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四部分 第四章 公牛的戰術(1792)

第四部分

第四章 公牛的戰術(1792)

「誰告訴裴迪昂的呢?」
「一點炸藥自有其用途。它鼓舞別人。我正在考慮拜訪我在楓特蕾的岳父岳母等家人呢,一到兩天。」
丹東: 告訴布利索吧。別告訴我。
裴迪昂: 我不知道你說的「我的人」是指什麼。我不是任何幫派的成員。幫派和黨派對民主而言都是有害的。
將軍杜姆雷茲沒被開除。我們明白他與皇宮交情非同尋常。不過他登門拜訪了我們。我感到慚愧。喬治大步流星地走過來,朝著他吼叫。他說,他要把對上帝的畏懼放到皇宮裡,還說國王必須與王后離婚,打發她回奧地利去。將軍離開的時候,臉色蒼白到嘴唇。那天這事兒過後,他就辭職了,回到了部隊。喬治比奧地利人更讓人害怕很多,卡米爾說。
「你說什麼?」
「將軍有了計劃。要行軍到雅各賓派俱樂部那裡,把他們封了。報復6月20號的事。他希望把國民衛兵和他一起帶過去。萬一有情況,沒人能夠證明我與6月20號的事情有干係——」
「一個編織的上帝。」羅伯斯庇爾搖了搖頭,感到驚奇。「卡米爾,你真是原創思想的源泉哪。」他把雙手放到卡米爾的肩頭。他們用一種謹小慎微的方式互相擁抱。「位於神明之下,我們將繼續愚蠢下去,」羅伯斯庇爾說。「兩個小時之後,我會回來,那時候,我們將跟你坐在一道,我們將會討論神學或者別的什麼,一起消磨時光。萬一出了什麼事兒,給我捎個信。」
「假如他們找我,他們會大聲叫我的。」
盟軍總指揮布朗斯維克公爵在頒發文件、宣言和意向聲明書。他呼籲法國人民向來犯之敵放下武器,不要抵抗。所有抵抗的城市將淪為廢墟。每一位代表,每一個國民衛兵,還有巴黎的每一位政府官員都應當認為自己對國王和王后的安全負責。如果對王室做出任何暴力舉動,一旦盟軍進入巴黎,所有當事人都將受到軍事法庭的審判——他們不必希望獲得寬恕。如果六月份再對杜伊勒利宮發起一次進攻,巴黎這座城市將受到絕對破壞,巴黎居民將被行刑隊全部殲滅。
沒什麼好愁的。丹東先生會照顧我們。
「你不知道貪婪從哪裡開始的。最近這三年來,你給了丹東多少錢?」
「哦,你覺得怎麼樣?」他似乎開心。「也許我們應該進行第二次革命?」

對羅伯斯庇爾來說,微笑真難。他伸手向前去捏卡米爾的手。奇怪了,可真是。他通常避免碰到別人。卡米爾猜想,某種心理上的緊急情況快要發生了。「馬克西,」他說,「你快要處於比我還糟糕的狀態了。假如我是在播散恐慌,你就是在擴散災難。」
「那麼你怎麼解釋它呢?他們有一份從英國來的文件,一份我與這位義大利歌唱老師簽署的合同,此人說,他會提拔我。是的,我只好同意他們的說法,那是我的簽字筆跡——我記得我簽過字的——當時的想法是,他給我上課,提高我的唱歌技巧,然後我從我的音樂會費用里支付他的上課酬金。現在,我簽了那份文件,露西爾,是在一個霧蒙蒙的下午,在倫敦,在索霍區,在迪恩大街我老師的家裡。所以,告訴我,告訴我,假如你能把這一切理出頭緒來,那份文件是怎麼從迪恩大街到了位於考夫斯坦監獄官的辦公桌上的呢?它怎麼能到那兒去的呢,除非這麼多年一直有人跟蹤我?」突然,她又大笑,那種令人心煩不安的愚蠢的咯咯咯大笑。「在這份文件上,你知道,我簽了我的名字,在名字下面寫著『安妮·戴洛瓦妮,斯賓斯特』。那些奧地利人說,『他是誰呀,這個英國人,這位斯賓斯特先生?你跟他秘密結過婚嗎?』」
「不,我不包括在內。」戴洛瓦妮停止踱步。「從來就不包括我在內。我從來沒跟卡米爾睡過覺,或者跟傑羅姆·裴迪昂睡過,也沒跟旁的報紙上點名道姓提到的兩打男人當中的任何一個睡過。」
「我認為上帝不會聽那一類祈禱。他們都是自私自利的,不是嗎?」
埃羅 [低聲地]:真的?
他寫發言稿了。他寫好了一段。然後把它劃掉。再重新開始。他覺得過去了一段時間。之後,門上傳來小小的摩擦聲:「卡米爾,我能進來嗎?」
哦,一個十足的小聰明,他心想。在圓臉型的中產階級處|女當中,這是一種類型的范兒,這種類型的姑娘,你在十六歲的時候,為了她們,你給自己惹下了不少麻煩。現在也許又要惹了。
公爵不易覺察出其中的諷刺味道。他不快地抱怨了一聲。「這些日子,每次你跟卡米爾談話都要耗費我一筆小錢哪。」
門口是微笑的海洋。卡米爾站著,努力克制自己的恐懼。你不需要說話,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在說,他們會認為你太高興了,太驚詫了,連話都說不出來。伊麗莎白已經轉身面對他們。她靈巧地毫不唐突地動了動,正把衣服拉直。「祝賀啊,」她輕鬆地說。「對你來說,這是多大的成績啊。」
「哦,見鬼。」德·希勒雷閉上眼睛。他覺得累了。「自從2月11號以來,他一直在巴黎。他在3月24號與羅蘭夫婦見過一面。」拉克洛對巴爾巴洛克斯正在萌發的自命不凡將記錄備案,然後把他歸到「女性化」這個欄目當中,上面還要打個小星星,以示著重強調。「這值不值得,你想過沒有?」德·希勒雷說。
「是的,是你那樣解釋的。不然,我現在可以大聲叫喊。沒有人會信你說的話。」
「是的,你說話當真。」
他們要恢複原職;這是她的看法。可是他們一定要為之戰鬥才行呀。6月20號,這個所謂的杜伊勒利宮的「侵略」——它已是一場大潰敗了——是一場笑話了。從最初到最後,它都運作不當;而且,運作不當好像就是規則似的。
丹東: 現在想要退出的雜種,我要把他的喉嚨割斷。操他媽的事情都組織好了。我們正在進行。
「我預料到了,」羅伯斯庇爾說。「我們應該在一起,你和我。我得去把白天的事務做起來,不過我會在一兩個小時之後回來。這家人會照顧你的生活。你想下來跟他們家的女孩子說說話嗎?」
戴洛瓦妮說,「昨天我努力想跟裴迪昂說話,可是他卻裝作沒看到我。我想要布利索的人給予我支持,可他們裝作我不存在。而我確實存在啊。」
「所有孩子都是這麼認為的。」他為自己的話大吃一驚。當自己的孩子形成自己的意志時,他會如何對待自己的孩子呢?十幾歲的孩子,處於中年的他:關於這種情況似乎不大可能出什麼事兒。他心想,我想知道,當我媽媽懷我的時候,我爸爸在幹什麼呢?保準兒,他是在忙他的《法律百科全書》。保準兒,當我媽媽在臨盆陣痛中拚命高喊的時候,他正在做索引。
「可是,露西爾,我受過不少罪。我當過囚犯。難道就沒有人理解這一點嗎?」
「謝謝你,」皮埃爾·肖美特說。「那正是我們想要聽到的話。」
刻意地,認真地,卡米爾把早上的其他事情拋到了腦後。把虛弱瘦小的人挨著自己的肩抱住,他在低聲地發誓:我一定會好好待你,無論你想做什麼稀奇古怪、愚蠢可笑的事,在我這裏都沒問題。克勞德朝嬰兒瞅了一眼,希望卡米爾不要主動把孩子遞過去。「我想知道他看上去像誰,」他說。
不過後來,我對這一切感到非常噁心,我對自己的未來會是啥樣感到后怕,就在我轉身離開的時候,杜普萊希斯夫人伸出她那纖細的戴戒指的手,一把抓住我的衣袖——我記得是這樣的,像是一把小鉗子抓在衣服上,不是在皮膚上——然後告訴我這位矯揉造作的女人曾說過的為數很少的真事實情。「我希望你確實相信,所有這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外。」
現在時間已經相當晚了。裴迪昂是最後一個走的。我一直沒有礙事擋道。我聽得見書房門開了。我丈夫在他肩上猛地拍了一下。「時間算得准啊,」他說。
騷亂的那天,我沒出去。喬治也沒有。直到七八點鐘,才有人過來。接著我就聽到白天發生的故事了。
丹東: 假如有人懷疑,這就是雷讓德勒。這位高大紳士名叫韋斯特曼。他老家是阿爾薩斯,我們已經相熟一段時間了。他是從前的部隊軍官。
「嗯,」卡米爾說。
[菲利普心想,等我當了國王,我們將終止在譴責的意義上使用保皇這個詞。]
「是的,當然他們可以。」到現在為止我該走了。
整個今夏,就像自1788年以來所有的夏天一樣,我們公寓里滿是來來往往的人;名字怪怪的,臉也怪怪的,過了幾個星期,他們當中有些人就不像原初那麼怪了,但是,坦率地說,有些人變得更怪了。喬治經常外出,作息時間也沒規律;他在皇宮、在家裡,以及在飯店裡辦些晚宴。我們招待那些被他們稱作布利索派的人,雖然並不經常是布利索其人。關於他們稱為「可可女王」的內政部長妻子,他們說了不少不厚道的話——有個笑話是法布爾起頭的。其他人開完雅各賓派和科德利埃俱樂部的會之後,深更半夜才回來。有赫雷·埃貝爾——根據他在新聞報紙上的名字,大家把他叫作巴雷·杜徹斯尼。喬治說,「我們得忍耐這些人。」有個叫肖美特的人,骯髒粗陋,尖嘴猴腮。他討厭貴族們,他還憎恨妓|女,這兩件事過去常常在他的腦子裡混淆在一起,非常嚴重。他們談到武裝整個城市、打擊奧地利人、打擊保皇派人的必要性。「當那個時刻到來的時候,」喬治說。
「我說那不重要。」她從床上跳下,朝他走了過來;她那雙小小的滑溜溜的腳沒有弄出一絲聲響。她站在他身邊,把一隻手輕輕地放在他的肩上。「你在這裏。我在這裏。」她抬起一隻手去拉她的頭髮,頭髮從髮針里鬆散開,抖落出來。鼠棕色的頭髮現在是亂蓬蓬的了。她臉頰上的潮|紅色……「現在想走嗎?」她說。因為那個時候她會碰巧下樓跟在他後面,那兒會有(他知道這些糟糕透頂的聚會)艾蕾奧洛莉,還有侄兒,還有莫利斯·杜普萊——他站起來時,在鏡子裏面看到了他的臉,發現那張臉帶著怒氣,好像犯了罪似的,迷迷惑惑的樣子。她朝後移動,倚著門,對著他的臉在發笑:再也不是這個家中最不重要的人物了。
卡米爾抬起頭來。「對付他們?」
「人家也許想知道你在什麼地方呢。」
「沒有人『讓』他得到什麼,」查爾斯-阿萊克斯說。「丹東只是拿到了。」
他們面面相覷,隱隱約約地感到震驚。「在這裏我們位於神明之下,」羅伯斯庇爾說。「這一點我相信。」
「裴迪昂告訴過我。」
「是的,」卡米爾答道。「坐在那裡,等死吧。」
福奎爾: 福奎爾。
「她們到底是些什麼人?」維尼奧德說。「妓|女。」
法布爾: 我本人看不出。

