?」
公爵害怕——害怕米拉波,害怕拉法葉特,而且對後者更害怕一點。他甚至都害怕起代表羅伯斯庇爾了,他坐在國民大會上,反對每個人,反對每件事,從來不抬高聲音,從來不發脾氣,他那雙溫順的眼睛在鏡片後面總有難以平息的表情。
桑泰雷,一個國民衛兵營長,帶領人馬攻打市政大廳;一些錢財被盜、文件被撕毀。那些集市上婦女們滿街奔跑,她們一邊勸解她們、威脅她們,一邊把她們碰到的女人全部從街上帶走。在沙灘廣場,這一群人都在搜集槍支。他們要國民衛兵跟他們一起到凡爾賽宮去,要拉法葉特領頭。從上午九點到上午十一點,拉法葉特侯爵一直在跟他們爭論。一個年輕人對他說,「政府在欺騙我們——我們必須要去,把國王揪到巴黎來。如果,照他們說的,他是個白痴,那麼我們就讓他兒子當國王,你就當攝政者,一切將會更好。」
九_九_藏_書「哦,我想……」拉法葉特閉上眼睛。「我想要派三到四名結實的同夥過河,帶著指令,把我的公訴人閣下變成留在牆上的一點血跡。」
等他們到了,德·安東便說,「這跟我所想的差不多。市政府已經落入那些拋頭露面並說『我負責』的人手中了。」現在,有好幾個星期了,一個非官方的選民機構一直自稱是公社,也就是市政府。國民大會的白力先生,曾經主持過巴黎進行的選舉,成了組織的靈魂人物。誠然,到昨天為止,還有巴黎的一位憲兵司令,那是王室任命的;但是,當他們結果了德·勞內的性命之後,暴民把他也給殺了。現在,是誰在管理這座城市?是誰在掌握公章大印?這是天亮的時候需要考慮的問題。拉法葉特侯爵早已回家上床睡覺了,一名官員說。
著名作家梅爾希爾把卡米爾領進巴黎和凡爾賽的沙龍。「過二十年以後,」梅爾希爾預言,「他將成為我們最偉大的作家。」二十年?卡米爾連二十分鐘也等不及了。
「我會留意這一點。你知道,」市長溫和地說,「如果這個宣傳冊被當成文學看,它還是滿令人佩服的。」
「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根本就沒有在那裡待過。就是他們在的時候,他們也不會留意。他們坐在那裡,彼此閑聊有關區分葡萄酒、使豬長肥的事情。」
「哦,我知道你找到法子見他。我知道你現在悄悄出來,還會的。我當時覺得,也許是在丹東的那個地方吧。他和加布麗艾爾都不是過分講究道德的人。」
「你是誰?」胸脯說。
「你打算為文盲創辦一份報紙嗎?」卡米爾可愛地問他。「我祝願你完全成功。」
「我倒蠻喜歡他,」夏龐蒂爾說。「他怎麼跟卡米爾混在一起的,我真想不出來。喏,」他搓了搓手,「今天的頭等大事是什麼?」
加布麗艾爾讀了一半便把它放在了一邊。她的理由是:從某種意義上說,她得要寬容卡米爾,因此,對於他的主張,她寧願不要知道得太多。眼下她內心平靜;日復一日,謹慎行事,像個住在新房子里的女瞎子一樣。她從沒問過喬治,在區國民大會的多次會議上發生過什麼事。每當晚餐桌上出現一些新面孔,她只是擺好更多的座位,努力使他們的交談輕鬆愉快。她又懷孕了。沒有人對她抱有多大的指望。沒有人指望讓她為國家的現狀操心。
國民大會跟隨國王到了巴黎,在大主教的宮殿里臨時安頓下來。在位於聖-雅克大街上一棟空置的、女修道院建築的餐廳里,布列塔尼俱樂部恢復舉行國民大會會議。以前的住戶們,天主教的多明我會修道士,一直被人們稱為「雅各賓派成員」,而且這個名稱就一直附加在代表、新聞記者,還有在那裡辯論得像是在某個第二國民大會擔任要職的人身上。隨著人數的不斷增多,他們搬進了圖書館,最後搬進了這所古老的小教堂里,那裡有個對公眾開放的畫廊。
「亞瑟·迪龍,」她低語道。「你們還沒見過?是第十一代子爵迪龍的兒子?他常坐在國民大會等馬丁尼克?」一次撫摸,一聲低語,一回絲綢衣服的摩擦:「迪龍將軍?這裡有樣東西會刺|激你的好奇心。」
「很少。」
應該要有一場爭鬥了,他在心裏胡思亂想,你應該說,誰到那裡,朋友呢,還是敵人呢?如果他們說「敵人」,而且不斷地過來,結果會怎樣呢?
