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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 第五章 焚屍(1792)

第四部分

第五章 焚屍(1792)

「我們確實有這個能力呀。」
加布麗艾爾點點頭。「這些槍支一定要留在這兒嗎?」
「是的,我覺得情況會發展到這一步。卡米爾,我感到遺憾,以前我從來沒有見過你的小兒子。」
弗雷農撲通倒在椅子上。「有很多屍體——」他做了個從地面往上的高度的手勢。「對不起,我只好告訴你們這個,露西爾,路易·蘇魯已經死了。是的,我們看到的。我們看到它發生的。我們看到他在我們眼前被殺死的。」
路易:他們想要得到什麼?
為了圖個舒服,露西爾撫摸著加布麗艾爾的手。公寓里有十來個人,地板上有一摞武器。「再拿些燈過來,」丹東說,凱瑟琳拿了一些,她的臉圓嘟嘟的,眼睛不敢朝他看。之後,一些新的暗影便在天花和牆壁的對面跳起舞來。
外面有一小幫男人。他們在樓梯上一直非常安靜。有人上前一步:「我是安東尼·福奎爾-汀威爾。來找丹東,請你打聲招呼。」他的禮貌客氣是自動發出的,來得非常之快;與法庭上的禮貌客套一樣。
「馬克西,為什麼不吃呀?」
「不過你沒把握。」
加布麗艾爾坐了下來,裙子在沙沙作響。露西爾氣吁吁地醒來了。「就我一個人在,」加布麗艾爾說。「他們都走了。」
「我他媽的怎麼知道他在哪裡?如果他還在我離開他的那個地方,那麼他就是在市政大廳。那地方還沒著火,還沒有出現槍擊。」
「卡米爾。」他以前從沒見過的一位年輕的國民衛兵因為緊張嚇得眼睛睜得大大的,期待有人把他摑倒。「我們已經進行過一次針對保皇派人的巡邏,他們都穿著我們的制服,我們把他們關在我們位於費葉昂的門崗室。有人正設法把他們從我們這裏帶走。我們的指揮官已經請求增援部隊來清理院子,但是一個人都沒有過來。我們抵擋不住他們多久了——你能不能跟這幫暴民說說,你能不能把道理講給他們聽聽?」
「背叛原則。」
「你香檳喝得太多了。」
「你就這麼告訴我,」丹東說。「我要你回到那裡去。」
安托瓦內特: 上帝禁止。
一顆淚珠在加布麗艾爾睫毛的末梢上抖了一下。「我不在乎懷孕,真的。他總是非常高興。你們也習慣了。」
「我不想。」
「你覺得為什麼丹東一家要分床睡覺?」當她以為她們聽不到她的說話聲時,對露西爾低聲說。
「你不會回來,是嗎?」

裴迪昂: 多麼褻瀆神明啊。
「哦,真的!」路易絲一副鄙夷不屑的樣子。「『實際上』是什麼意思?英國外套是什麼意思?這裏,我們有了這麼個小小的高貴野人,露西爾。」
「那麼一切進展得順當了?」路易絲問。他看著他們,感到氣憤。他們都成了他的麻煩。
「他去看他母親了。他母親。我直到今天上午才知道。沒有音信,沒有信件,什麼都沒有。我可沒辦法呀。」
「喬治-雅克打算留在市政大廳,控制各種具體的運作。佛朗索瓦也在那裡,在隔壁辦公室賣命地工作。」
「你會看我一眼嗎?」
「好,你明白,我總是越來越有錢。」

因為在翹首等待,她把頸背拉得緊繃繃的。她把一隻手舉到臉上,淚水接著在手指間流溢出來了。

「與那個悲哀的胖傻瓜一道兒嗎?想要被人家當回事的人沒有一個願意為路易·卡佩犧牲。這多少有些滑稽可笑。」
「當然。不然我能在這兒嗎?」
「你原來以為,有一次——你笑了,說,人不能超越政治的。」
「我消息靈通,」布利索說。「絕對消息靈通。有人告訴我,他是他們的人。他們正在為他喊破嗓門。你怎麼看待此事?」
房間對面,卡米爾的聲音既是酸溜溜的,又充滿了關切:「兔子,我沒意識到你原來也有這樣的感覺,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嗎?」

曼大: 我們沒有彈藥。
「這幾乎不算什麼,」布利索凄涼地說,「只要他有鞭子在手。」
「我想知道,」羅蘭說,「這是不是就是共和國的良好開端。我們應該受這幫烏合之眾的耍弄嗎?」
卡米爾的頭放在他妻子的肩上睡了一個小時。
丹東笑了。「他是個當兵的,他想留下來。」
「你真是個虛偽的傢伙。你一定需要。你不能選擇了一條路線,然後否認自己與這條路線的必然後果有任何關係。」
咚咚咚一陣敲門聲。露西爾把門拉開;這個時刻再也沒有什麼讓她發愁了。一個身材魁梧的人站著,晃了一下,在門口把自己撐住。他是從大街上過來的一個人:「先生,請原諒,」路易絲·羅伯特說,笑了。「我覺得我們還沒有介紹呢。」
「他在指望什麼?」
「對任何一位正常人來說,這相當夠令人興奮的了,」丹東說。他想要乞求,這會順利嗎,我們會成嗎,我們會看到太陽升起來嗎?「哦,上帝啊,卡米爾,你回家去吧,」他說。「我最看不慣的就是你用那根帶子扎頭髮了。」
篤篤定定地,8月9號上午九點,丹東回來了。「你跟我發脾氣毫無道理呀。男人必須解決好自己的事情。這是個危險的行當,這個。」
「現在聽著。我打算對國民大會發表演說。如果那幫烏合之眾被消滅,那倒是件有益的事。」
「會的。很快。」
露西爾從人群中擠了出來,穿過房間,來到她丈夫身邊。他們用低低的聲音在說話。之後,她便轉身走開,高喊喬治、喬治;現在呢,她頭疼,是喝了香檳之後那種暈暈乎乎的、你感到你可以置之不理的頭疼,而且,她喉嚨里有一陣一陣的緊張情緒。丹東看也沒看她,不再跟弗雷農交談,然後用一隻胳膊摟著她,把她朝自己拉近。「我知道,我知道,」他說。「不過,你一定要堅強,洛洛特,你不是個傻姑娘,你一定要照顧好其他人。」他的臉很遠,可她卻想要得到他的全部注意,把她本人、把她的大事、把她的需要最終確定在他的心思里。不過,他也許會在下面大街上某個地方;他的心思在杜伊勒利宮,在市政大廳;然而,他的嘴卻在自動地說一些安慰性的話。
「難道他不會?我不知道。我有好幾個小時沒見到他了。我覺得,他安排把卡佩一家從皇宮帶出來的。」
「睡覺?」卡米爾說。「這將是一件新奇的事。我會在皇宮找到你吧?」
「回家去。睡覺。兩個小時。」
隔了幾張長凳,布利索正跟前任部長羅蘭在討論。羅蘭先生的臉色比以前更黃了;他把積著灰塵的帽子抱在胸口,彷彿這是他最後的一道防線似的。
「你怎麼能?」加布麗艾爾質問道。「怎麼你居然能笑?」
「有問題嗎?」
她直視著她熟悉的那些鄰居們的眼睛。誰會想到呢,我們這個區有這麼多的保皇派人?「你這個殺手的婊子,」有個男的對她說。她在臉上保持著微笑,一種特別讓人瘋狂的微笑,那是她從卡米爾那裡學到的,一種嘲諷的微笑,這微笑等於在說,行啊,來試試看。就在這麼想象之中,她把刀子光滑的把柄輕鬆地放到手心裏,用柄尖子頂著往裡凹陷的嫩肉。回來的路上,在她自己的前門外,又有一個人認出了她,朝她臉上吐了一口唾沫。
卡米爾笑笑,轉身。門關上。
「你一定要告訴他們,一旦暴民進入皇宮,我就無能為力了。到那個時候,就是魔鬼本人也不能拯救他們。」
「他哭著喊著要回家呢,」加布麗艾爾說。「直到我向他許諾,說今天他會見到你,這才把他安定下來。今天下午,我媽媽要過來把他接走的。」
「大會必須解散,」布利索說,「非得有新選舉才行。在本次會議結束之前,我們必須提名一屆新內閣、一個新部長委員會。是的,現在,現在我們就必須做——有人必須管理國家。作為內政部長,你必須回到你的位置上。」
「因為我擔心你要出事。你對我沒有義務。我們覺得我們自己——不,我們把我們自己——擺到了對立面。我從來沒有預料到,我從來沒有夢想到,面對現在這樣的局勢,我們的友誼會持續這麼長久。」
王后: 謀反正在你眼皮底下有序地組織部署啊。
路易絲·羅伯特說,「丹東,別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我們明白這個計劃的內容,我們只想知道,這個計劃現在是不是行得通。」
「沒有。」
「我上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她說,「他處於受驚狀態。」
維尼奧德把他已經吸入的那口氣吐了出來。「有一點。不過,真的,你非得講出的話完全令人如此耳目一新,興緻盎然。你說,把你已經開始的東西完成了。是在什麼方面?」
「我承認,他們當中有些人願意談判。他們想要重返他們的崗位。這隻不過表明沒有像布利索派的人這樣的事。」
一看到他,讓萊特的神就安定下了。咖啡終於拿了過來。加布麗艾爾從卧室門口過來,踉踉蹌蹌地,一邊還在繫緊裙子的束衣。「從清早到現在我沒見到佛朗索瓦,」卡米爾對路易絲說。他的聲音平平的,不自然,沒有一絲結巴的跡象了。「我沒見到喬治-雅克,不過他在簽署來自市政大廳的法令,這麼清楚,他活得好好的。路易·卡佩和他的整個家人已經放棄了皇宮,眼下在騎術學校。國民大會一直處於開會狀態。我覺得連瑞士衛兵都不知道國王已經走了,我肯定攻擊皇宮的人都不知道。我沒把握我們是否該告訴他們。」他站起來,把露西爾抱在懷裡一陣子。「我要再一次換換衣服,因為衣服上沾了干透的血跡,之後我再出去。」
「不會。」
「在維克多瓦家,他們安全嗎?」加布麗艾爾看上去病怏怏的,因為緊張,面露菜色。

