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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第二章 自由、快樂、王室民主(1790)

第三部分

第二章 自由、快樂、王室民主(1790)

「哦,讓你發笑了。我們浪漫的抱負已經受到了激勵。這裡是革命,盧梭精神化成了肉身,我們覺得——」
「也許在羅伯斯庇爾身上有種輕浮的品質吧,」馬拉冷冰冰地說。「我就本人而言,我沒時間享受奢侈,我一天二十四個小時考慮的全是革命。如果你要飛黃騰達,你同樣也會這麼乾的。現在,」他說。「我要出去,通過警戒線,通過拉法葉特的部隊。我要笑,我老實對你們說,這種情形你們不經常看到,而且還要裝出一副憔悴的樣子,我要搖搖這支小巧玲瓏的拐杖,這是丹東先生考慮周到給我提供的。這像是一本故事書,是嗎?然後,我逃到英國,就是要等到這場混亂局面結束。我知道,這樣對你們大家來說將是個解脫。」
「那倒沒有關係,」露西爾說。「假如有機會的話……」
卡米爾緩慢地搖了搖頭。「酷刑已被廢除,」他說。
「不喜歡他?」他露出驚訝的樣子。「我不這麼認為。他讓我感到有些不安,就這麼一點。他的確好像給每個人都制定了很高的標準。你就是他岳母,將來你能努力達到那些標準嗎?」
後來,她聽到聖-約斯特對羅伯斯庇爾說,「他是個輕浮之人。」
「那麼,這是他們所謂的心心相印了,」丹東說。
她認為我現在過的日子就是那樣。
他現在二十有二。關於他與銀子的插曲發生在三年之前。也許是卡米爾杜撰的?他個子高,她抬頭仰望聖-約斯特,注意到他的表達具有令人敬畏的中立立場。介紹完之後,他看著她,好像對她沒有一絲的興趣。他跟羅伯斯庇爾在一起;似乎他們交換過信。她心想,這相當奇怪嘛——當他們急切要從她那裡獲得超過她在正常工作日中表現出來的可親可近時,大多數男人好像是在作繭自縛。不是她因此對他有了看法:而是他變了。
「……成為民眾自由的敵人、狡猾的陰謀家、最貪生怕死的偽君子、毫無尊嚴、不知廉恥的親王、最為下賤的人……」他突然停住,把報紙放下,對著上面綉有王室武器的手帕,這是他的最後一塊了,使勁地打了個噴鼻。「馬拉醫生,也祝你新年愉快。」他說。
當然,卡米爾跟她在一起。他正處於那些最危險的一種情緒中;雖然取笑逗樂,但是隨時準備戰鬥。「又寫了不少詩歌啦?」他問。去年,聖-約斯特發表了一首史詩之後,把它送給他,請他提提看法;他說這首詩冗長,充滿了暴力,還隱隱約約地具有色情|色彩。
馬拉醫生躲起來了,有一陣子,我心想,這將是這家報紙的末日了,我們將得到一些安寧。可是,卡米爾卻說,「好啊,我認為我們應該互相幫忙,我確信,我能讓下一期的報紙準時出版。」結果下一期的報紙羞辱市政大廳的人物,語氣更加猛烈毒辣。
「我的律師,公證處的。他精通教會法。米拉波推薦的。」
「你成了什麼樣子的孩子啦,」我說。「你母親就讓你那個樣子出去,我真感到吃驚。」
他們露面了。「把這一點劃掉,」卡米爾說。「我正急著有事。」
「因為,如果你不是天主教徒,我不能給您施行聖禮。」

「哦,天啊,」喬治說,這對他來說是相當溫和了,難道你不覺得?「我們必須認識賢惠之人。難道不是嗎?」
整整一個夏天,馬拉醫生一事帶來的後果似乎一直懸在我們的頭頂。我們知道,喬治的逮捕令已經起草好、準備好,放在市政大廳的抽屜里,積了些灰塵。每天早晨,我總覺得,如果今天就是他們決定拿出逮捕令、抖落灰塵的日子,結果將會如何呢?我們有些計劃——如果他被捕,我就收拾行李,立刻到我母親那裡去,把公寓的鑰匙交給法布爾,然後,把其他所有東西都給他。我不知道為什麼法布爾——我覺得因為他一直就在附近。
喬治勃然大怒。他說,這是動用外國部隊進行侵略。全區的人都出來了。喬治找到營長,走到他那邊,說,「你認為這些部隊到底有什麼鳥用?我要敲警鐘。我要讓聖-安東尼出來。我可以把兩千名武裝人員調到大街上,就像那回一樣。」說完,他在那人鼻子底下打了個響指。
教堂外,安萊特正在跟她的車夫說話。「我們會,我們多久會到?你喜歡長時間的懺悔嗎?」
在國民大會這位最不重要的人……很快就要成為首要考慮的人選。他不苟言笑,原則性強,舉止樸素,毫不做作,衣著毫不輕浮,肯定不會腐敗墮落,他蔑視財富,在他的性格中,絲毫沒有法國人特有的多變不定。國王能夠賜予的一切……都無法改變他的鴻鵠之志。每天晚上,我都在密切觀察他。他真的是個值得考慮的人物。每一個小時,他的影響都在擴大;可是,整個國民大會並不重視他,反而認定了他無足輕重;說來真怪,我說在很短的時間內此人將會成為影響不小的人物,而且可以統帥百萬人馬時,我卻遭到了嘲笑。
威廉·奧古斯特·米爾斯代表他的英國國王陛下政府觀察局勢,這樣寫道:
神父潘斯蒙朝他看了看,彷彿有人說,地震那年我就在里斯本。「你現在已經放棄教學了?」他問。
「也許他不會讓你活著的。」