「她本會是——哦,我不知道。這些年過去了。你記不清了。在巴士底獄淪陷之前的那個春天,她死了。不,不對九*九*藏*書——在1788年,她死了,我從沒見過她,幾乎從來沒有。無論我在什麼地方,義大利、英國,我都從那裡給她寄錢。可是那並不意味著我心狠,露西爾,這並不意味著我不愛她。我確實愛她。她是我的小女兒啊。」
丹東: 你就是其中一個吧。你的人要國王把他們的部長職位還給他們,那時候他們將會感到高興。那就是他們對眼下事情感興趣的全部目的。
杜普萊希斯夫人用她慣有的那種方式揚了揚眉毛,那樣倒使得她顯得更聰明了。「不過是她想要的那麼艱難,」她說。
露西爾讓自己放鬆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她把手安放在她自己孩子走形的、看不見的身體上面。她臉上露出了緊張神態。戴洛瓦妮的語氣里有種東西——有種非常難以定位的東西——暗示著,她也許在彌補這個損失。「你那小姑娘的名字叫什麼?」
卡米爾說,「在這方面,錢不少。」
丹東: 我覺得你們大家都互相熟悉。
他用一隻手摟著卡洛琳的腰肢,她呢,用手指頭撫摸著他的手,把它推了回去。窗戶下,人們在高聲叫喊;為他們對歐洲的決定高聲歌唱;一波接一波的欣喜若狂,一波接一波的藐視不屑,一波接一波的怒不可遏。
「你應該叫我巴蓓特。那是我的昵稱。」
他閉上了眼睛。他幾乎確信他說得對。他又睜開眼睛。他要肯定她沒動靜。「我覺得我現在得走了,」他說。
「恩,」卡米爾因為緊張看上去病怏怏的。「單身漢總是這樣。立刻派人來找我,好嗎?就在那個時刻?」
哦,為什麼那樣子?坐立不安的。
「嘿,你啊——我才是公牛專家。你沒聽到他們說什麼吧,這就是為什麼他們如此成功的原因。」
「哦,是啊,我確信他忙。忙著在皇宮裡打牌,忙著跟貴族們吃飯。有這麼多的香檳要喝,有這麼多愚蠢、腦子簡單的婊子要操的時候,人家怎麼會想到要跟老朋友一起度過白天的這段時光呢?」
市政大廳外,有一大群人。卡米爾一出來,人群中便爆發出一片歡呼聲,聲音震耳欲聾。丹東把一隻沉重的大手落在他的肩頭,認為這樣的人氣應該到處分享。「這跟一年之前的情景迥然不同啊,」卡米爾說,「那時候,我們在四處亡命。」他朝著向他表示美好祝願的人們揮揮手,並朝著他們做了個飛吻的動作。群眾大笑,推推搡搡地向前,要來撫摸他,彷彿他是一顆吉星、一個幸運的護身符一樣。他們把自己的紅帽子拋向高空,開始用其中最為血腥的一個版本唱起《革命成功有希望》。之後,他們唱起了新歌曲《馬賽進行曲》。
福奎爾: 那些是你不講的外語嗎?
「現在,法布爾,這事讓你發愁了?」
六月的第二個星期,政府中出現了危機。國王與部長們不合作,與他們對著幹了,羅蘭的妻子給他寫了一封恐嚇信,教導他恪守自己的職責。關於這件事的對錯,我什麼都沒說——這不是在我這個位置的人該說的,是嗎?——但是大家可以看得出來,肯定,有些恥辱國王無法接受、無法屈服,哪怕就是再也不當國王。路易一定這樣想過,因為他解散了各部。
奧爾良公爵的住處莫蘇:公爵的晚餐桌上失去了歡樂氣氛,凄涼自不必說了。查爾斯-阿萊克斯看起來一副沮喪的樣子——是因為禿頂,還是因為保皇派的威脅恐嚇呢,公爵沒法說。他那雙痛苦不安的眼睛在塞滿了蘆筍和龍葵的鴿子胸脯和骨頭上面游移;然後移到了他的客人身上,之後在羅伯斯庇爾身上落下。他看上去跟他在1789年那時很像,公爵心想:同樣的裁剪得一絲不苟的外套(實際上是同樣的外套),同樣的敷粉恰到好處的頭髮。這與木匠的晚餐桌一定是相當不同,菲利普心想。他在那裡坐得這麼筆直嗎,他吃得這麼少嗎,他在心裏記住了什麼嗎?在他酒杯邊上放了一杯水。公爵身子幾乎是靦腆地前傾,之後碰到了他的胳膊。
到最後,他們依然活著。仁慈的上帝保護了他們,至於說那位本該保護他們的人——裴迪昂,我是說,巴黎市長——到了今晚他才露面。他再也無法體面地等候的時候,便帶著一群代表去了杜伊勒利宮,把這群暴徒趕出了皇宮。「然後呢,你知道出了什麼事嗎?」維尼奧德說。我給他遞了一杯冰的白葡萄酒。時間是晚上十點鐘。「當他們全都走了的時候,國王把那頂紅帽子從頭上一把扯了下來,摔在地板上,然後用腳在上面踩。」他朝我點頭致謝,文文雅雅。「令人好奇的事情是國王的老婆表現得只能被叫作有尊嚴。這真是不幸,但是,人民卻不像以前一樣反對她了。」
「已經到這個程度了嗎?」公爵的聲音聽上去是厭惡了;有一會兒,把話題說到這裏的時候,他完全忘記自身的角色了。
丹東: 技術問題。
「你腦子裡沒有浪漫插曲,」他說。「你只想見到鮮血。」
[沉默]
丹東: 福奎爾-汀威爾是卡米爾的堂弟。
丹東: 你是什麼意思,幹掉他?殺掉他,夥計,殺掉他。人死不會復生。
法布爾 [對著卡米爾]:他離開部隊已有好久。卑鄙的皇宮騙子。
「我們現在怎麼知道的?」
「你知道,我們當中有些人本以為我們永遠見不著你了。」
丹東: 我會從警察那裡給你弄些。
「上帝接受各種各樣的祈禱。」
當然,她說,你結婚的時候,你在另一個世界度過你的頭一年或者頭兩年。只要你有個好男人,一個你喜歡的男人,你就會感到對自己滿意舒適。那個頭一年或者頭兩年,你成功地讓你的問題離你遠遠的——你認為你不受別人的規矩的約束。


