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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分 第一章 陰謀家(1792)

第五部分

恐怖就是迅捷、嚴厲、絕不靈活的正義;與其說它是某一特定原理,毋寧說它是民主這個普遍原理運用到我國最緊迫的需要的結果……革命政府就是自由對抗專制君主的暴政。
馬克西米連·羅伯斯庇爾
一句話,在這些王朝統治期間,名人自然死亡是如此罕見,結果自然死亡被當成了重大事件,成了報紙上的新聞,之後,經由歷史學家再傳給後代。在某一領事館,這位編年史家說,有一位名叫皮希紐斯的大祭司死在自己的床上;這居然被當成是奇迹。
卡米爾·德穆蘭

第一章 陰謀家(1792)

「你不可能說服我相信這句話。你不會說,你知道你正得到什麼消息吧。」。
裴迪昂和藹可親的臉上因為驚愕依舊顯得茫然困惑。「你覺得他會感激你,因為你使他免除了一次考慮不周的行動帶來的種種後果?一時的憤怒?」
「沒有,」丹東心情不錯地說,「我知道輕罪小過算是你的消遣。以後我們會談到這一點。不,我需要你幫忙,因為我想把皇冠寶石偷來。噢,你坐下。」
「像僧侶一樣,」部長應聲道。
這天上午,兩名高級官員正在秘書德穆蘭的門外交談。他們一臉痛苦,語調怒氣衝天。他們沒有努力去阻攔馬拉。他應該見你,他們的表情這麼說。
「不管怎麼說,這完全是假設。可是,你和我,丹東……你和我,」他若有所思地說,「不同。」
加布麗艾爾把頭向後一甩,瞪著眼看她。「我不稀罕要你保護,你這個小婊子。」她從桌邊站起來。「對不起,請讓我走一下。」他們望著她走了。
是的,確實——這是第六卷。在這一卷的上面,放著一封發自巴黎的信。是誰的筆跡寫的呢?他自己的!用的是他的出版商抱怨的筆跡,用的是他自己的、別人無法模仿的字體!門開了。他父親進來。他看上去是什麼樣兒呢?他看上去和卡米爾上一次見到他一模一樣:他顯得消瘦、發灰、嚴厲、疏遠。
他們發笑。「好了,那麼,」卡米爾說。「財政部的保證……」他的手在桌子上動來動去的。「克勞德教我這個……你知道,只要有丹東的簽字,他們根本就不會對任何事情質疑。」
你知道恐懼是怎麼擴散的嗎?丹東認為,一定有個恐懼擴散機制,有一個恐懼擴散過程,那是人腦或者靈魂的一部分。他希望,勇氣通過同樣的過程,沿著同樣的路徑,也可以擴散;他就站在擴散中央,勇氣就從他那裡擴散出去。
「叉子?」卡米爾說。
羅伯斯庇爾發言的時候,公社觀察委員會的成員把筆放下,直視著他。他們沒有玩弄文件,吹吹鼻子或者任由眼睛走神。如果他們要咳嗽,他們會克制住。他們把肩頭挺直,臉上露出認真的神情。他期待他們的注意,結果他得到了。