露西爾一躍而起。她似乎再也無法保持優雅了。她跑著穿過了屋子,一路笑啊,哭啊,然後砰地把門關上。卡米爾到了。他好像被弄糊塗了。「為什麼她在額頭上點了墨水?」他問。

「可他有毅力啊,」馬拉尖聲尖氣地說。「騎術學校不是法國,是吧?至於你,你的心還在正確的位置上,可是你的腦子已經瘋了。我尊重丹東。他會幹大事。我想要看到的是——」他停下,扯了扯圍在脖子上面的那條骯髒的領巾——「我想要看到的是,人民把國王、王后、部長、白力、拉法葉特、騎術學校統統給消滅掉——我還想要看到這個國家由丹東和羅伯斯庇爾治理。我應該在那裡監視他們。」他笑了。「大家都可以做夢嘛。」
「當你決定要利用教堂的時候,你沒預見到這是愚蠢行為啊。不過,那時候,你規劃人生從來不會提前十幾分鐘。」
「唯有視力有缺陷、帶鄉下口音的羅伯斯庇爾先生。」
當安萊特把這消息告訴她時,她直愣愣地注視著她母親,把黑幽幽的眸子睜得大大的,幾乎無法理解。「就這麼簡單?」她低語道。「克勞德只是改變了他的主意,一切都會順利嗎?不管怎麼樣,我已經開始考慮,事情比這還要複雜得多。」她轉過頭去。開始哭了。她把頭埋在日記本上,任淚水流淌在那些禁忌的詞語上:就讓淚水把段落變咸,就讓淚水把字母變成液體吧。「哦,真是如釋重負,」她說。「真是如釋重負啊。」
每一個夜晚,他都是疲憊不堪。頭一碰到枕頭就睡過去了。他睡得無夢,總是直直地墜入黑暗之中:像是墜入了井裡。他常常感到,夜的世界才是真實的。早晨一有了空氣和光亮,便住滿了幽影和鬼魂。為了戰勝它們,趁天還沒亮的時候他就起來。
「哦,是路易絲啊,你不應該那樣敲門。」
克勞德看上去有些不清頭緒。「好,如果你想要談傢具,那麼我索性讓你談吧。」他笑笑,一副殷勤的樣子。「我必須要說,我親愛的小夥子,你從沒消停過嚇唬人。」
遠離了米拉波,他跟羅伯斯庇爾走得更近了。這構成了一種不同的生活——晚上,把報紙推到桌子的那一邊,唯有商量時才有的奇怪的低語聲,羽毛筆在紙上寫作的嘎吱聲,時鐘的滴滴答答聲才會打破沉默。為了跟羅伯斯庇爾在一起,卡米爾必須擺出一副嚴肅的樣子,像冬天穿了件寬大的外套一樣。「他就是我該當做人的全部嘛,」他對露西爾說。「馬克西並不在乎得失成敗,在他腦子裡,成功失敗都會得到平衡。他並不在乎別人說他什麼,或者別人對他的行動有何看法。只要他自己在內心認定自己做得正確,對他來說,這就足夠了,那就是他的行動指南。他是少數中、非常少數的人中的一個,對他們而言,只有他們自己的良知見證才是必不可少的。」
卡米爾對公證人說,「記下。」
加布麗艾爾:傳來敲門聲的時候,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不過只是樓上的小路易絲。「丹東太太,我出去啦。」
「他不會的,」神父潘斯蒙說。「我們原本該說,聲明第一,結婚第二。」
「你知道你錯了,」卡米爾說。「你以為我是在哪裡接受教育的?你以為跟我談論這類垃圾東西你就可以把我收拾了?沒門兒,」他對他的律師說,「這一點你不必記下。」
一時語塞。
聖-約斯特瀟洒英俊。瞳孔紫色,臉上總帶著瞌睡般的微笑。他小心翼翼地挪動著優雅的身材,像身材高大的男人有時候那樣。他皮膚漂亮,深棕色的頭髮——如果他臉上有什麼缺陷的話,那就是他的下頜太大太長。這樣的下頜使得他顯得不至於小巧玲瓏,她心想,可是從一些角度看去,他臉上有種奇怪的過分冷靜的神態。
羅伯斯庇爾:他得考慮的不僅僅是巴黎。信來自全國各地。省里的許多城鎮已經成立了雅各賓派俱樂部。巴黎俱樂部的通訊委員會給他們發送消息、評估,還有指示;然後,他們的信在巴黎的兄弟間返回,這些信把代表羅伯斯庇爾單獨挑出來,因為他們的讚揚和感謝使他脫穎而出。被王室成員誹謗之後,這可是件不可小覷的事兒。在他的《社會契約》這一份報紙中,他保留了一封來自年輕的皮卡迪人的信,一個名叫安東尼·聖-約斯特的熱心人:「羅伯斯庇爾,我通過你的作品認識了你,正如我認識上帝一樣。」每當他因為胸口難過緊張,還有因為呼吸不足而感到痛苦不堪的時候——這種情況越來越嚴重了,每當他眼睛因為勞累過度而無法集中注意力看印刷品的時候,可一想到那封信,他就強迫自己虛弱的身體要努力工作,要寫出更多的作品。
「馬上?不過,你要想一想人家會怎麼說。此外,現在是基督降臨時期。在基督降臨期間,你們不能結婚。」
「你為什麼要問?」
「難就難在,在新年之前我不考慮出版一期報紙。」
「你會對她忠誠嗎?」
我挨過了跟喬治母親在一起的日子之後,當喬治說他想到阿希斯度過一段時間時,我感到痛苦難受。使我得到很大安慰的是,我們跟他姐姐安妮·瑪德琳待在一起,使我感到驚訝的是,我們每到一處都受到人們極大的尊重和敬佩。這對我來說非同尋常啊。起初,我認為當地人肯定聽說過喬治作為區主席獲得的成功,可是我不久就意識到他們沒有巴黎的報紙;再說,他們也不在意發生了什麼事。人們總是不停地問我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比如,王后最喜歡什麼顏色呀,她喜歡吃什麼呀。於是,有一天,我遇到了這樣的情況:「喬治,」我說,「他們認為,因為你是國王的議員,所以每天國王都請你給他出好點子呢。」
「我可以請人給它重新配只軟墊。」
今天上午我到位於杜伊勒利宮的皇宮去了,這是一處非常幽暗陰沉的皇宮……國王好像還好,可我覺得,從我以前被引薦給他,到現在,他的樣子顯然變得謙恭了;他現在對每個人都要鞠躬,在革命之前,這可不是波旁王朝的作派啊。
九*九*藏*書我只是再也沒法忍受了,」他說。「在我完全為此操勞累死之前,讓他們結婚吧。威脅啊,眼淚啊,承諾啊,最後通牒啊……我再也無法忍受一年這樣的狀態了,就算一個星期,我也無法忍受得了。很久以前,我就應該比現在要堅決得多的——可是,現在太遲了。安萊特,我們只好從最好的地方作打算。」

「我想不出還有誰,」神父說。
她思考這個詞的意味。她把這個詞與令人傻笑的夏天野餐聯繫在一起,或者把它與充滿花邊新聞、帶香檳的劇院晚餐聯繫在一起:那些沙沙作響、身上熱烘烘的、臉上還帶妝的女演員坐到她的旁邊,說,我看得出,你們情深意切,他真英俊啊,我希望你們將來幸福美滿。她以前從沒聽到過這句話被當成指控被人說出,而且話中還充滿了威脅和鄙視。
他們圍坐在安萊特的客廳里。「哦,馬克西米連,」卡米爾說,「你擅長解決別人的問題。你把這個問題給解決一下。」
安萊特用手抱住頭。「有時候,我失去希望,」她說。「假如你沒有這麼多人照顧你,你會出什麼事嗎?卡米爾,想一想。你怎麼能從公爵那裡接受一棟房子,這是他想到的最大、最顯眼的賄賂吧?難道這不會是一絲的妥協?難道這不會招來保皇派的報紙上登上一到兩段的文字?」
喬治說,「在福特雷艾爾賓館四周拉好警戒線就是。」
「你知道,羅伯斯庇爾保持中立。向來如此。卡米爾告訴我,我們非得給婦女選票。我們馬上就要在騎術學校給她們選票,讓她們戴黑帽子,到處拖著文件箱,就收稅制度不停地嘮叨。」
卡米爾把眼睛垂下。「對它情有獨鍾?安萊特,我做夢都想要它。」
「我打賭,你試都沒試,」馬拉說。
「哦,好極了!」卡米爾說。「要聽到我爸爸說什麼話了,我都等不得了。我們要擁有這棟挺不錯的房子!有很多房間可以擺這張長沙發了!」
「可你依然可以像平常一樣穿衣服,是嗎?比如,你把代表羅伯斯庇爾當成愛國者提到了,他總是被精彩地製造出來。」
聖-約斯特的嘴唇噘了起來。「我覺得它得罪你了,我的詩歌。我覺得你認為那首詩歌黃色淫穢。」
「為什麼他們一直沒有想要逮捕你呢?自從十月份到現在,我一直在逃命啊。」馬拉在房間里毫無目的地走,一邊嘴裏嘟嘟噥噥地獨白,一邊偶爾在身上抓撓。「這件事可能會成就丹東。我們缺少好人。我們可以把騎術學校炸掉,這不會造成什麼大的損失。那裡只有六個代表,根本就沒什麼用場。布諾的有些想法不錯,可是,他太他媽的高尚了。裴迪昂是個傻帽。我對羅伯斯庇爾還抱有一些希望。」
安東尼出生之後,喬治的母親為了看看孩子從鄉下過來住了幾天。喬治的繼父原本跟她一起過來的,但是他忙於發明紡織機,無法抽空出來——至少,話就是這麼說的,可是,我倒該認為,這個可憐的人,一個人單獨過上幾天倒是件愉快的事。這樣下去真糟。我討厭這麼說。不過,雷考丹太太是我遇到過的最令人不爽的女人。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是,郡長的官員們又拿著逮捕令過來——後面還跟了一千人。
後來喬治下樓到國民大會去了。他們不會讓他在會議廳的酒吧演講,他們通過了一個動議,說科德利埃區必須尊重法律。他好像出去有好幾個小時了。我只是在不停地找事做。想象一下吧。你嫁給了律師。有一天你發現,你自己等於是在戰場上過日子。
臨近歲末的時候,喬治對國民大會演講了。過了幾天,這個部門倒了。人們說,是喬治把它弄垮的。我母親說,你嫁了個有權的男人啦。