「那不算真正成功之人。」
「我覺得你現在應該走了,」露西爾說。恐懼觸及她的喉嚨底部;恐懼觸及她的胃部深處,把它冰涼的手指放到了她的孩子身上。

喬治打哈欠了。「如果他們殺他的話,」他說,「他們會把他殺了的。」
裴迪昂: 我只是告訴你一聲而已。

露西爾心想,也許,我可以裝作要臨盆了。她拚命地發出輕微的呻|吟聲。戴洛瓦妮沒有注意到。「卡米爾能夠脫離干係,」她說,「為什麼是這樣?蘇魯嘲笑我的時候,他跟他一起嘲笑我,他們頭靠頭,編出更多的誹謗罪,給我捏造出更多的情人,他們合謀使我受到人家的嘲笑和鄙視,可是沒人對卡米爾說,瞧,你跟蘇魯混在一塊兒,所以你怎麼能做|愛國者呢?露西爾,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卡米爾: 正是我們所需要的那一種人。

戴洛瓦妮搖搖頭。「他們問過我有關雅各賓派俱樂部的情況。問過誰得到了錢、誰說了什麼。我並不了解有關雅各賓派的情況。不過我有理由。他們就是不喜歡我的回答。」
「哦,奧地利人。他們真是奇怪。」戴洛瓦妮把頭向後一甩。她笑了,笑聲是捉摸不定的、是強裝出來的。令人震驚的是,她很快打斷了話題,切換到另外一個話題上去了,從一種情緒過渡到另外一種情緒上去了。「他們想要知道我的人生歷程,打我出生以來我的整個人生。在這樣一個年份、月份、日期,你在哪裡?——我記不清楚,我總是說——那麼,『允許我們幫你記憶,夫人』,之後,會出來幾張紙,一些我要在上面簽字,一些發票,一些洗衣單,或者一些典當商的票據。它們把我嚇了一跳,那些紙片子;這好像是我的全部人生似的,從我學習寫字那時候起,這些得到恩寵的奧地利人就已經派間諜在到處跟蹤我了。」
「我不知道,」露西爾搖搖頭。「這是個謎。我覺得——你知道的,在家庭中,怎麼常有一個比別的孩子更難對付的孩子呢?噢,也許在革命中也是那樣吧。」
「不是在擔心出什麼差錯吧?你覺得我漂亮嗎?」
你會長大成人,但不是你一直被稱為具有鋼鐵般信念的人,不過,你認為,你身邊有很多事不會改變,你要一直堅持的信仰不會改變,正在發生、將要繼續發生的事不會改變:一個只要你需要它、它就會為你效忠的世界。別上當受騙。

停頓。她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你妻子很漂亮,」她說。
「安托瓦內特。」
「我有過孩子。」

克勞德本想向他女婿說一聲衷心道喜的話,可現在卻把嘴閉上了。
「可是,卡米爾。」她的眼睛變圓了。「假如你走,有關嬰兒的消息也許會捎過來。你想要立刻就知道,是嗎?」
「她喜歡懷孕嗎?」
在他們下面的院子里,鋸木頭的聲音已經停止,男人們正抬頭朝屋裡望。他們的臉龐,對於卡米爾來說,都是模糊不清,可是他能想象得出他們額頭上的每一道皺紋。莫利斯·杜普萊正在慢慢地朝這屋子走來,一秒鐘之後,他會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抬高,尖聲尖氣地在質詢:杜普萊的聲音是壓低了的,不過急迫:一個尖厲的瘦小女人的哭喊聲: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爬樓的腳步聲。
「是的,」安萊特從椅子上疲憊地站了起來。他是在午夜睡的覺,但是到了凌晨兩點就被弄醒了。「是的,我差不多相信你會這樣。」
「當然,」露西爾說。「當然,你存在。」
「他會給予他們人手一張選票。那可是他們以前從來沒有得到過的東西。」
加布麗艾爾:你明白,我只能說我聽過的話,還有就是,人家跟我說過的話。我只能對我熟悉的人心中有數,但是,我對他們又不是很有把握。回頭看看今夏——我能對你這個好像不會是個天真好玩的人說什麼呢?
「為什麼該有規矩?」我說。我聽上去恰恰像露西爾。那就是她說過的話——為什麼該有規矩?
丹東: 越多越高興。他們暈過去的時候將會互相絆倒。
裴迪昂: 什麼?正式地?
弗雷農:他通姦。
雷讓德勒: 也許有很小的相似之處吧。
「你為什麼不能呢?」
「他們傷害你了嗎?」
「從顧慮的意義上說,沒有,」丹東重複道。「讓他害怕了。有顧慮了。多美好的概念。卡米爾,要是你把我們的這次談話跟羅伯斯庇爾提,我就要你的性命。我的上帝,」他說。他一邊走開,一邊在拚命地搖頭。
雖然她還是個小姑娘,可她的雙腳卻站得堅定而又牢固;她使自己變成了很沉的抵抗力量。就在他把她從門上拽開的時候,披在她雙肩上的三角巾滑落,打結鬆開了,飄落到地板上。他在心裏想,我想知道杜普萊夫人的裁縫覺得她怎麼樣呢。這麼沉甸甸、雪白的、鼓突突的少女酥|胸。「瞧,」她說,「我現在的狀態。」她一把抓住他的手,把它放到了裸|露的喉嚨底部。他能感覺到脈搏在她皮膚下面一顫一顫的。「你現在摸到我了,」她說。她的臉在等著挨揍。他想要揍她。然後她會尖叫。親愛的上帝啊,我一定要告誡人們要防範她,他心想。他在腦子裡把要告誡的人想了一遍。
「我不曉得她是不是知九*九*藏*書道。我認為她出去買麵包了。」她用一隻手在裙子上抹了一下,往床后坐得更遠了。「這重要嗎?」
伊麗莎白·杜普萊。「你忙嗎?」
「什麼?你有過?什麼時候?」
拉法葉特的計劃:對國民衛兵進行盛大檢閱,在檢閱典禮上,將軍要視察部隊,國王要親臨現場接受致意。之後國王退出,拉法葉特要對部隊進行長時間的訓話,因為,難道他不是他們的第一個、最光榮的指揮官,難道他沒有天然的權力再次掌控他們?之後,以憲法的名義、以君主的名義、以公共秩序的名義,拉法葉特將軍將要採取行動,匡正首都秩序。倒不是他得到國王熱情的支持;因為路易擔心失敗,擔心這件事的後果和影響,而且,王后也冷冷地說,她寧可等死,也不願意被拉法葉特救下。

「那麼你什麼時候要把他撕成小小的碎片?」
「你知道,他對我們都很好。像個大哥似的。為了我們他頂撞我們父親。我們的父親是個暴君。」
這是菲利普不會費腦筋去想的事。任何陰謀詭計,任何不要臉皮,任何荼毒生靈,什麼事情都值得,只要最終你當上法國國王就行。之後,菲麗切蒂過來了,真把他給弄糊塗了——真是,她說得沒錯,因為當上國王,之後很快就要死去,這不值得。可現在,已有多年了,他已經被周圍的人安置在一條航道上了;他一直被他們玩耍戲弄,被他們操縱擺布,不論他是願意還是不願意。沒有時間去安排另外一個人了;他快要破產了。
法布爾: 也許你有高見要表達,卡米爾的堂弟?
法布爾: 他正在學習投毒。
我回到喬治的書房門口,把門推開。他和卡米爾坐在空蕩蕩的火爐兩邊,一言不發,只是彼此凝視著對方的臉。
「我不會說。不過,假如我們這次失敗,就連一個小小的暴動都要超出我的財力範圍了。一旦路易失敗,你不認為,是嗎,這一回,他們要把我從王位上騙下來嗎?」