「一個演員嘛。」克勞德。「還有你。我不喜歡丹東。不過我倒為他感到遺憾。」
「夠了!」丹東說。「我們得有個規矩,在早飯之前不要閑聊色情的事。」

卡米爾眼睛打量著地毯,心裏卻想到了吉斯。他打算要寫的那封信在他的腦子裡已經寫好。無影無形的,他飄過了軍事廣場站。他融化了自己,穿過那堵逼仄白牆關閉的前門。他悄然潛入,出現在他父親的書房裡。那兒,在辦公桌上,擺放著《法律百科全書》;當然,到現在,我們已經位於字母表的下半部了?
國民大會出現了令人傷心的情景,那些勞累過度的紳士們把手放到細長輕巧的刀把柄上。在國民大會和雅各賓派俱樂部,以拳相向和刀光劍影成了司空見慣的事。決鬥總是被暗殺取代。
「哦,不是,這隻會即興式地發生。你明白,人們處於這樣的恐怖中,對敵人是這麼義憤填膺——」
「我想知道丹東真的怎麼看我,」羅伯斯庇爾說。
在這個時刻,馬拉沒有用尋常方式出版他自己的報紙;相反,他在海報上寫上自己的觀點,然後把海報在全城張貼。這不是一種提倡含蓄、嚴謹辯論的風格;他說,這使恩人對自己的同情要節制。他掃了卡米爾一眼。「你和我,在光天化日之下,將會被人家開槍打死。」
他絲毫沒有要揶揄挖苦。第二天雷讓德勒當選了。馬拉也是。
「哦,見鬼,」他們走了之後,露西爾說。「婊子,我是嗎?」
「當然。在無聊單調的辯論當中,我要有人跟我說說話。」
這邊坐著羅伯斯庇爾,簇新的,彷彿剛從盒子里拿出來的,上面沒有全部抹過就被放在丹東公寓里的一張紫色扶手椅里了。丹東大聲叫喊著別讓任何人、「除了我的國家秘書之外」的任何人進來,並準備對這個必不可少的人的觀點表示尊敬。
「普羅旺斯和阿特瓦將要回來。安托瓦內特也是。她將恢復她的地位。神父要回來。眼下還在搖籃里的孩子們會因為他們父母的所作所為而遭殃。」馬拉身子前傾,他駝著背,眼睛全神貫注,樣子如同他在雅各賓派論壇演講時那般。「這裏將要成為屠宰場,國家的屠宰場。」
這些人都是陰謀家:他問(因為他是個通情達理之人)道,為什麼在沒有其他人實施陰謀的地方,他卻懼怕陰謀呢?
起碼,在早期階段,還有按照命令執行的努力,擺出一種合法的架勢,不管它是多麼令人好笑。一群無褲黨人,戴著紅帽,手裡拿著武器,他們坐在他們能找到的最大的桌子後面,嫌犯就在他們面前:外面,拿著彎刀、斧頭和叉子的劊子手們守候在大院里。因為某種理由,或者出於某種感情,或者因為正好及時發現弄錯了身份,他們把一般的嫌犯釋放了。隨著白天的時光在慢慢流逝,整個認證識別問題變得愈加糊塗,人們聲稱丟了文件,文件被人家偷了;但是身處囹圄之人必定要有個理由才能待在那裡呀,難道不是這樣嗎,而那個理由必須是對抗公共利益,就像有個人說的那樣,所有貴族在我看來樣子全是一樣,我無法識別他們的臉。
「我認為他們簡直就是不信我。他們認為這是我精心編造的謊言之一。」
「另一個是卡米爾,」法布爾說。「因為他會告訴羅伯斯庇爾,羅伯斯庇爾會因為我們居然和布朗斯維克談話要稱我們是叛國者。」
卡米爾想到馬拉說過的話:要麼是我們自己控制它,要麼是它超出了我們控制的範圍發生,要麼超過了我們的控制能力。隨著難以言說的消息不斷傳來,好像,一個小時接著一個小時地,我們得到的是兩重世界最壞的東西。現在,我們將永遠不知道哪怕是一個小時都沒罪的時刻;眼下我們永遠無法恢復我們曾經擁有的名聲了;可是,我們既沒有精心籌劃,也沒有想要整個事情,一半的事情就這樣發生啊。我們只是轉身,洗洗手,制定了一份名單表,然後,我們按照日程安排,我們回家睡覺,而那些人卻干盡了最壞之能事,然後,這些人(卡米爾認為)從英雄被轉變為清道夫、野蠻人、食人者。
克勞德哆嗦了一下。「有一點。技術性問題。司法部長也是玉璽大印的保管人,可他不過就是一個人呀。他一直有個秘書。一直。」
「請你認識到,」丹東說,「假如你把卡洛琳搬到這裏來,一個小時之後,幾個部和國民大會將獲悉,會有一些非常嚴厲但是很有道理的批判。這事兒將會把我們毀了,把我毀了。」
「我們已經開始使保皇派的人受審了。」他說。
他一路衝進德穆蘭的房間。只有露西爾安靜地坐著,她的貓蜷縮在她的膝蓋上。一切都已經來到皮克廣場:嬰兒、貓、鋼琴。「我要找到卡米爾——」他說。「不,不,沒關係。」他在她旁邊的椅子上一下子跪在地上。貓乾淨利落、惶恐不安地從對面的胳膊上跳開。他心想,我見過這隻貓靠近羅伯斯庇爾的,還在喵喵地叫哩:動物不會知道太多吧。
「哦,是啊。喬治告訴過她,她最好客客氣氣地請我來編報紙。」
「加布麗艾爾具備這些寫信人的氣質,」法布爾說。「她總是從最壞的角度看待一切。」
羅伯斯庇爾仔細看著自己的指甲。「有建議他們應該留在司法部的宮殿里,有人守護。」

