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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第四章 信徒們更多的行動(1791)

第三部分

第四章 信徒們更多的行動(1791)

「所以你要我——」他掙扎著——「到國民大會去,說,不,我不要王位,你們也許認為我要,然而那根本不是我自己的意願?」
「宣布。」
丹東搖搖頭。還是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所有的措辭,所有從句的刪除和斷開,請願書的起草和再起草,雅各賓派俱樂部和國民大會的來來往往,都將在這個迅速、愚蠢、血腥的事件中完蛋。他原先以為,律師的策略可以贏得這場鬥爭的;暴力也許只是,只是作為最後的辦法。他一直在按照規則在玩——大多數時候吧。他一直在法律許可的範圍之內,僅僅如此而已。他原本指望,拉法葉特和白力會根據遊戲規則來玩;制衡一幫人,聽之任之。可是現在我們正轉入到一個規則被重新界定的世界當中;就不妨期待最壞的情況出現吧。
「你要到哪裡?」卡米爾問。
「阿希斯。」
「那麼以後呢?」
市長呼籲大家保持秩序。他的聲音被淹沒了。國王夫婦在馬車裡面面相覷。
「不管怎麼說,他們會被抓住的。本周之內,他們會被拽回來的。路易把一切搞砸了。可憐的鬼東西,」他若有所思地說。「我總是隔三差五地為他感到遺憾。」
丹東: 我能使卡米爾安靜。瞧,你得抓住機會,去得到你在生活中想要得到的東西。
「這反而使你比大多數男人更明智。而且使你比那些給你聲譽的操縱者還要明智。」
丹東點了一下頭,沒做評論。「他們為什麼要普魯多姆?」
「當國王食言、不遵守法律時,這對我來說確實是件大事。他離開巴黎去聖-克勞德,再離開聖-克勞德去邊界,在邊界那裡,他可以使自己成為逃亡之徒的首領,這對我來說確實是件大事。」
在這條公共大街上。
三點鐘。佛朗索瓦·羅伯特陷入了痛苦的倦怠狀態。這還不算是情況最差的那種牢房——沒有老鼠的跡象,而且,起碼說,這裏還算涼快——不過,他寧願一直住在別處。他不明白為什麼他在這兒——他只是從事有關請願的事。他和路易絲要出版的寬幅印刷品;不管出了什麼樣的問題,《國家動態》一定會在大街上。要是她需要幫助,卡米爾可能會看到。不過,她從來不會尋求他的幫助。
我們要把你踹到沙朗通那裡去,把你的娼妓踹到皮塔爾那裡去。當你們、你們兩個最後遭到圍截,當你們再也無法領取王室專款時,假如你們逃跑,就用斧頭把我劈了。
「是的,你肯定會,」丹東說。「現在——繼續吧。」
巴雷·杜徹斯尼,第61期
這就是蘭特的結局。國王覺得,在復活節的那個星期六,他不希望從一名「遵守憲法」的神父角度去參加神聖談話。他也不希望引起抗議,激怒愛國者。
「我的觀察分為三部分。一、菲利普是個愚蠢、膽小怕事的畜生。二、菲麗切蒂是個令人討厭令人嘔心的盪|婦。」
她把咖啡杯從他手中拿走,把他的頭抱在自己的腰間,撫摸著他的頭髮、頸背。「羅伯斯庇爾要到三月田廣場去,」她說。「他要露面,你可以確信。可是他們,他們不會去。丹東那一幫人。」

「那麼,假如我們成功廢黜了路易國王呢?」

「可是,我就是呀,不是嗎?」菲利普看著她,驚訝得張開了嘴巴。她正在設法如何對付他?在過去三年多的時間內,所有的混亂麻煩,難道不就是為此目的?他忍耐著,與那些不是紳士、不會打獵、不會區分賽馬鼻子和尾巴的傢伙結伴為伍,難道不就是為了當上國王?他讓自己接受那個長著魚眼睛的拉克洛照顧,難道不就是為了當上國王?他忍耐那個刀疤臉、流氓丹東在自己晚餐桌上相當放肆地拿眼睛瞅他的情人阿涅斯和他從前的情人格蕾絲,難道不就是為了當上國王?他一直在付出、付出、付出,難道不就是為了當上國王?
他會死得快,還是死得慢呢?對別人來說,這是一個需要決定的問題。他沒法影響這個決定。他的所有努力都結束了。
王后的情人,瘦臉、愛討好的瑞典伯爵:我的上帝,我在試我的新旅行馬車呢。
有幾個小時,我們的處境妙極了。我甚至覺得,你親愛的僱主要把他堂弟安置到王位上;不過,我的期待現在已經變了。在所有這些行動中,唯一使我感到高興的是,我們已經摧毀了拉法葉特,這真是取得的一項了不起的功績。我們的五十萬里弗赫多多少少算是打了場水漂,我覺得這是多麼不幸的事;我們將來不會每天再有這麼一筆數目的錢用於隨意的開銷了,因為普魯士國王對買單將會感到厭煩。
他們經過城裡時,站在道路兩邊的一隊隊士兵紛紛拿出武器,槍托倒放著,彷彿這是一次葬禮:可以說,它確實就是。
戰鬥開始的時候,羅伯斯庇爾被擠壓在一塊障礙物上面。震驚遠比疼痛大得多。他看到死人的屍體;部隊撤退後,傷員被抬走的時候,他在一邊注視著。他還注意到市民戰場上落下的讓人發笑的殘留物:系花的帽子、不成雙的鞋子、玩具娃娃,以及還在旋轉的陀螺。
「讓奧地利的那個婊子去死吧,」那個喝醉了酒、正唱著歌的人在說。「把路易·卡佩的娼妓吊起來吧。把巴比倫那個畜生吊起來吧,割掉她的奶|子。」
無人應答。沉默,是對低落情緒的尊重。安琪莉可開始把盤子朝自己身邊收拾匯攏。加布麗艾爾在嘴裏嘟噥著什麼,然後悄悄從房間走了。
「安琪莉可?」在太陽的映襯下有個苗條的黑色人影。
弗雷農: 可你好像自己還在抱著什麼期望。起碼,大家對這件事評頭論足了。
「那麼你去吧,」卡米爾說。「我要留下。我需要躲避多長時間就躲避多長時間。等我感覺安全了,我會給你捎信的。那時候,我希望你會回來。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回來,但是,如果你說你會,我就得相信你的話。除此之外,無計可施。如果你不回來,我覺得我會到英國去。少了你,我就沒有在這裏繼續幹下去的意願了。」
「沒有。」
他明白,丹東必須給自己的幾個術語下好定義才行。馬克西米連·羅伯斯庇爾沒有得到一絲一毫的信任。

「看來啊,」路易說,「與其說你是在聽從我的指示,不如說我在聽從你的命令哪。」
「拉法葉特,今天上午一位脾氣倔強的神父,一個耶穌會士,在杜伊勒利宮講彌撒了。」
丹東始終注視著他,等著他從臉頰骨那兒開始出現的輕微臉紅,這向他表示,將軍的內力已經處於陣腳慌亂的狀態。剎那間,這些毛細血管屈服了。「我本來不該認為不寬容宗教是你的罪過之一,丹東。對你來說,誰關注國王的精神需要,究竟意味著什麼?如他所認為的那樣,他的靈魂需要拯救。這,對你而言,意味著什麼?」
聖周的星期一,上午十一點三十分。杜伊勒利宮。
「拿著這張紙。瞧瞧。坐下。我說,你寫。」
「你可以留下,」拉克洛說,「不過,可要保密,否則,我就把你殺了。」
「可是如果我們去了英國,我們可以從頭開始。計劃吧。」
「你這頭豬,」有人對國王大聲叫喊道。「我們每年給你支付兩千五百萬,所以,現在你要按照我們說的去做。」