神父們互相交換了眼神。「那麼,我們就期待看到1791年第一期的聲明了。」
幾分鐘過後,喬治回到家。那天晚上,我們舉辦了一場聚會。又是一場吵吵鬧鬧。有些人試圖擋住他,並說,他無權成為公社成員,因為他不尊重法律和秩序。他們說,在他自己的區里,他像個國王似的。然後,他們說了許多有關喬治的恐怖事情——說,他從英國拿錢是為了引發革命,說他從皇宮拿錢不是為了使革命更糟。有一天,代表羅伯斯庇爾過來了,他們談起是誰在誹謗喬治。代表羅伯斯庇爾說,他不應該感到孤獨。他把一封來自阿拉斯他弟弟奧古斯汀的信帶了過來,他把信交給喬治看。好像是,阿拉斯的人都在說,他是個不信奉上帝之人,想要殺害國王——這絕對不可能是真的,因為我從來沒有遇到過比他的舉止還要溫文爾雅的人。我為他感到難過。他們甚至已經用被喬治稱為「王室的下三濫小報」印刷了某份愚蠢的聲明,說他是黛米安的後代,此人曾企圖謀害老國王。他們還把他的名字拼錯,以此來羞辱他。當他被選為一任的雅各賓派俱樂部主席時,拉法葉特走到外面以示抗議。
早上,雷考丹太太總是說,「當然,我哪兒都不需要去。」可是如果我們不帶她去,晚上她就會說,「來一趟,枯坐著盯著四面牆壁干看,真不容易啊。」
他們四目相對。聖-約斯特說,「我的詩歌有嚴肅正經的論點。你覺得我要浪費時間嗎?」
五月,戴洛瓦妮離開了巴黎。她沒錢,而且對王室成員在報紙上叫她妓|女感到厭倦了。模糊不清的過去一層接一層地已經被剝開了。在倫敦,她跟一個一文不名的紳士待在一起的時光。她與佩爾桑侯爵更有利可圖的關係。她跟一名義大利歌唱家在耶拿短暫的逗留。當她剛剛來到巴黎的時候,當她把自己作為一個艱難時代落魄的偉大女士崗比納多伯爵夫人向人家做自我介紹的時候,那幾個愚蠢的星期,沒有什麼犯罪的事,也沒有什麼誇張得瘋狂的事發生:不過就是那檔子在實在毫無辦法的情況下我們大家都做過的事而已。可是,這檔子事使她遭到了嘲諷和羞辱。她一邊收拾行李,一邊問,誰的生活還像我的生活一樣能夠經得起這般仔細的審查?她的意思是,幾個月後,她要回來。她心想,新聞媒體到時候已經轉移到其他新的目標上面去了。
克勞德把一些年輕人帶到家裡吃晚飯。他認為我會喜歡上他們。公務員。我的天哪。
「馬拉醫生,你的衣服給你,」佛朗索瓦·羅伯特說。「丹東先生希望這些衣服合身。」
國民大會正在開會:茅寧頓勛爵在1790年9月這樣寫道:
米拉波在房間里似乎把所有能夠得到的空氣全都用光了。他好像也把卡米爾的腦汁用光了。卡米爾能夠擁有的這一組幻覺真是非同尋常;不,肯定,米拉波沒有拿到皇宮的報酬,那是誹謗中傷。肯定,米拉波是個絕對的愛國主義者。卡米爾再也不能保持這些古怪離奇的想法的這一天終於來到了,他幾乎快要自殺了。那一周,幾乎沒有一份報紙。
我知道就他而言這是犧牲,因為他並不十分喜歡吉力太太。事實上,這種調子已經在他臉上顯示出來了。我只好說,「哦,不,他們已經見過面了。你母親覺得吉力太太裝腔作勢,滑稽可笑,把羊肉打扮成羔羊樣子——老來俏。路易絲早熟,需要懲罰才行。」
有一回,我們拿到進騎術學校公共畫廊的入場券,但是辯論非常枯燥。喬治說,現在,任何時候他們總在討論為了國家接管教堂的土地,還說,如果辯論時她在場,她會引起人群騷動,人家會把我們轟出去。情況確實如此,她把他們叫作流氓、忘恩負義的傢伙,還說,這樣辯論下去不會有任何好事。羅伯斯庇爾先生看到我們,過來了幾分鐘,態度非常友好。他還指了指一些重要人物,包括米拉波在內。太太說,「那傢伙死的時候會直接下地獄的。」
「奩資是十萬里弗赫。還有些非常貴重的銀器。別那樣看我。我得一直為之賣命工作。」
挑戰,要進行決鬥,雖然愛國者已經定好條約,永遠不回應挑戰。城裡盡出些瘋子,他們吹噓,他們正在伺機把刀子插|進他的身體里。他們給他寫信,這些瘋子的信寫得如此精神錯亂,如此令人反感,他本人不再閱讀。他說,只要一眼快速掃描一下,你就可以判定這是一封什麼類型的信了。有時候,你可以通過包裹外面的筆跡來判定。他有個箱子,把那些信件盡朝裏面扔。之後,其他人必須仔細閱讀,防止對他的威脅交代得非常具體——我會在這樣一個時間、這樣一個地點把你殺死。
要進入雅各賓派俱樂部真不容易。一年的入會費很高,而且你得有很多會員支持你的申請;此外,他們的聚會非常正規。有一次,喬治到那裡演講,回到家后感到惱火。他說,他們把他當成污垢一樣對待。
卡米爾在報紙上用一種他都不知道自己要使用的惡毒語言攻擊米拉波了。他確實使用了。辱罵在血管里流淌;憤慨比食物更好。有段時間,他們試圖讓他保持沉默時,米拉波繼續大聲為自己疾呼,捍衛自己,反對人權。「我可憐的米拉波啊,」他就這麼叫他。最後,他總是跑到敵人的隊伍中去。「我是個真正的基督教徒,」卡米爾說。「我熱愛我的敵人。」的確,他的敵人給他下了定義。他可以從他們的眼神中讀出他的使命。
「他在說,那個操他媽的營長在哪裡。」
吃完第一頓飯的時候,她抱怨蔬菜不好,然後問我給我們的廚子付了多少錢。「多得太過分了,」她說。「不過這些錢是從哪裡來的呀?」我向她解釋喬治工作是多麼辛苦,可她只是在鼻子裏面哼哼,說她了解在他那個年紀律師們掙多少錢,那些錢不夠用來維持像宮殿一般的房子,也不夠供養生活奢侈的老婆。
喬治說,「瞧,因為我母親來了,是不是就意味著我不能見我的朋友了?邀請他們過來吃晚飯。總會有她喜歡的人吧。吉力一家怎麼樣?還有小路易絲怎麼樣?」
「我不知道,」卡米爾說。「你要浪費時間還是不要浪費時間。」
聖-約斯特轉過身去跟羅伯斯庇爾說話了。「為什麼你就不能客氣一點呢?」露西爾低語道。
不過,好像一切對我們來說還算相當順利。總有事情要去慶賀。每逢攻佔巴士底獄周年,法國的每個城鎮都要派代表到巴黎來。在戰神廣場上造好一座極大的圓形劇場,還設立一塊祭壇,他們把它叫作「祖國祭壇」。國王到那裡去了,而且宣誓,要堅持憲法。奧頓主教做了大彌撒。(真是遺憾,他是個無神論者。)我們自己沒去,喬治說,看到人們親吻拉法葉特的靴子,他受不了。在巴士底獄的遺址上還有舞蹈,當晚,在我們區里,我們舉行了不少慶祝活動。我們從一個聚會走到另一個聚會,一整夜都在外頭。我頭暈得厲害,大家都在笑我。白天大雨滂沱,有人作了一首詩,說它證明了上帝是個貴族。我永遠不會忘記在瓢潑大雨中試著要燃放煙花的滑稽情形,我也永遠不會忘懷喬治帶我回家的情景,那時我倚著他的胳膊,大街上的鵝卵石濕乎乎、滑膩膩的,天正亮著。第二天,我發現我的新緞子鞋面有了水漬;完全給雨糟蹋了。
「我吃不準馬克西是不是覺得他問過她了——哦,不,我必須拒絕評論。你沒必要那樣把眉毛揚起來嘛。不過就是個女人嘛,她怎麼能說一個代表懂什麼?」
「我沒想到你回來,我得說。我得到你的音信時,以為這是玩笑。」
為了分辨,如果他還能夠分辨的話,他看看他的女兒們,他們曾經是小孩的那番樣子。他覺得必須向她們求情了。「可是,假如你們沒了國王,沒了拉法葉特,沒了米拉波,沒了部長——我聽到你們說話https://read.99csw•com一直在反對他們這些人——誰會留下來統治國家呢?」
羅伯斯庇爾先生拿眼睛斜看著我,笑了笑,然後對太太說,「你真是一位合我心意的年輕女士。」這句話讓她精神大振,結束了這一天。
接下來的一天,卡米爾說,「這個罪惡滔天的考洛特。世界上最糟糕的傢伙。戲嘛,我覺得,很難看得下去。」
他拽著她,用一種非教堂式的步子闖過了教堂。「我只跪下,」她邊說,邊把身子朝邊上斜側過去,要從他那裡掙脫。這裏一片寂靜。一群老太在祈禱昔日歲月能夠重回。一隻小狗蜷縮著,在打呼嚕。這位神父似乎看不出有任何理由要把自己的聲音壓低些。「是你,是嗎?」他說。
「一點都沒,一點都沒,」卡米爾說。「不過,要是你喜歡,安東尼,我倒可以給你拿來一些我早期寫作的樣本,讓你在閑暇的時候模仿模仿。你可能是個比我出色的詩人,而且你肯定是個更出色的政治家。因為,看看你,你自控能力強。你在心裏要揍我,可你不會。」
「哦,我們現在已經再也沒有『不過是個女人嘛』這句話了。上個星期,你的兩個未來的女婿在辯論中把我打敗了。有人告訴我,女人在每一個方面都與男人平等。她們只需要機會。」
「我們會處理好的。至於人家會說三道四,那是他們的事。我犯不著為此煩惱。這我無法控制。」
有一會兒,他看上去驚奇。然後他大笑。「是嗎?保佑他們。我非得住在巴黎,跟所有這些憤世嫉俗的人和才子們打交道。加布麗艾爾,給我四到五年的時間吧,我會回來,當個農民。我們會永遠離開巴黎。你願意那樣嗎?」
可就在昨天,丹東卻對他說,「哦,年輕的馬克西米連,他太好了,已經好得不真實了,就是這麼個人。我真的沒法理解他。」
「為什麼?你願意讀嗎?」聖-約斯特看上去滿懷希望。
「我當時覺得,」露西爾說,「米拉波一定有自己的理由要跟皇宮談話。可是對於愛國者來說,他現在已經喪失信譽。」
在科德利埃俱樂部,任何人都可以過來演講。因此,你會擁有很多來自附近的演員、律師、商人作為聽眾,但是你也會擁有許多樣子粗魯、剛從街上過來的人作為聽眾。當然,每當有聚會的時候,我從不到那裡去,不過,我看到他們是怎麼對待小教堂的。小教堂的門前一派凄涼,光禿禿的。假如有些窗戶破了,要花幾個星期時間才能修好。我心想,男人是多麼奇怪啊,在家裡的時候,他們喜歡舒適;可是到了外頭,他們裝作他們滿不在乎。主席的辦公桌是一張木工長凳,他們搬進來的時候,這張凳子碰巧就擺在附近。要不是因為現在動蕩不安,喬治真的沒有多少話要對木工說。俱樂部里,演講人的講台是用四根粗糙的椽子,加上一塊放在椽子間的木板做成。牆上有人用釘子釘了一塊印花布,上面有用紅色油漆寫成的標語。標語上面寫著:自由、平等、博愛。
「承諾了?」巴拉爾蒂爾說。
有時候,他們給我寫詩,可愛的公務文體的十四行詩。阿黛樂跟我用恰當的情感和恰當的表情大聲朗讀這些詩歌。我們翻白眼,用手拍打胸部,之後便是唉聲嘆氣。然後,我們把這些詩歌做成飛鏢,互相對射。你瞧,我們的興緻多麼高昂。我們就這樣以一種不健康的方式在快樂地打發日子。要麼是這樣,要麼永遠就是啜泣和淚水的混雜,預兆和擔心的交融——然而,我們更喜歡熱鬧。我們更喜歡製造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話。
我覺得那個夏天將會永遠清晰地存留在我的記憶之中。在我心裏,我感到不安,因為我相信我的心,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們都應該對國王和王后忠誠,對教堂忠誠。可是不久,如果有些人意願得逞,騎術學校將會變得比國王更重要,教堂將會變成僅僅是政府的一個部門。我知道,我們肯定要尊重權威,而喬治時常冒犯權威。那是他的本性,因為在學校的時候,巴雷告訴我,他們過去經常叫他「與上司作對者」。當然,你必須努力克服你本性中最壞的東西,可是,與此同時,我的立場在哪裡呢?因為我肯定要順從我的丈夫呀,除非他徵求我的意見去犯罪。給那些討論把王後送回奧地利的人燒飯是不是罪過?當我向我的聽解祈禱神父求教時,他說,我應該保持妻子順從的態度,努力把我丈夫帶回到天主教信仰上來。那也無濟於事。所以,表面上,我對喬治的所有看法都保持尊敬順從,可是在我心裏,我有所保留,每天,我都祈禱,他會該改變一些看法。
「你不在乎,是嗎?」卡米爾對丹東說。「真的,我認為拉法葉特到場,還有路易·蘇魯,馬拉,以及那位公共行刑者。」
「這是我的律師,」卡米爾說。
關於日常事務,他們沒有正規的辯論形式;有些人從座位上發言,有些人從地板上發言;有些人從飯桌邊發言,還有些則從他們的講台或者辦公桌邊發言……吵鬧是如此厲害,真的很難聽懂他們在說什麼。我確信,我見過超過一百個人同時做出在國民大會發言的行為,大家都堅持要發言,因為在大院不同的地方,有更多的人在呼應;然後,主席雙手捂住耳朵,高聲大叫「肅靜」,好像他是正在高呼的教練一樣……他敲桌子,捶胸脯……他擰手指,是相當平常的動作了,我真的認為他是在罵人……畫廊里通過埋怨表示反對,通過鼓掌表示贊成。
阿黛樂的生活將會如何?羅伯斯庇爾也收到一些信,不過這些信與卡米爾收到的不一樣。這些信來自全城;是些對當局感到厭惡,或者當局使他們陷於某種形式的麻煩的小人物寫的;他們認為,他能為他們申訴,能為他們匡正事實。為了回復這些信,他只好早晨五點就起床。不知什麼原因,我覺得他對家庭舒適標準的要求相當低。他對娛樂、對開心和休閑的要求好像是零。現在,問一問自己——對阿黛樂來說,這種狀態會合適嗎?
「生活將會更加寡淡無味。」
「事情倒是,這個問題還沒提。」
加布麗艾爾。一天當中剩餘的時光就這樣過去了:我們的人按響大樓的門鈴,馬拉醫生進去,拉法葉特派來的部隊在警戒線四周已經排好隊伍。喬治回家檢查了一下,我們都安然無恙,而且,他好像非常鎮定。不過,每次出去走到街上的時候,他好像都是處於怒不可遏的狀態。他給部隊訓了話,他說,「假如你們願意,你們可以待在這裏等到明天,可是,這樣干,他媽的毫無作用。」
「那就好。」
聖-約斯特的表情加深了。已經深不可測。
她母親站在她身後,握住她的肩,不經意地,但是含有報復性地擰了一擰。「所以,你得到你想要得到的東西了。也讓我們別再聽到你跟丹東說的那些廢話了。現在,你就好自為之吧。」
露西爾之年:我現在記錄兩套筆記。一套記錄單純高尚的思想,另一套記錄真實發生的情況。
公證人看上去縮頭縮腦的。「在這一頁的抬頭寫上『照L·C·德穆蘭律師婚姻的莊重儀式去做。』那就對了,在下面划幾條線。」他攙住安萊特。「你剛才祈禱了嗎?」他說。「立刻拿到委員會那裡,」他轉身回頭說道。
「唯有許多討論他們銀行資產負債平衡表的人們。」
安萊特走進女兒的房間。露西爾在潦潦草草地寫著什麼。她抬起頭,先是一驚,繼而感到內疚,然後用手捂住作品。一塊墨跡斑點在紙上越來越大。
「哦,他會喜歡那樣的,我會告訴他。不過,神父,還是改變一下你的主意吧,因為我愛起來的時候滿恐怖的,我不會像你一樣循規蹈矩,讓我們在教堂結婚總比讓我們把教堂燒掉要好。」
我不明白為什麼喬治竟然會對馬拉這麼關心。他通常把馬拉醫生的報紙帶到家裡,然後,在閱讀過程中會大喊大叫,「糟粕!糟粕!糟粕!」隨後便把報紙扔到房間的對面,或者扔到火里去,如果他湊巧正靠近火爐站著。可是,不管怎麼說,他說,這是原則性的事。他告訴區國民大會,沒有得到他的同意,任何人都不許遭到逮捕。「在這裏通行我的法令,」他說。
「這是非常典型的女性評論,」喬治說。「我看不出他有什麼問題,除了他的令人無趣寡淡之外。他的觀點是——」他頓了一下,笑了。「我打算說,他的觀點正確,不過當然,我的意思是,他的觀點都是我的。」
「別擔心,」他說。「我們也許還要有場骯髒的、小小的悲劇呢。」
喬治說,要把科德利埃派的人殺了,做這一點事還不夠。他說我們將有一個俱樂部,像雅各賓派一樣,但是,比他們的還要好。來自這座城市任何區的人都可以加入這個俱樂部,因此,沒人會說,這個俱樂部是非法的。它的真實名字叫「人權朋友俱樂部」,可是從一開始,大家就把它叫作「科德利埃俱樂部」。起初,他們在一個舞廳里開會。他們本想在科德利埃老修道院舉行,但是市政大廳已經把那地方給封了。後來,有一天——沒有任何解釋地——封條被去除了,於是他們就搬了進來。路易絲·羅伯特說,這是藉助于奧爾良公爵的影響才辦到的。
她笑了。他看上去是多麼矛盾啊。在恐懼和快樂之間,他難以抉擇。以這樣那樣的方式,在接下來的幾年內,將非常有意思,她心想。卡米爾有一雙最不尋常的眼睛:深灰色,幾乎黑到了人眼睛能有多黑它們就有多黑的程度,眼睛的虹膜幾乎與瞳孔融為一體。現在呢,它們好像正在注視著未來。
「我們的性格決定我們的命運,」菲麗切蒂·德·讓利說。「因為這個原因,普普通通的人就沒有命運,他們屬於運氣。一個有原創思想、漂亮聰明的女人應該擁有一個充滿許多非同尋常事件的人生。」
卡米爾點了點頭。
「你沒有權利那樣要求。你必須把我的話當回事。米拉波——」
「哦,我不知道,」馬拉說。「我還在希望乘氣球逃跑呢。我已經想了這麼久,要登上氣球。」
事實上,卡米爾的衣袖上有塊墨跡。他的樣子很像是個剛剛寫完社論、正在為排版工人如何處理制模而發愁的人。有這麼一度時期,他稱馬拉為「自由之信徒」,可這個名稱結果卻變成了「自由之叛徒」。馬拉一到辦公室,就勃然大怒,口吐白沫……
「我沒氣啊,親愛的,」安萊特說。「我在享受美好的一天。」
「我喝得太多,」露西爾說。
當然,她留下了一段空白。在騎術學校,她一直是大家所熟悉的身影,穿著猩紅色外套,在公共畫廊里轉悠,四周有人捧場喝彩;有時候腰間別著一把手槍,散步經過皇宮。消息傳來說,她從位於列艾吉那邊的家中消失了。她的幾個哥哥認為,她跟一個男人私奔了,可是過了不久,關於她被綁架的謠言,關於奧地利人抓住她的謠言,已經深入人心。
「我知道,」卡米爾說。「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我捎了個信給神父潘斯蒙。我認為提醒他一下算公平。我告訴他三點整等我,可我不會每天都干這類事,我也不希望人家讓我等他們。來嗎?」
那天,他罵了很多髒話。
「那行。我是天主教徒。」
「調和放棄了你。」
「根據這些條件,」巴拉爾蒂爾說。「你在你的報紙上做一個關於你的信仰的公開宣告。你別在那個出版物上諷刺教會了,還有,你從報上把它一貫褻瀆神靈的語氣刪掉。」
「丹東正把頭伸在外面找你呢。」
「在聖-索爾庇斯,」安萊特說,「懺悔在三點鐘進行。」