真是奇怪,他還有時間去注意她臉上的表情——那不是猶疑不決,也不是憤怒,而是不滿和委屈。她使自己從他緊緊的擁抱之中掙脫開,氣沖沖地朝窗戶那邊走了過去。她的臉唰地紅了,她在做深呼吸,在大口地吸氣。他來到她身後,稍稍搖了搖她的身子:「別這樣。你會讓自己生病的,你會暈過去的。」
「拉法葉特在巴黎,」法布爾說。
「對不起。」
戴洛瓦妮垂下了頭。淚水在她面頰上幹了。「你小孩什麼時候出生?」
「哦嘿,」從前的吉力伯爵說。「你這麼喜歡做這個富於感情的動作。我要跟卡米爾講一講,看看他能不能麻煩安排一下。」
卡米爾說,「喬治-雅克,你說你沒準備好,但是現在你必須做好準備了。」
安萊特心想,他看上去極其痛苦;臉色蒼白,身體搖搖晃晃的,相當不能接受他老婆要生孩子、生孩子將要傷害到她身體這個事實。真的,這真有意思,又是多少非常普通尋常的事情卡米爾不能或者不會接受啊。我要把刀子朝里稍微放一點,安萊特在心裏想,就是一到兩英寸吧;這些日子你倒不是經常使他處於不利的情形;「你是在戲弄婚姻啊,」她說。「你們兩個都是。這是婚姻不是遊戲的那一部分。」她等待著。
來自聖-安東尼和聖-馬塞爾的人在雅各賓派和科德利埃俱樂部煽動分子的帶領下進入了杜伊勒利宮,他們手裡拿著武器,人數成千上萬。雷讓德勒是其中的一位領導;他當面侮辱國王,然後回到這裏坐在我的客廳,吹噓這件事。也許國王和王后本該在他們的桶板和叉子下死掉的,但是事情並沒有那樣發生。我被告知,他們在一扇窗戶里待了幾個小時,與那個小太子和他姐姐一起,還有國王自己的親姐姐伊麗莎白夫人一起。人群從他們身邊魚貫似的過去,嘲笑他們,好像他們是鄉下集市上的怪物一般。他們強迫國王戴上一頂「自由之帽」。這些人——從陰溝里出來的人——給國王遞上便宜的葡萄酒,強迫他為祖國健康幹了那瓶酒。這樣的事情持續了幾個小時。
當然,他們怪她,那些頭腦簡單的愛國者們;他們說,正是因為她的信路易才解散了各個部。一派胡言:路易只想要個借口,這就是全部。她只好準備面對他們的各種指責,指責她干預,指責她從中插手,指責她把政策講給羅蘭聽。這是多麼不公啊。他們過去總是一起工作,她和她丈夫,調動了所有的才華和精力,在她丈夫還不知道自己的想法之前,她就知道了他的想法。「通過我來翻譯解釋,」她說,「羅蘭什麼語義思想都沒丟失。」互相交換眼神。總是,交換眼神。她真想在他們幾個男人自鳴得意的臉上抽上幾下子。
「你不是當真吧。你沒有對付他們呀。」
裴迪昂: 我親愛的丹東,出了不少紕漏。
赫雷·埃貝爾朝他點點頭。他擦了擦胖嘟嘟的粉白雙手,對事情進行的狀態表示滿意。
「但是我們不能放過這個機會啊。」
卡米爾: 這與我在教堂神父方面的工作必然有聯繫。
「親愛的上帝啊。」
她笑了。「哦,卡米爾,你語氣酸溜溜的。你不是真的覺得那樣很好,你是覺得那樣無聊。」
「但是他也必須給予呀,」菲利普說。「人們要從他那裡拿到東西。他會給予他們什麼呢?」
他渾身發冷。她想怎麼說就怎麼說,他心想,他們都信她的話。此刻,就在窗戶下面,有像是一小群人的東西出現了。他們所有人都是杜普萊的人,而且都在抬頭朝上望著;他們的臉,他心想,充滿了期待。
喬治大笑。「是嗎?我不知道嘛。」
他情不自禁地微笑了。她在多大程度上暗示,她也許開始了解他了?女人總有專門的時間問這樣的問題,通常是在做|愛行為發生之後;不過,他認為,她們就連在做女學生的時候都非要操練。「哦,沒什麼,」他說。(她也許會習慣了這種慣常的回答。)他感到不安。「伊麗莎白,你媽媽知道你在樓上嗎?」

國民大會不敢採取行動反對俱樂部——但是,甚至就是為了這個建議,我知道愛國者們都會採取報復行動。這些危機好像存在著某種模式。路易絲·吉力對我丈夫說,「丹東先生,將來會有朝一『日』嗎?」
卡米爾: 我從不杜撰。
「提什麼呢?」卡米爾說。
「如果真是那樣——」卡米爾說。可是他沒法說出來,他沒法把單詞說出來。「如果這次革命完蛋的話——我覺得它就一直完蛋了——」他用手蒙住臉,一副對自己感到厭惡的樣子。
「假如我覺得那樣無聊,我會那樣說的。」
第一件令他感到安慰的事就是,妻子產子花費的時間比人們擔心的要少得多——從開始算起,前前後後十二個小時;第二件令他感到安慰的事就是,這個瘦小的黑髮孩子,正順著她的胳膊躺著呢。她感覺到和孩子是如此靠近,擁有的愛是如此純潔,她幾乎說不出話來;她心想,他們告誡過你要當心各種各樣的事,可是沒有人提醒過你這樣的事啊。無論如何,她幾乎說不出話來;她累了,就要死去一般地累,頭都幾乎無法抬起來。
丹東: 我是第一檢察官代表。看在上帝的分上,我能處理好像彈匣這麼簡單的事情。
弗雷農 [對著福奎爾]:你的堂兄有點怪兮兮的。
瑪儂丟了職位。丹東的一個短語不停地在她身邊迴響:「法國的自然邊界。」這些日子,她花了幾個小時思考過低地國家和萊茵河的地圖。恰當地說:她難道不是一名最重要的戰爭政策倡議人嗎?要發現一個人的自然邊界更不容易呵……
「7月14號,我們為什麼不推翻路易呢?」昔日的奧爾良公爵詢問道。

雷讓德勒: 你是律師嗎?
福奎爾 [滿不在乎地]:這也許都是真的。我有好長時間沒有見到卡米爾了。
埃羅: 德·賽德不是殺人魔王呀。
「她死了。」
「不過,如果我們不位於神明之下,萬物為什麼存在呢?」羅伯斯庇爾現在看上去格外震驚。「革命為什麼存在呢?」
埃羅: 天哪,你不指望我們記住你的名字嗎?我們要一直叫你「卡米爾的堂弟」。這樣對我們來說容易,可對你來說卻是個恥辱。
福奎爾: 是的。
唯獨布卓一個人好像明白她的心思。他抓住她的手,摁了一下。「瑪儂,別把他們當回事兒,」他低聲地說。「真正的愛國者知道你的價值。」
「法布爾,我什麼都知道了。」
裴迪昂: 現在皇宮的防禦工作正在部署。有三百名紳士準備保衛。
埃羅: 卡米爾,你為什麼現在學習希伯來語?
夫人,我本想說,你把一個怪物撫養成人,不過這對她來說並不公平。相反,我說,「她懷孕了,這也挺好。」
你不能說出來,我沒那麼說。她也許要哭,變得永遠冷漠,死的時候還是個老處|女。噢,你不能那樣說,但是,你可以說出比那更難聽的話。「伊麗莎白,你經常這樣嗎?」
他把筆放下。「我要寫份發言稿,可是我的注意力沒法集中。我妻子——」
「會好起來的,」羅伯斯庇爾用一種很不令人信服的語調說。「是的,是的,會好起來的,我覺得是這樣。她是個健康的女孩,身體結實,沒有理由相信要出什麼事吧?」
我心想,他談起話來就像為形勢所迫,可真實情況是他在打自己的算盤,在小心翼翼權衡事情的利弊風險。他只犯過一次錯誤——去年夏天,當時我們只好逃難。你會說,究竟那是怎麼一回事呢?從巴黎倉皇出逃幾個星期,然後就是大赦,然後一切和從前一樣繼續。可是,設身處地想一想吧,在楓特蕾的那個夏夜,告別,努力自我克制,什麼都裝笑臉,明明知道他就要去英國,心裏擔心他也許從此不會過來。這一切只是表明,不是嗎?每當你覺得你已經到了運氣最壞的時候,事情可能會變得更加糟糕到什麼程度呢?生活比你可能計劃或者想象的還要錯綜複雜,難以預料。失去丈夫有許多方式。你可能在很多層面上會失去他,比喻的層面上和實際的層面上。我是在所有層面上都失去了,好像是。
埃羅: 還有希伯來語。
她轉向我,一副既帶著嘲諷又感到顫慄的樣子。「你丈夫想當國王嗎?」
雷讓德勒: 我們能繼續談籌劃嗎?[對著福奎爾] 他們把我當個白痴看待。正是因為我沒有受過任何教育。你堂兄用幾門外語對我進行嘲笑挖苦。
「我們必須請你離開這裏」她說。「出去散個步吧。呼吸點新鮮空氣。你為什麼不去看看馬克西呢?他向來充滿讓人踏實放心的理智和日常智慧。」
「如果她有個三長兩短,」卡米爾說。「我會死。」
「人家可以在卧室談話。人家可以在卧室舉辦聚會。舉辦整個大會。」
「布朗斯維克已經把我們需要的東西給我們了,」丹東說。「告訴人民,他們將要在集體行刑中遭到槍殺,告訴人民,https://read.99csw.com德國人將要把他們拋進集體墳墓——那時候,他們還想要什麼?」
法布爾: 你不一定要樣子長得像你親戚。
「你很有把握你可以給喬治·丹東的錢比皇宮能給他的錢還要多嗎?超過他隨時從共和國賺到的錢嗎?」
「不過該死的丹東,」他說,「我竟然讓他對阿涅斯得手了。」
「你人長得帥,又大名在外,但是在這個屋子裡,我們不大看得出來。我姐姐艾蕾奧洛莉說,你從來沒有迷人過。儘管——我得承認——我自己經常想要對艾蕾奧洛莉不客氣,可是我是家裡最小的,在我們家,我們從小到大受的教育就是要對長者禮貌有加。」
露西爾心想:如果這些情況總體上都是事實的話,關於卡米爾的情況,他們知道些什麼呢?或者關於喬治-雅克的情況,他們知道什麼呢?她說,「噢,你知道,那不可能是真的。」
戴洛瓦妮沒坐。「路易·蘇魯總是什麼都登,」她說。「這篇骯髒的《信徒的行為》。為什麼蘇魯逍遙法外,那才是我想要知道的?他為什麼沒死?」
「我想你也覺得懷孕無聊。」
門突然被沖開。莫利斯·杜普萊堵在門口;他是個能量大力士,襯衫衣袖卷得高高的。他伸出雙臂,這個出色的雅各賓派的杜普萊,想出一個完全新奇的句子,一句世界歷史上從來沒人說過的話:「卡米爾,你有兒子了,你妻子安然無恙,現在請你回家去。」
埃羅: 也許他們是隔得很遠的堂弟堂兄。
「這像露西爾一樣。她拆我的信,然後陷入恐懼狀態。是我可憐的表妹,露絲·戈達爾這時候引起的麻煩。她每周從吉斯寫信過來。她婚姻不幸。她現在希望嫁給我。」
「把國王殺了關我什麼事?假如聖-安東尼區想要把他殺了,這個區會做的。明天,或者在將來某個日子吧。」
卡米爾單獨留了下來。他心想,這次談話發生了最為神奇的變化。他把羅伯斯庇爾的房間四下瞧了瞧。簡樸,相當小,一張失眠者的硬床,一張簡易的白木飯桌當作羅伯斯庇爾非常乾淨整潔的書桌在用。上面只有一本書,一冊小小的盧梭的《社會契約論》,他認得出,這就是羅伯斯庇爾一直隨身攜帶的那本書,放在他外套里的那個口袋中。今天他忘了。他的日常慣例被攪亂了;因為他過分傷心了。