「把你的手從你臉上拿開。虛偽的傢伙。你怎麼看我們在1789年的所作所為?謀殺成就了你。謀殺把你從窮鄉僻壤帶了出來,使你坐到了現在坐的這個位置上。謀殺!它是什麼東西?它是一個單詞嘛。」
巨大的共鳴容易被控制:照法布爾教會他的那樣去呼吸吧。兩個思路在他腦子裡靜靜地流淌:計劃訂好,部隊部署妥當,外交斡旋業已進行;我的將軍們能夠控制他們兩個星期,之後呢(他在腦子裡說),之後呢,我就干別的事,之後呢,如果他們願意購買,我就把它們賣給女王或者我母親,或者我投降,或者我割斷我的喉嚨。
今天上午,露西爾穿了一身灰。鴿子灰:素凈得痛快啊,丹東心想。他想象自己把身子側過去在她嘴上狂吻。
「拿到過一些吧。莫利斯·杜普萊把信篩選過了。當然,這戶人家是貪婪想象的精彩獵物。那些姑娘,還有兩個年輕的男孩。莫利斯非常生氣。我被他經常提到,好像是。他向我抱怨。好像我能採取什麼措施處理似的。」
「那些都是討好的信。」卡米爾揮了揮手。「這些都是黃色下流的。」她的注意力集中在手上;手看上去幾乎是透明的。「你知道,我過去常常給米拉波寫這樣的信。他存檔了。」
「你對這位親愛的女子做了什麼回答呢?」

丹東舉起了一根手指。「在這兒停一停。你是說,首先他們開始了一場戰爭,然後他們確保我們輸掉戰爭?如果你要我相信裴迪昂、布利索和維尼奧德都是奧地利的代理人,你就必須給我拿出恰當的證據、法律證據。」他心想,甚至到了那個時候,我也不會相信你的話。
盟軍已經踏上法國領土。「巴黎這麼安全,」丹東對國民大會說,「我連我的小兒子和老母親都被帶到巴黎來了,到了我位於皮克廣場的公寓里。」
可是,不、不。卡米爾覺得——這根本不是事情未來的結局。讓-尼克拉斯會握住筆,迅速寫就他的賀詞嗎?他會把帽子扔到嚴厲而又蒼老的鎖上?衝到門外,一路截住鄰居們?見鬼,他會的。他會盯著信看的,去吧,哦不,哦不!他會覺得是什麼難以想象的行為方式為我兒子獲得了這份恩寵青睞?自豪?他不會感到自豪。他只會感到懷疑、痛苦。他會在後背的下方感覺到一陣模模糊糊的、不斷啃嚙的疼痛,然後上床。
露西爾把她的孩子接回來了;嬰兒的啼哭聲迴響在寬敞的套房裡,迴響在被粉刷過油漆的天花下面,在文件中間,在用皮革裝訂的法律書中間,以前,在法律書中間可從來沒有孩子啼哭過。
「所以,之後呢?」
「他被我知道了,」丹東說。「有用的傢伙。叫他幹嗎他就幹嗎。」
法布爾在咽唾液。他轉眼朝別處看去。他的眼神好像沒集中。「你曾經想過,這曾經使你煩惱過……一切都是建立在謊言之上嗎?」
羅伯斯庇爾似乎開心。「我沒把握,我有你對發號施令的偏好。」
他心想,她真的要我了,這個婊子。她心想,這樣可以讓他分心。
8月10號的政變消息傳到他的軍事總部時,拉法葉特將軍試圖組織他的部隊朝巴黎進軍,把臨時政府趕下台。只有少數軍官願意支持他。8月19號,他越過靠近塞丹的邊界,不過立刻被奧地利人俘虜了。
「他的要求很具體。他需要鑽石。你知道他收藏鑽石嗎?我們知道,是嗎,鑽石會激起什麼樣的慾望呢?我們有那個女人卡佩做榜樣,我們的心最親近的人。」
「是的。」
一個人可以通過九種辦法來分擔另一個人惡行的罪孽:
「我確實要得到你,你知道。」
「雅各賓人想要頒布一個大家認可的——」
卡米爾搖搖頭,意思是說,我不要去想象。
「我們一定要希望這裏的高雅氛圍將會最終滲透到我們心裏。甚至滲透到法布爾的心裏。」丹東轉過來面對著他。「這兒不像生活在科德利埃派當中,你一出門,你的每一個小小的墮落下流行為就有人為你鼓掌歡迎。」
「對她別那麼凶,喬治-雅克,」露西爾溫柔地說。
伏爾泰:「理性首先一定要在領導人的頭腦中確立,然後依次往下,最後統治人民。人民雖然意識不到理性的存在,但是在感受到他們的統治者溫和的同時,他們學會了模仿統治者。」
盧森堡區將要變成繆休斯·斯卡伏拉區。羅馬人現在非常時髦。斯巴達人也是。雅典人不如他們。
丹東茫然地注視著他。「你的結論呢?」
「其他部長?省省吧。其他部長算什麼東西?太監。」
所有人現在都是樸素的「男公民」或者「女公民」。路易十五廣場將要變成革命廣場,科學的砍頭機器將要安裝在那裡;它將以「斷頭台」為世人所知,以示對著名公共衛生專家季樂汀醫生的敬仰。親王先生大道將要變成自由大道,紅十字架廣場將要變成紅帽廣場。巴黎聖母院將要變成理性寺廟。皇后鎮將要成為共和鎮。等時機完全成熟,科德利埃大道將要變成馬拉大道。
羅伯斯庇爾抬起頭;眼睛亮亮的,剛巧接觸到他未來的大師的眼睛。「放我過了?」他微笑著。
「這地方讓人感到壓抑和窒息。我希望我再去辦一份報紙算了。」
「我可以給你句忠告嗎?」羅伯斯庇爾的眼睛鎖定在丹東的臉上,丹東心想,這可不是我喜歡的忠告啊。「你開始過多地談論『政府』。你是一個革命者,革命造就了你,而且在革命中,舊的設想已經無效。在和平穩定時期,對國家來說,通過不理睬敵人來應付他們,也許還有可能,但是在這些時刻,我們只好識別敵人、利用敵人、對付敵人。」
還有布利索。維尼奧德。布卓。孔多塞。羅蘭,還有,又是布利索。在他夢中,他們一邊在等待,一邊在大笑,要用網逮住他。丹東不會行動的……
「你會發現,國民大會選舉時它確實重要,」丹東說。
「那是在陳述事實?」丹東問道,「還是在規範事實呢?」
「任何引起麻煩的事,」法布爾說,「你就把它當成是『秘密基金』放下不提。然後無人問起這個問題,因為他們無法過問,你明白——這是秘密。別擔心這麼多。只要你不會丟掉大印,一切都好辦。你沒丟掉,是嗎?」