九九藏書
「當然我不在乎。」畢竟,他心想,我會是別的事情的見證人。「現在你要有錢了吧?」
那年,國民大會讓主教和神父當上了政府官員,薪水由國家支付,也是受到選舉的影響,最後還要求他們宣誓效忠新憲法。對有些人而言,強迫神父們做明白無誤的選擇似乎是個錯誤;拒絕就意味著被視為不忠,而且危險。大家都贊成(在她母親小小的午後沙龍里),宗教矛盾才是國家可能被釋放出來的最危險的力量。
「現在他看到我的時候,總是笑笑,好像在說,『我早就料定你將來要成為什麼樣的人了。』他們說,他將拒絕對憲法宣誓,你知道。」
我們指望很快就聽到阿黛樂訂婚的消息。馬克西米連到這裏來過,他非常無緣無故地表揚了修道院院長德雷。他說,修道院院長做了很多事,但是在一般情況下,得不到人家的理解。因此克勞德不再在乎馬克西米連只領取他當代表的那份工資了,也不再在乎他還用這份工資資助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的生活了。
「哦,那件事嘛——還沒確定下來。」
婚禮證人:羅伯斯庇爾、裴迪昂、作家路易-塞巴斯蒂昂·梅爾希爾,還有公爵的朋友,德·塞勒雷侯爵。這是一個富有外交策略的精心選擇,這些人既代表了國民大會的左翼人士,也代表了文學機構,還代表了奧爾良派的有關人物。
「什麼?」安萊特說。
我帶她去買東西的時候,她覺得那些價格簡直就是對她個人的侮辱。她只好承認,我們的肉質量不錯,不過,她說雷讓德勒一般,還說她把喬治帶大,沒有把傾注到他身上的關懷傾注到喬治身上,目的是為了看看他與經營肉店的什麼人有聯繫。她讓我感到驚奇——這話說出來,好像這些天來雷讓德勒不是站在那裡給滴血的牛肉塊兒打包似的。你從來見不到他系圍裙。他像律師一樣,穿件黑色外套,在市政大廳裏面坐在喬治身邊。
「我只是好奇而已。我原以為,有份意向聲明書也許就不錯了。」
「把頭伸到窗外,」馬拉說。「看看,你是否能聽到丹東在說什麼。我情願把我的頭伸到窗外去,不過,那樣有人會把我的頭開槍打斷。」
「她說我一定要從中吸取教訓。」她把兩條白皙的胳膊伸到毯子外。「讓我抱抱這個孩子。」
「請你別再這麼想了。」卡米爾說。「就讓它完全保持原貌吧。」
「我是不是真的得罪你了?」卡米爾努力把聲音說得像在表示道歉一樣。
「肯定。」他看上去一副驚愕的樣子。「什麼話。我愛她嘛。」