「可是她要有自己的孩子,」我說。「然後什麼?」
喬治勃然大怒。他大怒,這真是值得思考的一個場景。他撤掉領結,在房間里到處大步走著,他的喉嚨和胸口汗涔涔的,閃著光亮,他的聲音把窗戶震得搖搖晃晃的。「這個他們的所謂革命已經成了浪費時間。愛國者們從中得到了什麼呢?一無所有。」他瞪著眼睛把房間掃視了一下。他看起來好像誰要是反駁他他就揍誰似的。外面,從河流方向的那邊傳來某種遙遠的叫喊聲。
裴迪昂: 皇宮有九百名瑞士衛兵,有人告訴我他們個個都是善射而且忠於卡佩的傢伙,他們不會放棄。
「我明白。」
「哦,」她說,「那麼我們沒什麼共同之處嗎?」
「我的意思不是說我們要氣餒。可是,我清楚,丹東覺得我們應該等待來自馬賽的志願者們。」
「我喜歡做事不要倉促,」喬治說。「我想要與拉法葉特一起把事情給解決掉。我不想一下子在四面八方開戰。」
[停頓。]
為了確立自由和國家安全,一天的無政府狀態比開十年的國民大會還要頂用。
「哦,不,」卡米爾說。「跟女孩子說話,我已經戒了。看看它導致什麼後果吧。」
「安妮,那些奧地利人為什麼要放你走呢?」
埃羅: 他一定跟卡米爾有關係。
「他忙,」露西爾說。
他有份演講稿要起草。他心想,如果我能寫上一點,這是多麼了不起的自我控制啊,不過,我認為我不能。他站了起來,朝窗外看了一會兒。莫利斯·杜普萊的工人已經在下面的院子里取水送水了。他們看到他在注視他們,便抬手朝他打招呼。他可以下樓去跟他們說話,但是,他也許會遇上艾蕾奧洛莉。或者他興許會碰到杜普萊太太,她總是把他堵在她的那個客廳里,期待著他與她交談,吃點什麼。他懼怕那間客廳,連同客廳里那個巨大的物件——你只能那樣稱呼它們了——紅木傢具,烏得勒支的天鵝絨做成的深紅色窗帘,舊式的垂掛物,還有客廳里那隻散著帶熏煙熱氣的搪瓷火爐。這是一個讓希望在裏面死亡的客廳。他想到了那隻深紅色墊子,然後果斷地用它蓋住艾蕾奧洛莉的臉。
他們都是挑選出來的堅定的愛國者,為了參加巴士底獄的慶祝活動,這些馬賽男人,行進到首都,他們一邊行進,一邊唱著他們新的愛國歌曲,他們意志堅定,咬緊牙關。等到天亮的時候,像一支漂亮的長矛走向不同的選區。
戴洛瓦妮很快抬頭看她。「露西爾,你忘記了,我曾經讓記者把我趕出去。我讓路易·蘇魯把我踢出巴黎。後來發生了什麼事?露西爾,我在一家客棧有個房間,距離任何地方都有好幾英里,鳥兒在歌唱,那就是你需要療養的地方。那些夜晚啊,我吃得好睡得香。後來有天夜裡,我醒來,有幾個男人在我的房間,他們是些我不認識的男人,他們把我拖了出去,拖進了黑暗之中。」

裴迪昂一旦願意,行動就會很快。在檢閱開始之前的一個小時,他乾脆取消檢閱:聽任大炮部署和他們各自的安排,靠自然混亂的狀態來抗衡任何宏大計劃。將軍被留下,跟副手們一起走過一條條街道,受到老派愛國者們的歡迎。他被留下來評估形勢:選擇離開巴黎的道路,到前沿去指揮他的部隊。在雅各賓派俱樂部,代表庫頌被人用輪椅推到了論壇,斥責將軍是個「偉大的騙子」;馬克西米連·羅伯斯庇爾把他稱為「祖國的敵人」;布利索和德穆蘭先生競相把罵人的髒話堆砌到這位英雄身上。科德利埃派的人從短期度假歸來,他們很多人發現,抓住繪製的將軍人像放火焚燒是明智的,同時,除了對這個穿著制服的玩偶身上吐痰,噼里啪啦地毆打之外,他們還為未來炮製了口號。
「包括你也是,」露西爾嘴裏小聲嘀咕道。
「——不過我更喜歡迴避任何不妥。那樣會一無所成。」

「奇怪的動物,」丹東溫和地說。「讓我們希望一周或者兩周之後他們就這樣表現吧。」
他把書拿了起來,仔細地看著。書上擁有某種特別的魔力,這種魔力已經把它自己傳遞給羅伯斯庇爾了;就單單這麼一卷,別的都不會。突然,他想到一個念頭。他把書在富有想象力的聽眾面前舉起。他用羅伯斯庇爾的阿希斯的地方口音說:「一個殺手的火槍子彈的受害人,這冊《社會契約論》拯救了我的性命。注意,愛國者同胞們,這顆致命的子彈是怎樣被不朽的讓-雅克不朽的言辭的不朽的低廉的布裝封面擋開的呢?處於神明之下——」他正準備繼續講到威脅國家的陰謀,陰謀,陰謀,陰謀,陰謀,可是,他突然感到虛弱無力,頭昏眼花,他明白他應該坐下。他把一張草墊椅子拉到了桌旁。這張椅子和他以前站在上面的那張一模一樣,當時,他對著皇宮裡的那群暴民在演講。我不認為我能受得了這麼張椅子了,他心想。它把我嚇煞了。
法布爾: 他也許是個殺人魔王,我有一次看到他與德·賽德談話。