「坦率地說,」丹東說,「現在我們應該在別處。一旦國民衛兵意識到他們幹了什麼事,他們會找個人來頂罪的。他們會想到怪罪請願的作者,然後,他們,」他在結束這句話的時候加重了語氣,「然後他們,這些作者,就是我們。」他抬起頭來。「有人從人群中開了槍?是那樣的嗎?驚慌?」
現在,要快,趁他還沒改弦易轍。「簽個字吧。在那裡,好了。」
在丹東的寓所里,他在四處忙碌,到舒適的椅子上坐坐,讓自己從這個家什拿到那個家什,樣子有點像在海上航行一般。「要有耐心,」他說。「從現在起,在任何時刻,我要親自把深邃的觀察給大家說一說。」
「使你自己跟他們脫離干係。使你的名字清清白白。拒絕當他們的傻瓜。」
安琪莉可抓住他的胳膊。這可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啊,她心想;這可不是我為加布麗艾爾要的生活啊。
「你比我消息更靈通嘛,」拉法葉特說。他感到口乾。
有人從後面推搡了他一把。他被摔得雙足離地。


「艾蕾奧洛莉,」他說,「進去,告訴你媽媽,公民羅伯斯庇爾終於過來跟我們待在一起了。」
「你的想象力跟你一起跑得多遠啊。」
這句話讓他高興。他隱隱約約地想到,他或許鬥智斗得過他們。她把話說得如此溫柔,彷彿這個想法就是他本人的。「最好怎麼辦?告訴我,菲麗切蒂,求你了。」
「別擔心,我們會照顧好你老婆。佛朗索瓦,這件事,科德利埃派不會忘記。」
他在大笑,最奇怪的是:他嘴裏的牙齒全掉光了,像狗牙一樣。
卡米爾大笑。丹東轉過背。他不想看到他走。
「英國。只要——」丹東在輕聲地發誓。「讓我們直接面對它吧,可能永遠不會。別再返回到巴黎。今晚就待在這裏——我們只好冒一回險,因為我們需要睡眠。給你岳父寫信,告訴他把你的事務打理好。你已經寫好遺囑了嗎?」
「如果你這麼說的話,」羅伯特說。
他內心那種令人恐怖的鎮靜衝到了臉上。
拉法葉特伸出手來。「德穆蘭先生一些即興罵人的話嗎?」

羅伯斯庇爾非常鎮定地站著。他從來不帶手槍,儘管有無數次卡米爾總是要他帶著。「卡米爾,」九*九*藏*書他以前說,「無論如何,我不會用槍。我永遠不會用槍殺人。」
他的計劃被人知曉了。
「所以我們有,不過,」卡米爾帶著模擬出來的痛苦說,「當你需要格蕾絲·艾略特的時候,她在哪兒呢?」
「現在卡米爾,」安琪莉可責備地說。她把身子傾到桌子的那一邊,抓住了他的手腕。
弗雷農: 你可以這麼說,你知道什麼?
「國王羅伯斯庇爾,」這些婦女們高喊。「國王羅伯斯庇爾。」
他們匆匆進了屋,她把披在身上遮陽、防止曬到她頸背的四方白紗帽子除下。她試圖拍拍頭髮,使其恢複原位。有多少人要吃晚飯?她心想。人得要吃飯嘛。城裡也許離這兒有一千英里遠。下午的這段時間恰恰就是鳥兒停止歡叫的時候。厚重的絲毫不受侵擾的香氣瀰漫在花園的上空。
「兔子,你覺得,」卡米爾問他,「我們要把雅各賓派人用叉子叉到他們的板凳上嗎?」
「王室動身前往聖-克勞德的時候,」拉法葉特說,「國民衛兵要為他們的出發地區圈定界線,如果必要的話,我將為他們護駕。丹東,不要攔路擋道。」
丹東看上去好像心裏有鬼。他的本能說,今天將會出師不利——就如此這般落荒而逃吧。他掃視了一下房間,想要找一個人充當他本能的傳聲筒。法布爾正要張嘴,就在這時,卡米爾說,「丹東,你知道,兩年之前,你把門鎖起來,忙著收拾你自己的託運行李,那沒錯。可是,現在情況不同了。」
時間是下午一點十五分。
緊急會議。丹東先生得到大多數選票,反對戒嚴,結果是進行和平與靈活處理。拉法葉特一時衝動,主動向市長白力提出辭職。丹東先生指出,市長沒有資格接受辭職;假如將軍想要辭職,他必須分別拜訪四十八分區的每一個人,並且要告知他們。
「我的地理知識不多,」卡米爾說,「但是從這裏奔過去是不是更好?」
「我沒把握,我該不該把我的妻子託付給法布爾,讓他作為陪護人。」
他們相視一笑。他們四目相對。「你知道米拉波過去常說什麼嗎,」卡米爾說。「我們生活在一個充滿偉大事件和卑鄙小人的時代。」
「兄弟之間的秘密?」弗雷農調皮地說。
大院里,工人站成了一個節點。又過了一分鐘,一切都清楚了,他們原本在大街上加入到他們師傅的行列中的。「回去幹活,我的好小夥子們,」杜普萊說。「把你們的襯衫穿好。你們在表示敬意嗎?我吃不準。」

菲利普把筆扔下。墨水濺上了玫瑰、綬帶和小提琴。他用一隻手拍了拍腦袋。「拉克洛把我殺了,」他哀號道。
有一會兒,卡米爾覺得半個十年的時間也許過去了。他希望,他重又回到學校咖啡館里,那裡冷,又有迴音。咖啡濃濃的,安琪莉可嫵媚動人,維諾先生在不厭其煩地繼續講述自己的人生規劃。「哦,操他媽的這東西,」他嘟噥道。「我不知道我們從這裏走向何處啊。」
「我可以猜。」
「是誰告訴你,這是國王的意願呢?」


「我們也許會輸掉一切,」丹東說。不過他已經做過很多算計了:向來,他似乎要突然爆發去實施某樣毫無理性、藐視一切的侵略行為時,他的思維便朝著某一方向運行得相當地冷靜,相當地鎮定。此刻,他的主意已經拿定。他馬上就要付諸行動了。
丹東: 哦,我不會告訴她我愛她的。這也許是件比那個還要殘酷得多的什麼事。我也許比你更誠實。
「一個法律教授,」斯蒂爾·蒂普斯宣布。此外,他還是醉鬼。「不是嗎,教授?我的大牌獄友。」他把一隻胳膊搭在羅伯特的肩上,身子靠著他,同時把酒酸酸的氣息呼到他臉上。「那麼丹東怎麼樣呢?他就是那個小夥子吧。」
「我不喜歡芭蕾舞,」公爵說。「煩死我了。」
瞬間過後,這個牢房給橘色的火把光亮淹沒了。他爬著站了起來。幾個人頭出現在門口;使他感到欣慰的是,這些人頭還是跟身體連在一起。「你現在可以出來了。」
「你可以那樣說。」
杜普萊衝著衛兵們晃了晃鎚子,接著,婦女們歡呼起來。「人渣,」他對男人們說。「回去,人渣。」他抓住羅伯斯庇爾的胳膊。「我的屋子就在這兒,」他重複道,「這兒,良民,快走,這邊。」
過了一會兒,他心想:我要休息了。過了一會兒,我要睡覺了。
「不,」卡米爾說。「我相信馬拉。我相信你的分析。我覺得這是策劃好的。」
「哦,我知道,」拉克洛身子不穩地要站立。「我知道你要什麼。在替罪羊菲利普登基一個月之後,拉克洛先生在陰溝里被人發現,死了。歸咎於交通事故。兩個月之後,菲利普國王在陰溝里被人發現,死了——這真是一段路況糟糕的馬路。菲利普的繼承人和財產轉讓接收人,碰巧斷了氣,君主制度終結,丹東先生執政。」
「我要回去找卡米爾,」雷讓德勒說。
丹東: 廢話。
王室這批人在瓦恩尼斯遇到了攔截;他們出發的時候就不順,結束的時候也是草草收場,前後旅程共一百六十五英里。六千人包圍了兩輛行駛在返城的第一段路上的馬車。過了一天,這個連隊有了國民大會的三個代表加入。巴納夫和裴迪昂,以及這一家子,一起坐在四輪雙座的篷蓋馬車裡。太子喜歡上了巴納夫。他先是跟他閑聊,然後一邊玩著外套上的紐扣,一邊高聲念出刻在上面的文字說明:「不自由,毋寧死。」「我們必須展示出品格,」王后重複道,一遍接著一遍,反反覆復地。
丹東從這兒把四肢在椅子上伸開,可以看到路易絲·羅伯特正在爭論,想要哭喊,不過,她只是在設法克制不要喊出聲來而已。她丈夫已經被捕,身陷囹圄。「要求放人,」她在說。「武力強迫放人。」
一個高個子女人穿著黑裙子,樣子素樸,從邊門那兒走了過來。「爸爸,」她說,「怎麼回事,我們聽到喊叫聲了,街上有麻煩了嗎?」
對他會這麼干,菲麗切蒂並不懷疑。「你知道,」她繼續說,「現在國民大會已經使新憲法成型,就準備等國王簽字,它——我是說國民大會——對於安定問題非常擔憂。變化來得太大太快,我認為,人們都是焦急不安,期待恢復良好的秩序。有可能,從現在起,一個月之後,路易會被重新安置到王位上。那時候,情況將會變得好像所有這一切都沒發生過似的。」
「叉子嘛,」法布爾嘟嘟噥噥地說,「我希望他打算把它作為一個修辭手法在使用。我距離叉子還很遙遠。我沒叉子。」
「你建議我們雇傭武裝部隊襲擊國民大會?」