「他沒有給我們任何不相信他的理由。」
丹東撿起信。大笑。「奴性,卡米爾!只要想一想,三年之前,在這個春天,他會理睬你嗎?」

「卡米爾擅長不同的版本,」丹東說。
羅維的臉上露出了驚愕神色。「現在又有一場戰爭了,」他說。「要麼我們把羅伯斯庇爾殺了,要麼他會把我們殺了。」https://read•99csw.com
「絕對不會。直到巴士底獄淪陷甚至才跟我搭上一點點親戚關係。」
「你怎麼知道的?」丹東仔細地問。

法布爾朝別處看去。「是的……」他喃喃自語道。「活命眼下是件大事。布朗斯維克願意輸掉一場戰役——拿他的名聲做賭注嗎?」
「不,」丹東說。「根本不合適。」
「他不會喜歡那些信的,」丹東說。「就連法布爾也不會喜歡。」
法布爾瞪著眼睛。「丹東,你真是個不一樣的人哪。」
「我過去怎麼處理簽字圖章的?我把它借給馬拉了。我希望他把它給拿回來。」
卡米爾吸吮了一小杯的濃咖啡。在他拆他們的信時,他妻子偷偷地注視著他——用剪紙刀和他那又長又細的手指裁出的令人討厭的小縫口。「佛朗索瓦和路易絲在哪兒?」法布爾問。「一定是有事情拖住他們了。他們多奇怪,總是肩靠肩地醒來,總是一起開始上床?」
卡米爾的手指戳著桌上的文件。「這是我的公事,這是部長的公事。」
「這,我做了多少個噩夢也沒想到過,」克勞德說。
女人們朝克勞德投去毒鏢似的一瞥,然後聚在一塊兒,羡慕起卡米爾來。
「操這些囚犯們的蛋。他們一定要好自為之。」他大步流星地走開。卡米爾仔細打量著普魯多姆,一如往常,未能把普魯多姆正在消退的疤痕調換到他自己的臉上。
卡米爾抬起頭。「我剛才在想,沒有辦法取悅某些人啊。」
「他想要什麼呢?」
「一個人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
換言之,這是任意妄為:法布爾說過,此人的性命取決於卡米爾,那個記得1789年與他互相辱罵時得勝的卡米爾,因此,取決於感覺要寬宏大量,然後上演他不耗錢財,不過卻令人滿意的這一齣戲的卡米爾,他為了讓丹東在忙碌了一天之後開心,哄他恢復好脾氣。(法布爾說,這個秘密卡米爾可以有利可圖地賣給丹東的老婆。)法布爾對於此事可是酸溜溜的:不,羅伯斯庇爾心想,因為他熱愛正義,可他沒有類似的讓自己辦事得逞的辦法。是他,羅伯斯庇爾,僅僅一個人才感覺到法律不該這樣被使用和濫用嗎?這個想法在他心裏引起一陣輕微的抵觸和反感、一種精神上的不安。不過,這種感覺源自往昔、在革命之前。眼下,正義成了政策的奴婢;沒有其他立場與生存相容。但是,聽到丹東為了很多像惡魔馬拉之流的人在怒吼,這會讓他反感。如果要有什麼不同,就是丹東精力不足:容易受到個人甜言蜜語的影響,不僅僅是受到來自卡米爾的影響。
「哦,他覺得你了不起呀。」在他相當緊張、注意力不集中的狀態中,卡米爾盡了最大努力笑了笑。
「羅伯斯庇爾應該結婚了,」法布爾說。
「哦,你會為哪種人痛哭流淚呢?」他自問自答。「都會。」
裴迪昂,越來越處於驚恐狀態之中,似乎在自言自語。「我覺得……他比我們大多數人更優秀,是的,肯定更優秀,可現在,各種事件當頭,壓力這麼大……」他停下不說了。他本人被稱為布利索的朋友;他對此人天然的反感並沒有阻止人們把標籤貼到他身上來。自從8月10號以來,布利索派人一直靠忍讓在統治。表面上是他們邀請丹東進入政府;實際真相是,他已經把他們原來的職位還給了他們,而且,正是他,在從前卡佩用更溫柔的身軀坐過的大椅子上,一邊攤開四肢,一邊把自己的意志強加給每一次的內閣會議。「丹東,」裴迪昂說。「羅伯斯庇爾也要我老婆嗎?」丹東聳了聳肩;他不知道。裴迪昂朝別處看去;他似乎在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難當。「瑪儂今天上午說,『羅伯斯庇爾和丹東拿著刀子舉在我們所有人的頭上。』」
丹東的臉一下子暗了下去。「假如兩周之後的今天,一名奧地利士兵抓住你的脖子說,『你要活命嗎?』你會說,『為了什麼』嗎?」