「他的敵人?他的債主?他的愛好?」露西爾說。
王后把手伸遠,曼大吻了吻它。「我再也不會回來了,」他說。這是應該說的那種話。「給廣場值班營的指揮官下令。從後面發起進攻,驅散朝皇宮行進的暴民。」他草草簽了個名。他的戰馬在等待。值班的指揮官在幾分鐘之內等到了命令。在市政大廳,曼大徑直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他得到命令,要去彙報工作,可是,到目前為止,他能覺察得出來,要彙報,沒有合適的頂頭上司呀。他想到把自己鎖在辦公室里的主意。可是,這不像是一個稱職的士兵該做的事。
丹東猛地走到房間的另一邊。他抓住羅德勒的外衣前襟,用一隻手卡住他的脖子。「你要把他們帶出去,否則你要對我負責。我會看著你,羅德勒。」
「路易,看在上帝的分上。」
卡米爾搖了搖頭。
國王家人九*九*藏*書和他們的幾個朋友被擠進一個記者的包廂里,包廂從主席的講台後面俯視著代表。從下午三四點鐘開始,源源不斷的請願者和代表的遊行隊伍你推我搡,經過過道,往外擴散到辯論大廳了。外頭傳過來的謠言令人驚慌,而且聽起來稀奇古怪。皇宮裡的所有撐子和床墊都被砍斷,空氣中飄著飛舞起來的羽毛,密密實實的。妓|女們在王后的床上來來回回乾著她們的行當:這種景象與更多的故事有多吻合,沒有人能說得清楚。有人看到一個男的在一具屍體邊上拉著小提琴,那人的喉嚨被他割斷了。有一百人被刺傷,被棍子打死在艾榭勒大街上。有個廚師被人當菜烹了。用人們從床下被拉了出來,從煙囪里拉了出來,然後被拋到窗外,結果在叉子上被戳住。大火已經開始,傳來了常見的、令人生疑的食人報告。
「羅西洛爾,」丹東說,「謝謝你。」他眼睛瞥了一下曼大的命令書,區警察專員已經把命令書抓在手中。「讓我們沿著商廊走過去,請曼大向新公社解釋一下為什麼他要部署武裝力量與人民作對。」
「對不起,」加布麗艾爾說。「我無法聽懂你們的談話。」
羅德勒: 夫人,整個巴黎都在朝你們行進。你希望對國王遭到屠殺,對你、對你們的孩子遭到屠殺負責任嗎?
「多好的女人啊,多好啊。在炮彈嘴裏,還要照顧孩子。」
「我不是在選擇一條路線,我是在堅守信念。」
法布爾從臨街的門飛快地沖了出去,穿過商廊,來到科德利埃大街,然後進了同一棟建築內的另一扇門。他心想,為什麼喬治-雅克和卡米爾在牆上敲出洞來呢?真的,假如我們住在同一屋檐下,這樣會更容易。

「有風險,不過,從道德上來說,無可挑剔。」
「我不需要那樣的結局,」路易說。
「大議會院,先生。」裴迪昂正朝王室公寓趕路,大箱子四周圍是不同官位的緞子。他經過的時候,貴族們趕忙從他走的路上閃開。
「你想要拿你的抽陀螺嗎?對,我想,你也許要拿那個東西。」
此刻,他向下望著她,一臉的沉重,他在考慮她的請求;他要給她一個誠實的回答。

戴洛瓦妮一身黑;腰帶上別了一支手槍,手裡拿一把馬刀,臉上亮閃閃的。突然傳來一聲高喊:「囚犯們出來啦。」她站立在大門口的前面,囚犯中的第一個被拽出來的時候,她朝身邊的男人發出信號,他們隨即把劍和斧頭舉起。「難道就不能有個人去阻止她一下?」卡米爾說。他把衛兵那隻束縛他的手抖開,開始推開人群向前,一邊還衝著人們大聲叫嚷,要他們不要擋路。弗雷農跟在他身後,用力沖開一條小路,然後抓住他的肩頭。卡米爾猛力把他推開。人群向後倒下,眼前這兩名愛國長官要把彼此拉開的這個情景分散了他們的注意。
裴迪昂: 什麼,一點都沒了?
「我想,二月份吧。好像距離現在有好長時間了。」
「哦,可是來得這麼快,」露西爾哀怨地說。
露西爾旋風似的穿過房間,把手放在丹東的肩上。「別發愁,」她說。「我們會贏。我知道。」
丹東笑了。「這些日子,你的詞語表達變化了,夫人!我們可以分辨出婚姻給你帶來什麼樣的結果了。」

「這個難道你不信?」
「我盡情放縱。」
布利索的目光跟隨著維尼奧德在走。完全可能,盟軍,派系,還有條約被提議,被起草,被違背——假如他不到每一個地方去,不到每一個黨派去,不到每一次談話那裡去——將會出現那個令人後怕的可能性,那就是,他也許要喪失作為法國消息最為靈通人士的地位。
羅德勒: 是的。不過,我覺得我要檢查一下,萬一你——你在哪個地方被扣住。
「現在聽著,」丹東的藍眼睛在盯著她看,接著,她便聽到再熟悉不過的話語了,我要把你當作成年人一樣說話。可是今天他沒那麼說。「現在聽著,你嫁給卡米爾的時候,你知道那意味著什麼。你只好選擇安全的生活或者處於革命當中的生活。可是,你認為我會請他去冒不必要的風險嗎?」他的眼睛游移到時鐘上面;她呢,在跟隨他的目光。她心想,現在我們應該根據那隻時鐘來衡量我們的活命了。這是送給加布麗艾爾的結婚禮物;時針尖尖的,細細的鳶尾花紋章。1786、1787。喬治當過國王議員。卡米爾曾經愛過她母親。那時候她十六歲。丹東用帶疤痕的嘴唇碰了碰她的前額。「勝利將成為灰燼,」他說。當然,他可以跟她進行討價還價。不過,他不是那種男人。
「他躺在我們床上呢。我覺得他在哭。」
「是的,」卡米爾鎮定地說。「她要給人家殺掉的。」
他想要卡米爾說,弗雷農救了我的命;或者,至少要說,弗雷農阻止了我干一件非常非常愚蠢的事。可是卡米爾只說,「看在上帝愛的分上,你就把它作為回憶保存吧。要是我再聽到任何關於今天上午的事,我就要傷你了。而且還不是小傷。」

他們跟在路易有些松沓的肩頭後面,按部就班地依次進入寢室。不過,國王把他那蒼白、飽滿、焦慮的臉側向他們——把門啪的一聲,當著他們的面給關上了。
「在這個時刻,你看上去更糟了。」