就在迪龍帶他走過房間的時候,卡米爾看到了自己:他那蒼白無力、黝黑、發尖的臉。鍾叮叮噹噹地敲響了十一點。「快到吃晚飯時間了,」迪龍說。他轉身,發現燈柱律師的臉上掛著一副最令人心碎腸斷的茫然表情。「別那樣,」他真誠地說。「這就是權力,你明白的。你現在已經得到了。權力改變事物。」
「站在國王這一邊,」他打斷了她的話,「只要他不再妄想重新回到我們在7月份以前的狀態就行。」
只過了幾分鐘之後,將軍便注意到他身處一群女人之中了。他的身份現在好像已經被人知道。她們的面頰上都有了顏色,嘴唇稍稍張開了一點,只是在靠近的時候,她們的脈搏鼓盪了。這是一個不好的情景,將軍心想:可那是給你的女人啊。三個月前,他們對這個男孩都沒正眼瞧過第二回。

十一月份,國民大會搬到了先前是所室內騎術學校的地盤上。大廳已經失修,照明不好,布局設計不方便,很難在裏面演講。會員們穿過過道的時候要面對面走才行。房間的一側已被打破,為了給主席設計座位,為了擺放秘書的桌子;另一側呢,因為要擺放演講人的講台,也給打破了。更嚴格堅持王權的人坐在過道的右邊;愛國者,那些經常這麼稱呼自己的人,坐在過道的左邊。
「在這樣的燈光下,你還怎麼指望我看它?」他聽到紙被揉搓的聲音。「對,」胸脯鄙夷不屑地說。「我是科德利埃區市民民兵營的德·安東上校,我現在就逮捕你,因為在我看來,你是一個非常值得懷疑的人物。市民們,履行職責。」
憑直覺,首先試探性地討好別人。一、二:德·安東的手指在他的軍刀手柄的圓頭上面輕輕地磕了磕。鄰居在他的窗戶下一邊跺腳走路、高聲尖叫,一邊手裡揮著排列座次的計劃。皇家音樂學院的管弦樂團正在調試聲音。這是他出的一個好主意,雇傭他們,給這種場合來上一點情調嘛。當然,也應該有軍樂樂隊。作為這個區的主席和國民衛兵(正如市民民兵現在這麼稱呼自己一樣)的一名上尉,他負責白天有關任務部署的全部事宜。
「隨他們去吧,」他對士兵們說。「我相信他們真的喜歡我。」
「我同意。」
因為變得心裏明白,但是嘴上又說不出來,將軍便把雙手合在胸口,用他迄今為止只在畫中才看見過的一種態度,用自己的性命向國王保證安全——他也是憲法忠誠的公僕,他說,有人、有人,一直在支付一大筆錢。
「我知道。我無法適應啊。」
「難道你不認識你們能請過來的人?我喜歡做事恰當。」
「這本期刊會賺錢嗎?」克勞德問道。
「哦,她進入了。」
裴迪昂代表慢慢地抬起頭。他那張又寬又俊的臉上因為顧慮太多而布滿了皺紋。「你把我們帶到這兒就是為了用這個消息使我們背上負擔嗎?」
「沒有,我只是喝得太多。」
羅伯斯庇爾到家的時候,房間一定已經空了。他們會留下,彼此稍微握握手,那種無趣的、英國式的握手。蠟燭,自己保重啊。火炬,走路小心啊。
「對於這三十年來一個一直受到指控的人來說,」有人高呼道,「審判有何用處?」
「我也那麼想的,因為今天他被邀請到這裏來,你父親的態度軟了一點了。」
卡米爾在這些日子,跟往常一樣,總有聽眾。「真的我們所有非得要做的事情就是決定一個題目,」他說。「還有組織省里訂購。雖然更多時候書是隨著事件的發展需要出版,但是書在每個星期六會出版的。書可能是八開紙。灰色封面。布利索將給我們寫稿,還有弗雷農,還有馬拉。我們將向讀者約稿。我們將會刊登特別具有批判色彩的戲劇評論。宇宙以及宇宙間所有的愚蠢將在這本具有超級批判性的期刊上被人類理解。」
露西爾注視著。哦,媽媽,難道你就不能靠得再近些?為什麼你不抱住他到地毯上一起做|愛呢?就她而言,他們之間早期那種甜蜜友好的感覺已經消失。她不想待在這個房間,跟這麼多嘰嘰喳喳的人在一塊兒。她朝四周看看尋找在可能的情況下最安靜的地方。弗雷農跟在她後頭。
在這些聚會上,他的情緒總是時時刻刻在劇烈地搖擺不定。他可以感到特別高興;之後,便感到他是在虛假的借口之下在那兒的。費了很大心血才把他請來的社團女主人們經常感到,有必要裝作不認識他是誰。她們的想法是,他的身份應該逐漸滲透,悄然退出,這樣,如果有人要出去,他們可以毫無動靜地離開。可是,女主人們一定要有他才行。她們一定要有令人顫慄、令人震驚的效應。聚會算不上是聚會……
星期五,弗雷農通常會在辦公室。卡米爾總到外面吃飯吃上幾個小時。之後他們召開一次文書討論會,決定是否道歉。因為卡米爾不總是頭腦清醒,他們從來就沒道歉過。《革命報》報社裡的員工從來沒有離開過崗位。早晨一兩點鐘,腦子裡一旦有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精妙思想,他們就堅決從床上跳起來。他們註定了在大街上要被人吐痰唾棄。每一周,報紙的版面確定之後,卡米爾總是說,再也不會來了,這是最後一次出版,絕對。可是到了下一個星期六,報紙又出版了,因為他無法忍受有人認為他們用威脅、用侮辱、用挑戰、用金錢、用利劍、用皇宮的朋友把他嚇到。一到了寫作、他手中握著筆的時候,他就從來不考慮後果。他想到的是文章的風格。我納悶為什麼我一直受到性的困擾呢,他在心裏想;在這個可以呼吸的世界上沒有什麼再像藝術性地使用分號令人感到滿足了。一旦紙墨要交,訴諸他天性中更好的一面,告訴他,他在破壞人家的名聲,在破壞人們的生活,統統無濟於事。他的血管里流淌的是一種甜美的毒液,比最好的干邑白蘭地更爽口,使人暈頭轉向得更快。而且,正如有些人渴望鴉片一樣,他渴望獲得機會,發揮自己諷刺挖苦、中傷和謾罵的藝術;也許鴉片酒能使感官安定,可是,一篇好的社論卻使人如鯁在喉,使人心跳飛快。寫作像是朝山下奔跑一樣;你想要停也沒法停住。
「我們襲擊榮軍廣場時我搞到了這把槍。你記得嗎,卡米爾?」她「噝噝」地走到房間另一邊。「最近幾周大街上不大見到你嘛。」