「哦,瞧,還有更壞的傢伙。」
我要告訴你,在這個更加宏大的世界上還發生了別的事。一月份,我丈夫和我們的屠戶雷讓德勒一道兒被選進了公社。我以前沒說過這件事吧——我現在壓根兒什麼都不說了——可是,他毛遂自薦,要競選崗位,我感到驚訝,因為他一直都在批判公社,最為重要的是,在批判白力市長。
羅伯斯庇爾抬頭望了望。「肯定,可以說通巴拉爾蒂爾嗎?他是我們的最後一位校長,」他解釋說,「在路易大帝高中,現在他在國民大會任職。肯定,卡米爾……他過去一直喜歡你。」
「挽救君主制度?」克勞德說。「擺脫什麼?擺脫誰?」
我送了張留言給安萊特·杜普萊希斯,說,萬分懇請露西爾過來吃晚飯,好嗎?喬治的母親將會到場,這十分合適,有你陪伴,她就一點都不會感到孤單,等等。所以,露西爾獲准過來了;她穿了件白色連衣裙,上面帶有藍色綬帶,她的舉止像個天使一樣,就她在香檳省的生活情況,她問了太太各種各樣的聰明問題。卡米爾是相當禮貌——確實,他差不多一貫如此,報紙上除外——我當然已經把過刊藏了起來。我也邀請了法布爾,因為他太善於使談話不停地進行下去——可是,他跟太太在一起,真是費了天大的力氣才做到。不過,她總是不停地斥責他,最後他實在受不了,就開始透過長柄望遠鏡看她,這種事我事前就曾嚴厲地告誡過他不要做。
「真的嗎?如果你這麼說,啊,那才真是女人!」他滿懷深情地說,還一邊看著卡米爾,想要跟他串通一氣。卡米爾呢,冷冷地瞅了他一眼;又說錯話了,克勞德心想,忘了他的意見。「露西爾好像對自己的感情同樣感到困惑。我希望——」他朝卡米爾走近。他好像要把一隻手放到卡米爾的肩上,可是,在空中晃了一下,又鬆鬆垮垮地落在身體的一側。「哦,我祝願你們幸福。」
我心想,是啊,你這主意多好啊,讓他給牛頂傷、留下終身疤痕才好哩。
「你不是已經說過——」安萊特聽到神父清了清喉嚨——「你不是已經在報紙上說過,穆罕默德宗教和耶穌基督宗教一樣非常有效嗎?」
我們喝咖啡的時候,太太走了出去,後來我在我們的卧室發現她在窗沿上划著手指找灰塵呢。我非常禮貌地對她說,「有什麼問題嗎?」她用的是你能想象得出的最酸溜溜的口氣說,「你的問題多著呢,如果你不看好跟你丈夫在一起的那個姑娘。」
上午的時光在慢慢地流逝,我們的人和他們的人開始互相交談。有正規部隊,也有志願軍,大家說,畢竟,這些人來自別的區,都是我們的兄弟,當然,他們不會與我們開戰。卡米爾到處轉悠著,說他們不會逮捕馬拉,他是人民之友啊。
克勞德用手抱住頭。「我們的每一個小時,白天和晚上的每一個小時就非要從年輕女子的嘴裏聽到這個褻瀆神靈和煽動騷亂的話語嗎?就在我們自己家裡?」
不管怎麼說,他跟他繼母在一起度過了一段不短的時光,看到了物業,與當地公證人一起把買地的事情安排妥當了。雷考丹太太說,「兒子,你幹得漂亮,是吧?」喬治只是笑笑。
我記得露西爾在我們公寓是在舉行巴士底獄慶祝活動的那個早上,她的三色綬帶全部髒兮兮的,她把連衣裙上的裙褶都擠拉出來了的情景。腰帶以最讓人吃驚的方式系在她的身段上,她好像沒怎麼穿內衣。想一想喬治母親看到這個情景會說什麼樣的話!我本人對她非常嚴厲——我生了火,把她的衣服拿走,用我能找到的最暖和的毯子把她裹起來。我難過地彙報,說露西爾裹著毯子看起來十分漂亮。她坐著,光著的雙腳|交叉在她身體下面,像只貓似的。
今年五月份,我給丈夫生了個兒子。我們叫他安東尼。他好像身體結實,不過,我的第一個孩子也是這樣的。現在,我們根本不談我們的第一個兒子了。可是,有時候,我知道喬治還在想念他。淚水湧現在他的眼裡。
今年早些時候,有人帶露西爾去見米拉波。她永遠不會忘記此人的。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房間的波斯地毯上,房間裝飾的品味令人感到恐怖。他嘴唇又薄又大,而且還有疤痕。他把她渾身上下打量了一番。「我覺得你父親是個公務員,」他說。他把臉向前探了過來,色眯眯地望著她。「你們是兩個人過來的嗎?」
「在上流社會,當一個人如日中天、春風得意的時候,總是衣著體面,」馬拉說。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一方面,我覺得遠離報紙,遠離那些臭嘴老婆,遠離高犯罪率,遠離商店物品短缺,是件多麼美好的事。可是,接著,我又想到了雷考丹太太每天到我門上的情景。因此我什麼都沒說,因為我明白這隻是他一時的念頭。我的意思是,他會放棄科德利埃俱樂部嗎?他會放棄革命嗎?我觀察得出他開始變得煩躁不安了。一天晚上,他說,「我們明天就回去吧。」
「我實際上不會懺悔什麼的。也許就是幾個象徵性的小缺點吧。三十分鐘夠了。」
「你個壞姑娘,」我說。更多是出於禮儀的緣故,而不是別的。我喜歡她。你情不自禁地要喜歡上她。哦,我不是一個絕對的傻瓜。我知道喬治朝她看,不過,所有男人都朝她看。卡米爾現在就住在附近。他實際上有個真的非常不錯的公寓,還有一個凶神惡煞一般的名叫讓萊特的女人給他收拾呢。我不知道他是在哪裡找到她的,不過她倒是個好廚子,每當我們家裡吃飯的人多的時候,請她到這裏來也非常愉快。這些日子,埃羅·德·塞謝爾經常過來,當然,那時候我要專門安排接待。他舉止非常優雅;這與法布爾的那些演員朋友們有所不同。形形色|色的代表和記者過來,我呢,對他們也有種種不同的看法,這些看法我通常不表達出來。喬治的觀點是,如果一個人是愛國者,那麼他們的個性就算不了什麼了。他是那麼說的,可是我注意到,如果他有辦法,他根本就不會和比勞德-瓦恩尼斯待在一起。你還記得比勞德,是嗎?他以前到處為喬治幹活兒。自從革命發生以來,他看上去很少有開心的時候。某種程度上說,革命好像給了他穩定的工作。
阿黛樂努力使自己鎮定。「難道你就沒有一個聽話的神父?找一個你上學期間在一起的人就是。」
我把我的小乖乖安東尼給了她。她朝他噘嘴出聲地逗了一會兒。「現在卡米爾已經出名一年了,」她沮喪地說,「可是我們離結婚還是沒有一絲一毫地靠近。我覺得如果我懷孕了,事情就簡單幹脆了。這樣會加快事情的進程。可是——你說得對——就是沒法使他跟我上床。你不知道每當卡米爾一旦正直起來的時候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哪。約翰·諾克斯跟他相比,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傢伙而已。」
「他的理由呢?錢才是他的理由,貪圖權力才是他的理由。他想要挽救君主制度,這樣他們才會感激他,而且才會永遠離不開他。」
「為什麼?」
「哦。深深地得罪了我,」聖-約斯特笑了笑。「我被你損到骨髓了。因為你就是這麼個人,你的觀點我一直渴望得到,難道這不是明擺著的嗎?因為你就是這麼個人,少了你,貴族的晚宴就不算圓滿,這不是明擺著的嗎?」
「我認為是這樣,」卡米爾說。
巴拉爾蒂爾嘆了口氣。「有什麼用呢?良心是不能強迫的。」
在這個時刻,喬治的事情變得非常複雜起來。他好像在辦公室里的時間不多。我覺得約勒·巴雷一定能幹,因為錢在源源不斷地進來。
「那是關於對待不信者訴諸法律的情況。天主教桑斯總教區代理主教不是不信之徒。」
「你是天主教徒?」
「我也是。不過,我覺得他提議的任何一項舉措從沒通過。我只知道,他支持的一項動議足以讓絕大多數代表投票反對這件事。」
「雖然我們在談聖·保羅話題,」神父說,「不過我不妨提醒你一下,所有統治權力皆由上帝賦予?任何抵制權力之人都是抵制上帝之法令,而且抵制之人將遭天譴。」
現在我們是在1790年。一些事件降臨到加布麗艾爾身上——其中有些事件非同尋常。