「鄉下空氣嘛,」丹東說。「現在獲得了很多能量。你該更加經常離開巴黎。可憐的卡米爾。」丹東把卡米爾的頭拽到自己肩上,然後摸著他的頭髮。「他給嚇壞了,給嚇壞了,給嚇壞了。」
「哦,加布麗艾爾!」
「我會制止你那樣做。今晚,我要讓人把你逮捕。我不會讓你自殺。」
路易絲從客廳里喊道:「我覺得加布麗艾爾要暈過去了。」
路易: 先生們,我懇求你們放棄勞而無用的防守,撤退吧。對你們來說,對我來說,這裏已經無能為力。讓我們走吧。
「你怎麼回來得這麼快呀?」
他已經沾過運氣,這個《使徒行傳》記錄人。在1789年和1790年,暴民們可以把他殺了;他們正是燈柱律師驅使下的暴民。路易在那個時候已經越過邊界進入移民營地。如果他不是一心一意要擺出某種自殺的姿態,現在他為什麼要回到巴黎來?
「你的事情被解決好的次數,我數都數不過來了,」法布爾說。
「只有等到形勢與我們的目的吻合的時候才行,」馬拉說。
「你拒絕。」
「為了不睡著我一直在喝。」
有人在吃吃地發笑。露西爾心想,如果你愛上了我,我也無能為力,你應該有更多的理智,你沒聽到埃羅說,他的人生完蛋了嗎,你沒聽到亞瑟·迪龍說過這句話嗎,他們都知道,什麼時候遊戲就是遊戲。現在,這可不是遊戲;這跟愛情毫無關係。她把手抬起,對著卡米爾舉了一下。她覺得她必須敬禮。之後便轉身走進卧室。她把門稍稍半開著;一絲燈光從別的房間滲透進來,滲透進來的,還有奇怪的低弱的談話音節。她坐在長沙發上,往後靠,開始迷糊了,這是一種聚會之後的迷糊,迷糊里滿是支離破碎的夢。
「蠢蛋,別再重複我的話。我要你把國王弄出去,你這麼做的時候,迫使他放棄防守。我要你現在就回去告訴路易,告訴安托瓦內特,除非他們離開皇宮,放棄抵抗,使他們自己處於國民大會的保護之下,否則,幾個小時之內,他們將會喪命。」
「不想,」安東尼說。
聖-奧諾雷大街上:「有當早飯的東西嗎?」艾蕾奧洛莉·杜普萊說。
「你不必跟他講過話。告訴他說,我要你人身安全。告訴他,你是我的人。」
「因為我在這個時間從來不吃東西,」羅伯斯庇爾說。「在這個時間我總是回信。」
「對你來說,我是原則,還是對我來說,你是原則?」
「以後,你邀請我,你會感到高興的。況且,誰知道啊——在共和國之下,我也許可以洗清自己。現在,」他說得非常輕快。(他總是給自己留出一些時間,好進行人身攻擊。)「現在,我懷疑布利索派的人正在妄圖與皇宮達成交易。他們一直在跟安托瓦內特談話,這一點我可以證明。在這個階段,他們還沒法傷害到我們,不過,以後,我們怎麼對付他們,這個問題是要出現的。」
「我要去睡會兒覺了,」丹東說。他走進她們剛剛離開的卧室,把門關好。衣服沒脫他就躺下了:眼睛盯著天花板,在等待警鐘敲響,在等待警報拉動,警報將使人們向外奔涌,衝上大街。時鐘敲響了:時間是8月10號。
他朝隨行的同伴痛苦地看了一眼。一把小小的、儀式時用的劍掛在他萎縮的小腿旁邊。他們都佩帶這些玩意兒,所有這些經過訓練的猿人。裴迪昂鄙夷不屑地嗤了一聲,便昂首闊步地向前了。
「我認為我說的話再清楚不過了。」
「維尼奧德正往哪兒去?」布利索問。
「是的,不過,這一點我已經習慣於在私下相信了。已經有這麼長時間了。最大的障礙還是丹東他本人。」

下午四點,科德利埃大街上:「可是,你不能只說『再見』吧。」卡米爾被驚呆了。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過去一半的時候,你不會人一露面然後就說,認識你二十年來,我一直感到愉快,現在,我去讓人家把我殺了。
「你在假裝羅得的妻子吧?」
「是的,現在我們需要他,我親愛的。時間到了。」


「帶她走遠一點,」丹東說。「天還亮著。」
那麼,可能吧,她從來不吃早飯;之後,她就記不清了。他們把加布麗艾爾弄到了床上,鬆鬆她的衣服,用扇子給她扇風。她打開一扇窗戶,但是來自街上的噪音讓加布麗艾爾更加心煩意亂;於是她又把窗戶關好,就這樣,她們忍受著炎熱。加布麗艾爾迷糊過去了;她和路易絲輪流互相給對方讀書,說說八卦,輕輕爭吵,講述各自的人生故事。幾個小時不知不覺地過去了,直到卡米爾和弗雷農回來。
「路易·蘇魯來了。」
「嘿,你到大街上去過了?」羅蘭反倒懷疑了。九九藏書
露西爾坐著,雙腳蹺得高高的,一邊看小說,一邊吃橘子。「你來啦,」她說,扳了一瓣給他。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
安托瓦內特: 我們這兒還有防守。
「你真的養成發布命令的習慣了。大家會覺得,你習慣於驅逐別人。」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啊?聖母啊!卡米爾在哪兒?」
「他在哪兒?」他問。


「背叛什麼?」
凌晨兩點鐘,國民大會開始目前的大會。伴隨辯論大會的是一些不方便的因素:就是被時斷時續的槍聲淹沒了的聲音,因為在早上八點半左右,王室一家人到了這裏之後,辯論一下子陷入了混亂狀態。僅僅在昨天,它才投票取消對君主制的未來做進一步的討論,可是,現在,確實,好像這個制度遺留下來的痕迹已被拋棄在被砸爛砸碎、被洗劫一空的宮殿里了。右派人士說,終止辯論就是造反的標誌;左派人士說,一旦代表們放棄這個問題,他們其實也就是放棄了做輿論領袖的權利。
「所以我明白了。不過,我懷疑你需要花力氣來嚇唬人家。難道你不覺得,不管怎麼說,我們或許還需要丹東嗎?倒不是因為假如人家拒絕給予他權力,他也許將要弄出個什麼事情來——而是因為一種信念——他是唯一能夠拯救這個國家的人?」
「可是你想救他們嗎?」
曼大: 裴迪昂,你確實弄懂了你有法律責任捍衛皇宮這個事實嗎?
「我知道。『自由、快樂、王室民主。』我過去相信我的口號,可我現在再也不信了。不會有任何王室地位,而且,我個人認為不會有多少珍貴的自由,有的將是戰爭和內戰,因此,我也不會給予快樂多大的機會。你一定明白,從現在起——過了明天吧,我的意思是——個人的忠誠在人們的生活中不會有多麼重要。」
「是的。」咧嘴大笑慢慢地消退了。他的眼皮跳著跳著,閉上了,然後又睜開。「那個婊子戴洛瓦妮在他站的地方二十碼內把蘇魯殺了。你知道,我們一整天都沒見到羅伯斯庇爾。也許,他躲在杜普萊的地窖里。」他的聲音開始拖得越來越小,小得聽不到了。「蘇魯跟卡米爾一起在騎術學校。小世界啊,馬克西也是。卡米爾是個勤奮的男孩,會走得遠。明天我們就會知道……」他眼睛合上了。「情況就是這樣,」他說。
「這話已經無聊。我們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得到國王和王后。其餘事情都是次要的,儘管我討厭看到女人受傷。」
三點鐘的時候,出現了火把猙獰陰險的火光:戰鬥的人群爆發出的宣誓聲壓過了行進中大炮的吱嘎吱嘎聲和轟隆轟隆聲。
「那些人可不是市政府。他們不是公社。他們是造反派。他們是犯罪分子。」
「行啊,小傢伙。」
「哦,你可以跟一位公爵夫人一起吃早上的巧克力了。假設只剩下一塊可以一起吃的話。可現在還有什麼呢?」露西爾有好長時間無法讓恐懼從自己的臉上消失了。
「喬治-雅克嗎?他到阿希斯去了。」
卡米爾說,「我們本以為你又一次把我們給拋下的。」
加布麗艾爾搖搖頭——不知所措,極其睏乏。從河對面那兒,槍聲大作,密集不斷。「聖母啊,我看上去好像已經在墳墓里待了三天了,」當他們再一次把枕頭放下,把加布麗艾爾放到水平位置時,路易絲·羅伯特看到了自己的樣子,說。