基督教棕樹主日:市政大廳。
「對,他曾拒絕過王位。可是他要明白自己的職責,假如我非得用我的雙手把菲麗切蒂勒死,那將是一件令人欣喜若狂的事,我可以告訴你們。瞧,丹東,我們要在我們之間治理國家。我們要讓羅伯斯庇爾當我們的財政部長,他們說,他很誠實。我們要把馬拉派遣出境,讓他把跳蚤送給瑞士人。我們要——」
「是啊,我知道。很快就要有另外一個孩子了。」
噢,那是真的。不過現在太遲了。

「可是你到底幹了什麼事啊?」聲調高的年輕人問。
弗雷農: 我知道。)
公爵告訴拉克洛自己的決定時,拉克洛毫無知覺地從肩頭開始向下低頭鞠躬。「你希望咋辦就咋辦吧,大人,」說完,他便退下。為什麼他用英語講話,他事後還是沒有弄明白。在他的寓所里,他把臉側對著牆壁,喝了一瓶白蘭地,臉上是一副若有所思、但卻布滿殺機的神情。
「你說得對,」公爵怒氣衝天。「你又來了。我們已經確定好了,是嗎?這,我們所有人都知道。你真是個累人的女人。」
「政變,」拉克洛說。他頭也不抬地看著丹東。
「我們有過一些聯繫。」
伊弗雷姆,是為普魯士國王腓特列·威廉效忠的一位特務,給效忠奧爾良公爵的拉克洛這樣寫道:
三月田廣場,慶祝日:一群穿著禮拜日盛裝華服的人。婦女們撐著陽傘,寵物狗套著狗繩。手指黏糊糊的孩子們在不住地抓撓他們的媽媽。後來就是刺刀上閃耀的光芒了。人們手拉著手,拽著孩子,撒腿奔跑,你推我搡,他們與家人離散時在厲聲驚叫。某個差錯,一定是出了某個差錯。戒嚴的紅旗已在揮舞。慶祝之日,紅旗算什麼東西?接著是頭一陣槍聲帶來的恐怖。然後就是人們返回,站立不穩,鮮血噴濺在草地上,慘不忍睹;手指頭在亂踩亂踏的腳下,分開的馬蹄踩踏在人骨頭上面。幾分鐘之內,這一切便結束了。已經罰一儆百。有個士兵從馬鞍上下馬嘔吐了。
丹東因他的話被打斷在瞪眼睛。卡米爾為弗雷農說的話、為他虛情假意的親密無間,還為他急切的懷疑心理感到難堪。
「行了,」丹東說。「你觀察的第三部分呢?」
「宣布戒嚴,」拉法葉特對白力說。
路易十六重進位於杜伊勒利宮公寓時,一屁股坐在扶手椅上,說,「天氣真是熱得見鬼,」接著又說,「那真是一趟——旅程哪。不過,我在腦子裡考慮要做這件事很久了。」之後,他一邊朝在場的國民衛兵望望,一邊說,「我承認我幹了件蠢事。不過,難道我就不能像別人一樣犯傻嗎?嘿,給我拿只雞過來。」他手下的一個男僕進來了。「哦,你們來啦,」他說,「我終於回來了。」他們給他端上了雞,路易十六吃呀喝呀,胃口真好,這樣的胃口要給安樂之鄉的國王帶來榮耀了。
格蕾絲·艾略特:「拉法葉特私下知道這次出逃,對此,我毫不懷疑。之後,因為畏懼,他背叛了他們。」
「他們不要聽九*九*藏*書,」卡米爾說。「他們說,法律不允許他們支持這樣的請願,廢黜國王是國民大會的事情。因此,有什麼用呢?羅伯斯庇爾坐在椅子上,不過這個地方擠滿了拉法葉特的支持者,因此,他能幹什麼呢?即便他想支持我們,這是……」他的聲音拖拉得聽不清楚了。「羅伯斯庇爾想要在法律許可的範圍內開展工作。」

「一個針對雅各賓派的演講,」他說。「他們留下了什麼。僅僅是劃定我們的界限。使我們對目前的形勢有所把握。此外,我非得找到我妻子,我非得找到羅伯斯庇爾。乘局面還沒變亂,我要再出去一趟。我知道馬拉的逃亡路線。」
他的回答非常迅速;非常乾淨利落。法布爾說,「你早就知道這種事要發生?你是想要它發生?」
另一個人說話了。是她不熟悉他的聲音。「不過就是提個醒而已,」他說。「我是好心好意。我是出於好心。」
我的天哪,這是什麼呀?一定是穿鋼頭靴子的人在踢門了。其他的靴子在嘭嘭嘭地響著。之後,傳來了一個聲音,高得驚人。「在這些狗屎里,有人帶了刀。」之後,又是砰砰砰的腳步聲,之後,傳來了一個單調的醉醺醺的聲音,唱著法布爾的一首流行歌曲中的幾句歌詞:先是忘了歌詞,然後再重新開始。鋼頭靴子踢到他的門上了,接著是幾秒鐘的沉默,之後便是高呼口號的聲音:到燈柱那裡去吧。

「是的。」
「當然沒有。你了解喬治。可是國民衛兵正在尋找我們。」
他在房間對面跟她說話。「你現在不大像個高大堅強的共和派了,是嗎?」
他抬頭。此人身穿一件襯衫,頸項那裡被撕開了,頭上戴一頂積了灰塵的圓頂帽,身上仍然穿著國民衛兵制服的殘留部分。
「這事兒她告訴你了?」
天亮的時候,丹東在他的背上猛地拍擊了一下。「好傢夥,」他說。

「他們確實說了,假如你再不停地喝酒,你就要開始看到蛇了,」拉克洛說。「偉大的蛇之類的東西、龍,還有類似什麼的。丹東,你願意這麼幹嗎?你願意跟我一起冒險幹嗎?」
在旅程結束之前,代表巴納夫的前途已經明朗。既然米拉波已死,他將取而代之,做皇宮的秘密顧問。裴迪昂相信,豐腴小巧的國王姐姐,伊麗莎白太太,已經愛上了他。這是真的,在漫長的返程中,她一直把頭倚在他肩上睡覺。裴迪昂為此不停地感到興奮,這種興奮勁兒持續了一兩個月。
丹東逃跑,偉大的譴責高手羅伯斯庇爾先生還身兼公訴人這個公職,他本人快要受到譴責了。
「卡米爾?你在這裏幹嗎?」