「我能為你寫稿嗎,我親愛的?」她說。
在去巴黎的路上拉法葉特在過往的馬車旁邊騎著馬,幾乎一言不發。他心想,往後,除了我提供的人馬之外,不會再有保鏢了。我以前是保護全國人民免遭國王的傷害,眼下我在保護國王免遭全國人民的傷害。他心想,我救了她一命。他又一次看到那張慘白的臉,那雙赤|裸的腳,還有當人們歡呼時,她軟綿綿地倚著他的感覺。他知道,她永遠不會原諒他。他心想,武裝力量現在聽我的調遣,我的職位應該是無人可以撼動……除了在半黑半明之中那些默默無聞、無精打采向前行走的無數人、人民之外。「我們讓他們到這裏來,」他們高喊著。「麵包師,麵包師的老婆,還有麵包師的徒弟。」國民衛兵和保鏢們互相交換了帽子,結果弄得樣子滑稽好笑:不過更為滑稽好笑的還是那些血淋淋的、外表醜陋的人頭,一撥接一撥地在皇家馬車前面動來動去。
「這裡有共和黨人嗎?」
「只要我們知道我們的立場就行。」她說。她一把抓起布利索放在椅子上的夾克衫,然後——出於博愛的某種反常形式,在他凹陷的面頰上親了一口。

「否決夫人」是王后在民間的新名字。
將軍倒是個友善之人。他曾經為卡米爾擔過心、發過愁,也為他納悶過。從那天晚上起,他就時時刻刻在接下來的五年時間當中,總是記得要這麼做。一想到卡米爾,他就想要保護他,雖然這樣做也許顯得愚蠢。
勞拉把那塊溫溫的蠟燭從她嘴唇上慢慢地拿開。她嘆了一口氣。接著又心不在焉地玩起連衣裙頸部上面的綬帶。「來吃晚飯吧,」她說。
「那真是深刻。他不在家的時候,他將會對你的想法產生懷疑。」
「可是他要把她帶走。帶到阿特瓦去。」
與此同時,拉法葉特將軍在沉思:「米拉波,」他冷冷地說,「是個騙子。如果我想要揭穿他的詭計,我可以令他的詭計無法得逞。部里對他的看法真是不可思議。他無比腐敗。這個人的名聲居然還給保住了,這真奇怪。我可以說,他的聲譽還在日漸隆盛呢。確實是,在隆盛。我將給他一個職位,某個大使館的,讓他從法國滾出去……」拉法葉特用手指梳梳他稀薄的金黃色頭髮。真是湊巧,米拉波曾經說過——在公開場合說過——他不願意讓菲利普做他的男僕。因為如果他們居然聯手的話……不,那真是不可思議。奧爾良必須離開法國,米拉波必須,國王必須由國民衛兵們晝夜守護,王后也是如此;今晚我跟米拉波一起吃飯,我將給他……他一下子陷入了沉思。他的句子從哪裡開始、在哪裡結束並不重要,因為他在自言自語——除了自己之外,還有誰他可以信賴呢?他抬頭瞥見一面鏡子,看到那張瘦削、英俊的臉龐,還有越來越往後退的髮際線,這個髮際線科德利埃派的宣傳冊撰寫者覺得如此好笑;他一邊嘆氣一邊走出這個空蕩蕩的房間。
他們陷入了沉思。王后覺得是拉法葉特。
現在戴洛瓦妮的來訪,也許特別是這個親吻,使他進入了平常就有的、陣發性的「我們—怎麼—會—到—這裏—來—生活—難道—不—奇怪—嗎」的狀態之中。「我度過了一段艱難歲月,」他說。「我父親去世了,不久之後,我母親瘋得很厲害。」

「別跟我說關於文學的東西,」拉法葉特說。他正想到波希爾的屍體,從切開的腹部內拉出的腸子的情景。他朝前傾了傾身體,用指尖向上彈了彈宣傳冊。「你知道卡米爾·德穆蘭嗎?」他問。「你見過他嗎?他是這些法學院男孩中間的一個。再也沒有什麼比以筆當刀更危險的了。」他搖搖頭,感到奇怪。「這些人來自什麼地方呢?他們還是新手。從來沒有打過仗。從來沒有到過獵場。從來沒有殺過動物,更不用說殺人了。可是,他們卻是對屠殺如此狂熱的傢伙。」
「舒適嗎?」
戴洛瓦妮沖了進來。她身穿白色連衣裙,腰間系了一根三色腰帶。一件國民衛兵的束腰外套,紐扣沒扣,披在她苗條方正的肩上。棕色的頭髮像是被微風吹落的捲髮瀑布似的;她僱用了一位開價最高的理髮師,那些人能讓你看上去彷彿你一生從來沒有接近過理髮師一般。「你好,最近怎麼樣啊?」她說。她的舉止與這副平民打招呼的樣子毫不般配。她渾身散發著能量,還帶著股風騷勁的興奮。
「那麼你們現在住哪裡啊?」丹東詢問道。
幾分鐘之後,儀式結束,聚會開始。喬治走下台階,到了人群中,擁抱著她。「我剛才在想,」卡米爾說。「現在該是你把那個撇點符號從你名字上去掉的時候。這不合時宜。」
當然,他們只好出牌;要是他們不出,德·希勒雷根本不會睡覺。陷入一段時間的輸牌手氣之後,他往椅子後面坐了坐,然後開始大笑。「如果他們知道我是怎麼處理英國國王的錢,米勒斯先生和艾略特一家將會多麼氣惱啊。」
巴黎外面的一家陶器廠正在生產厚厚的、刺眼的黃藍彩陶,上面印著他的照片。一旦你成為公眾人物,這樣的事就會發生;人家吃晚飯離你遠遠的。
有人保護他,不過,這一幫人數不多但是兇惡無比的群眾已經算計過他,要把他搶走,這好像有可能。拉法葉特趕過來跟他們講話。他一點都不希望妨礙人民的正義;不過,起碼弗龍應該得到公正的審判。
「這非常複雜。」老大不情願地,德·希勒雷把牌扣在桌上。「你認識艾略特太太,那個嬌媚動人的格蕾絲吧?毫無疑問,你已經看到她在鎮上竄來竄去的了,搜羅政治八卦。她這麼做是因為她為英國政府工作。你知道,她的各種關係使她處於這麼個有意思的位置上。在菲利普把她帶到法國之前,她是威爾士親王的情人。現在,當然啦,阿涅斯·德·布封成了情人——這些事兒都是我妻子菲麗切蒂一手安排的——不過,格蕾絲和公爵的關係還算最親。現在呢,」他頓了一下,神態疲憊地在額頭上擦了擦,「艾略特太太有兩個妹夫,吉爾伯特和休。休住在巴黎,吉爾伯特每隔幾個星期就過來九_九_藏_書。還有另外一個英國人,他們有所交往,一位叫米勒斯的先生。他們都是英國外事辦公室的人員。他們到這兒是為了觀察事態,撰寫報告,給我們傳遞基金。」
私下裡,他心想:不可能。喬治-雅克他究竟要幹什麼?