卡米爾做了個不耐煩的手勢。「當然,這可以迴避。回你的公寓去,把你認為可能會使你牽扯進去的東西全部燒掉。要非常小心,因為你要注意,在革命進行的時候,有很多新的犯罪行為。僅僅把你需要的東西收拾好就行,你不可以把你的樣子弄得像你正往某處出發一樣。以後,你可以把你的鑰匙給我,我會幫你打理一切,在——我是說,在下個星期之後吧。不要回到這裏來,我們邀請了幾個馬賽人吃早晚飯。到安萊特·杜普萊希斯那兒,就在那兒待著,直到我回來。你到那裡的時候,坐下,為我準備一份非常清楚的聲明,說明一下,你想要你的財政事務怎麼處理。不過,口述,不應該用你的筆跡,我岳父會為你做筆錄,他會給你忠告。別簽字,別把聲明到處亂放。同時,我會給你辦一個護照和幾份文件。你會說英語,是嗎?」
「你見到那人了嗎?福奎爾-汀威爾?卡米爾說,他的所有親戚都是那副樣子。」
「假如你見到他,別讓他礙我的事。今夜我不要他靠近我。我也許不得不做些事,會冒犯他那細膩的禮貌得體感。」他頓了一下。「現在我們可以按小時來計算時間了。」
「什麼意思?」弗雷農說。
「我認為——」卡米爾猶豫了一下——「我認為他們正在焚屍。」
裴迪昂: 捍衛什麼?
她說,「兔子,我沒要你做什麼事。你只要把你自己照顧好就行。」
法布爾衝進卧室,把那瓣橘子一口塞進嘴裏。他朝床和卡米爾猛地撲將過去。「不,請,別,請,」卡米爾說。他用雙手捂住臉。「法布爾,別打我,我病了。我受不了。」
露西爾眼睛睜得大大的。國王嗎?不:丹東才是她所指的那頭豬。她沒法想出答案。
「謝謝你,可是,不。」
下午兩點。馬拉過來了。他看上去比過去更髒了。他的皮膚,彷彿同情他的工作似的,呈現出劣質新聞報紙的顏色。
「哦,在皇宮裡,到現在這個時刻他們要大開殺戒了。」
她在前門裡止住腳步,把唾沫揩掉,然後慢悠悠地上了樓梯,坐下,把麵包放在膝下。「你要吃那個?」讓萊特邊說,邊在雙手之間擰著圍裙,一副痛苦的樣子。
「行,媽。我知道。」
「哦,除了一場巨大的地震之外,還有,太陽正在變黑,月亮正變成血色,天空如同捲軸,捲起時消失了,最後七個天使和最後七個瘟疫一起來臨了——所有這一切都是一向存在的危險,我同意——我看不出來,對他而言,現在有多少事情在出差錯。只要我們贏了,我們大家都會安全。」
卡米爾衝到前頭;那位國民衛兵在他背後。路易·蘇魯是囚犯中第四個出現的。聽到戴洛瓦妮的一聲高呼,人群不再前進,他們甚至還往後移動,就在這麼做的時候,他們把後面的人壓垮了,因此卡米爾變得無援無助,無法動彈了,他的手臂被鉗制在身體的兩側,就在此刻,他看到戴洛瓦妮靠近路易·蘇魯,對他說了一些只有他才能聽到的話;路易舉起一隻手,好像要說,現在弄到這個地步,還有什麼意義?這個手勢在他腦子裡刻下了印記。這是最後的姿勢。他看到戴洛瓦妮舉起手槍。他沒有聽到槍響。幾秒鐘內,他們都被垂死的人包圍了。路易的屍體——也許,他還在呼吸吧,沒人能夠知道——被拖進了人群中,拖進了揮舞的手臂和刀刃的漩渦之中了。弗雷農直對著這位國民衛兵大聲吼叫,可是這位年輕人,因為痛苦和茫然,臉上發紅,他抽出馬刀,高聲喊叫,要人們讓出一條出路。他們的腳在鮮血中稀里嘩啦地濺起了血花血沫。
「沒必要聽懂我們的談話,」露西爾說。「芮美對英國外套的情況全部知道,不過,它們不是已婚男人會喜歡的東西。我想,特別是喬治-雅克。」
戴洛瓦妮已經衝上來了;這裏就是她自己的、她小小的巴士底獄。此時,一幫充滿敵意、紀律鬆散、無法集合的暴民們有了一個領頭人;對於門崗室里的囚犯們來說已經太遲,因為你所能聽到高過叫喊聲、高過這個女人自己聲音的就是玻璃的破裂聲和木頭的斷裂聲。她在趕著他們繼續向前,他們鑽進門裡時,像是籠子里受到刺|激的野獸一般,用盡了力氣對著窗戶的鐵欄杆猛攻。不過,他們是在破門而入,而不是破門而出;面對狹窄通道上的一把把刺刀,有一陣子他們向後倒下。可現在他們正在拆毀這棟建築。他們是些吃石頭的野獸,這次進攻不是為了包圍;他們手裡有的是鎬頭、斧子,他們正在使用它們。前排進攻人員的後面是大院,眼下院子里他們的祝願者蜂擁而至,他們高呼,他們揮舞拳頭,他們搖晃手中的武器。
凱瑟琳·莫婷翻翻白眼。「再聽我說一次,先生。丹東夫人已經到楓特蕾她父母那兒去了,丹東先生到阿希斯去了。假如你們不信我的話,你們繞過拐角去問問德穆蘭先生就是。因為我跟他說過同樣的話。」
羅伯斯庇爾抬起頭。「哦,不,不是那樣。我覺得丹東不想要我,我們將說什麼呢?研究他的方法。」
羅德勒一邊嗆著,一邊伸出手,像爪子一樣扣住丹東的胳膊。房間在旋轉。他心想,我要完蛋了。他掙扎著要呼吸,耳朵在轟轟地咆哮。丹東一下子把他摔在地上。「那是第一聲炮火。他們現在攻打皇宮了。」
「問問羅伯斯庇爾吧,」路易疲憊地說。「問問那個有良心的人吧,哪一個更重要,你的朋友,還是你的國家——問問他,在事情的格局中,他是怎樣權衡一個人的。問問他,哪個第一,他的老朋友,還是他的新原則。問問他吧,卡米爾。」他站了起來。「我想知道,我是不是該到這兒來——我到這裏來是不是會給你增加麻煩。」
「你別再來這個他媽的真誠,好嗎?」卡米爾問。「你讓我感到噁心。」
一看到國民衛兵的制服、三色綬帶,人群中有不少部分的人給他們讓路,讓他們通過。不過他們還沒到達人群的前排,這男孩便把手放在卡米爾的胳膊上,擋住他。「現在你無能為力了,」他說。
「先生,人不應該像狗一樣被殺掉,」這男孩對弗雷農說。他的嘴巴在顫抖。
「告訴我,我丈夫在哪。」
午夜,丹東回來了。他們聽到他的腳步時,加布麗艾爾被驚醒得跳了起來,他們跟在她的後面,連忙來到了客廳。
「我跟你說過,我會回來的。如果一切進展順當,我說過,我會回來過午夜的。為什麼你從來就不信我的話呢?」
「她必須下定決心這麼做。」
國王 [沉重地]:像在6月20號一樣。
露西爾聳了聳肩。加布麗艾爾用沉重的聲音說,「因為他用胳膊到處亂打,做夢的時候他也在打架——我不知道他在打誰。」
「為什麼不,加布麗艾爾?我確信,夠快的了,我們大家都要哭了。也許就在今夜。」
曼大: 差不多不夠。
「我想是把衣服刷子,」卡米爾說。「我們應該把自己和暴民區分開。丹東這麼說的。」他把三色綬帶掛到了自己肩上。「我這樣子可以給人家看嗎https://read.99csw.com?」
「可是你不能把他們全部殺了吧。」演講人的聲音發抖。
「那麼為什麼還要在這個話題上扯遠?」
裴迪昂: 羅德勒,你在那裡拿到的是什麼東西?今晚你需要法律書。
他把頭低下,好低聲地對著她的頭髮耳語。「我希望你就是我放縱的對象。」她笑著抽身走開。
丹東咧嘴笑了笑。他把一隻手放在她的肩上,捏了一把;這麼快樂,這麼疼痛,她快要喊出來了。「我現在出去一趟。市政大廳。其他方面的事,他們會不停地朝這裏跑——」他在門口停住。他不想去親他的妻子,就讓她開始哭泣吧。「洛洛特,你在這裏把事情打理好。盡量不要過分擔心。」之後,他們便聽到他大步流星下樓的聲音。
「嘿,」露西爾說。「換換風景吧。」這三個女人拿起她們的小物品,鎖好門,下了樓,來到外面,走進了商廊。她們總是到處散散步,走到露西爾的公寓,走到位於另一個地方的候審監獄。四周圍沒有一個人;空氣新鮮,甚至還有點冷颼颼的。從現在起,過上一個小時,將會出現炎熱的前景。露西爾心想,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活過啊:這個可憐的、遭到背叛的奶牛,靠在我的右肩膀上,這個膽小的悍婦,靠在我的左肩膀上,這個身子沉重的傢伙,是個空中飛人;她只好協調她們沿著台階朝上走的步伐。
露西爾出去買用來當早飯的麵包。請讓萊特去買,沒有必要;天上還有亮光,這個女人的神經已經斷裂,她在圍繞公寓到處跑著,像露西爾說的那樣,像一隻沒了頭的母雞。
等加布麗艾爾覺得身體夠有力氣的時候,她說她想回到自己的屋子裡去。大街上人山人海,喧鬧鼎沸。看門人早就嚇得惶恐萬狀,把通向商廊的大門關上。加布麗艾爾捶門、敲門、按響門鈴、大聲喊叫,要人放她進去,到自己的屋裡。「我們可以從麵包師的家中穿過去,假如他讓我們進去的話,」她說,「從他的前門進,從他的后廚房出。」
「真的?塞爾文·克萊維耶爾?」
貴族們站著,面面相覷。直到那個時刻,事態的嚴重性才變得顯而易見。「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先例啊,」他們低語道。
正午過去了。街道上變得沉默起來。這就是最後時刻要出現的情景吧,露西爾心想;世界末日到來的時候,這就是將會出現的景象吧。我們正在等待太陽死亡。可太陽不會衰落呀;它在照耀,最後照耀在耀眼的三色旗上,照耀在馬賽人的頭上,照耀在為勝利高歌猛進的遊行隊伍上,照耀在忠誠的正在躲藏的科德利埃派人身上,他們有腦子,整整一個白天待在家裡沒出來,此刻他們卻潮水一般涌到了街道上,為共和國高聲頌唱,高呼打倒暴君,高喊他們的領袖丹東。
在別的人中間,他們聽到丹東的聲音,時斷時續的:「福奎爾——明天的頭一件事,不過,要等——在適當的時候,到杜伊勒利宮去一趟,裴迪昂應該知道,橋上的大炮,告訴他要趕緊完成。」