「菲利普,你不是限制得了他們野心的那個人。他們會把你、你和你的孩子——還有,所有的東西,所有跟你貼心的人都吞噬掉。難道你沒意識到,那些能夠摧毀一個國王的人就能摧毀另一個國王嗎?你認為,如果每件事你沒有完全按照他們的意願去做,他們對你還會有所顧忌嗎?對他們來說,充其量,你只是臨時的填補空缺而已,直至他們感到,少了你,他們可以照樣活著,直至他們感到,他們壓根兒就不需要國王為止。」她吸了一口氣。「回想一下,菲利普,回想一下巴士底獄垮掉之前。路易過去常常告訴你,到這裏去一下,到那裡去一趟,回到凡爾賽宮,遠離凡爾賽宮,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你的生活並不屬於你自己,你過去常說。你沒有自由。現在呢,從你說『是的,我要當國王』這一刻起,你又把自己的自由白白地送給人家了。從那一天起,你將生活在牢籠之中。哦,不是一隻帶有欄杆和鎖鏈的牢籠,而是一隻丹東先生要為你製作的快樂牢籠。一隻帶有支出賬單、禮儀、先例,還有各種最最迷人的社交場合、芭蕾舞會、假面舞會,還有,是的,甚至賽馬的牢籠。」
嬰兒安東尼六點鐘醒了,一邊躺著,一邊看著陽光從百葉窗過濾進來。每當這樣的情景使他感到厭倦的時候,他便大喊大叫,要他母親。
婦女們很快從隊伍中散開,羅伯斯庇爾經過的時候,她們伸手去撫摸他。他跟在杜普萊的後面,蹲下身子,從一扇高大結實的大門裡一個小小的門道中穿過。門閂嘭的一聲拉回到原位。
「這一次我們要給你一些支持,」他對卡米爾說。「弗雷農,把一百號人集合起來。他們應該武裝起來。」
卡米爾·德穆蘭在《法國革命報》第83期上面這樣寫道:
英國大使格沃爾勛爵在電報中這樣寫道:
「我們不必用我們本人的名字旅行。我已經把文件準備好了,我可以給你準備一些。我們要裝成商人——我對紡紗一無所知,也不值得知道。一旦到了這個國家,我們就可以跟同情我們的人取得聯繫,找個地方住下來——錢不應該是個問題——怎麼啦?」
卡米爾·德穆蘭正躲藏在靠近凡爾賽的某個地方。在阿希斯,丹東安排好自己的事務。他把律師權力交給了他舅子,特別授權給他變賣自己的傢具,只要他覺得合適,就取消他巴黎公寓的租約。他簽署了一份購買河邊一棟莊園房子的契約,把他母親安置在內;與此同時,還為她安排了一份終身年金。八月上旬,他動身前往英國。
「繼續說下去,」那個男孩說。「丹東從來沒跟你說過話。你這個死喝爛酒的人渣。桑松先生才是公共行刑人。他的父親是,他父親的父親也是。你會使他丟掉工作,是嗎?丹東從來不會跟你說那種事。」

丹東沒有回答。
「真的?」菲利普注意到精美的檸檬色車輪,深綠色的馬車車身設計,還有胡桃木做的裝置。「你出門,是嗎?有點大了吧,是嗎?你把劇院合唱團的所有姑娘們都帶走嗎?」
「親愛的,別發火。首先,我可以指出,王位空缺這不可能吧?我聽到你堂弟的行程已被阻斷。這會兒他正在回巴黎的路上。」
「噢,噢,」那個年輕的聲音說。「一分鐘笑一回。」
現在弗雷農在注視著他,試圖讀懂他臉上的表情,預料他的行為。情況已經不妙。他們的計劃在市政大廳已經被人知曉。一向探清查明正在發生什麼情況的菲麗切蒂大概在拉法葉特的耳邊落下了一個單詞。拉法葉特正把部隊調往杜伊勒利宮;這位金髮神聖傻瓜還有些人馬、槍支,還處於有利位置。為了保護代表們不要貿然闖進來,他已經讓人在騎術學校四周拉好警戒線。他已經敲響警鐘,宵禁已經部署妥當。雅各賓派的人正在表明他們的自我約束,還有他們的膽怯——他們拒絕支持。弗雷農寧願把整個兒事情忘掉,那就是他在說「丹東,我覺得我們現在已經無法退回」的原因。
「襲擊我們的代表?」
弗雷農: 我已經愛她多年了。
「羅伯斯庇爾說了什麼?」
七點鐘,門鈴發出刺耳的金屬聲。因為恐懼,她的心被忽地驚了一下。現在時間太早,不可能是好事。她先是聽到凱瑟琳在跟人爭辯;接著,卧室的門被推開了。「法布爾!」她說。「我的天哪,出了什麼事?奧地利人在這裏嗎?」


「他們不會到這裏來?」
「去哪裡?」
「有何選擇?」丹東頭疼,卡米爾讓他的頭疼得更厲害了。我過去就了解你,他想要說:你穿鞋子走路還是搖搖晃晃的時候,我就了解你了。
「哦,是的,比你聰明得多,我親愛的,聰明得多、聰明得多、聰明得多了。」
「我喜歡危機,」卡米爾說。短暫的停頓。丹東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穿他。「我會使你們堅持你們最近的共和話語精神。拉克洛在胡言亂語的時候,我一直都在思考這個精神——我對此表示遺憾,但是,我認為菲利普非得去。你們可以利用他,以後再把他廢掉。」
「哦,我明白了。」
六月,一個天氣晴朗的日子,在萬桑尼斯的路上,菲利普用他英國的單匹馬拉雙輪馬車,載著阿涅斯·德·布封在行進。朝他迎面疾馳衝來的是一輛既靈巧又很大、很新的叫作「四輪雙座篷蓋馬車」型號的裝備馬車。
丹東先生把拉法葉特將軍稱為懦夫。
接著傳來了一個聲音,他無法分辨。之後,一個聲音就在他身邊響了起來:「他說他已經抓了十七個囚犯,無處安置他們。」
卡米爾指了指房子。「我會再回去跟那幫傢伙說一說,讓他們為自己感到徹底地羞愧難當。今晚,他們會抽泣著回到巴黎,你可以確信。他們可能會轉移注意力——這就給了你一個機會。確實是重要的機會啊。這一點,我非常清楚,我本不該說我剛才說的話。我要讓法布爾把露西爾帶到皇后鎮去,在那兒,他可以悄悄躲藏一兩個星期。」
「他說,分裂公開暴露,他感到高興。還說,這一回他和愛國者們一起要重新開始。」
「我真的可以走了嗎?」

等到他有了呼吸的時候,又有十幾個婦女從一個大門口蜂擁而出。一個手裡拿著撬棒,一個拿著叉子,而且她們所有人都帶了刀子。她們高呼「羅伯斯庇爾」,接著人們紛紛從商店裡、從屋子裡跑了出來觀望。
「喬治——他沒受傷吧?」
接近黃昏時分:安琪莉可·夏龐蒂爾在位於楓特蕾-索-布瓦的自家花園裡,手挽著一隻花籃。她正試著使自己的舉止優雅得體;真的,她想雙膝突然跪倒在色拉苗圃上,扑打鼻涕蟲。天氣炎熱,空中打著雷。我們不是我們自己啊。
「我要去,」卡米爾說。他沒把握,他想要聽到拉克洛一定要說的話。他寧願不知道把丹東牽扯進去的事情中那些更微妙的細節;而且,雖然他知道,他們應該把菲利普僅僅當作實現目的的手段,但是,當人家一直對你這般友好時,要真正做到這一點還是很難。每次,有些科德利埃派的人過來,嘭嘭地經過他的寓所,從一個房間大喊大叫到另一個房間,他就想到公爵的十二間卧室婚禮禮物。他可能還哭過。
他開始行走。也許他已經走了好幾個小時了。他對自己選擇的路線也沒把握,但是,對他來說,好像有必要回到聖-奧諾九_九_藏_書雷大街,回到雅各賓派俱樂部,去佔領那塊場地。他快要到了。可是,現在有人攔住了他的道路。
這男的個子高,禿頂,系著一塊乾淨的圍裙,手裡拿著一把鎚子。他從人群中奮力衝出一條路的時候,像打連枷一樣不停地揮舞著另一隻胳膊。「我是為了你,」他嚎叫道。「我的屋子就在這兒。」婦女們一邊往後退一邊說,「木匠杜普萊,」有人說,「優秀的愛國者,優秀的師傅。」
弗雷農: 可是卡米爾——
天亮時分,他們已經在丹東的紅牆書房裡碰過頭。用人們還在中間的地板上睡著覺。加布麗艾爾心想,用人睡他們的覺吧。她把咖啡端給這些男人,同時迴避他們的目光。丹東給法布爾遞上一份《人民之友》報紙,並用食指在點點戳戳。「上面寫著——上帝憑什麼根據知道——拉法葉特要對人們開槍。『因此,』馬拉說,『我要被將軍暗殺。』現在碰巧在夜裡我們已經被人告密——」
「是的,」公爵高興地說。「這個傻瓜。索性讓他自己給人家逮住才好。他們已經派巴納夫和裴迪昂去接他們回來。我希望,代表裴迪昂一路上狠狠地粗暴地對待他們。」
「那麼,好。就連羅伯斯庇爾也沒認為你能。」
這會兒,他避開了她的凝視。「我向來知道自己的不足。」
兩雙手把他從地上拽了起來。
「還有別的什麼嗎?原諒我,我這人簡單——」
「假如你不回來,我就明白你可能——」
丹東帶領一小股軍事護衛趕到騎術學校時,擁擠不堪、滿嘴謠言的群眾在為他高聲歡呼。「我們的父親萬歲,丹東,」有人喊道。一時間,他感到驚詫不已。
「可能流血?」
埃貝爾改變了他的保皇派立場,這樣寫道:
「把科德利埃軍營部署在這裡是件蠢事,」市長白力說。