客人還沒到,總少不了跟露西爾的爭吵不休,可是今天不行,少了誰,事情都沒法辦成。「讓我幫你把頭髮梳梳好吧,」安萊特連哄帶騙地說。「像我原來的樣子?戴花?」
「這不是我所認識的卡米爾。」
「好好,」德·安東說。「那麼就這樣想,他非常出色。我可沒功夫對別人的虛榮心說話還縮頭縮腦的。」
「恐怕我會。實際情況是,給我們主動投來的稿件太多。」
赫雷·埃貝爾總是這樣走進辦公室:粉紅色的皮膚,一臉的慍怒。他無時無刻不拿卡米爾的私生活諷刺挖苦、尋開心。每句話里都帶黃色的雙關暗示。卡米爾向自己的助手說明了此人的情況;他過去在一家劇院的票房工作,後來因為偷過一小筆現金被開除了。
「他們會把他關在牢里嗎?」

拉法葉特趕到。他迎著這個赤腳女人的目光,這個把他從皇宮趕出去的女人,這個曾經揶揄過他的舉止方式、嘲笑過他的舞姿的女人。此刻她從他那裡需要的不僅僅是一名朝臣的技能。暴民在窗戶下面沸騰了。拉法葉特示意陽台。「必須這樣,」他說。
「不是,」卡米爾說。「他告訴我們這個,是因為他還有太多的酒要喝。」
「我想你做你認為最合適的事,」她說。「我的意思是,你認為正確的事。」
「表示主動積極,是嗎?」
他們拉響了聖-安德雷藝術影院的警報。幾分鐘之內,已有一百號人上了大街。如德·安東一向所言,這是一個生機勃勃的地區。
「你氣色不錯啊,」他對妻子說話了,連看都沒看她一眼。新穿的制服弄得他渾身冒汗:白色馬褲,黑色長筒馬靴,藍色束腰外衣,與白色形成了對比,猩紅色的衣領證明是做得過緊了。外面,太陽把油漆都曬得翹起了。
過了一會兒,雖然他感到疲憊不堪,但是還在別人的攙扶之下拜會了國王,身上滿是泥污,他對著國王陛下,對著國王陛下的弟弟、普羅旺斯伯爵,對著波爾多大主教和賴克爾先生說話了。「噢,」國王說,「我覺得你已經盡了全力。」
「是的。真的相當難過。」
丹東讀完宣傳冊之後,把它交給加布麗艾爾讀了。「你最好看一看吧,」他說。「大家都在談論它。」
「我的天啊,」迪龍說,「燈柱律師來了。」
卡米爾前一天是在凡爾賽度過的,傍晚,和羅伯斯庇爾一起參加了布列塔尼俱樂部的一個聚會。現在,這裏成了那些傾向於大眾事業、對皇宮產生懷疑的自由派代表的論壇。有些貴族也參加了。瘋狂的8月4號已經在那裡被非常細心地算計過。如果他們的愛國熱情廣為人知,即使不是代表,他們還是受歡迎的。
在拉法葉特的口袋裡,有一張也是這個國民大會的主席寫的緊急便條,懇求他把人馬行軍趕到凡爾賽宮營救國王。他想把手伸進口袋裡,確信這個信息不是一場夢幻,但是當著國民大會他不能那麼做;他們會覺得他對國民大會不夠尊重。要是華盛頓會怎麼辦呢?他問自己:沒有結果。因此,他就站著,泥濘濺到了他的肩頭,一邊盡自己最大的可能回答這些奇奇怪怪的問題,一邊用越來越沙啞的聲音懇求國民大會——為免去許多麻煩,能否勸說國王發表簡短的演講,支持一下這個新的國民大會顏色。
整個晚上,他都在用低低的、具有保密性質的聲音跟阿拉斯的蠟燭談話。他心想,一旦你追根究底,在政治與性之間其實並沒有多大差別。所有這一切都與權力有關。他並不認為自己是世界上第一個觀察到這個差別的人。這是誘惑的問題,還有你能多快地、成本多低地實現這個目標的問題:他心想,如果卡米爾和那些卑微的、連生計問題都捉襟見肘的制帽商毫無分別,換言之,他是一個絕對容易被征服的人,那麼,羅伯斯庇爾就是聖衣會的一位修女,一心一意要當女修道院的院長。你無法使她腐敗;你可以在她的鼻子下擺擺雞|巴,但是,她既不感到震驚也沒有興趣:在她絲毫也不明白這一切是為了什麼緣故的情況下,她為什麼應該如此呢?
「那麼,你將怎麼給你的印刷工人付工錢呢?」
他們真的在交談,頭靠在一起,就像從前一樣。「做媒成親是上了年紀的處|女的專業,」安萊特說。
「五點鐘了吧?」德·安東說,一副樂意幫忙的樣子。「只是猜測而已。我向來認為士兵在夜裡無論什麼時候都要隨時準備起身。」
那天晚上五點鐘,丹東主席在區國民大會大發雷霆,握緊的拳頭砰砰地拍打桌子。他說,科德利埃區的公民將在這座城市到處張貼。他們將要愛國者去雪恥。他們將要拯救巴黎,免遭王室的威脅。全營將士將召喚每個區里的手足兄弟,他們將要最先出征上路。他們將要把國王拽到巴黎去,使他處於他們的監視之下。如果其他一切都失敗了,那麼,顯而易見,丹東主席將會親自行進到那裡,單槍匹馬地把路易拽回。國王的這位議員說,我已跟國王斷絕關係了。
「將軍,我只能說,上個月,聖-伍魯奇侯爵給我送來一封信,叫我反對國王的否決權,否則將被私刑處死,這非常接近叛國。如你意識到的,我們逮捕此人的時候,科德利埃派會引起很多麻煩,因此我覺得最好的辦法就是再放他一馬。我不喜歡這樣干,可是你只好這樣。整個地區都在變質,準備戰鬥。你認識科德利埃區主席丹東這個人嗎?」
西敏寺橋 阿斯特雷圓形大劇場
「我打算為普通百姓寫文章。用他們的口頭語言來寫。」
五點半開門,六點半鍾準時開演;
卡米爾說,「為什麼?」
「他們也許給我付錢,」伯爵說,「可他們沒有賄賂我。假如有人願意信任我,我就不需要不忠了。」
孔代大街:臨近歲末,克勞德同意緩和一下關係。安萊特辦了一場聚會。他的女兒們邀請了她們的朋友,朋友又邀請了她們的朋友。安萊特看看四周:「難道要失火了?」她說。「太多的革命成果將要化為烏有。」
「拉法葉特了解我,」德·安東說。