也許是在兩個小時之後,他們聽到有人敲門;露西爾過去開門的時候,加布麗艾爾跟在後頭。
「不,」卡米爾說。「這一點,我倒從來沒想到過。」
「我這就來,」卡米爾說。
然而,這場只有幾秒鐘的優雅場面過去了;從前排隊伍中傳來一聲動物般的厲聲尖叫。戴洛瓦妮放下了胳膊,像個公共行刑者一樣;劍和斧頭一起行動了,一個接著一個,囚犯們挨踢的挨踢,被拉的被拉,等著為他們準備好了的死亡。
「照這樣子啊,」路易絲說,「你要有八個、九個、十個小孩了。什麼時候有的?」
「假如你需要什麼,告訴我一聲就是。」露西爾朝自己的卧室拖著步子走了過去,打了個岔,去拿一隻還有三英寸深的香檳瓶子。她有了要喝它的慾望,不過之後回想到,沒有什麼再比這不愉快的了。這些酒瓶開了好像已有一個星期了。
「他們在砸碎皇宮的鏡子,」此人說。「科德利埃派人現在當國王了。」他把什麼東西甩給了加布麗艾爾。她笨手笨腳地接住了。是一把發刷,沉甸甸的,發撐是銀子做的。「從王后的梳妝台上拿過來的,」此人說。
在這個寒磣、不透氣的記者包廂里,王室的孩子們睡著了。認為要保全體力的國王正在啃著一隻雞腿。時不時地,他在傷心的紫色外套上面擦擦手指。在他下面的那些長凳上,一名代表用手抱住頭。「出去小便,」他說。「卡米爾·德穆蘭伏擊了我。把我推到牆上,要我支持丹東做教皇。或者什麼的。彷彿丹東可以代表上帝,他們還沒有決定好,但是有人告訴我,我最好投票選他,否則,我可能在醒來的時候喉嚨就被割斷了。」
「丹東是個十足的騙子,」羅蘭說。「也許我們應該請他擔任司法部長?」
「我要把他們的罪行搞得更複雜,」丹東說。他把手向前一伸,一把抓住曼大的衣服前襟,用力把他從房間里拽了出來。羅西洛爾身子前傾,靈活地把侯爵輕巧細長的劍沒收了;他在自己的手指中轉動了刀柄,然後做了個鬼臉。
「不,一直要到我親自聽見這個宣布才行。如果我現在就離開,一切將會垮掉。」
「那麼」——他在懇求——「假如你不那麼做,就在今晚九點回到這裏來,明天我會把人引開。沒有人看到你。至少你還有機會。」
「你想要什麼?」羅德勒的意思是,和我在一起吧。他的惶恐不安明明白白地表現在臉上。「丹東,無論你怎麼想,我可不是保皇派的人。我之所以在杜伊勒利宮,因為我是被命令到那裡去的。不過,我希望你和你的指揮官們知道你們在幹什麼。你必須知道,屠殺是可怕的。瑞士士兵要戰鬥到最後一個人。」
他朝羅西洛爾點了點頭。羅西洛爾把身子斜出了窗外,開槍把曼大打死了。
她緊張地點了點頭。福奎爾長著又濃又黑的頭髮和黑皮膚,和卡米爾一樣;不過,他頭髮直,臉硬,嘴唇和卡米爾一樣單薄而又堅定,有一副要應對危機、應對變得愈加險惡的形勢的架勢。從他這兒找到家族相似性是有可能的,是的。不過,當你看到卡米爾的時候,你要去撫摸他;當你看到他堂弟的時候,你卻沒有那樣的反應。
「天哪,」路易絲說。「露西爾,你有多少個愛慕者啊。他可能是等了兩年才獲得做這事兒的機會的。」
維尼奧德,也就是現任國民大會主席,很久以前就不再努力區分真相與幻想了。在他下面,在議會議員的席位上,他數遍了,侵略者的人數比代表們多。每隔幾分鐘,大門總是被猛地撞開,接納痛苦而又疲憊的人們,他們身背搶劫物品的重荷,如果搶劫的東西尚未被直接帶到騎術學校,他們走起路來就踉踉蹌蹌。真的,維尼奧德心想,把內嵌的夜用凳子和全套的莫里哀文集放在人民腳下,這做得太過分。此地開始像一間拍賣室了。維尼奧德沒有惹人注意地開始鬆開領結。
「我在撒謊,是嗎?」馬拉說。
「它的意思是,現在他們將會控制,以後再使之合法,」露西爾說。
「讓他保保暖,」加布麗艾爾不假思索地說。
國王看上去暈暈乎乎的。他習慣了長覺,習慣了作息安排有規律。安托瓦內特坐得非常挺直,她那哈布斯堡的下巴緊鎖著。她看上去完全像裴迪昂預料的她要表現出的那個樣子。皮埃爾-路易-羅德勒,塞納河部門的一位高官,站在她的椅子邊上。他手裡正拿著三卷碩大的裝訂好的書,跟國民衛兵總司令曼大侯爵在談話。
加布麗艾爾跟在幾個男人後面進了卧室。露西爾轉身面對路易絲·羅伯特,張開嘴巴要說平常說的那番話的時候,被她臉上的狂暴神情驚呆了。「假如佛朗索瓦出了什麼事,我要親自把刀插|進那頭豬的身體里。」
「是的。」
「丹東。」羅德勒抬頭看看擋住門口的身影。「丹東,你醉了。」
露西爾把籃子挎在手臂上。雖然外面暖洋洋的,她還是用一件夾克衫裹住自己,因為她想把那把小刀放到口袋裡。沒人知道她有這麼把小刀;她幾乎都不讓她自己知道,不過她一直就隨身帶著,萬一用得著它呢。想想看,她心想。我本可以住在塞納河右岸。我本可以嫁給財政部的高級職員。我本可以坐著,雙腳蹺得高高的,給一條麻布手絹綉上爛漫的玫瑰圖案。可是相反啊,我眼下走在科德利埃大街上,為了找一根長棍麵包,為了方便,還帶了一把三英寸的刀子。
「我覺得,我們真的不想知道你在想什麼。德穆蘭太太,」路易絲說。「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不想知道。」
「他們不敢拿你的性命去冒險。」
在杜伊勒利宮,朝臣們正在為國王的就寢儀式做好準備。他們按照歷史悠久的禮儀方式互相請安。這裡是出身高貴的貴族,接受剛剛被王室的小牛捂得發熱的王室長筒襪;這裡是達官顯貴,他們的任務是向下翻轉床單;這裡是受過嚴格訓練的純種貴族,他們——像他的父親在他面前那樣,像他的爺爺在他父親面前那樣——把王室的男用長睡衣遞過來,幫路易·卡佩把它穿在藍白色發胖的身軀上。
「丹東是個極好的愛國者。可是,我原先以為到現在這個時候,他可能會派人來找我的。」
「什麼是英國外套?」加布麗艾爾說,眼睛渾濁地從這個人身上看到那個人身上。
「這並不理性。」