「到這裏來的路上。」
在他四周,在房間里,有種蠢蠢欲動。女的站了起來,把裙子抹平,她們目光茫然,嘴唇抿著。加布麗艾爾想要迎接他的目光一會兒。他已經留意到,恐懼給她的肌膚添上了一層黃色。有一天,他注意到,如同一個人注意到下雨的雲層,或者鍾面上的時間一樣,此刻,他並不愛她。
國民大會主席亞歷山大·德·布哈萊斯說,「先生們,國王已在夜間出逃。讓我們按照議程進行下一步吧。」
「王室。是的。」她從房間退出來,在她身後輕輕地把門關好。他們聽著。炎熱和沉默籠罩在城市上空。
巴黎現在沒有國王了。有個促狹之人在杜伊勒利宮的護欄上掛了塊牌子,上面寫著:此地出租。丹東在全城到處談論共和國。在雅各賓派俱樂部,羅伯斯庇爾一邊用小小的、指甲被咬過的手指頭稍稍地調整他的領結,一邊站起來回應他。「共和國是什麼?」他發問。
「你指的是第三軍營吧,」拉法葉特說。他閉上眼睛。眼睛後面,他感到有一陣小小的緊痛。
喬治-雅克·丹東對科德利埃俱樂部說:「通過堅持世襲的君主制度,國民大會已經把法國淪為奴隸制度。讓我們一勞永逸地廢除國王名稱和功能;讓我們把這個王國變為共和國吧。」
「假如王位空缺,而且國民大會已經請你接受王位的話,」她說。
「哦,現在就寫上一份,還要給露西爾寫信。明天天亮的時候我們動身去阿希斯。我們可以在外頭躲上一周左右,直到奔向海岸安全無虞才妥。」
「你什麼時候把這個問題解決好的?」
王室獲准,上了他們的馬車,之後,他們就在那兒待著。國民衛兵正在抗令。他們不允許敞開大門。群眾不允許馬車移動。國民衛兵不願意驅散群眾。有人唱起了《革命成功有希望》的歌曲。第一侍寢宮遭到襲擊。太子放聲大哭。去年,或是前年吧,這樣的場面也許還能激起一些同情。可是,如果他們不想使這個孩子受苦受難,他們本來就該把他帶回皇宮的。

卡米爾說,「愛國者們把請願視為一次機會。好像拉法葉特也是這麼看的。他把請願視為一次進行大屠殺的機會。」
「可是這個問題是在你的大腦里解決的——哦,看在上帝的分上,這向來就是你的主張,是嗎?順利的時候揩油,不順的時候溜走?你想以紳士-農民的身份在漢普爾什爾生活嗎?那是你偉大崇高的抱負當中最新的一個抱負嗎?」
喬治說,「哦,三點了。我現在不想爬出去,像個欠債的人似的。天亮時我們在這裏碰頭。到時見。」
《巴黎革命報》上這樣寫道:

「哦,你同樣冷血——」丹東打住。他手腕一揮,把頭髮往後一推,然後說先利用他,以後再把他廢掉的時候,他無法想象,還有什麼東西和卡米爾一樣冷血了。「你天生就有那個姿勢,」他問,「興許你從哪個妓|女那裡學來這個姿勢的?」
法布爾突然向她丈夫襲擊,用拳頭將他打醒。「丹東,他們夜裡逃跑了。國王、他老婆、他姐姐、太子,所有該死的一幫傢伙。」
沿著牆壁傳來一聲令人渾身發寒的大笑。一個年輕的聲音在大笑,笑的音調真高,帶有歇斯底里的色彩。「《人民之友》萬歲。」
她把百葉窗關上,朝黑暗中的卧室走去。從他書房關閉的房門後面,她聽到了丈夫的聲音。「是的,我明白你在說什麼,我們盡我們的力量,拉法葉特盡他的力量。他就是帶槍的那個人。」
她爬上床,把孩子小小的、暖暖的身體靠著自己的身子睡下。另一張床上睡著他父親,他的臉被推入枕頭裡了。
這,他們知道,是一個新聞記者在說話。真實的生活從來不會如此清晰明了、如此乾淨利落。不過,在未來的幾年中,那將一直就是對真實生活的準確表述。
「那麼誰去請願?誰去代表科德利埃區呢?」
她衝著他瞅了一眼,眼中包含的強烈憎恨令他驚愕。「讓我想一想,」他說。「只是讓我想一想而已。」
丹東: 自然。
「你可以把那副該死的虔誠的表情從你臉上去掉了,弗爾森,」公爵對著馬路上揚起的塵土大喊道。「我們大家都知道,你不在杜伊勒利宮的時候,你是如何消磨時光的。他最近的一個女人是個馬戲團的雜技演員,隨你的便。倒不是我希望那個奧地利雞肋成為男人唯一的安慰。」他勒緊了韁繩。
「拉克洛,這樣不嚴肅。」
「不過見鬼,他出逃了。他應該當這個國家的國王,可他當時正從這個國家出逃。」
白力沒有直視他。
一天,天氣炎熱,國王重進巴黎。大路兩邊站滿了無數默默不語的群眾。四輪雙座的篷蓋馬車滿是來自馬路上的嗆人的灰塵;窗戶邊上現出了頭髮灰白的女人一張滿是皺紋、飽受煩惱煎熬的臉龐:安托瓦內特。他們到達杜伊勒利宮了。安頓之後,拉法葉特便部署好衛兵,匆忙趕到國王那裡。「國王陛下今日有何指示?」
整個下午,他們一個接著一個慢悠悠地進來了。卡米爾某種程度上似乎要比他們搶先;丹東到的時候,他已經坐在平台上,一邊閱讀《新約》,一邊喝著檸檬水了。
「我們要和菲利普一起瓜分戰利品嗎?」
「沒有,我的上帝。」弗爾森充滿敬意地點了點頭。「我把她們全部留給你啦。」
「沒有。加布麗艾爾和我的關係還沒有好到這個份上。」
哦不,他覺得。
午夜過後,加布麗艾爾上了床。難以入眠。她聽到街上有馬匹的篤篤聲。她聽到大門的門鈴聲,在商廊,還有人被放進放出時說話的低語聲。她不再進行這場不平等的戰鬥時,大概是凌晨兩點,兩點半吧;她坐了起來,點了支蠟燭,掠眼朝喬治的床望去。床上空的,一點沒被攪動過。天氣仍然很熱;睡衣粘在身上。她下床,把睡衣脫掉,洗了把澡,水本該是涼的,但卻溫熱。她找了件乾淨的睡衣。走到梳妝台邊,坐下,用香水在太陽穴和喉嚨上面點了點。她的乳|房生疼。她把又長又黑的頭髮從辮子中拉散,把蕩漾著漣漪的發波往外梳開,然後重新把發波紮成辮子。燭光下,她的臉似乎空空蕩蕩的,一副憂鬱的神情。她走到窗邊。什麼也看不到:科德利埃大街上空寥寥的。套上軟拖鞋,離開卧室,她朝黑乎乎的餐廳走去。她打開百葉窗。光亮從下面的商廊里照射進來。無數的影子似乎在她的身後移動;餐廳呈八角形,遍地是紙,在溫柔的夜風下,報紙被吹得向上抬高了一些。她把身子傾到外面,去感受夜風拂面。連個人影子都見不著,不過,她能聽到單調的砰砰聲和嘩啦聲。是吉勞姆·布魯納的印刷廠吧,她心想,或者是馬拉的吧。他們在這個時刻幹嗎呢?她心想,他們靠言論生活;他們不需要睡眠。
「我有妻兒,還有孩子,還有我——」
「要是他們沒被抓住,結果會怎麼樣?」法布爾說。
「雙膝跪下,」他說。
「他們會去追你。」
「因為,」法布爾說,「情急之下,他們認為他們有卡米爾了。」
丹東: 我了解你。
卡米爾用悲傷的表情看著他。表情比悲傷更加複雜,可是丹東不會分析這種表情,因為他一想到要從頭開始,他精神上太累了。
「跟我說話,別像我是個三歲的小孩,」他吼道。
「首先是科德利埃——然後去雷讓德勒那裡,告訴他,把人集合起來。然後再到市政大廳,之後到騎術學校去。」
菲麗切蒂閉上眼睛。她心想,要小心。說話要小心哪,不過,的確要說:為了國家,為了此人的孩子,她們,我已經把她們撫養成人。還有,為了我們的生活。
「我們能進屋嗎?一個小時之內,會有其他幾個人到這裏來。你也許不感激喬治-雅克,但是他覺得這是一個安全的地方。已經有了一場大屠殺。拉法葉特已經對慶祝攻佔巴士底獄的群眾開槍了。」
「這個區的市民們從來就沒遠離過叉子read•99csw•com。」