「丹東,你知道了?」
「馬克西米連有教子了,」杜普萊太太說,笑盈盈地。「請求上帝保佑,他將來有一天能有自己的孩子。」
卡米爾 [對埃羅低語道]:注意他的眼睛靠在一起有多近啊。他的第一任妻子在神秘兮兮的情況下死了。
「難道他們就沒有一點咆哮發怒?」
「夥計,對付他們。抓住你能抓住的東西。」
丹東和卡洛琳·芮美一道兒站在皇宮樓上的一個窗戶邊上。窗戶下,卡米爾正在對著群眾朗讀盟軍宣言。「難道他不好嗎?」卡洛琳說。「我一定要說,法布爾在那方面幹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他們說我組織了十月革命,他們想知道誰給我付錢這樣乾的。他們說我騎在大炮上到了凡爾賽宮,還說我帶領婦女衝進皇宮,說我手裡拿著把劍。你知道,沒這些事兒。我當時已經在那裡,在凡爾賽了。我已經租了個房間,所以,我可以每天到國民大會,聽那些辯論。是的,我出去和那些婦女們談話,和那些國民衛兵們談話。不過他們衝進皇宮的時候,我在自己的床上還沒睡醒呢。」
丹東有耐心。「這並不慎重,因為我們知道了他的計劃。」
公社總委員會在7月24號召開會議,聆聽他的演說。這是丹東宣言——全民選舉和全民責任,每一選區的公民都享有在任何時候都可以集會的權利,武裝自己的權利,可以動員起來反對顛覆和即將來臨的襲擊。當卡米爾預言君主專制將在幾天之內就要垮台的時候,丹東雙臂交叉,與他身邊最近的同僚們交換眼神,故作驚訝。
「哦,沒有。一點都沒有。他們禮貌,他們……溫柔。每天他們給我送吃的,他們還問我最喜歡吃什麼。」
「是的,我是。不過只是當我準備就緒的時候。」
哦,上帝啊,露西爾心想,看起來好像戴洛瓦妮今天下午是不肯離開了。她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她能看到戴洛瓦妮快要哭出來了。她發出咔拉咔拉的聲音,把一隻手放在她的大臂上,輕輕地把自己的身體壓到那張藍色長沙發上。「讓萊特,」她喊道,「我們還有冰塊嗎?給我拿些涼的,給我拿些甜的。」在猩紅色的布料里,這姑娘的皮膚又熱又潮。「你病了嗎?」露西爾問她。「親愛的小安妮,他們拿你怎麼樣啦?」就在她用一塊疊好的手絹壓到這姑娘的太陽穴時,她好像是從天使的高度看到了自己,於是在心裏想,我是一個多好的聖人般的年輕女人啊,正在清理這個撒謊者呢。
菲利普: 我覺得……或許事情出了紕漏……保皇派的力量非常強大……危險就在眼前。我打算離開這兒,到英國去,我懇求你跟我一道兒走。
一張張臉來來去去……曾經是喬治的兼職文員的比勞德-瓦恩尼斯遇到過這個演員卡洛特,卡米爾把此人叫作「世界上比最糟還要糟得多的傢伙」。(這些日子他這麼說了很多人。)他們是一對般配的人,帶著一模一樣的不滿表情。羅伯斯庇爾迴避埃貝爾,對裴迪昂冷淡,只對維尼奧德客氣謙讓。布利索嘰嘰喳喳地說,「我們一定要努力迴避個性。」肖美特不願意跟埃羅搭訕,對此埃羅宣布毫無損失。法布爾通過他的望遠鏡審視著每一個人。弗雷農談到了露西爾。雷讓德勒,我們的屠夫,說,他從布利索派那兒什麼都沒撈著。「我沒受過教育,」他說,「可是,我是你們能覺得我是要多好就有多好的愛國者呀。」佛朗索瓦·羅伯特對大家和顏悅色,覺得他有一番事業要開創;自從去年夏天以來,當他被投進監牢裏面的時候,所有的戰鬥都已經從他那裡消失了。
伊麗莎白夫人:
「我九_九_藏_書覺得有人可以證明那一點,」露西爾說。戴洛瓦妮凝視著她,一副不解的樣子。「沒關係,」露西爾說。「我是開開玩笑。情況是,安妮——到現在,你必須認識到——既然巴士底獄已經淪陷,你實際上做過什麼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人們說你干過什麼。你不能以這樣的方式把過去單獨揀出來,這樣對你沒用。一旦你開始在眾目睽睽之下生活,人們就會把很多行動和言辭歸咎到你身上,你得要忍耐。假如他們說你騎大炮上,那麼,我恐怕你真的這樣做了。」
卡米爾心想,對於喬治-雅克而言,革命是為了從中撈錢。羅伯斯庇爾自己回答了。「肯定,革命是為了把我們帶進上帝想要我們擁有的那種社會。為了使我們獲得公正和平等,使我們達到人性的完美充實。」

裴迪昂: 我們沒有足夠的彈匣了。
我丈夫的朋友們談論過愛國者的各個部門。他們說這是國家災難。他們有辦法把災難變成對他們有利的東西。
只有一回,我確實冒昧闖入,跟露西爾的母親說了話,試圖緩和這個局面,因為我覺得局面需要緩和嘛。「她——」我吃不准我要說什麼。「她跟卡米爾一起,過得非常艱難嗎?」
「我覺得我會建議她認命,」我說。我們大笑:感到驚訝呀,人怎麼可能認命呢。緊張氣氛被打破了。我看著喬治。我從來沒見過這張令人感到恐怖的臉。對我來說,真的這是一張善良的臉。卡米爾看上去和六年前喬治帶到咖啡館的那個男孩沒什麼區別。他站了起來,很快把身子前傾,吻了我的面頰。我心想,我聽錯了,我誤解了。政客和殺手之間是有距離的。可是就在這個時候,「想想那些可憐的傻瓜們吧,」喬治在分手時對他說。
有一陣停頓。接著,卡米爾說:「不過你不是聽憑運氣吧。如果你要把某個人殺了,你就不是聽憑運氣。」
法布爾: 哦,我原以為他是。
維尼奧德走過來跟她說話,她為他的演講祝賀,不過語氣卻有所保留。他得到的表揚太多了。朝著這個陌生的一身紅色的姑娘,他只是頷首致意。「那位是戴洛瓦妮,」他說。「會不會你以前沒有見過她?她在春季給雅各賓派俱樂部演講過,講述自己在奧地利人中經歷的種種考驗。他們把論壇讓給了她。能講同樣經歷的女人可不多呵。」
埃羅: 他是一個該死的、丟人現眼的傢伙。
「別擔心,我會把一切扼殺在搖籃中,」市長說。「我會露面,但是,不要太早。事件順其自然發展還有時間。」
「他們把我帶到了維也納。我見到了總理,國王的總理,在他的私人房間。」
這些日子下午的時光,她就在騎術學校的公共畫廊里,咬著牙聽人辯論。有一天,一個年輕的女子大步走進來,身穿一件猩紅色的騎馬服,腰帶上面別了一支手槍。瑪儂嚇了一跳,在四下里尋找引領員;可是除了她之外,沒人認為這個場面有什麼問題。這位年輕女子在大笑;她的四周圍了一幫支持者;她在長凳上坐下,主人一般,然後用手背抹過剪得短短的像個男人髮型的棕色捲髮。她的一幫人鼓掌歡迎維尼奧德;他們直呼他的名字;他們對其他的代表大聲喊叫;然後他們一排排地傳遞蘋果,吃完之後把果核扔掉。
丹東: 現在我要說一個星期左右吧。
她自己曾找過奶媽,一個亞當島那兒來的令人開心、做事細心的婦女。雖然她令人開心,雖然她做事細心,可我不喜歡把孩子丟開。露西爾和我一起來接這個婦女,看一看她是否願意給她孩子當奶媽;是的,她願意。多好的安排啊!多麼實際啊!露西爾現在只差幾個星期就要臨盆了。他們在她身上還在亂來;你從來沒見過這樣亂來的事。可是她自己餵養這小東西沒有問題。她丈夫和她母親已經不允許她這麼做了。畢竟,她有更嚴格的職責要履行;有聚會要參加。而且迪龍將軍將來更情願她的胸脯保持適中可人的尺碼。
「它是從亂石中冒出來的,」戴洛瓦妮說。她的情緒又變了;她說話輕柔鎮定,像個修女在回首人生似的。「從我窗戶那裡,我看到山脈。我有一張白色的桌子和一張白色的椅子。」她蹙了蹙眉,彷彿在努力回憶。「他們把我關起來的時候,我一開始唱歌。我把我熟悉的每一首歌都唱遍了,每一首詠嘆調,每一首兒歌。我唱到最後一首的時候,又從頭開始。」
我必須回到我們新生嬰兒出世的那個時候了。他出生要比前面的兩個來得順當——不管怎麼說,落地落得快。這又是個男孩,健康活潑,肺也不錯,和安東尼一樣,也跟我死去的那個小東西一樣,有著一頭烏黑濃密的頭髮。我們叫他佛朗索瓦-喬治。我丈夫不停地給我買東西——鮮花啦、瓷器啦、珠寶啦、鞋帶啦、香草啦,還有我沒讀過的書。不過,有一天,這讓我哭了。我沖他大嚷大喊,這倒不是好像我做了什麼聰明的事一樣,任何人都可以生孩子,而是要阻止他妄想把我買通。類似大哭大喊的狂風暴雨征服了我,等到風暴結束,我剩下的只有疼痛的眼睛,起伏不定的胸部,還有疼痛不已的喉嚨。我的記憶似乎已經被擦得乾乾淨淨,假如我的女傭凱瑟琳沒有告訴我我說了這些話,我都不會相信發生過這麼回事。
雷讓德勒: 是的。
「一定是我的魅力,」卡米爾說。「這是顯而易見的,是嗎?」
我不是真的責怪露西爾,雖然我說話也許聽起來像是在怪罪她。她是弗雷農的情人,這不是事實,雖然他就這樣慢慢地、久拖不決地迷上了她,這使弗雷農感到痛苦,而且使得其他所有人也感到痛苦。依我看,她跟埃羅一起,只是進行一些平常的社交上的例行公事——領著他向前,然後把他拉走。有時候,埃羅看上去有點疲憊,好像他對這檔子事有相當多的經驗一樣——我覺得他是在皇宮裡獲得這些經驗的。露西爾盯著他的部分原因是,她想回到卡洛琳·芮美那兒,她剛剛結婚、還沒學會全部詭計的時候,卡洛琳使她感到如此困惑不解。哦,當我知道露西爾懷孕的時候,我感到如釋重負!我心想,起碼這樣把事情推遲了。不過,我不希望再有一次推遲。我觀察喬治。我看到他的目光跟隨著她走。我不期望任何人拒絕他。如果你認為對我來說那是不可能採取的態度,那麼這恰恰表明,你對他了解不夠充分。也許,你僅僅聽他演講過一次。或者在大街上從他身邊經過。
裴迪昂: 還有國民衛兵問題。我們知道,很多衛兵支持我們,但是他們不會僅僅分道揚鑣,他們必鬚根據命令採取行動,否則,我們就會處於完全意料不到的情形之中。我們允許曼大侯爵接管部隊當指揮的時候,我們其實就已經犯了錯。他是個十足的保皇派分子。
第二天,蘇波爾畢耶爾醫生來了。他說,「你丈夫告訴我你身體不是很好。」我只是累壞了,他說。懷孩子是件非常緊張的事。很快我就感覺到好多了。不過,不,醫生,我非常禮貌地對他說,我認為我再也不會感覺到身體好起來了。
「這些我們都知道了,」露西爾說。「這情況在去年十二月份的《監視人》報紙上報道過。我們還保存著這份報紙呢,我放在什麼地方了。我們說,『因此,她在回家的路上了。』我們感到驚訝。隔三差五地,有些謠言說,奧地利人把你絞死了。可是,恰恰不是那樣,他們放你走了,還給了你錢,是嗎?你奇怪為什麼卡米爾現在跟你保持距離嗎?」
「我知道。」她把門輕輕地關上。巴蓓特。那個傻姑娘。「那麼你願意我留下跟你說說話嗎?」
7月10號,宣布緊急狀態。整個城市到處都是軍事分隊,徵兵亭子上面插滿了三色小旗。從她卧室的窗戶那兒,露西爾可以聽到丹東在追求他本人的徵兵動機,好幾英里長的地方,要數他最是起勁。她看到,孩子臉上第一個清晰的表情看上去很像是厭惡。每當她身體好到可以旅行的時候,她就到位於皇后鎮的那個農場去。卡米爾在周末的時候去,在那裡起草一篇很長的演講稿。
杜普萊希斯夫人嘴裏嘟噥道:「以退為進。」