有一場陰謀,羅伯斯庇爾告訴他們,要把布朗斯維克安置到法國王位上。儘管這似乎難以置信,但是他還是環顧會議室四周,沒人讓不輕信的神情流露在臉上,盟軍指揮官有這樣的野心,而法國人正在助長他們的野心。他點出布利索的名字。

是瑪儂·羅蘭英俊孱弱的小說家朋友羅維,碰了一下他的臂肘。「丹東,」他說,「羅伯斯庇爾指名道姓譴責布利索……」
「噢,他是人嘛,對嗎?他不是羅伯斯庇爾,甚至也不像報紙上稱呼的內政部長那樣有德行的羅蘭。」
他們的手碰在一起,溫柔地。他們沒打算放棄這場遊戲。
「假如我失敗,」丹東說,「我會被當成罪犯一樣對待。」
在部里的頭幾個星期,馬拉醫生經常來訪。他不屑於為了出席這些場合而洗澡,也不肯預約。他希望,經過這些走廊時,邁著他那緊張變形的大步,帶著一種厭惡,他會口齒清楚地喊出「部長,秘書」,然後,與任何試圖阻攔他的人打鬥較量。
他抱怨說,法布爾能力有限,他讓我白費了時間;可是他的同伴壓根兒就沒讓人興奮過,部長已經習慣了他,每當他需要他的時候,他總在那裡。
羅布斯庇爾的嘴緊閉成一道扭曲的線條。「那還不夠,是嗎?他已經干過什麼使我們相信他是個愛國者呢?」