移居他國開始了。孔代親王匆匆忙忙地離開這個國家,律師的賬單和很多其他賬單都沒支付。國王的哥哥阿特瓦斯也走了。王后的寵信珀利拉克一家子也走了。
「毫無疑問,這個舉措就是針對你來的。」
「但是你能理解——他們考慮的是農場要播種啦,孩子們要成長啦,老婆要跟各色人等上床啦——他們不過是人罷了。」
「認識,」拉法葉特說。「我的確認識。」
「丹東有一件重要的運輸官司,」那天早晨,後來,巴雷告訴卡米爾。「他不能受到打攪。你當時沒有想到真的要到那裡去,是嗎?」
從現在開始,巴黎人再也不叫它國民大會了,而是把它稱為「騎術學校」。
國王走了出來。人們在高喊,「到巴黎去。」他們揮舞叉子,舉槍瞄準。他們要求王后出來。
「因為英國人對我們的革命懷有濃厚的興趣,」德·希勒雷說。「是的,拉克洛,你繼續說,你把瓶子推倒了。你也許認為,他們想要我們像他們一樣享受議會和憲法帶來的好處,可基本上不是那樣;他們對任何破壞路易地位的事情都感興趣。這就像他們對柏林、對維也納感興趣一樣。假如我們廢除了路易國王,讓菲利普國王取而代之,對於英國人來說,這興許是一件極好的事。」
拉法葉特轉身過去了片刻。他握緊拳頭,對著紅手指一般的天空抬眼仰望。他轉回身時,聲音清脆而又和藹地說,「對不起。那不是問候你們的辦法。德·安東上校,是嗎?科德利埃區的嗎?」
被問及他是否用這把刀肢解了德·勞內先生的頭時,他回答說,用的是一把黑色的刀子,一把更小的刀子;當有人對他說,用這麼小而不堪一擊的工具不可能把頭砍下時,他回答道,就他作為廚師的身份而言,他已經學會如何用刀處理豬肉了。
對伯爵來說,另外一件令他失望的消息是:十一月初,國民大會通過了動議案,禁止代表們擔任部長職位。
「非常有可能,非常有可能,」德·希勒雷說。「他還得到了其他所有人。而且,這些日子,她不大做|愛。跟其他人干這樣的事,她更高興。我的天啊,每當我想,每當我回首我的生活……」他突然陷入了短暫的幻想之中。「我會不會想到,我的結局就是我娶到歐洲最好的老鴇呢?」
「這不過是這裏周圍的人喜歡玩的那種遊戲而已,」巴雷說。「我應該認為,他們真的會讓你做民兵上尉的,德·安東。而且,我應該認為他們會選你當該區的主席。畢竟,大家都了解你嘛。」
露西爾把眼睛睜得很大,用卡米爾的方式朝她瞅了一眼。「我是昨天才生出來的,」她可憐兮兮地說。
「我只想辦一份我自己的報紙,」埃貝爾說。「我的報紙將與這份報紙有所不同。」
「他們正在匯合,」有個助手向將軍報告說。「一方面是從皇宮過來的;另一方面是從聖-安東尼教堂過來的。」
「請你不要考慮反抗。」
他面對擺在面前的手稿滿面愁容。「真正美好的夜晚——我希望這是真的,卡米爾。可你是在製造迷思啊,你明白嗎?你在把當下發生的事杜撰成傳奇,一個革命的傳奇啊。你清楚,只有在必要的地方,你才需要進行藝術化地處理——」他突然不說了。他瘦小的身體好像因為疼痛在一緊一縮的。
「我不認為這非常非常好玩,」加布麗艾爾說。
「是的,卡米爾,我確實這麼認為。你把自己在事情格局中的位置虛誇得離奇了。」


「看到了。」拉法葉特拖著手指劃過喉嚨。「不過要麼你到他們那裡去,要麼他們進來找你。出去吧,太太。」
伯爵這些日子過得非常愜意。他僅僅是在把債台摞得更高,還是突然有了支付能力呢,很難說得清楚;如果是後者,你要納悶了,他的錢是怎麼得來的呢。他跟許多來源有秘密的往來。他在大庭廣眾說話,不僅聲音洪亮,而且樣子神秘;他還給她的情人、出版商的妻子賒賬買了一顆鑽石。那天晚上,對年輕的羅伯斯庇爾來說,他是多麼讓人開心哪。為什麼呢?他心想,禮貌不花錢唄。不過,最近幾個星期以來,他一直在注視這位代表,注意到他的語調經常單調乏味,注意到他對人家對他的看法總是毫不在乎的樣子,還注意到這位律師腦中閃過的各種念頭,他心想,毫無疑問,他的這個腦袋今天夠用。
「我的意思是,逮捕他將太危險。你知道,科德利埃那一片。他已經搬進去了。」
他們用草連續不斷地抽打弗龍,在他背上綁了一捆,在他嘴裏塞滿了一把。「把這些好草吃光,」他們在逼迫他。他嘴裏塞滿了尖利的草莖,被拖到沙灘廣場的另一頭,就在那兒,有人把一根繩子拋到朝外突出的燈籠鐵支架上。有幾回,在黃昏時分,只要那盞大燈來回地晃動,這位老人就會隨之來回地晃動。之後,繩子啪地突然斷了,他直直地墜落到人群中。一邊挨打遭踢,一邊他又被重新吊到空中。又一次,繩子斷了。暴民們用手抓住他,小心翼翼地,不要打一下就讓他一命嗚呼。一個第三次的繩套在他死灰色的脖子上套好了。這一回,繩子牢靠。當他死了或者垂死的時候,暴民們把他的頭砍下,挑在一把叉子的尖上。
要不是每晚都出去吃晚飯,他本會對這些夢有所顧忌的。他知道這些夢包含了真相;他生命中的所有人此刻正走到一起。他對德·安東說,「你覺得羅伯斯庇爾怎麼樣?」
「拒絕我,你會嗎?」她說。
報紙歷經了各種名字的變更。一開始叫《布拉邦郵報》——他們正好也在邊界地區進行革命,而且卡米爾覺得這地方值得一提。後來換成了《法國和布拉邦革命報》,最後乾脆改成了《法國革命報》。當然,馬拉因為各種躲躲閃閃的原因,總是同樣在不斷地變換他的頭銜。他曾經是「巴黎宣傳家」,現在成了「人民之友」。在《法國革命報》報社裡,他們認為這是一個幼稚好笑的頭銜;聽起來像是淋病療法一樣。

巴黎選民蘇勒先生一個人在巴士底獄的高牆上。臨晚早些時候,他們過來找他,說,拉法葉特要用你。他們說,德·勞內已被害死,所以你就是臨時獄長了。哦,不行,他說,為什麼我呢?