「肯定不是玩笑。像大家一樣,我必須處於仁慈狀態,是嗎?」

「我才不怕呢。而且——一切都結束了。部隊正在解散。拉法葉特已經害怕了。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丹東太太,這是德穆蘭先生要我告訴你的。馬拉再也不會在那裡了。他一個小時前偽裝成一個人出去了。」
奧爾良公爵說,「他們是嗎?那不是挺好的嗎?現在,我可從來沒有得到過好消息,你知道嗎?」前幾個月,露西爾曾經被帶到這兒來讓他檢查。他讓她通過了。她有格調,幾乎是英國女人的格調。在狩獵場九*九*藏*書見到她一定很好。那副甩頭的姿態,那個豐|滿的脊背。我要給他們一份大禮,他下定了決心。「拉克洛,我的那棟多餘的、在鎮上的房子怎麼樣,就是那個帶花園、稍微寒磣點兒、有十二間卧室的房子?在什麼大街的角落的?」
此人看上去興高采烈。她心想,你還在跟米拉波會面,這多有意思。不過,她對這個想法感到有些不爽。「卡米爾,你帶你的律師跟你一起去做懺悔嗎?」
七月的一個晚上,一位名叫考洛特·德·艾爾博瓦的男人來吃晚飯。你會想到什麼呢——他們一定有基督教的名字,這些人?是的,可是「考洛特」正是我們喊他的名字。在做演員和劇作家方面,他與法布爾相當相似,他曾經做過劇院經理——而且,他的年齡也差不多跟他一般大。那個時候,他有一部叫作《愛國家庭》的戲正在先生劇場演出。這種戲是屬於那種突然非常走紅的類型,我們整整一個晚上都在對我們實際上沒有看它這個事實閃爍其詞。這部戲的票房非常成功,可是成功並沒有使考洛特成為令人愉快的伴侶。他堅持要告訴我們,他的整個人生經歷,似乎到目前為止,沒有一件事情對他來說進展順利。即便是這個,他都有懷疑。他年輕的時候——他說——他經常對他們一直騙他欺負他的方式感到震驚——不過,後來他意識到,他們是嫉妒他的才華。他過去常常覺得他不過是沒有走運而已,可是,後來他意識到,人們在一起謀害他。(當他說出這話的時候,法布爾朝我示意,他是個瘋子。)我們提到的每一個話題對考洛特來說都是痛苦的聯想,哪怕是聽到最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的臉都會因為憤怒而扭曲,然後他會做出猛力的橫掃一切的動作,彷彿他在騎術學校做演講一樣。我為我的陶器擔著心呢。
1790年12月:克勞德改變了主意。他是在呈現凶兆的十二月份的某一天改變主意的,那時候,鐵色的雲團因為有雪而顯得大腹便便的樣子,在啃嚙城市的屋頂和煙囪。
「哪有這麼好,」卡米爾邊說邊大笑。
不過眼下,安東尼·聖-約斯特來到巴黎的時候,時間還是夏天。不是逗留,只是拜訪。露西爾急於要看到他一眼。她已經聽到不少有關他是如何帶著家裡的銀子外逃、在兩周之後如何把錢花光的故事。她在心裏隨時準備喜歡上他。
「出了什麼事?我原以為你喜歡他呢。」
之後,她四處張望,然後說,「這牆紙一定花了不少錢啦。」
她們交換了眼神。「我們的朋友呀,」姐妹們說。
喬治溫順地說,「我確信你說得對。」
「你讀過我的報紙?」卡米爾聽上去滿得意的樣子。沉默。「那麼,你不讓我們結婚?」
「……我從來沒想到,這樣的幸福與我會沾上邊兒,因為兩年之前,我一無所有,可現在,我有了你,我有了讓我活得體面、活得像模像樣的財產了,而且我還出了名……」
「為什麼?因為看中假期呀,還有,我不想讓你和克勞德在同一個屋裡互相恥笑,保持大有深意的沉默。這敢情像是要把周末的郊遊帶到煉獄去一般。」她把身子彎在繪圖上面。「我一直想要設計一個小小的村舍。當然,憑我這個業餘設計者的熱情,我也許會遺漏一些重要的地方。別擔心。我會記住把你安置在一個漂亮的房間里。當然,你不會成為流放犯人。不,來了情緒的時候,我會過來,長途跋涉到這兒來看你。」
「誰一直在跟你閑談有關我的事?」
「我們無法搞到。在我們有限的時間內搞不到。」
露西爾說,希望他們留住她。她嫉妒戴洛瓦妮。是什麼賦予她做假男人的權利,出現在科德利埃俱樂部,要求在講台上發言的呢?這可把丹東給逼瘋了。看到這件事使他勃然大怒,真是好笑。他喜歡的那種女人是他在公爵的晚宴桌上遇到的那一類:朝他做出最好笑又痛苦的表情的阿涅斯·德·布封,還有那位金髮英國女郎格蕾絲·艾略特,她有神秘的政治關係,還有機械刻板的眼睛在一閃一亮的調情神態。露西爾到過公爵的屋子,看到丹東在那兒。她覺得他知道正在發生什麼事。他知道拉克洛正在確立自己的地位,在他的鼻子底下勾引這些女人。他把老鴇菲麗切蒂留給了卡米爾。卡米爾不在乎非要跟女人進行巧妙的談話。他似乎喜歡她們。丹東說,這是他的反常行為之一。
「我覺得他們永遠不會走,」卡米爾說。
可是,不管怎麼說,羅伯斯庇爾對米拉波的說法還是相當正確的。無論你對他有什麼看法,你不得不承認,他幾乎一貫正確無誤。
一個穿黑外套的男人在後台踱著步,腋下夾著一隻文件夾。鐘聲敲響。他朝他們走近。「正好三點,德穆蘭先生。我們可以進去嗎?」
那年年初出事了,喬治說,那件事說明當局非常害怕他。他們廢除了我們區,還有別的所有區,然後把城市重新組成不同的投票區劃。從現在起,在特定選區,在公共場合不會再有任何公民聚會,除非是為了選舉。他們已經不允許我們把我們的國民衛兵營叫作「科德利埃」。他們說,我們只被叫作「三號」。
安萊特說,「卡米爾,親愛的,你的公寓很不錯,不過我期望你會搬到某個更大的地方去?你會需要更多的傢具——你要這張長沙發嗎?我知道你一直對它情有獨鍾。」
她說的第一件事是,「巴黎髒兮兮的,你怎麼能在這個地方把孩子撫養成人呢?難怪你的第一個孩子夭折了。等孩子斷奶的時候,你最好把這個孩子送到阿希斯去。」
「我覺得你可以把它當作是第二次洗禮,」安萊特說。「或者看成是用神聖之油塗好的與共和國一樣的事物。我親愛的,畢竟,你們生活中已經有過這麼多的墨水了。」