「干呀,」丹東鄙視地說。「你知道卡米爾·德穆蘭叫你什麼嗎?卡佩家的堂·吉訶德。」
「哦不。」他努力要看到杜普萊的眼睛。他們不可以因為他到這裏來就改變情況。大門邊上,髒兮兮的草叢中一隻畫眉鳥在唱歌。空氣中聞出了新木頭甜膩膩的味道。那邊就是屋子。他知道在那扇門的後面他會發現什麼。木匠杜普萊伸出一隻手。這隻手抓住了他的肩。「現在你安全了,孩子,」杜普萊說。他沒有把手抽回。
「坐下,卡米爾,」丹東說。
拉法葉特眼睛在紙上掃視了一番。「你號召國民衛兵阻止國王從杜伊勒利宮出發。」此刻他的眼睛掃視著丹東的臉。「我會在其他方面下達命令的。因此,這是你在逼迫的一種叛變。」
7月18日,一支警察部隊拿著要查封《法國革命報》的命令,沿著科德利埃大街行軍出發。他們沒有找到編輯,不過找到了他的一個助手,他掏出一把槍。雙方交了火。助手被制服,遭到毆打,然後被扔進了牢房。
就像這樣,他心想。
她斜靠在他的椅背上。措辭在她腦子裡準備好了。她心想,好險啊。這是一件近在咫尺的事。如果我能把他關起來,遠離所有的反遊說,遠離別的所有影響——不過,那不可能。一個小時單獨跟他在一起,我已經算是走運。
「如果你這麼想的話,我感到遺憾。」
上午十點,消息傳來:也許有五十人死亡,雖然這是最高的估計。不管數字是多少,這樣的事實還是讓人難以接受。紅牆的房間此時此刻似乎太小、太近了。門上還是那個門閂,恰恰就是兩年之前拴上的那個:就是婦女們在凡爾賽行進的時候,把門給拴上的那個閂子。
充滿怨恨的幽默啊,她心想。除了尚能信賴的喬治之外,他們幾個人沒有一個有多大的吃飯胃口。鴨子作廢了;醬油結冰了;盤子里的蔬菜涼了。弗雷農是最後一個到的;他成了一個廢人,體無完膚,渾身打抖,說話語無倫次。需要酒精,他才能把經歷說出來。他在新橋上被逮住的時候被人打翻在地。來自科德利埃營的人從這裏經過。他們認識他,他在地上爬行的時候,一些人覺得好玩,對他大打出手。不然,他說,他就死了。
「那時候,丹東,你瓜分戰利品。」
丹東在他身邊站了起來。「你腦子裡究竟在想什麼?」
菲麗切蒂·德·讓利是個富有耐性的女人。她淡淡一笑。如果有必要,她準備吵上一整天的架。
「我無法相信」——現在,卡米爾的聲音也顫抖了——「你會溜走。」
「那麼想一想,我親愛的——如果路易復辟——想一想,如果你顯得這麼急不可耐要坐到他的位置上,國民大會會如何認可他?」
公爵揚了揚鞭子,示意停車。「你好,夥計,弗爾森。老傢伙,想要把脖子折斷嗎?」
「兔子,要使自己相信真的非常困難嗎?你非要不停地闡述這個論點嗎?」聽到他的聲音,整個房間的人都轉了過來。他們挺直身子,換換他們的位置。「卡米爾,回到雅各賓派去吧。」
三個小時后,他按照相似程序,小心翼翼地把手套重新套上,然後離開了。
阿涅斯不自在地笑了一下,便把臉側了過去。一想到菲利普馬上就要成為國王,她感到后怕。
「有人看到羅伯斯庇爾了嗎?」卡米爾問。大家都在搖頭。卡米爾操起桌上的一把菜刀,若有所思地用指頭在刀鋒上面蹭了一下。他猜,露西爾會在孔代大街上;她不會單獨待在他們的公寓里,因為她不是沒有頭腦的人。兩天之前,她就一直在說,你知道我們真的非要決定買牆紙,我們要嗎?他當時說,露西爾,你就問我一個真的問題。現在他有種感覺,這是個真的問題。「我要回巴黎去,」說完便站了起來。
佛朗索瓦·羅伯特在家裡。他手裡端著的咖啡杯總是晃來晃去的;碰到了托盤,發出叮噹叮噹的響聲。「誰能想到,它使我處於這種境況?」他極力讓自己微笑,可是,臉總是僅僅扭動一下。「被釋放與被逮捕同樣糟糕。路易絲,我們忘記了人民是什麼樣的人,忘記了他們的無知、他們的暴力,還有他們匆忙得出結論的方式。」

「現在說吧。我們可別過分激動。」
「噢。因為她沒跟我說過。」
這聲音,將軍現在把它與災難聯繫在一起。丹東跟他說話的時候,挨近兒站著,迫使他抬起頭來,盯著這張挨過打的臉看。