她突然厲聲說:「你應該為自己感到羞愧。」可她還是沒法把這個圖景從腦中抹掉:那股好鬥好戰的精力,那雙又大又硬的手,還有那份重量。她心想,女人必須感謝上帝,因為她的想象力有限。
克勞德充滿恐懼地朝四下里看看。代表羅伯斯庇爾在,正跟他女兒阿黛樂談話。他們的談話好像私密性的——差不多是親密無間了。可是那時候——他只好承認這一點——如果你能夠把代表羅伯斯庇爾在騎術學校的演講與代表本人區分開,那麼關於他也就沒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事了。真的,情況恰恰相反。他是個優雅安靜的年輕人;他好像寡言少語、溫和、有責任心。阿黛樂總是在談話中提到他的名字;顯然,她一定是對他有感情了。他沒錢,可那時候,你也不可能擁有一切啊。你只好高興,就是因為有了一個不會對身體施暴的女婿。
法國大革命
「那麼,別的每個單詞就會成為過時的東西了,」布利索邊說鼻子邊在呼氣。
正是在那個夜晚,比神聖星期六還要漆黑的那個夜晚,我們從痛苦不堪的埃及枷鎖中衝出來了……那個夜晚,恢復了法國人的權利,宣布了所有公民一律平等,一律可以平等地准入所有職位、所有場所和公共崗位;那個夜晚,把所有公務員的職位、神職人員和軍事人員的職位,從富有之人、從出身高貴門第之人、從皇族貴胄之人的手中奪取過來了,根據任人唯賢的標準,把這些職位分給了作為整體的國家。那個夜晚,從國王太太的手中奪回了——她因為跟一位部長睡覺而得到的——兩萬里弗赫……現在,和印度群島人做生意的機會已經向大家敞開。想要開店的可以開店;裁縫師傅、製鞋師傅、做假髮師傅將會哭泣,但是,手藝上路的人將會欣喜,閣樓的窗戶將會出現燈光……哦,對於大法院、文員、法警、律師、男僕而言,對於秘書、副秘書,對於掠奪者們而言,那卻是一個災難性的夜晚……可是,對於大家而言,那是一個美好的夜晚,真正美好的夜晚,幸福的夜晚啊,因為把這麼多的人排斥在尊嚴和就業之外的無數障礙已經被永遠甩掉了,今天,在法國人當中,除了存在德性和賢能之分,任何差別都不復存在了。
這要花費整整一個白天的時間。
國王路易應該有權否決國民大會的行動嗎?
「我也是呀。可現在你看看他的臉色。」他們把目光朝房間的那一邊看看克勞德,然後轉回,彼此點了點頭,情緒低落。「而且,」阿黛樂說,「他們最終會按照自己的心愿在一起。他們就是這種照自己的方式做事的人。令我擔心的是,他們的婚禮會是什麼樣呢?」
「幹得好,查爾斯-阿萊克斯,」拉克洛說。「清晰得讓人羡慕。再來點紅葡萄酒?」
「喊也沒https://read.99csw.com用。我已經查過崗哨。他們喝醉了,睡得像死過去了一樣。我們把你帶到我們區的總部。」
「我必須承認,」拉法葉特說,「你講的話有道理。如果德穆蘭揚言要殺的所有人明天都被絞死,那就算不上是針對無辜者的大屠殺。因此,我們什麼都別做。但是,到了那個時候,我們的處境會變得艱難,因為我們將被指控支持暴民法律。」
「上訴,」丹東在拉好門栓的門後面說。
那是十月份。
安萊特走到客人當中去,努力把自己的咧嘴大笑克製成社交式的微笑。不知怎麼的,好像再也不可能看到她的男客人了,如同他們希望被她見到一樣。代表裴迪昂(自顧自地傻笑)好像和藹可親了。布利索也是如此(一整套小小的面部肌肉抽搐和顫抖)。丹東看著她走過房間。心裏納悶他在想什麼呢?她想出了一個精明辦法。她想象丹東先生說話拖長的腔調:「考慮到她的年齡,她算不上是個長得難看的女人。」弗雷農一個人站著,一個人顯得惹人注目了。他的目光追隨著露西爾。
「親愛的布利索,」拉克洛說。「他是這麼不懂世故人情,他認為錢會自動地在他口袋裡生錢。哦,他知道——可是他不承認他知道。他總是小心翼翼,從來不過問事情。假如你想要嚇他一大跳,卡米爾,你只要走到他那邊,在他耳邊說上『威廉·奧古斯特·米爾斯』就夠了。」
露西爾聲嘶力竭地說,她寧願死。她不要別針、綬帶、花,還有其他各種玩意兒。她梳了個馬尾,可以隨意甩來甩去,安萊特心想,如果她願意揪上幾把捲毛放進去,那真是再逼真不過了。「哦,真的,」她氣憤地說,「如果你想要冒充卡米爾,起碼要做得像個樣子才行。如果你想一直這樣下去,你會落枕的。」阿黛樂用手捂住嘴,高興地直哼哼。「你得這樣才行,」安萊特邊說邊演示。「你不能同時把頭往後甩,又要把頭髮從眼前甩開。這些動作實際上是相當獨立的。」
布魯拉德·德·希勒雷,德·讓利伯爵站起身,打了個哈欠,伸了伸懶腰。「謝謝,米拉波。現在是開始正兒八經喝酒的時候了。卡米爾,你回頭跟我們一起吧?」
可是,還有誰比他的愛國熱情更廣為人知呢?羅伯斯庇爾催他發言。可他感到緊張,要讓自己的聲音被別人聽見還真有困難。結結巴巴的情況真糟。聽眾聽他說話不大耐煩。就他們的所見而論,他不過是個暴民演說家而已,不過是個無政府主義者而已。不管怎麼說,這是一個痛苦不堪、令人泄氣的場合。羅伯斯庇爾坐著,看著自己的鞋帶扣子。卡米爾從講台上下來坐到他身邊的時候,他頭也不抬,只是把綠眼睛朝旁邊閃閃眨眨,笑出他那耐心的沉思般的笑容。毫無疑問,他沒有什麼鼓勵的話要對他說。無論什麼時候,只要他站在國民大會上,那些桀驁不馴的貴族成員總是故意使勁地呼哧撲哧地把蠟燭吹滅;要麼他們幾個人總是坐在一起,導演一出模仿瘋狂羔羊的表演。因此,他沒有必要說「卡米爾,你講得不錯啊」,也沒有必要對他說什麼安慰性的謊言。
「現在你讓我感到震驚。」可是,不:裴迪昂的語氣被控制住了。