「還有國民大會呢?人們會說,馬拉太極端,還有卡米爾也是,不過,我們必須要得到才行。」
「現在等一會兒……」雷讓德勒說。反對他的聲音慢慢消失了,不過他顯得坐立不安。他沒有提到陰謀;可是公民羅伯斯庇爾卻有這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機制啊。「你要幹什麼?」他問。
「她在戀愛。」
河對面的緊迫問題就是處置瑞士衛兵的屍體,既有活的,也有死的。大火還在坑坑窪窪的皇宮中冒煙。
「卡米爾,」丹東停下,轉過身來,對他怒吼道。「看在上帝的分上,到這裏來,趕快。」
「隨他去吧。不管怎麼說,它會發生的。要麼我們盡我們所能控制它,要麼就是它發生,超出我們的控制,而且超出我們的控制能力。丹東要麼是主人,要麼就是奴僕——他會成為哪一種人呢?」
「我已經遇到過這樣的事了。」
「難道他們沒拿到報紙?」
通過狼狽為奸
「我喜歡你性格中的這一點,」法布爾說。「如果他看到你把曼大從市政大廳拖進來,結果會怎麼樣?」
他按門鈴叫來女傭。「伺候她,」他說。
讓-尼克拉斯爬上樓梯。卡米爾(幽靈一般的形態)跟在他的後面向上慢慢漂移。讓-尼克拉斯手裡有封信。他朝信件瞥了一眼。這是再熟悉不過的、他的長子半認得出半認不出的筆跡呀。
到了正午時分,令人惱怒的事來了:「我們何妨不勞神,整夜對著那些名單坐著,」法布爾說。「我有把握,犯錯的人正被處死。」
「如果你需要一個公務頭頭,佛朗索瓦·羅伯特會為你把這件工作做得很好的。」
吉力先生在海事部得到了一個新職位。
通過尋事挑釁
「哦,好啊,現在是讀故事的時間吧,」丹東說。
「跟她結婚?」法布爾說。「你肯定沒當真吧。」
「然後我們必須考慮,提前考慮新的選舉。照目前的情勢來看,我看不出我們能如何阻止布利索的人被迫返回。」
「他們殺了獨裁者,」丹東說。「最終。」
有一段時間,安萊特·杜普萊希斯繼續在盧森堡公園散步。那裡將要建一家大炮工廠;愛國雜訊和臭氣將會令人難以置信,愛國垃圾產品都被扔到了塞納河裡。
「哦——我原以為這是你更美好的一個時刻的,喬治-雅克。」
「不,我向你保證。他把所有的信都放在床墊下面。」
「當然,他知道。」丹東坐下,用手抱住頭。「到明天就沒有政府了。上帝知道,他認為他能從這個政府中拉出個什麼東西出來。從我昨天見到他到現在,他是不是失去了理智,或者這是不是精心策劃的——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就是把自己當成了某種權力,在建立自己的地位,而且,我向你保證,自從1789年以來,他一直在對我們撒謊,不坦誠不直率,僅僅是通過暗示,裴迪昂,這究竟屬於哪一種情形?」

卡米爾猛地向後,坐回到椅子上,看看天花,看看掛在房間兩邊肖像上的臉;部長們的眼睛在他們的銅綠之下黯然無光的樣子,因為年深月久已經泡成了白色。他們有老婆、孩子嗎?他們到底有感情嗎?在他們的繡花短套外衣下,肋骨動過嗎,心臟跳過嗎?肖像畫盯著他回視;他們沒有做任何手勢。官員們已經從門外走開。他能聽到鐘聲,聽到很多分鐘滴滴答答地過去。「人們沒有尊嚴,」馬拉說。「他們根本就付不起尊嚴的代價。尊嚴是件奢侈品啊。」
「那種設想在1789年沒有道理,那時候,法國衛兵投誠到人民那邊。他們追逐他們自然的利益。杜姆雷茲,還有我們其他所有乾淨十足的貴族官員們很快也會追逐他們的自然利益。我在考慮卡米爾的朋友迪龍。」
「不過,你也許會被絞死,」丹東開玩笑似的說。
「武器暗藏處?別傻了。為什麼你覺得公社一直在進行挨家挨戶的搜查?」
「哦,路易絲……你真勇敢。」
露西爾伸出一隻纖細的手:她撫摸著他的面頰,輕輕地觸摸他的前額,動作是如此輕柔,他幾乎都沒感覺到。
他伸出一隻手,把她拽到了他的一側,不是因為親近,而是因為他要影響她臉上的表情。「假如這是真的,我親愛的艾蕾奧洛莉,我親愛的考蕾莉婭,你會為此痛哭流淚嗎?假如你想到現在正遭奧地利人殺害的人,想到正把他們趕出家園,焚燒他們頭上的屋頂的人——哦,你會為哪種人痛苦流淚呢?」
「他介意還是不介意,我不管。你認為你打算要把這地方變成窯子嗎?」
她搖搖頭。「喬治,我怕你。而且,那床是你們的呢,還是我們的呢?床本身是這麼令人害怕。你有皇冠,可我們有這麼多鍍了金的小天使要應付。我們一直在跟他們的小鍍金拳頭和腳發生衝突呢。」
「而且,」丹東邊看信邊說,「你堂弟對於我們成立的專門用來審判失敗者的特別法庭也許有用場。把這事交給我,我會找到事情給他做的。」
「還有,如果他們衝出來呢?」馬拉說。「不,我不是在異想天開——囚禁這個武器,囚禁整個概念,需要得到受害人的某種同意,某種合作。假設合作被取消了呢?隨著我們的部隊加入戰鬥,這座城市就交給了婦女、兒童和政客,貴族們從監獄里湧出來,找到他們的武器的暗藏之處——」
通過助紂為虐
「她不是當真說的。她很不高興,她糊塗。」
「露西爾,我求你,我要你。」