「丹東到底在打什麼鬼主意?嘿,你一定知道。」
「我不要你考慮這件事,以後吧。」
「多好的表達方式啊,」丹東說。從窗戶那兒,他們注視著孩子穿過商廊的速度,他在他媽媽和外婆的攙扶之下,邁著大步在行走。「他想雙腳不要著地就繞過拐角呢。」
「你想要拿什麼?」安琪莉可大聲地問那小孩。
「沒有人會給我增加麻煩。沒有任何權威能這麼做。」
伊麗莎白太太: 是嗎?
露西爾掏出手絹,朝自己的脖子點了點。這不是我早上遇到的愛慕我的人,她心想。她把一隻手指頭擺了擺,把自己的聲音降低成一種腔調,為了模仿她操練得不錯的芮美的聲音:「我剛剛對他們說過,現在,男孩們,別再為我吵吵鬧鬧了——自由、平等、博愛,記住了吧?」
「生活常常呈現出殘酷的一面,」維尼奧德喃喃自語道。「讓我們努力保持理性吧。」
「讓他跟你在一起,」她說。「喬治,我求求你。」

「請你照顧好卡米爾,」她說。「請你別讓他出事。」
「你什麼意思,又一次?」他一把抓住卡米爾的手腕,把他拽到房間的對面,用一隻胳膊托起了他的小兒子安東尼。「哦,我想你啊,我的九-九-藏-書乖乖,」他說。「整整兩天了。你為什麼在這兒,嗯?」他問孩子。「你應該出城的。」
走上前來的第一個猿人起碼有八十來歲,一個顫抖著、像是用薄紙做成的猿人,嘴裏說著裴迪昂無法辨別的騎士隊命令,胸口上面亮閃閃的。他禮節性地鞠躬。「市長先生,人家不會坐在公寓里或者坐在靠近公寓的地方。除非得到特別指令要這麼做。難道你不知道?」
「佛朗索瓦在哪裡?你把他派到哪裡去了?」

「你已經把那個弄好了?」法布爾說。「打開,不是收拾?」
路易絲·羅伯特一屁股坐在她面前的地板上,抓起她的雙手,用力擠壓。「他們會敲警鐘嗎?」露西爾問。
「出去?」
「你的勝利就是我的死亡。」
「是的,是的,是的。我要讓他們到別處去嗎?」哦,洛洛特,你說得有道理。
「我覺得你該回家,卡米爾。你一直在說完全錯誤的話。」
「哦,來吧。」露西爾把身子從椅子上拖了下來。安琪莉可有些惱羞成怒了。經歷了這些年月,她女兒還沒弄懂什麼時候男人需要女人走開。這是一種無能呢,還是持續不斷地表明自己抵制這樣的情形呢?在門口,安琪莉可轉過身。「喬治,我覺得沒有必要說當心吧?」她朝卡米爾點了點頭,把幾個年輕一些的女的趕走了。
他把手伸了過去。卡米爾轉身,拒絕了。路易說,「神父巴拉爾蒂爾還在監獄,親愛的。你想看一看能否把他從監獄弄出來?」
他從室內出來,把領結拉好,用手指頭在他有些發青的下頜上輕輕擦過。「喬治-雅克,」露西爾說,「你看上去多厲害,可是卻一無所獲。我著重宣布一下,你已成為人民中一位合適的人選了。」

「你自己在冒險,」路易說。「我不需要告訴你為什麼人會這麼做。我已經不再痴心妄想讓你成為一名王室成員了。起碼,在這一點上,我們還是有共同之處的——我們堅持我們的原則。為了捍衛皇宮,我已經準備去死,不過,誰知道呢,國王也許會得到最好的結局。我們也許也會獲勝。」
他們到了院子里時,弗雷農用手指指:那是戴洛瓦妮。
羅德勒: 陛下,時間緊迫。
「是的,」維尼奧德說,「那好像是個合情合理的想法。現在,你認為他為什麼那麼做?」
路易轉眼朝別處望去。「我不知道……也許最終我贊成你的看法。不過,這是再也沒法迴避的了。」
「可你到底在搞什麼名堂?」
他扶好她,坐到了椅子上。「她費了老大的勁兒一直筆直地坐著,」路易絲·羅伯特說。此刻,她的皮膚在胭脂下發亮了;佛朗索瓦回到了她身邊。
「我們要丹東負責哪個部?」
「那麼,丹東聲稱要為國家代言了?」艾蕾奧洛莉說。她注視著他的臉。
羅伯斯庇爾讓她把文件放在他的辦公桌上。他沒碰,不過用眼睛溜到了簽名上面。「以國家的名義——丹東。」
丹東回家了。時間是在傍晚。他們能在外面的大街上聽到他的聲音。他是和我們這個時代的天才法布爾、屠戶雷讓德勒、比世界上最壞的人還要壞得多的考洛特·德·艾爾博瓦、佛朗索瓦·羅伯特,還有韋斯特曼一起回家的。他回家了,雙臂擁著雷讓德勒和韋斯特曼的肩頭,腳下步子不穩,臉也沒刮,疲憊睏乏,渾身散發著白蘭地的臭氣。「我們勝利了!」他們高呼著。這是一首簡單的歌曲——就像口號那樣,切中要點。他把加布麗艾爾一點一點地收進了懷中,兇狠地保護性地抱著她;再一次,她的雙膝撐不住了。
他在妻子頭頂上親了一下。「加布麗艾爾,你願意給我打開行李嗎?」
「是的,的確,」布利索說。他心想,這是我生來就要做的事:形成各級政府。「除了你們不會再有王室的否決權阻撓你們之外,一切又回到了六月的情形之中。你們將有丹東作為你們的一名同事。」
可是麵包師甚至都不肯讓他們進他的店鋪;他直衝著她們大喊大叫,一邊用手推搡加布麗艾爾的胸部,弄傷她,扭著她的身子,把她推回到大路上。她們把她架著拖走了,回到大門口,倚著門縮成了一團。有一群男人把她們圍攏起來的時候,露西爾把手伸進了口袋,感覺到那把刀還在那兒,然後用手指尖摸著刀子;她說,「我認識你們,我知道你們叫什麼名字,如果你們再靠近一步,你們的頭在天黑之前就要被叉到叉子上,幫助他們把你們的頭放到叉子上,我會從中獲得最大的快|感。」