我父親顯得奇奇怪怪的。每個月約有兩次他總會禁止我去看望卡米爾。可是,每天上午,他都要搶過報紙,「有什麼新聞嗎?有什麼消息嗎?」他想要聽到卡米爾已經在河對岸被人發現喉嚨割斷的消息嗎?我不這樣認為。我認為,要不是因為卡米爾,我父親在生活中會無法找到一絲一毫的快樂。我母親總是用最冷血的方式嘲笑他。「老實承認,克勞德,」她說。「他永遠不是你的兒子。」
她不敢問羅伯斯庇爾這個問題,否則,他要就普遍意志的問題花上一個下午對她演說;否則,卡米爾也是如此,她擔心,他會就羅馬共和國的進程向她深思熟慮、內容連貫地說上兩個小時。於是,她問丹東。
「爸爸,國王已經向國民大會要了一份兩千五百萬人的市民名單,那些卑躬屈膝的傻瓜把名單交給了他。你知道國家的現狀。他們想要榨乾國家的血啊。想一想,這樣會持久下去嗎?」
幸運的是,官司打起來速度緩慢,法律程序繁瑣不堪,如果損失得到補償,公爵隨時都會埋單。不,不是法院讓我擔心。每天早上,醒來之後,我就在想:他還活著嗎?
「是的,我不知道我在哪裡接他們。」
現在你應該了解我們了吧。根據去年的情況你是不會了解我們的。有些相當時髦的女士們不再在頭髮上敷粉;她們不把頭髮壘起,而是把頭髮放下,一副鬆鬆的捲曲的樣子。許多紳士們也不再敷粉,頭上的飾帶戴得更少了。女人的粉臉已經相當不流行了。我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宮裡幹什麼,但是路易絲·羅伯特的確是我知道的唯一一個還塗口紅的女子。老實說,她如果不塗口紅,臉色就不好看。我們用最簡單的布料做衣服;現在流行的顏色是國家的三色,紅、白、藍。吉力太太說,新時尚對於上了年紀的女人來說並不討巧,我母親同意她的說法。「不過呢,你啊,」我母親說,「可以乘機擺脫綬帶和束胸衣的束縛。」我倒不贊成她的看法。自從安東尼出生以來,我還沒有把身材恢復到從前的狀態呢。

「瞧,杜普萊希斯先生,對此你有把握嗎?」卡米爾說。「像這樣的好事輪不到我。這可能是個失誤吧?一種印刷錯誤吧?」

「難道阿黛樂就不能拿定主意?」
「出了什麼事?」
每一個白天,他都參加國民大會;每一個晚上他都參加雅各賓派俱樂部。如果可以,他就登門拜訪杜普萊希斯家人,偶爾和裴迪昂一起吃飯——工作晚餐。在這個季節,他也許會去看上一兩場戲,雖然戲的情趣不大,但是他也不會為失去的時間大加後悔。人們在騎術學校外、在俱樂部外、在他住所外,等著要見他哩。
「我給米拉波和巴納夫寫過信了,」馬拉把自己疲憊的、閃閃發光的眼睛轉向卡米爾。「我覺得他們需要啟蒙。」
她回憶那天的儀式時,一切似乎都是朦朦朧朧的,所以,她認為,也許就是到了這個時刻,她還是覺得自己喝得太多,在剎那間的驚慌中,她在納悶,我們結婚合適嗎?醉酒就是無能嗎?上個星期,我們查看公寓的時候是什麼情形呢?我那個時候相當清醒嗎?公寓在哪兒呢?
他們在科德利埃大街上租了一套位於二樓的公寓,和丹東一家成了隔壁鄰居。在12月30號這天,他們為百名客人舉辦了婚宴早餐。黑乎乎、冷颼颼的天既充滿好奇又充滿敵意地用鼻子頂著被燈光照亮的窗戶。凌晨一點鐘的時候,他們不知不覺地發現,只剩他們自己了。露西爾還穿著她那件粉紅色禮服,禮服現在有些起皺了,上面還有一點黏糊糊的斑塊,那是幾小時之前她把一杯香檳酒潑在自己身上的那個地方。她把身子陷入了藍色長沙發里,踢掉鞋子,坐著。「這一天真夠忙乎的!在聖母年鑒里,有過這樣的事嗎?我的天哪,一排排人在嗅鼻子,在嘟嘟囔囔,我媽媽哭啊,我爸爸哭啊,然後就是老巴拉爾蒂爾那副德行,當眾對你進行訓導;你呢,也在哭,在教堂長凳上沒哭的巴黎那一半人,站在外頭的大街上高喊口號,他們說三道四,色眯眯的。然後——」她的聲音說到後頭消失了。那天的興奮和噁心,像浪頭一樣,一波又一波地沖刷著她。她心想,身處大海可能就是這番滋味兒吧。卡米爾好像在距離她很遠很遠的地方跟她說話:
「一副難看的表情,」馬拉說。
卡米爾聳聳肩頭。「作為朋友,我向來說話客氣。可是他現在是在跟編輯談話,不是在跟朋友談話。他要我在報紙上刊登一篇文章,吹捧他的才華。他不要我的個人看法,他只要我的專業看法。因此,他就得這麼著對付才是。」
「非常明智的提醒。任何嚴肅認真的有罪之人都不該忽略這一點。」
後來我對喬治說,「我不喜歡考洛特。他比你母親還要酸。我肯定這齣戲讓人害怕。」
他洗過澡、刮過臉、穿上教服、梳過頭之後,佛朗索瓦·羅伯特說,「真讓人驚奇。」
「針對這些可憐的神父,如果我不堅持他們對憲法宣誓,」國王說,「你們聽著,我會成為什麼樣的人。」他調整了一下眼鏡,接著念了下去:
「我相信代表羅伯斯庇爾也是你的學生?」
馬拉怒目而視。「我成了人民之友。」

「丹東,高牆和門崗都在談你。」她頓了一下,撫摸著他的胳膊。「把有關情況告訴我,好嗎?你不喜歡馬克西嗎?」
「我可以告訴你別的事情,」她說。「你最好也要看好那個和你丈夫在一起的男孩。那麼他們將要結婚了,是嗎?他們彼此般配。」
與此形成對比的是我母親,她緊張、傷心;不過,從根本上說,我認為她承受的痛苦還不如我多。可能是因為她年紀更大了,也學會了分配這些情緒。「卡米爾會活著的,」她說。「你認為為什麼他跟這些身材高大的人在一起到處九_九_藏_書走動?」我說,有槍有刀呀。「刀?」她說。「你會相信有人妄圖拿刀子從丹東先生身邊經過嗎?用刀子從人肉中砍出一條路來?」我說,那不過是想象他會介入。她說,「是不是卡米爾相當擅長苛求別人犧牲呢?畢竟,」她說,「看看你。看看我吧。」
「他是個衝動型的傢伙,」神父巴拉爾蒂爾說。「有朝一日,他的衝動會把他引領到正確的方向上來,難道不是那樣,卡米爾?」
「我會成為模範的,」她坐得筆直。「那麼讓我們籌劃一下。」她用手背揩了揩面頰。「我們馬上就把婚事辦妥。」
「我判斷,他們沒有回信。」


「哦,我認為這場革命有其哲學,」他一本正經地說。「抓住你能抓住的機會,之後,見好就收。」
我覺得我要帶她去拜訪路易絲·羅伯特,看看她這樣一位太太是個市儈小人,而路易絲卻是如此有教養。路易絲再漂亮不過了。關於共和或者拉法葉特或者白力,她連單個詞都不會說。相反,她給太太展示她所有的壓箱貨,還向她解釋說明所有香料來自何處,如何種植、如何備好、有何用途,並且還主動給她配了一包好東西,讓她帶回家。可是過了十分鐘,這位夫人看上去像要打雷似的,我只得找個借口,跟著她出去。在大街上,她說,「女人嫁給了比她地位低的人真丟臉。這說明品味低下。如果我發現他們根本就沒結婚,我不會感到驚訝。」
時不時地,她母親會為新的事態進展唉聲嘆氣。「生活將如此寡淡無味,」她抱怨道。「憲法啦,崇高思想啦,貴格信徒的帽子啦。」
有一會兒,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到底說的是什麼意思。
「是嗎,那好,在那方面,我倒要冒險試試看,」卡米爾說。「正如你非常熟悉的——看到十四行詩——不信天主教的丈夫由他妻子幫助他洗凈罪孽。如果你打算阻撓,我要把這件事提交給宗教委員會。你不過是在你兄弟的道路上放置了一塊絆腳石,或者製造了一個讓人跌倒的機會。你不該訴諸法律,相反,因為矇騙,你應該自受痛苦。看一看第六章。」
「是的。」他心想。「我放棄調和了,」他說。
「你撒起謊向來出奇地輕鬆自在。」
「從何時開始,米拉波做教堂神父了?」
「是啊,」她說。「所有這一切都已經被那個小小的、固執己見的傢伙路易絲·羅伯特啟動了,她其實並不知道她在倡導什麼樣的事業。我看不出為什麼男人竟然把時間花在為了女人與他們平等這個辯論上。這好像跟他們的利益對立嘛。」