「國民大會將辯論,決定恢復路易的王位。因為他們需要他,讓他們美好的憲法得以運行。因為他們是國王那邊的人,丹東,因為他媽的巴納夫被收買了。首字母發音相同的頭韻。」他打了個嗝。「要麼就是,如果他以前沒被收買,但是經過跟那個奧地利婊子膝蓋靠著膝蓋地從邊境回程之後,到目前為止,他已經被收買了。我告訴你們,甚至現在,他們還在算計那一套最令人氣惱的虛幻的想法。你們已經看到了拉法葉特張貼出去的告示——『革命的敵人已經抓到國王本人。』他們是說綁架」——他用手掌根部猛擊了一下椅子扶手——「他們是說,那個胖傻瓜是在違背他意願的情況下被帶到邊境去的。為了挽救他們的面子,他們什麼樣的話、各種各樣的話都能說得出。現在告訴我,丹東,什麼時候這樣的謊言被賣給人民的,現在是不是到了該流一點血的時候了?」
他抬頭朝她看了看,她的這個中年孩子。「你覺得他們比我更聰明,是嗎?」
加布麗艾爾,面如菜色,不過顯示出神聖不可侵犯的樣子,帶著充足的行李到了,防止被人包圍。「到廚房裡面去,」安琪莉可一邊說,一邊把手裡的幾個袋子撕開。「要準備一些蔬菜。花五分鐘把你們自己收拾乾淨,然後彙報,爭取積極服務。」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她把聲音壓得低低的;自己一直忙碌著,一邊在閑聊。
「拉法葉特。」
警察趕到那棟坐落在楓特蕾-索-布瓦大街的夏龐蒂爾屋子的時候,他們發現,僅有一人年齡對得上號,也許他就是喬治-雅克·丹東。他是維克多·夏龐蒂爾,加布麗艾爾的哥哥。等他們發現搞錯的時候,他已經負了傷,躺在血泊中,不過,這些日子可不是大家能夠忍耐行為舉止含糊微妙的時候。抓住一個叫丹東的倡議人,一個名叫德穆蘭的記者;一個名叫弗雷農的記者、一個名叫雷讓德勒的殺豬師傅的逮捕令已經發出。
「我們不會容忍的,」丹東說。「國王已經接受了教會的這些變更。他在上面簽了字。要是他玩欺騙的話,要遭到報復的。」
「那麼,我們準備好要離開了,喬治?我不在乎,不過乾脆告訴我該幹什麼。乾脆告訴我出了什麼事。」
「作為一類人,」菲利普說。「別信任他們。」
自由的下場是什麼?有人說它要完蛋了……

丹東醒了,坐了起來。旋即,他完全清醒了。也許,他壓根兒就沒睡著?「拉法葉特負責安全。要麼是他已經被皇宮收買,背叛了我們,要麼他就是一個無能的笨蛋白痴。」他用拳頭猛擊法布爾的肩。「在我需要他的地方,我會逮住他。給我拿幾件衣服,姑娘,好嗎?」
「我看到他了,」斯蒂爾·蒂普斯對他的同事們說。「他一邊看著監獄的所有情況,一邊對我說,你知道,要是我做了這個城市的頭頭,我就讓你來負責逮捕所有的貴族,砍掉他們的頭。他說,因為這件事,你會拿高工資,因為那時候你是在為人民服務。」
「首先幹掉路易,然後我們可以決一勝負。」
「是的。」
之後,他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不是跨越永恆的時空,而是在他真實的耳朵里。
法布爾帶來消息說,有人看到佛朗索瓦·羅伯特還活著。雷讓德勒看到巡遊的隊伍湧進科德利埃區,看到很多印刷品被撕得粉碎,巡邏隊伍前腳剛走,很多打劫的後腳就進來了,把他商店裡的大批屍體給抬走了。「你知道,」他說,「有些日子,我對有尊嚴的人的熱愛有所減少了?」他看到一位年輕的記者普魯多姆被國民衛兵們打得死去活來,然後被拖到了某個地方,看上去情況不妙。「我現在回來就是找他,」他說。「可是你告訴我們不要去冒險,是嗎?丹東?」他的眼神活像條狗一樣在乞求他的同意。
現在需要耐心。一小時四十五分鐘過去了,國王和王后已經受夠了。他們重新進入杜伊勒利宮的時候,王後轉身,對拉法葉特說話,聲音高過暴民的喧鬧聲。「至少,你必須承認我們不再自由了吧。」
他閉上了眼睛。
可是加布麗艾爾連串豆兒這個活計都不適合干。她坐在廚房桌邊,膝蓋上抱坐著安東尼,慢慢地在淌眼淚了。「瞧,他沒事的,」她媽媽說。「他此刻正在制訂計劃。最壞的情況已經過去。」可是淚水還是在往外流。「你又懷孕了,是嗎?」安琪莉可說。她抱住自己的女兒,孩子貼著她胸口,一邊打著飽嗝,一邊在抽泣,同時還在理順她的頭髮,手下面感覺到加布麗艾爾面頰上的皮膚在發燙,像是在發燒。她心想,在多麼嚴酷危險的時候發現了這個事實。嬰兒安東尼開始哀號了。她能聽到男人們在外面的平台上放聲大笑。

「你覺得英國人看到我們會高興嗎?你覺得他們會在多佛港擺個宴會帶上軍樂隊迎接我們嗎?」
當天晚些時候,拉克洛先生到了科德利埃大街。他仔細把加布麗艾爾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他不是帶著好色的心思,而是好像他在評估她是否適合幹什麼工作似的。頓時她的臉微微變紅,然後,從他凝視的目光中猛地把臉轉開。她心想,這些日子,大家都在留意她發胖。拉克洛情不自禁地嘆了一小口氣。「丹東夫人,我們今天天氣暖和啊。」他在客廳里站著,同時一個指頭一個指頭地輕輕地把手套除去,然後抬眼去看丹東的眼睛。「有些事兒我們一定要討論才好,」他高興地說。
「該死的,」拉克洛說。猩紅色一下子衝到他那張骨骼精緻的臉上。「我們一路走到現在,終於揮出我們的雙手出擊,變成了什麼具有吸引力的人道主義者——現在,什麼時候,一切都是我們的,讓我們佔有九-九-藏-書呢?」他把手指頭一把撒開,手掌朝上。「你能進行一場沒有流血的革命嗎?」

因此他決定在聖-克勞德平靜地度過復活節,遠離城市的監視目光。
「你覺得我會讓那些低級類型的東西到處逼著我?」
弗雷農: 如果你能——你願意嗎?
「那麼託付給誰呢?兔子?我們勇敢膽大的屠夫?」
丹東從外套裏面拿出一張卷好的紙,而不是拉法葉特有些害怕的一件武器。「這是一張牆上的海報,是由科德利埃營起草的。你想讀讀嗎?」
他聽到自己大衣的布料被撕裂的聲音。接著便是嚎叫聲、尖喊聲,一隻拳頭東打西砸,接觸到人臉的不同部位。可是,他睜開眼睛時,看到的卻是狗人,鮮血從他鼻子里汩汩地流出,還有一個女的,個子跟那狗人一樣高,鮮血正從她嘴裏往外淌。她說,「打女人,你還想?那麼,小子,過來,讓我們見識見識,用這些傢伙我能砍斷什麼東西。」她從裙子里掏出一把看起來像是裁縫剪刀一樣的東西。另一個女的,在她身後,拿著一把是你用來砍劈點火木柴的小斧頭那類傢伙。
「想一想,」她說。
「我從來沒說過你能。」
「幾個小時還不會。城裡一片混亂。」
「我有不少事情要打理好,要把文件簽署好。」
很快,他母親加布麗艾爾站到他身邊。因為睡了覺,她臉上顯得柔和了。「兒童暴君,」她低聲說。他豎起胳膊,要人把他抱起。她把一隻指頭放在嘴唇上,噓噓地不許他出聲,然後把他抱進大卧室。帶帘子的壁龕遮住了雙人床,把他們的私人空間與由他們卧室改成的具有愛國性質的馬戲遊戲隔開了。露西爾有這個毛病,她說。也許,我們該把家搬到一處更大的地方去?可是不該,人人都熟悉丹東的家,他不想搬。搬家會引起這麼大的動靜。

拿刺刀的那幾個男的已被打出了老遠。狗人吐了一口痰;血和唾液吐在那位領頭的婦女臉上,「吐吧,貴族,」她高喊道。「帶我去看看拉法葉特,我把他的肚皮破開,把他的肚子里塞滿栗子。羅伯斯庇爾,」她高喊道。「假如我們一定要有個國王,我就選他當。」
「那麼,要當心,」丹東說。「哦,不管怎麼說,留下你的遺囑。卡米爾,把你的妻子交給我吧。」
「我不能。」
卡米爾把目光從聖馬太那兒抬起。「你會找到個鬼啊。」
「我懷疑。」
丹東看著他:若有所思的樣子,點了點頭。就這樣,他們等待著。天完全亮了,在陽光照耀下,又是一天開始了,帶著低沉的雷聲,帶著幾乎令人難以忍受的炎熱,朝著悶熱行進了。
「代表算什麼東西。」
狗人不慌不忙做完了一個動作,伸出一隻手。一把抓住了他的外套前襟。
菲麗切蒂把裙子抹抹平,向下看了看自己的手。她心想,一個女人的雙手顯示出她的年齡;它們把一切都如實交代了。曾經有過希望。曾經有過更公平、更乾淨的世界願景;可是沒有人比她希望得更認真,也沒有人比她為了希望更辛苦地奮鬥了。「牢籠,」她說。「他們會耍你玩你騙你,讓你開心爽快,讓你奔波忙碌,同時他們卻在他們中間瓜分國家。這就是他們的目標。」