不管什麼時候,只要我把孩子貼到我胸口,不管什麼時候,只要我感覺到奶水在流,我就感到,淚水開始從我眼裡往外漏;我母親來了,看上去公事公辦似的,嚴肅認真,說,他應該交給護士,因為我們這樣讓彼此都不愉快。對小孩來說,離開巴黎更好,她說,夜裡不會大哭,吵醒他們父親。
戴洛瓦妮抬頭看看她。「我做了嗎?我做了。」
「難道他們不一樣嗎?」菲利普看上去大為吃驚。「我本以為他們都是一樣的。」

「我不能說這一點我相信。雖然我確實覺得這個想法令人感到慰藉。」
她現在回到了她女兒那裡。露西爾還是感到高興;那是因為她不知道情況將會變得有多糟糕。她在心裏想,我能把她從這一次中救出來嗎?當然她能。七年前,她本來可以順了自己的意。在那件事情上,假如他還有想她的時候,她現在就會被卡米爾記住,只是把她作為他過去生命中的一個女人罷了,一個他願意為她只好付出額外艱辛的女人罷了,可是,他再也不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了,他將成為她在報紙上讀到的有關他的情況的某個人。相反,她一直堅持自己可貴的德行,她的女兒嫁給了燈柱律師,現在她正處於陣痛狀態。她在孔代大街和科德利埃大街之間來回地穿梭,每天守護著那種令人噁心、令人毀滅的、你只在書本上讀過的情事。當然,人們會把它稱為各種不同的事物,可是,她卻把它稱為情事。她覺得她活得年歲夠大的了,可以知道她在說什麼話。
哦,我的天哪,卡米爾心想。這個馬克西,他相信他說的每句話。「我不想冒昧地知道,上帝打算賜予我們一個什麼樣的社會。對我來說,聽起來好像你已經到裁縫那裡定製了一個上帝。或者讓他編織了一個上帝或者什麼的。」
「你的少不更事的年代啊,」查爾斯-阿萊克斯說。
「這我聽到了。」
「我覺得他們會喜歡這個東西的。他們會到大街上來要這個東西。」公爵嘆了口氣。「還是一樣,7月14號本來挺好。」每當他回顧1789年的時候,他就心想,那些日子是我一生最美好的時光。他把那個想法說了出來。
「所以道理就在這兒,」露西爾說。「他們對你的情況並不了解,是嗎?這個考夫斯坦,什麼樣子啊?」
「從顧慮的意義上說,沒有。我覺得這事讓我害怕。擔心可能的複雜後果。」
人們持有多麼不一樣的看法啊!每經歷一次收縮,她母親就握住她手,一邊使勁用力地抓住她,一邊眨著眼睛說,露西爾,做個勇敢堅強的姑娘,要勇敢堅強。助產婆說,你叫得好厲害啊,像一朵花,如果你想的話,可以把天花板叫得掉下來,我確信你丈夫付得起吊天花買石膏的費用。你不可能取悅于每個人。每次她一想到要試圖尖叫,下一陣子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就使她氣接不上來。加布麗艾爾·丹東把身子傾在她身體上方,說了些話——不用疑問,一些有意義的話——肯定,在某個時間,安琪莉可也在那兒,嘴裏在用義大利語嘟噥咒語?但是,有一陣子說了幾分鐘—read•99csw•com—不管怎麼說,整整好幾串的秒數——她不知道是誰在那裡說話。她是在另一個世界中活著:一個毫不妥協的世界中,這個世界的四周是深紅色的牆壁。