加布麗艾爾站到一邊。「我一定要把他叫醒嗎?」
愛國者在廣場上用大炮瞄準的時候,大概是早上七點半。在那些大炮後面是暴動公社所能找到的各種類型的武器:火槍、馬刀、彎刀,還有一排一排的神聖的叉子。成千上萬的造反者高唱著《馬賽進行曲》。
裴迪昂: 忘掉你的那些法律書吧。把它們扔掉。把它們燒掉。把它們吃掉。不然你也許還想著保留它們,用它們砸在人們的頭上。這樣比他們全都佩帶的那些刺刀更好。
弗雷農撿起一支槍。「就我本人而言,」他說,「假如今晚完蛋,我不會感到遺憾。」他用眼睛瞅了一下露西爾。「我覺得,像我現在這麼活著,我的人生毫無意義。」
「這個胖雜種,」法布爾說。「我斷定他打算要躲得遠遠的。」
「我乃刀槍不入之人,」讓-保羅·馬拉說,「子彈和你的智慧都進不來。」
路易絲和加布麗艾爾正在等待消息。他進來的時候,一直沒有跟人說話。
「我覺得我們不該試著回到楓特蕾去,」安琪莉可說。「維克多瓦會留我過夜。你想去看你叔叔嗎?」
「哦。」
巴蓓特站在門邊。圓圓的、早晨的臉。「爸爸把這個送來了。丹東在市政大廳簽署各種通知。」
「如果你今天到大街上去過,你就不會懷疑了。」
主席做了個手勢,在尋找他的替身。「請給我讓個路,」他在愉快地懇求。
裴迪昂: 我有權宣布。
這個詞語在不住地貿然闖進這次交談:以後。
「會理性的,」維尼奧德平靜地說。「我的同事們打算把政府從機會和偏見的範圍內消滅,使政府進入一個合乎邏輯的過程。」
羅蘭嘆口氣。「瑪儂不會喜歡這樣。」
「如果他改變主意,我叫他過來。這件事做得對不對?」
「共和國萬歲,」維尼奧德說。他開始朝主席台走去。
弗雷農試探性地把一隻手放到她的臂肘上;她的胳膊從他的手那兒遠遠地縮回。「洛洛特,我們大家彼此都要小心,」他說。「這是我們盡最大努力所能做到的事。」
加布麗艾爾的前指把突出的那個字母從頭至尾撫摸了一遍:那是獻給安托瓦內特的「A」。此人身體向前側了過去,圍著露西爾的腰肢一把把她抱住,把她雙腳離地旋轉了起來。他渾身散發著酒精、煙草和血腥的味道。他親吻著她的脖子,是一個吮吸的、貪婪的、無產者的親吻;他又讓她雙腳落地,之後便噼里啪啦地跑回到街上去了。
「你是在請求我接受個人忠誠,因為革命——因為你所認為的革命將是——當我所愛戴的人被他的愚蠢毀滅的時候,我就必須堅定立場。」

路易絲·羅伯特搶劫了加布麗艾爾的梳妝台。她找到了一罐胭脂,把它塗成圓圓的猩紅色的斑點,像她們過去在皇宮時常做的那般。她給露西爾塗了些,可露西爾說,「來吧,你這個盪|婦,你知道,我是沒法變好了。」
從沙灘廣場那邊,傳來越來越多的眾人吼叫聲。丹東把白蘭地嘩嘩倒進了一隻玻璃杯,一邊站著,一邊在手中把杯子像搖籃一樣托在掌心。他伸手去鬆開領結,領結他是在商廊那邊的家中白費時間繫緊的。他脖子兩邊的脈搏在跳躍。他感到口乾。一陣嘔吐的感覺在心中湧起。他從杯中又咂了一口。嘔吐感減弱了。
「也許是那樣,」艾蕾奧洛莉認同。那有什麼重要的?她總是無話不說:任何使他躲在杜普萊的保護后感到安全的話,也總使他的心臟跳到明天、明天,還有後天。
羅德勒: 我剛在還在納悶,在城市界線之內,是否有必要先不戒嚴,塞納河部是否有權宣布。


「我是不是還醒著,我甚至都吃不準了。」
「革命並會不因為我的打扮模樣而看中我,丹東。我相信,你也一樣。行動之人,我們就是這樣的人,是嗎?」和往常一樣,馬拉似乎被某個私底下的笑話給深深地陶醉了。「把曼大帶到這兒來,」他說。
不過,所有一切好像都是為了8月10號這場巨大的災難準備的,許許多多的人希望出現變化,他們談起了來自馬賽的人要攻打杜伊勒利宮;這似乎是事先策劃好的大事,杜伊勒利宮由瑞士衛兵守衛,還有更多的穿著瑞士制服的人期望加入到國王那邊去。前一天夜裡,我們差不多被告知要出什麼事了,雖然沒人能想象到結果將是什麼樣子。9號這天晚上,牆上的一隻瓶子倒了,劃破了我的腿,弄得我走路一瘸一拐的,我只好坐在我們的平台上。平台的對面就是愛麗舍宮和杜伊勒利宮,從那兒,我能聽到九點左右的第一聲開炮,接著就是其他的槍聲和騷亂大作,持續不斷。我能看到人們在愛麗舍宮來回奔跑,屠殺的恐怖越來越濃,當國王離開他的衛兵,離開國民大會的時候,結果那些前來保衛他的可憐的人被他丟棄了,他們被拋下,遭到了暴民的瘋狂殺戮,不過,假如國王不去,選區絕大部分的人將會隨時準備去保護他;可是,當他們發現他到國民大會去的時候,他們全都掉頭去屠殺可憐的瑞士衛兵……這些殺人狂魔很多都從大街上經過,停下來給我們展示被他們屠殺的瑞士人的身體器官,其中幾個人我都熟悉……每個人好像都沉浸在自己的殺戮榮耀中,好像甚至要通過把死人切碎、扯掉他們的衣服,作為勝利的紀念,以展示他們對死人的憤怒。結果,這一切似乎表明,人們好像患上了一種瘋病……然而,要描述當天發生的所有恣意妄為的恐怖情形是不可能的……
「可是,卡米爾,對你來說風險——你會陷進麻煩,可怕的麻煩。」
「可是我該怎麼辦?他們不會聽我的話。」

加布麗艾爾:「『實際』是什麼意思?」

「我親愛的女兒,天氣悶熱,他更有可能是被捂壞,而不是受涼。」
「我向你保證,」維尼奧德說。他突然中斷。「有股可怕的氣味。是什麼味道?」
卡米爾把臉避開https://read•99csw.com,說,「跟馬賽人一起吃的這頓晚飯會在八點半結束,我一向認為他們不唱歌。晚飯之後,我會跟丹東在一起,不論他在哪兒。你可以在任何時候到他的公寓去。他和他妻子都不會把你出賣的。」
「不,我會,」卡米爾堅持說。「我們並不信任你。」
「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問題。見到羅伯斯庇爾了嗎?」
弗雷農憂鬱地在他的身後看著。「恐怕這種反應以後會要出現,」他說。「我了解卡米爾。他天生就不是適應這一切的那種人。」
「他更傻。」
「這裡有些請願的人要求取消君主制度。國民大會將會正式頒布這個號令。還要召開國民大會,為共和國起草憲法。我覺得現在你可以去睡會兒覺了。」
「我要你把國王弄出去。」
「回去?」羅德勒驚得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他無可奈何。「市政大廳有一大幫愛國者。他們不久就要從現在的公社手中奪取市政大廳,自稱是暴動公社。然後愛國者們將實際控制這座城市。」
「我不了解丹東。當然,我見過此人,可是從來沒有跟他講過話。」
用人讓萊特看到她們的時候,盡量顯得震驚的樣子。「給丹東夫人加張床,」露西爾說。讓萊特把她塞到被子下面,躺在客廳的一個沙發上;加布麗艾爾,情願有一次被人當成嬰兒看護,讓她的頭靠在墊子上,路易絲·羅伯特把她的髮針拔掉,讓那個暖乎乎的黑色發套在沙發的扶手上散開,哐當一聲掉落到地毯上。露西爾把她的發刷拿了過來,像個囚犯似的跪著,長長地、輕鬆地把她的頭髮梳平梳順;加布麗艾爾躺著,閉著眼,一副打過仗的樣子。路易絲·羅伯特一點點地挪到藍色長沙發上,一點點移到沙發背上,把她雙腳拉高。讓萊特給她拿來了毯子。「你媽媽很少喜歡這樣的傢具,」她對露西爾說。「她總是說,你根本不曉得什麼時候你會為它感到開心。」
曼大侯爵遭到新公社的盤問之後,被鎖在市政大廳的一個房間里。看到了第一絲曙光之後,丹東建議把他帶到阿拜耶監獄去。他站在窗邊上,注視著他被沿著台階帶到下面,他的兩側是強悍的衛兵。
「你看上去並不開心嘛,卡米爾。」
房間外,曼大抬頭看到了一圈充滿敵意的臉龐。因為恐怖,他的身體變得歪斜不穩。「不是現在,」丹東說。「還沒有,我的朋友。你可以把這個交給我,我不需要任何幫助。」他把抓住他的那隻手捏緊。「曼大,繼續拒絕,」他說,然後開始把他朝王位的房間拽去,新公社的人已經在那裡集合。他大笑。這笑聲像是又當了一回小孩——每當問題簡單的時候,這是得到大家認可的暴行。
在客廳的地毯上,王后的發刷躺在加布麗艾爾任它墜落的地方。
裴迪昂鞠躬,但是,身子彎得不深;毫無阿諛逢迎的意思。
「我覺得沒了,艾蕾奧洛莉。」
「我不知道。也許他是個人道主義者。」
丹東把酒精氣息呼到了卡米爾的臉上。「不,為什麼在皇宮?桑特雷掌控了國民衛兵,我們有了韋斯特曼,他是個職業軍人,把它交給他。我能不能不要再對你說,你一個人沒有必要冒這些危險?」