他手裡拿著一把馬刀。刀柄的四周還系著三色綬帶。
「你的話聽起來像是馬拉的話。」
馬車沿著大路在不斷加速,公爵在一旁看著。「我在想,」他對阿涅斯說。「這輛馬車恰好像是路易要選擇的那種車型嘛,這樣可以迅速趕到邊界。」
「是的,是的。」一個鎮定的帶著火氣的聲音說。「我有一百多號人要安置,也就是那些沒有合法理由走上大街的人。幾天之後,我們總可以再次把你抓起來。」
晚上,國民衛兵把人們從大街上清理走了。志願營都出動了,但是許多拉法葉特的正規連隊明顯在場。「你納悶,」丹東說,「在士兵當中有很多愛國者,不過,那種盲目服從命令的舊習慣根深蒂固。」如果歐洲的其他國家行動起來反對我們,我們也許需要依靠舊習慣,他在心裏想。他努力不去想這個問題;因為眼下這是別人的問題。他非要把自己的思考範圍縮小,縮小到下面的二十四小時之內才行。
「我只是要你把意思說清楚。」
公爵把拳頭重重地放在一張並不牢固的桌上,桌上嵌著玫瑰、綬帶和小提琴合成的圖案。


短暫的沉默。「你為什麼不幹脆進廚房把你的喉嚨割斷?」法布爾追問。「我們會把你葬在花園裡。」
「想一想!」公爵爆發了。「很好,你不信任我的支持者。我也不信任。我有他們的辦法,我告訴你。」
在他身後是另外三個男人。其中有兩人拿著刺刀。
「現在別浪費時間跟我爭論。只要情況現實可行,那些女人可能在追趕我們。如果你真的覺得少了你岳母,你就活不下去的話,你甚至可以用船把她接過去。」
「把它叫作展示決心,」丹東說。「別把它叫作展示武力。我們不想打擾羅伯斯庇爾。可是兔子——」丹東的聲音把他從門口喊回。「給卡米爾十五分鐘時間,去設法說服他們。這是禮貌性的間歇,你知道。」
他們望著他,目瞪口呆,下巴全垂下了。對他們來說,要記住——在危機期間,在皇宮裡,他曾經使警察不能近身;他曾經四處揮舞著手槍、揚言要開槍自殺過,真不容易。就連他自己也覺得難以理喻——在危機期間。然而,他就這麼幹了。現在他是燈柱律師。他被鎖進了一個洞里,他在扮演一個角色,如果他不脫離劇本,他就不會結巴。丹東說,「我要單獨跟你說句話。」對著通向花園的門,他點了點頭。
拉克洛此刻看著自己的腳。他的樣子變得冷靜、漫不經心了。「國民大會將永遠不會原諒路易拋棄他們。因此,騎術學校應該干我們要他們乾的事情了。因此,我們要請願。像布利索這樣的寫手可以起草請願書。請願書要求廢黜路易。科德利埃派將會支持。雅各賓派的人可以被說服,在請願書上簽字,我說他們可以。7月17號,整個城市在三月田集會,舉行巴士底獄慶祝活動。我們把我們的請願書籤上成千上萬個名字。我們把它拿到國民大會上去。假如他們拒絕按照請願書採取行動,人民就會衝進國民大會——根據他們的神聖意願,就這個。行動背後的法律原理嘛,等我們有了閑暇,再把它給整出來就是。」
「國民大會也許不會為他的行動做解釋。」
佛朗索瓦·羅伯特渾身打抖。燈柱律師,你應該在這兒呀,他心想。
他眼睛半睜半閉地望著房間。露西爾坐著,漫不經心地在撥弄結婚戒指,她那孩子般的臉上露出了緊張神情。這些日子,他發現,她一直在他的腦海里;她的臉是他來這個房間時見到的第一張臉。有段時間他在責怪自己;把這叫作對自己孩子的媽媽極其不忠。
丹東把手從下頜的這邊拖到那邊。「這重要嗎?只要有足夠的人看到他們逃跑就行。」
拉法葉特衝著手下的人馬在破口大罵。他騎在自己的白色坐騎上,氣得渾身發抖,牲畜也在一邊不安地抽搐,一邊騰挪著腳步。
「對於違法,我倒沒有感到絲毫特別地高興,」丹東說。兩天旗鼓相當的辯論毫無結果。請願已經在國民大會和雅各賓派以及科德利埃派之間進行。請願書已經印好、修改好(有時候秘密地),再次印刷好了。他們正在等待:那三個女的,弗雷農,法布爾,雷讓德勒,還有卡米爾。他記得米拉波在市政大廳。丹東,你不要與人民一起工作;你要凌駕於他們之上工作。不過,他在心裏問自己,他怎麼能知道人們會如此樂於接受命令呢?在人生的早些時期,對此他從來沒有懷疑過。
「把人們打發回家?太遲了。他們出來是為了慶祝。對於他們來說,請願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我無法對拉法葉特負責。」
「扳開菲利普的手。讓他明白自己的職責。把他擺到一個位置上,在這個位置上——」拉克洛的右手做了幾個有氣無力的砍頭動作。
「你願意,你願意。」拉克洛站了起來,身子有點搖晃,然後伸出了雙臂。「勝利和榮耀。」他把雙臂垂到身體兩側。「到時候,也許你要把我殺了。我要冒這個風險。為了在歷史書上留下腳註。我害怕默默無聞,你明白嗎?緊緊巴巴的、毫無酬報的老年,平庸無奇的人生,微不足道地結束了,一無所有,誠如這位英國詩人所言。『貧困老朽的拉克洛走了,他曾經寫過一本書,書名兒我可記不清了。』我現在就要走開,」他帶著一臉的尊嚴說。「我所要求的是,你們把這件事仔細想清楚。」他身體朝門側了過去,就在這時,遇到加布麗艾爾進來。「漂亮小女子,」他低聲地說。他們聽到他在樓梯上踉踉蹌蹌地走路。
「難道你就不能阻止它發生?」加布麗艾爾說。「難道你就不能阻止整個事情發生嗎?」
「卡佩一家?」卡米爾問。

她想到了兩年之前的卡米爾;想到了大街上到處是巴士底獄的英雄;想到了他們床邊正在變涼的咖啡,想到了他那寒心徹骨、睜得大大的眼裡飽含的驚恐後遺症。「雅各賓派已經分裂,」她說。「右翼已經走出去了。他們要組成另外一個俱樂部。所有拉法葉特的朋友們都走了,所有過去支持米拉波的人也都走了。裴迪昂留了下來,還有布卓,羅伯斯庇爾——一小撮人。」
「他們可不簡單。他們真的相當工於心計。干律師的嘛,大多數是這樣。」
「我將要求召開公社緊急會議。我將要求宣布戒嚴。」
彷彿是對一個患了疝氣的孩子一般,菲麗切蒂發出安慰性的吵吵聲,然後,從菲利普那裡拿過紙頭,修改他的標點符號。

她丈夫佛朗索瓦正從這兒匆匆地出去,他一臉的驚嚇。儘管氣溫很高,他看上去和往常還是一樣——衣冠楚楚,與眾不同。他穿著短袖,但是領結打得整整齊齊的;頭上戴著圓圓的棕色假髮。你幾乎可以想象到他手臂上面的餐巾了。「卡米爾?」他說。
「我原以為你想要了解的,」她說。「他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