「我會盡我所能,」羅伯斯庇爾說:熱心的學童,豁出去完成這項任務了。「同時,我們打算怎麼處理公爵?」
「那意味著……」
「這一點我不懷疑。上帝與我們同在。我們擁有這個慰藉。」
在那個時刻,有人寫道,那個陰險毒辣的傢伙真美啊。
新聞記者埃貝爾在任何一輪投票中都沒有得到超過六張選票。羅伯斯庇爾的臉開始放開了,下巴緊張的肌肉開始放鬆。埃貝爾有一些無褲黨人追隨者,儘管他保留馬車為人所知;就其本人而言,埃貝爾並不像他隱藏在後面的形象那麼重要,而且,謝天謝地,鍋爐製造人巴雷·杜徹斯尼不會在國民大會的長凳上使用他的民主煙斗吞雲吐霧了。
「我喜歡……」羅伯斯庇爾猶疑了。「我喜歡考慮所有可能的情況。我們不可以獨裁。可是然後,實用主義又很容易墮落為毫無原則。」
「離我遠點兒,」她說。「在同一個房間,我快受不了了。」
丹東咧嘴笑了笑。「你最好把卡米爾的優點列出一個清單,然後再在清單上畫圈。我們大家都不像你這麼有頭腦會發明。我不知道,除了在這個標題『特別的才能』下面之外,你是如何判斷卡米爾的,」
「最後,」馬拉說。「我本會以為我們永遠不該走到這一步的。」
「我接受這一點,」羅伯斯庇爾說。
他們開始大笑。「別出去傳這個故事,」卡米爾說,「因為馬克西會知道這故事是從哪裡來的。」
時間已經很晚。燭光下,馬拉的臉呈鉛灰色,布滿了愁雲。法布爾找到聊以嘲笑的事。他的肘邊擺了一瓶白蘭地。在這個時段,房間里還有大概十來個人。他們不是彼此直呼姓名打招呼,而是互相迴避對方的目光。也許,從現在起,一年之後,他們都不能發誓,誰到過那裡,誰沒到過。一個裝腔作勢、毫無教養的區領導人坐在一扇敞開的窗戶邊上,因為參加會議的人不喜歡他的煙鬥氣味。
「給我省下你的雅各賓派檄文——我已經聽說過。實際情況是,作為一個人,布朗斯維克對我們不是完全不同情。七月宣言並不是他的大作——奧地利人和普魯士人強迫他簽字的。考慮一下他。他是個聰明人。他是個向前看的人。他不會在波旁王朝的人身上浪費眼淚。他也是個非常富有之人。他是個偉大的士兵。可是對於盟軍來說,他是——什麼呢?一個雇傭軍人。」
他點點頭。「我認為我是,」他若有所思地說。「我認為我一定是。」他站了起來。
「這個罪行正被現在發生的事件拋在後面,」丹東說。「當然,我不是什麼法理傻瓜,我明白普通的法庭不行。我贊成特別法庭。你會作為法官嗎?今天晚些時候我們把這事情給處理了。現在我們得讓省里知道正在發生什麼事。有什麼想法嗎?」
「我覺得很好,」馬拉說。「只要有個唯一可能的判刑。」
「下一個將是威爾頓,」馬拉說。「就在本周之內。」他在卡米爾的對面坐了下來。「你手下的公務員有什麼問題嗎?他們站在外面那個地方,神神道道的。」
「好,這是我人生非常新奇的一個階段,」她說。她抬頭望著他,帶著甜美而又自信的微笑。「喬治,不過你忽略了所有九九藏書正統的勸說藝術。靠誘惑,這是你拿手的做法嗎?你所做的就是沖我瞪眼睛,偶爾抓住我。你為什麼不痛苦?你為什麼不嘆氣?你為什麼不給我寫一首十四行詩?」
「我要提議,等選舉結束的時候,應該每天用一個小時來公開討論候選人的優點和特長。」
羅伯斯庇爾把臉轉開。丹東心想,這像是在玩耍刺蝟啊,你剛剛碰了它的鼻子,它進去了,為了商談,你得帶著的所有一切就是叉子。「我不想有這樣的戰爭,」羅伯斯庇爾說。
羅伯斯庇爾一言不發。
「你覺得你將如何處理?你要倒下來哀求寬恕嗎?」
「哦,這沒什麼,」加布麗艾爾說。「他給從前當過他文員的所有人都找了職位,還有——真的,每一個人。就連我們並不喜歡的考洛特·德·艾爾博瓦也有。」
他們開始圍著城牆挖戰壕了。
「我們說,畢竟,女公民,羅伯斯庇爾只是個小職員。」
沒有什麼事兒會影響到丹東的胃口,一陣突如其來的色|欲不會,國家的緊急大事不會,國家床簾上的歷史塵埃也不會。露西爾呢,什麼都不吃。她在餓自己,設法恢復懷孕前思考問題的角度。「姑娘,這樣你的身子會瘦下去的,」丹東對她說。
「這會處理好的,這樣他就不會丟臉。他知道他在幹什麼。我也知道。現在,法布爾,需要一些職業犯人。我已經聯繫好了,你必須跟進。他們不可以知道他們為誰做事。否則他們將要全部,」他把手一揮,「被處死。我們可以允許羅蘭指揮警察做一定程度的初始調查。當然,我們可以期待這件事得到慎重處理。死刑懲罰。」
「好吧,」他說。他看上去既緊張又有負罪感;這就是普魯多姆效應,而不是更大的環境效應。他用自己的手把普魯多姆握緊的一隻手拂到了一邊。「這是完全組織好的。無罪的人一個都沒聯繫到。假如他的區為囚犯擔保,他肯定會被釋放。這是——」
「你已經把這個段落標註好了,我明白。在將來,別麻煩兜圈子說話。乾脆直接問我,你想知道什麼。」
「因為丹東是臨時政府的領導人,所以我必須試著為他管理這個部。法布爾不會麻煩的。哦,我得寫信告訴我爸爸,快點給我拿點紙來。不,等等,我要從部里給他寫信,我要坐在闊大的辦公桌後面,蓋上公章,然後把信寄給他。」
「我能看看嗎?」法布爾請求。
「那麼卡米爾知道了——他知道,他一定已經知道羅伯斯庇爾要幹什麼事了?」
「那麼,就別坐在那裡發笑了。」
「不過他們兩人都能弄清這麼多的情況。」
「冷血狀態?」
法布爾把報紙折好。「首席部長非得是位具有蠱惑人心者的自信的人,他們近期已造成君主制度被顛覆。他非得是位具有充分的個人權威之人,為了控制這個最有利、最輝煌,而且最有必要的革命最被人蔑視的工具。那就是我們哪,卡米爾。『他非得是位擁有如此雄辯口才、如此精神和如此品格之人,他不能有損他所擔任職位的尊嚴,也不能有損國民大會那些曾經被要求跟他來往的成員。丹東不過是把這些品格結合在一起而已。我要為他投票,我不會為我的決定後悔。』」法布爾把身子朝加布麗艾爾那裡傾過去。「喏,在這件事上——難道你沒有印象?」
「我會特別想念你,」路易絲·吉力對加布麗艾爾說。「我要到萬多姆廣場來看你?」
「叉子,」法布爾一臉慍怒地說。
「讓我們努力忘掉這事,」丹東說。
「哦,算了,你認為我會拿著每一筆雞毛蒜皮的開支跑到部長那裡去?」
在至少一個省里的鎮上,博馬舍的《費加羅的婚禮》將遭禁演,如國王以前曾經禁演它一樣。它描寫了一種在如今被視為非法的生活風尚,它要求人們穿戴貴族服飾。