丹東: 哦上帝。
「然後他們把我帶回到列艾伊。到了我出生的地方。我原以為我習慣旅行的,可它們就是地獄,這些行程——哦,他們設法對我友好,可我想要在路邊躺下,一死了之。我們抵達列艾伊的時候,他們給了我一些錢,他們說,我想要到哪裡就到哪裡。我說,甚至巴黎嗎?他們說,是啊,當然。」
「馬賽人……在他們這種情況下,我給誰付錢呢?」
「佛朗索瓦-路易絲。」戴洛瓦妮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某一天我原本就是為了她想來的。」
「年輕的、當地名叫查爾斯·巴爾巴洛克斯的政治家。」
「你在想什麼呢?」她問。
丹東: 這是安東尼·福奎爾-汀威爾。
「那不重要。」
卡米爾·德穆蘭寫道:
「那,」卡米爾說,「很好啊。」
「現在你不妨摸摸我,」她說。「我們相當安全。門上有鎖。不妨來得再深一點。」
我母親不需要請求解釋清楚。她只是拍拍我的手臂。她說,我不是那種亂來事的姑娘。這些日子,我得那麼經常有人跟我說——否則,誰知道呢,我也許會忘了,亂來個什麼事?我母親又一次拍了我——這一回是我的手——並說起如今的女孩子們的事。如今的女孩子浪漫,她料想。她們存有稀奇古怪的幻想,她們以為,男人在婚禮上發完誓,他會說到做到。她那個年代,女孩子們都明白,說是一回事,做是另外一回事。你一定要慢慢學會做實際安排。
「人家說,我應該把這些經歷寫成一本書。可我沒受過教育。露西爾,我不能寫書,就像我不能登上月球一樣。你覺得卡米爾會為我寫本書嗎?」
「他要多少錢?我們能搞定他嗎?」
埃羅: 也許他會說話。
「是的,是的。那樣的話,也許我們就不該待在這裏了。」
雷讓德勒: 繼續吧。這不是晚餐聚會。
「法布爾,克制自己吧。」
莫利斯·杜普萊用雙臂鎖住卡米爾。這是一個恐怖而又有力的、具有愛國性質的擁抱,是雅各賓與雅各賓的擁抱,卡米爾的臉被壓在杜普萊肩頭那塊牛肉般的肉上面。他把這份感情也操練了一遍,把臉壓到有些濕乎乎的、粗麻布幾乎沒有遮住的白皮膚上:你最小的女兒是個正在演練的強|奸犯。不,他心想。那樣真的不行。最好的做法就是不要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他們只會大笑。眼下要做的最好的事就是回家,回到露西爾那裡去,在這之後呢,務必小心,要非常非常檢點。
丹東: 紳士?我感到后怕。
法布爾: 明白了?他沒有一點堂兄感情。
「為什麼不?」
我走開了。我的勇氣喪失了。我不想聽。我打開一扇窗。我從沒記得夏天是如此炎熱。街上有些喧鬧,每天夜裡,你並不是什麼都得不到的。一隊巡邏的國民衛兵們在街上耀武揚威地走著。當他們靠近的時候,他們放慢了步子。其中一個相當清晰地說,「丹東的住處。」一定有新來的人,他們正把這個地方向他指認。我把頭縮回,接著便聽到他們走遠了。
「我不經常到樓上。馬克西這麼忙碌。」
「非常正確,」卡米爾說。他非常嚴肅認真。他無法理解她為什麼老是在笑。後來,突然他能理解了。她小的時候相當漂亮。不管怎麼說她相當漂亮。比她那幾個姐姐要好些。
雷讓德勒: 你讓我想起了某個人。
現在就他單獨一人了,我心想,他們都走了。可是,當我靠近書房門時,門又關上了。我聽到卡米爾的聲音:「我原以為你要採取公牛戰術的。現在是獅子戰術。那就是你說的話。」
德·希勒雷本想指出,他已經把自己的機會拋掉一次了(他本想說,通過聽到我妻子菲麗切蒂說的話);但是菲麗切蒂和她女兒帕米拉已在去年秋天離開這兒,到英國去了,由一向有用、一直令人充滿感激的傑羅姆·裴迪昂目送著安全通過了英吉利海峽。「讓我想想,」他說。「你有沒有買通布利索派人、羅蘭派人、吉倫特派人?」
「不,我沒有。把你的頭髮夾好。」
「法布爾,我說話當真嗎?」
「我不想要你,」他溫柔地說。
安萊特說:「假如她活過這一回,你會好嗎?」七月的早晨,陽光,令人神清氣爽的微風。卡米爾朝窗外看了看,看到了科德利埃大道,他的鄰居們正在四處忙碌,生活按照它痛苦而又尋常的方式在繼續;在商廊聽到印刷廠在工作;看到婦女停下腳步在道路上閑談,他在努力想象其他生活的類型或者其他死亡的種類。「我已經不再跟上帝做交易了,所以,難道你就不想從我這裏寫一份討價還價的東西,安萊特?」
「絕望了,是嗎?」卡米爾說。「甚至都不能為她祈禱。」
「卡米爾在迴避我,」戴洛瓦妮抱怨道。她在房間里踱步。「自從我回到巴黎以來,他跟我的交流還不到兩個單詞。」
「是的,可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沒有,」卡米爾說,「我們剛剛看著對方的臉。我希望,你剛才在門口聽話的時候,你不會被你聽到的話弄得不舒服吧?」
弗雷農:有些方面是真的。通姦和希伯來語。
作為一名出色的律師,她已經把自己的官司了結了。可是,難以相信——正如大家都這麼想、但是沒說出口一樣——這位姑娘已經同意做間諜了。如果卸掉武器,撤掉紅色,那麼,她似乎一點沒有受到傷害,無可救藥,甚至連神志都不是非常清醒。「安妮,」她說。「你應該考慮離開巴黎。到某個安靜的地方去。直到你恢復健康。」
丹東: 福奎爾先生自己表示樂意做任何事情。
她更加貼近地注視著他。她有著偷獵者的一張面孔,在檢閱大清早獵物的架子。
丹東: 保證不允許他們儲備軍火。好了,裴迪昂,這些都不過是技術問題而已。
法布爾: 他是大屠殺的一名兇手嘛。
羅蘭先生從來沒來。馬拉也是。
她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你在害我,」她暈乎乎地說。
弗雷農:你們家族引以為豪的地方在哪裡?
她在床沿坐下。「馬克西平時經常談到你,」她說。「多多了解你真好。我覺得你是這個世上他最喜歡的人了。可是,你跟他不一樣——你認為為什麼會是那樣呢?」

「可是她知道嗎?」
「是啊,他們愚蠢,是嗎?當拉法葉特成了唯一一個還願意為他們做事的人時。這就使得你想知道有關對付他們的智慧了。」

露西爾孩子的身體已經側向左邊,在使勁踢她。她幾乎無法讓自己站成大致筆直的姿勢了,更不用說,對訪客表示客氣了。「見鬼,」她邊說邊盯著戴洛瓦妮的外套看。「穿這麼一件紅色衣服,難道你就不熱?難道現在不是你該把它脫下的時候嗎?」事實上,她能看得出,衣服裡子已經磨破,上面還有街上的灰塵,甚至紅色也不像從前那麼鮮艷了。
「不,我的意思是——」哦,上帝在詛咒啊,露西爾心想,她並不聰明靈光,是嗎?「不,你沒有做——哦,難道你還聽不明白嗎?」
後來,來了這封拉法葉特寫給國民大會的信,告訴他們要打壓俱樂部,關閉雅各賓和科德利埃,或者其他……或者其他什麼呢?他會把部隊朝巴黎開進?「就讓他露面吧,」喬治說。「我要把他撕成小小的碎片,把他的殘肢斷體扔到王后的卧室里去。」
「報紙總是什麼東西都登,」露西爾說。「請你坐下。你穿著你這件紅衣服在踱步,快讓我瘋了。」
「是的。」

當然,她原本會猛地擊打他的下巴。可是,看一看他給她提供的東西——再一次友好地吸納她到這個陰謀中來,還有一份新的聲明,她笑了笑。「妓|女,」她說。
他把三角巾從地板上撿起來,繞著她的肩給她披好,這麼做的時候,把她抱得緊緊的,他的手指掐入她肘上方的胳膊里。「我要喊你姐姐了,」他說。「也許你身體不舒服吧。」
「或者根本不會。所有這一切都是突如其來的宿命論。事件是可以控制的。」卡米爾聽上去鎮定,但卻非常疲憊。
「下個星期,醫生說。」
福奎爾: 那麼你怎麼知道的呢?
「安萊特說我一定要走開,她說我播散恐慌。我希望你不介意我在這個時候過來。」
「我打攪你們了?」
「不過肯定,此乃慎重之事。」
「我知道,你會的,」露西爾說。沉默。「你想要講講有關奧地利人的情況嗎?是那樣嗎?」

維尼奧德顯得不安。他順著椅子的扶手在溜手指頭。他從一張臉望到另一張臉。
「可是,安妮,他們從你那裡想要得到什麼呢?」她想要補充一句,「因為你不是個什麼重要人物呀。」
「你沒有聽到公牛們在說當我準備就緒的時候。」
我們公寓里的來來往往得要小心進行才是,所以肖美特從沒有遇到過維尼奧德,埃貝爾的路線從來不會和雷讓德勒的路線交叉。這對我來說是個考驗;對於用人來說也是個考驗。我意識到明天,或者後天的氣氛中包含的緊張……羅伯斯庇爾過來了;坐好,敘敘普通的家常。他看上去跟以前一樣,像是從盒子里拿出的裁縫的模特兒,這麼的樣子正式、這麼的修飾妥帖、這麼的溫文爾雅。不過,除了他那帶條紋的橄欖綠外衣之外,他臉上還帶著一絲現在似乎從來沒有離過他臉上的微笑;這微笑里包含著緊張,這是他克制自己不要罵人的方式(卡米爾說的)。他對孩子問長問短;他開始講安東尼的故事,還說,他在一兩天之後就要講完了……所以,這個故事不是那麼糟,我心想,我們要活下去……在這麼一個乾淨的一絲不苟的人身上,令人感到奇怪的是,羅伯斯庇爾是多麼喜愛孩子,喜愛貓和狗啊。只是我們其他人把這個令人發愁的微笑加到了他臉上。
「哦,這真是好笑,」他說。「這真是難以置信。」
因為我覺得你是在企圖勾引我嘛。除了還沒把你的衣服脫|光,你在這方面做得再明白不過了。而且,有可能,你在一分鐘之後就會脫|光衣服。「你非常清楚,為什麼不,」他說。
裴迪昂: 我們得把曼大幹掉。
「可以。」
(於伏塞-聖-吉爾曼大街上卓陂的家中。咖啡館陰謀史上的一天。)
「可你說過——」
「嘿,卡米爾,」喬治說,「沒時間等你了。法布爾,請你把他的頭撞到牆上去。」「這是我正要說的話,喬治-雅克。我們再也沒有時間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正是這個威脅,或者正是因為他突然看到了未來,卡米爾才恢復了他的聲音:不過他開始用短小而又簡單的句子說話了。「我們必須重新開始。我們必須策劃政變。我們必須廢黜路易。我們必須控制。我們必須宣告共和國成立。我們必須在夏天結束之前完成。」
弗雷農:他是個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