「那麼,我要靠什麼謀生?」卡米爾問。
「根據保證的這些條件,」神父潘斯蒙說。「我會讓神父巴拉爾蒂爾為你們在聖-索爾庇斯證婚。不過,如果我本人做這件事,我要遭到天譴。我覺得神父在犯錯。」
因此,這場革命有其自身的哲學嗎,露西爾在心裏納悶,這場革命將會有前途嗎?
露西爾的嘴幹了。她望著兩個男人互相對視,彼此要把對方壓倒:聖-約斯特柔順被動,在等待結果,而卡米爾緊張,具有侵略性,眼睛亮亮的。這跟詩歌沒有關係呀,她在心裏想。還有羅伯斯庇爾,看上去稍稍有些震驚的樣子。「卡米爾,你有點兒嚴苛了吧,」他說。「肯定,這個作品總有優點吧?」
安萊特無法阻止這些形象——她不要它們,但卻無法阻止它們。當她風風火火地在這房間到處走動的時候,她的裙子沙沙地發出聲響,在對卡米爾說,從她的生活中走開吧。啪啪擊打著窗戶的豪雨啊。還有那個吻啊,那個本會結束的十秒鐘的親吻啊,假如露西爾沒進來,門鎖好,坐在那張長沙發上,帶著某種有失風雅的愜意。她把目光投向那張沙發,那件同樣的傢具,現在用褪色的藍天鵝絨裝上了軟墊。「安萊特,」克勞德說,「為什麼你看上去這麼氣憤?」
那年夏天,卡米爾學生時代的老敵手路易·蘇魯來到巴黎。他從皮卡迪過來,尚在被拘捕之中,他被指控犯有從事煽動暴亂、從事反憲法寫作的罪行。他獲得煽動罪的名稱與卡米爾的名稱不同,他對皇室君主制的忠誠超過了國王。路易被宣布無罪;在他獲釋的當夜,他和卡米爾一直坐著辯論到天亮。這是一場非常精彩的辯論,非常地明白清晰,非常地富有學識,而且辯論的守護聖人就是伏爾泰。「我非得不讓路易接近羅伯斯庇爾,」卡米爾對露西爾說。「路易是全世界最優秀的人才之一,不過我擔心馬克西未必理解他。」
「沒有教堂,」露西爾說。「沒有神父。有意思。」
「訂輛馬車。」
「有段時間是。」
她抬起頭,望著他。她一直想要說的那些話語,都到哪兒去了呢;為了這個時刻,她一直進行的那些演練,四年的演練哪,都到哪兒去了呢;現在,這個時刻到來了,她卻只能極力在臉上擠弄出怪兮兮的笑容。她強迫自己把眼睛睜大,防止房間旋轉,之後再把眼睛閉上,任由它旋轉。對著長沙發,她擺出臉色,要征服它,然後舒適地把膝蓋壓在身子下,之後,像聖-索爾庇斯教堂的狗一樣,發出一聲細細的心滿意足的嘟噥聲。她睡了。一個好心好意的人輕悄悄地把一隻手塞到她的面頰下面,然後用一隻墊子換了手。
「直到你公開宣稱你信仰天主教時,我才會讓你們結婚。」
「天主教桑斯總教區代理主教說,我要為他的年收入減少了一半這件事負責任,」卡米爾說。「他說,他的城堡被燒塌不是因為我的緣故。阿黛樂,別咯咯咯地笑了。」
1月21號,現在,我們的營長威利特先生前來緊急要求與喬治面談。喬治從辦公室出來。威利特先生把手中的一張紙揮了揮,然後說,「拉法葉特之令。逮捕馬拉。頭等大事。我幹什麼呢?」
「承諾了。」
路易是位紳士,露西爾心想。他有風度、有天賦、有儀錶。很快他也會有平台。他加入了一家名叫《信徒行為》的王室誹謗小報編輯委員會。坐在左邊的代表喜歡稱他們自己為「自由信徒」,所以,路易覺得這樣的誇耀應當受到懲罰。誰是投稿人?一幫精疲力竭的放蕩的傢伙和一幫被革除了神職的神父,那些鼻子氣歪了的愛國者們說。到底該如何把它寫好呢?報紙《信徒行為》在麥思餐館和布萊恩威爾餐館舉行了「福音晚餐」,他們在餐館里交換了八卦新聞,並且為下一期做好了籌劃。他們總是請他們的對手,反覆地請他們喝酒,為了弄懂他們要說什麼。卡米爾懂這個原理:這裡是花邊新聞,那裡是平衡關係,一段高呼高喊的美好時光是以那些試圖佔據中間地帶的傻瓜和令人討厭的傢伙作為代價換得來的。通常,《革命報》不用的雋語總會在《行為》報上找到它的用武之地。「親愛的卡米爾,」路易說,「要是你把你的命運跟我們拴在一起多好呢。有朝一日,我們的看法一定會完全一致。別在乎這個『自由、平等、博愛』的爛瘡。你知道我們的宣言嗎?『自由、快樂、王室民主。』假如歸根到底就是這個,我們兩人需要的是同樣的東西——我們想要人民幸福快樂。如果你的革命滋養出來的是哭喪的長臉,你的革命還有什麼用場呢?由生活在充滿痛苦的小房間里的痛苦小人物所操縱的革命,有何用場呢?」
為了讓自己與殘酷的現實保持距離,你得要利用某種虛妄才行。今天是從卡米爾被公眾行刑者桑松先生以誹謗罪起訴開始。奇怪啊——你認為行刑者不會訴諸法律,在正常情況下,你認為他們是不會耿耿於懷的。

她嘆息了一聲。「就是問他要現金。現在,至於說房子,過來看一看。」她把位於皇后鎮的物業平面圖鋪攤開。「我一直在為一棟小房子繪製草圖,我想為你建的。我原先覺得,這兒,」她用手指了指,「在椴樹大道的盡頭。」
我過去常常像上帝一樣生活,以不同的人物形象出現。之所以如此,原因是生活太枯燥了。我過去經常裝作是瑪利亞·斯圖亞特,而且,說老實話,我必須要說,看在往日的情份上,我現在還在裝。要讓你自己去掉這些習慣不容易啊。我人生中的其他每一個人都被賦予一個角色——通常是作為待嫁女士,或者之類的什麼——而當她們沒有恰如其分地扮演好這個角色時,我就會恨他們。如果我對瑪利亞·斯圖亞特感到厭倦,我就會扮演《新愛洛伊絲》里的朱麗這個角色。這些日子,我一直在納悶,我與馬克西米連·羅伯斯庇爾是什麼關係,我現在就是生活在他所鍾愛的小說中。
「馬克西警告過他,」阿黛樂說。「他就是不聽。米拉波把那個半受過教育、半是文盲的奧地利盪|婦稱為『一個偉大而又高尚的女人』。可是,對於普通市民來說,米拉波依然是個神。這表明他們是多麼容易被誤導啊。」

自由、快樂、王室民主。杜普萊希斯的女人向他們的制衣者下了1790年的秋季訂單。她們穿著系了紅腰帶的黑色絲綢服裝,還有用紅白藍三色連接起來、把下擺裁成圓角的外套,參加戲劇的首場夜晚演出,參加晚餐聚會,參加私人談話。穿著它們會見新來的人……
今天新潮的珠寶就是取自巴士底獄的一片石頭,把它打製成胸針或者佩戴在鏈子上。菲麗切蒂·德·讓利有個胸針,上面有用鑽石拼寫的自由這個單詞——這是代表裴迪昂向我描述的。我們已經不再使用精緻的扇子,現在我們用便宜的棒條和打褶的紙做扇子,上面帶描繪某個愛國情景的鮮艷顏色。我只好非常小心,要有一個與我丈夫觀點一致的圖景才行。我不能在上面弄個有巴黎市長白力桂冠加冕的肖像,也不能弄個拉法葉特騎在白馬上的肖像,或者卡米爾在皇宮演講的肖像。可是,我經常看到他本人,為什麼我居然還要把他的肖像弄在上面呢?
「親愛的,你想得到什麼呢?」丹東問她。「騎術學校里的羽毛和宏大的激|情?市政當局裡的傷害殘殺?愛情還是死亡?」
「他還行。他變了。他過去一向是想出瘋狂的計劃,之後,因為跟女人的問題陷入了麻煩。可是,你現在看看他,他已經變得如此嚴肅莊重了。我希望路易·蘇魯能看到他,他是個痛苦的革命者的好榜樣。他是個共和派,他說。我可不喜歡生活在他的共和國度。」
就在他去上任之前,馬拉醫生的事情來了。馬拉羞辱當局過於出格,結果當局發出了逮捕他的命令。他當時就待在我們區的福特雷艾爾賓館里。他們派了四個官員去逮捕他,可是有個女人跑過去,預先給他通風報信,結果他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