羅伯斯庇爾退到了會議室的後頭,想要從這裏離開。卡米爾聽到自己使他們害怕這個前景覺得如此激動不已,如此開心。為什麼他就不能把米拉波說的話說出來呢?他的話絕對千真萬確。而且,他是想為卡米爾說公道話、辦公道事。差不多二十年前,他就承諾過要照顧他,可他看不出有什麼跡象,他已經放棄了這個責任。不過,事情就是這樣——他沒有把話說得恰到好處的天分吧。卡米爾的所需所願成了一本合上的書,大部分:用自己從沒學過的語言書寫的一卷書。「過來吃晚飯吧,」他聽到伯爵說。「讓我們把這頭羔羊朝前拉,為什麼不?給他一些紅肉,讓他負責嘛。」
「你可以試試。不過我的標準非常高。」
「我尊重你的看法,白力先生,我說寫的這個東西具有叛國性質。」
「可是你真的覺得他怎麼樣?你說話閃爍其詞。我的意思是,你恰恰認為人家並不令人愉快,那是你的全部看法,肯定?」
「哦,不,你不可以那麼說。他對自己的身高敏感。不管怎麼說,我們一起上學的時候,他總是這樣。」

「你和卡米爾都是在為受過教育的人寫文章,」埃貝爾說。「馬拉也是。我可不打算那麼做。」
「不過,它們將會一致,」她說,樣子慌慌張張的。「因為他是好人。」
「現在是睡過去的美好時光啊。把他從床上弄下來,到這兒來。我們該想什麼呢?一班巡邏的市民們下床去巡視那座為之付出了高昂代價才從暴君手中奪得的巴士底獄——他們發現這名衛兵因為酗酒變得更壞了,而且,此人都不能把自己身份解釋清楚,卻聲稱負責巴士底獄。」他轉身面對手下的巡邏人馬。「應該有人對人民交代。大家會以為要數死人骨頭了。嘿,也許有不少無助的受害人還套著枷鎖被關在地牢里呢。」
「絕對沒有。」他最不想要聽的就是傳到露西爾耳朵里關於戴洛瓦妮的流言蜚語了。就他所知,安妮現在過著貞潔、毫無過失的生活。令人奇怪的是,她好像刻意在給別人留下恰恰相反的印象。皇宮裡的醜聞單上要寫點什麼還是速度不慢的。就他們而言,戴洛瓦妮可是上帝的賜禮。
地板中央有一隻火爐供熱,不過通風不好。聽從季樂汀的建議,醋和藥草混合每天潑灑兩次。公共畫廊也被擠壞了,這些畫廊能夠容納的三百名觀眾可以組織起來,有警察守護就行了——不需要當局來守護。
昨天晚些時候,我見到了拉法葉特。他談到了我的去向和薪水事宜。我拒絕了。我寧願得到一份頭等重要的大使館的書面承諾。明天,部分薪水將預先支付給我。拉法葉特為奧爾良公爵很是擔憂……如果一千路易對你來說好像並不重要,那就別要了。不過那可是我急需的一筆錢……
勞拉有點兒惱怒地動了動身子:「誰啊?」
「我請卡米爾的朋友羅伯斯庇爾今天過來,」他說。「可是他從國民大會抽不出時間來。非常認真。」
「哦真的?拉法葉特派他來的,」胸脯說。黑暗中傳來了竊笑聲。「讓我們看看你的委任狀。」
「天哪,不會的。我們把這種事情交給英國人吧。」
卡米爾到了,氣喘吁吁的,不過興緻很高。「沒有比這再好的消息了,」他說。「在圖盧茲,我的宣傳冊已經被那個公共行刑者燒毀了。他們真是太好了,要宣傳,肯定就意味著要出第二版。在奧雷隆,銷售這本冊子的一家書店已經遭到僧侶的襲擊,他們把所有的存貨都給扔了,點了一把火,還把書商剁成了幾塊。」
國王帶著妻子和小太子露面的時候,那些喝醉了的戰士們高聲歡呼,喊聲回蕩。小孩被舉到了桌上,從上面大笑著走到他們中間。使叛軍感到茫然不解的是,有人把杯子舉起來。三色陶器被甩到了地上,在紳士們的腳下給碾碎了。
「他們會把國王處死嗎?」

德·安東說,弗雷農正「以這樣那樣的方式試圖為自己打掃戰場」。他的口氣是嘲諷性的。他還引用伏爾泰評論「兔子」父親的話說:「假如有蛇咬到弗雷農,那條蛇將會死。」
實際上,他們想到了在凡爾賽宮的一天。
如果聚會上缺了心,
布利索從桌邊一躍而起,把夾克衫從她的肩上細緻體貼地提了起來,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它疊好,放到一張空椅子上。這讓她變成了——什麼呢?一名相當標緻、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年輕女子。她並不開心。外套口袋裡有個東西挺沉的。「你帶槍了?」布利索說,感到驚訝。
「我對布利索非常尊敬,」裴迪昂代表強調說。
拉法葉特出現時,天已經亮了。德·安東失望地看到他準確無誤地到場;不過,他剛剛刮過的臉沿著顴骨那兒變紅了。
「好傢夥,我不會。我不打算干他的臟活兒。」
將軍醒來。出發,跑步走。在他趕到之前,暴民已經到了小圓洞門口。國民衛兵已經把他們趕退了。「把王后的肝臟給我,」有個婦女尖叫道。「我要用她的肝臟燉肉吃。」拉法葉特一路步行,來不及等馬系好馬鞍了,他還沒有進入城堡,因為他被高喊尖叫的暴民逮住了,這群暴民已經把絞索繩扣套在幾個國民衛兵的頸項上。皇室人員安然無恙,只是被困在沙龍里而已。皇室的孩子們哭哭啼啼的。王后光著腳。因為一扇門厚,她才得以死裡逃生。
「我沒進入那些圈子。」


弗雷農——這位家庭老朋友——在露西爾的身上看出了這種變化。一位奶油點心式的漂亮小姐變成了一名富有闖勁的年輕女子,滿嘴跑出來的都是政治術語,眼裡閃爍著知心會意的光芒。當她到了那兒的時候,在床上表現好一點,弗雷農心想。他本人有了妻室,一個對他的事業格局來說幾乎不起任何作用的守家女人。在這些日子里,發生什麼事情皆有可能,他心想。
「求什麼求啊,」德·安東說。旋即,他好像突然計上心頭。「好。就去市政大廳。」
卡米爾顯得神秘兮兮的。「有來源,」他說。「我的想法真的是,為了寫出無論如何你都要寫的東西,讓別人給你付錢。」
根據真正的事實
「他們考慮的是家啊。畢竟,這樣打亂了他們的生活。」
「在地區國民大會,只是他給人家留下了這麼個印象——哦,是的,我真的不想去。順便問一問,當巴士底獄被拿下的時候,他接的也是同樣的運輸官司嗎?」