門口,維尼奧德面對著卡米爾,已經沒法擁有他那得體的演說所具有的排山倒海氣勢和走起路來昂首闊步的步調了。他說,人家完全明白,人家確實欣賞,人家完全理解。在他持續三分鐘激烈的演講過程當中,頭一回,卡米爾支支吾吾的。「告訴我,維尼奧德,」他說,「我是在開始重複自己的話嗎?」
卡米爾鬆鬆垮垮地倚著牆,用雙手蒙住臉。「胖律師們坐在房間里,」他說。「真是非常令人興奮。」
「在皇宮裡也安全嗎?」加布麗艾爾說。
「我要自殺,」卡米爾說。
正是這個想法令她感到惶惶不安。讓萊特來到她身後;她猛地跳了起來。「現在躺下,我親愛的,」這個女人說。「你要坐直,這不會有什麼不同。」她的嘴痛苦而又堅定地說:你知道,我也愛他。
露西爾塞好書籤,把小說放到了一邊。顯然,她再也沒法讀下去了。「喬治跟我說,他會回來的;我呢,沒有理由不信他說的話——不過,要不,你願意在這兒坐下,給他寫封信?告訴他,少了他,你就沒法成功處理好這件事,這倒是真的。告訴他,羅伯斯庇爾常說,少了他,他就無法前行。等你寫好信,你可以去找羅伯斯庇爾,請他到我們家上來一趟。卡米爾要自殺的時候,他對他起作用,穩得住他。」
卡米爾做了個橫掃一切的手勢,這手勢既包括了騎術學校,也包括了大嚎大叫的外面。「我不懂為什麼國王還沒死。很多比他更好的人都已經死了。還有這些多餘的代表們?他們已經把王室的家人塞到監獄里了嗎?」
羅德勒: 我認為不需要,夫人。
「我拒絕,」曼大說。
就在這個時刻,大門給她們打開了;有人用手把她們拽進了門裡;門閂嘭地插上了。她們在前門裡頭了;她們在樓梯上了;她們在丹東的屋子裡了;露西爾氣憤地說,「這一回我們待著不走了。」
「不,」維尼奧德肯定地說。「你不會。」
「直到今天下午他們讓你得到權力的時候,他們都是有尊嚴之人。現在他們都變成烏合之眾了。」
「我雖然說的是『不能』,但是,我的意思是『不應該。』丹東不會要求不必要的死亡。」
路易絲:「他會安全吧?」
「你不會為我做好事。到目前為止,我已經欺騙了燈柱律師,我不想被人家把我從監獄里拉出去,被私刑處死。那樣的死跟人的死亡毫不般配。我知道,你早就可以找人把我逮捕。可是,那樣做將是背叛。」
早上五點,加布麗艾爾開始打顫發抖。「我要生病了,」她說。路易絲·羅伯特迅速跑開,去拿臉盆,然後端著,與此同時,露西爾把加布麗艾爾的頭髮從她肩上向上捋起,然後再從她的額頭上向後抹平。忙了一陣子,她什麼都沒吐出來的時候,她們重新把她舒舒適適地扶到沙發上,在她的手邊毫不顯眼地放好臉盆,然後,在她細小的脊背下面塞進一個墊子,用在香水裡浸過的手帕點了點她的太陽穴。「好了,你大概猜著了,」加布麗艾爾說。「我又懷孕了。」
中午十二點。「現在才十二個鐘頭,」丹東說。「我把我的信給你。」
早上五點。安托瓦內特:「沒有希望了。」
「我們在別的地方可以見面呀,」丹東說。「我沒請你到這兒來。我不想別人給我的妻子和孩子帶來噩夢。」
「當然,我要吃,因為我費了這麼大的勁兒才把它買來。讓萊特,定定神,端些咖啡來。」

丹東搖搖頭。「我覺得很難相信。羅蘭的妻子不會成為交易的一方。她已經被他們從職位上給踢了出去,記得吧?我沒法看出她與安托瓦內特談話的道理啊。」
「你要救他們?我理解了你的話嗎?」
「出去吧,你們這幫傢伙!」丹東說。「難道你們沒有自己的床要上?」他衝進自己的卧室,一股腦兒倒在自己的床上。露西爾跟在他後面。她碰了碰他的頸背,抓住他的肩頭。他呻|吟著。「換個時間審問我吧。」他建議道。他撲通躺在床上,咧嘴笑了。「哦,喬治-雅克,喬治-雅克,」他在自言自語,「人生不過就是一系列精彩的機會而已。現在維諾先生從你身上會得到什麼呢?」
「卡米爾?」他的笑容更大了。「卡米爾在騎術學校,要確定人生規劃的下一步呢。不,卡米爾不像人,他不需要睡眠。」

「他什麼都不指望。他睡著了。」
他到了外面的畫廊那裡。「我可以問一問,為什麼你們這些紳士站在周圍?」他的語調表明,他在對表演的猿人講話,他並不指望得到回答。
路易絲·羅伯特說,「加布麗艾爾,我可以留在這兒嗎?」她用披肩把身體裹好,好像感到發冷似的。
8月7號:「不在?」法布爾說。「丹東不在?」
「哦,你幹什麼?」路易絲·羅伯特聳了聳肩。「就是你,要麼懷孕,要麼用英國外套,是嗎,當心。」

「我是嗎?你真客氣。如果你在說完全錯誤的話,你知道,我會記在心裏的。」
一位受雇於法國皇宮蘇格蘭園林的工人托馬斯·布萊基這樣寫道:
她朝卧室示意。福奎爾-汀威爾把頭朝向露西爾。「早上好,堂姐。」
「多妙的主意,」卡米爾說。
「他還在皇宮嗎?給曼大捎個信兒,」丹東在後面說。「順便捎上我對他的表揚,公社緊急要求他在市政大廳出現。」
「代價?」律師重複了一遍。在他疲乏的大腦里有件事情似乎已經成型。
早上六點。國王決定檢閱國民衛兵。他往下走進了皇宮大院。他穿一件令人憂傷的紫色外套,把帽子夾在腋下。這真是一個令人不快的職業啊。在他的套房外,當他走近時,貴族們把身子低到膝蓋那麼高,嘴裏低聲地說著一些表示效忠的話;不過,國民衛兵們卻在侮辱他,一名槍手用一隻拳頭在他臉上晃來晃去的。
「他想參加皇宮的抵抗戰鬥。」
「你覺得不?」露西爾說。「我覺得他在這件事情上發跡了。」她想問路易·蘇魯是怎麼死的,以什麼樣的方式,為什麼原因。可現在還不是時候。正如丹東所言,她不是一個傻姑娘;不,不,她是常識之聲。瑪利亞·斯圖亞特,在牆上,靠近了這個劊子手;瑪利亞,袒胸露乳,風姿綽約,面帶病態的基督徒式的微笑。粉紅色的絲綢墊子看上去更不適合穿,如卡米爾本可能預料的那樣,可是,沒有;這個藍色的長沙發有副知根知底的架子,像是件在其一生當中見識過很多世面一樣的傢具。露西爾·德穆蘭二十二歲。是妻子,是母親,是她屋子的情人。在八月的炎熱之中,一隻蒼蠅在嗡嗡地撞著玻璃,一個男人在大街上吹著口哨,一個嬰孩在另一塊地板上大哭,她感覺到她的靈魂已經成型,小小的,滿是污點,而且註定了要死。曾經有一次,她也許為死去的人念過悼詞。現在,她心想,操他媽的有何用呢,正是活著的人我才要擔心哪。
法布爾從床上滾了出來。他好不容易才把自己重新撐起,走進了客廳。「我從他那裡得不到任何名堂。他說他要自殺。我們該怎麼辦呢?」
「噢,你會的,」路易·蘇魯說,一副反覆無常的樣子。「好像你會的。」
「人們通常會道喜,」她溫和地說。
羅德勒抬頭看了看,有氣無力地用一隻胳膊沿著丹東粗重的柱子般的身體,把自己撐到他野蠻兇殘的面前。「現在把他們給我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