她坐下;努力擠出了一絲硬生生的笑容。他順著椅背,主人似的伸出手臂;一邊懶洋洋地消磨時光,一邊閑聊,眼睛盯著房間望望,不是在看她。不過時不時地,他的目光閃爍著往下看。最後,輕柔地、悄悄地說,「露西爾,還是個處|子嗎?」

他們把新旗升起的時候,一絲風的聲息都沒有。旗幟繞著旗杆躺著,像一塊耷拉下來的三色舌頭。加布麗艾爾站在她父母之間。她的鄰居吉力一家在她左邊。戴了一頂新帽子的小路易絲,為她的這頂帽子自豪到了令人不堪忍受的程度。她意識到大家都在朝她看的目光:那邊,他們在說,那是德·安東的妻子。她聽到有人說,「她多嫵媚啊,他們有孩子嗎?」她抬頭看看站在教堂台階上的丈夫,他那職業拳擊手一般的碩大身軀高高地蓋過了拉法葉特又細又挺的體型。因為她丈夫瞧不起他,她便對這位將軍露出了幾份鄙視。她能看得出,他們彼此禮貌客氣。營長在空中揮了揮帽子,抬高了嗓門,在為拉法葉特高呼。人群歡聲雷動。將軍略帶微笑向他們致意。她對著太陽把眼睛閉了一半。在她身後,她能聽到卡米爾的聲音在一直響個不停,在和路易絲·羅伯特交談,儼然她是個男人。他在談起布列塔尼的代表和國民大會的種種計劃。一旦巴士底獄被佔領,我就要到凡爾賽去——她聽到羅伯特太太故意壓得低低的贊同聲——不過應該儘可能趕緊完成。他在說起另外一場暴動,她心想;另一座巴士底獄吧。之後,從她身後傳來了一聲高喊:「德·安東萬歲!」
白力搖了搖頭。「我們得謹慎小心。我們再也無法應對暴動了。你明白,我們不可以做犧牲者。」
「還要介紹給格蕾絲·艾略特,」德·希勒雷說。說完,他和拉克洛大笑。
上午十一點,拉法葉特去跟警察委員會爭論。整整一個下午,他都被封鎖消息了,只能零零星星地獲得消息。可是在五點鐘之前,他已經在一萬五千人的國民衛兵前頭率兵出發前往凡爾賽宮了。暴民人數沒有統計。雨正下著。
「我還是吃不准我是否聽懂了你的話。」加布麗艾爾的口氣聽上去憤憤不平。「民兵站在國王這一邊嗎?」
她走了之後,身後留下一股濃烈的氣味:女性的汗味,還有薰衣草香水的味道。「卡洛娜牌子,」布利索說。「她以前用薰衣草香水。記得嗎?」
「我不知道。看到羅伯特太太的時候,你問問她就是。她是極端分子之一。要麼卡米爾是。」
凌晨三點。在高牆上。他已經讓睏乏的護衛回去了。夜的黑暗像個粗野、缺少優雅風度的人:身體總是對著絕滅在渴求著。位於他下面的聖-安東尼教堂那邊,一隻狗對著天上的星星在痛苦地哀號。在他左邊老遠的地方,在牆上的托架裡頭,正在燃燒的一支火把在虛弱無力地用舌頭舔著黑暗:照亮了滑膩膩的石頭,還有這些正在哭泣的鬼魂。
那是10月3號星期六:在巴黎挨餓的同時,凡爾賽宮卻在大擺宴席。
國王正在閱讀一本地理書。他抬眼朝上瞅了一眼。「那麼,我覺得我們必須參考拉法葉特的意見了。」
這是一件在眾目睽睽之下發生的事,沒有任何策略:雖然撰寫宣傳冊的人會以此作為根據在人多的午飯場合大聲高喊酒神。
「可是你在把我朝什麼事情里拽啊……」有一會兒,裴迪昂看上去頭腦清醒。他把前額托在手掌上面。「要是我能把這事想通了多好啊。」
「哦,你行,卡米爾,你行啊,」羅伯斯庇爾輕輕地說。
與此同時,弗龍的女婿,巴黎省省長波希爾,已經在貢皮埃涅市被捕,正被押往市政大廳,因為驚恐,他目光獃滯。他被綁在車子里,從人群中經過時,他們用發酸的黑麵包皮砸了他一身,之後不久,在被押往安布雷監獄的路上,他又被綁到了外面;在這之後不久,他被綁死了——也許是被勒死的,或者是被火槍子彈打死的,因為在這個時刻,有誰知道呢?也許,有人用劍開始朝他的頸部砍的時候,他還沒死。過後才輪到把他的頭戳在叉子上。兩支遊行隊列匯合,叉子混合在一起,來回地搖晃,有人把幾個割下的頭顱鼻子對著鼻子。「親吻爸爸吧!」暴民們高呼。波希爾的胸膛被鋸開,心臟被掏出,被一支劍刺穿后,送到了市政大廳,甩在白力的辦公桌上。這位市長差點兒癱倒在地。過後,心臟被帶進了皇宮。鮮血從心臟里一點一滴地擠進一隻玻璃杯中,然後人們把血喝掉。他們高唱:
可惜的是,露西爾已經學會叫他「兔子」這個荒唐的方式了。
假如沒有否決權,米拉波含糊其辭地說,大家倒不妨在君士坦丁堡生活了。不過,既然巴黎人民堅決反對國王否決權(從廣義上說,他們覺得這是一個新稅種),米拉波臨時為國民大會拼湊了一個演講,那就是人皆有物,政治家的工作比起鄉村集市的柔術表演者乾的工作要少。最後出現了妥協:給國王留下不可以阻礙立法、但是可以拖延立法的權力。沒人為此高興。
旋即,情緒倒轉過來。「拉法葉特萬歲!」聽到他們的反覆無常,他在顫抖,內心在顫抖。然後「王后萬歲!」有人高喊。「王后萬歲!」那種喊聲十年當中從沒聽到過。她的拳頭鬆開了,她的嘴稍微張開了一點;他感覺到她依偎在他身上,因為如釋重負而渾身軟綿綿的。一名保鏢走過來扶她,他的帽子上有個三色帽章。人群歡呼。王后被接回到房間。國王宣布他將去巴黎。
「將軍,還有您的一位偉大的仰慕者,」德·安東說。
「先生,」白力市長說,「鄙人把陛下您的良城巴黎的鑰匙給帶過來了。這些鑰匙正是呈獻給亨利四世的那些鑰匙。他重新征服了他的子民,不過,今天子民重新征服了他們的國王。」
十月:沒人確切知道國王是在考慮抵抗還是在考慮逃跑。不管怎麼說,凡爾賽宮有了新兵團,所以當弗蘭德爾斯團趕到的時候,國王的保鏢在皇宮為他們設宴招待。
「情況是,」羅伯斯庇爾說,「大家似乎都把卡米爾看成是個問題。可在我看來他不是個問題。他是我交過的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