她驚呆了:「不過,你得知道,他們不可能做事不請示你。」
「那意味著我要向你闡明,可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用來討論目的。我不要有關證明正確的套話行話。證明正確就是救國。」
教堂總是遭到摧毀,雕像總是被弄得變形。處於祈求賜福祈禱狀態中的石眼聖人被削掉指尖,舉著一隻手指根。假如你要挽救一尊聖母雕像,你在她頭上戴一頂紅帽,把她變成自由女神就行。很多處|女就是那樣拯救她們自己的;誰要那些殘暴的政治女人?
「你不應該感到心悸,」路易絲邊說邊輕輕地擁抱了她。「你眼睛里應該有個神情,這神情在說,我知道,雖然我丈夫在城裡,但是敵人不會來的。」
出於選擇,加布麗艾爾不願意進行這樣的談話。她覺得,就連這孩子也注意到了,就連這個十四歲的孩子什麼都知道了。
「是的。至少,今天上午我在什麼地方見到過它。」
「或許,丹東,聽我解釋一句?」
「他沒必要喜歡這樣,」馬拉惡狠狠地說,「他必須懂得這個必要性。那對他來說容易簡單,我應該這麼認為吧——一個孩子也能懂得這個必要性。喜歡這樣嗎?你認為我喜歡這樣嗎?」卡米爾沒有答話。馬拉停下沉思。「哦,我不在乎,」他說。「我根本就不在乎。」
「我不覺得你喜歡我丈夫。」
「被大大減少的可能性。毫無可能。」
「因為我看到在什麼地方十四行詩使你獲得了別的花|花|公|子,」他說。「哦,該死,姑娘,這真是好笑。」
「瞧,假如這樣對你有益,」這位無褲黨人說,「就把這當成是我們在8月10號所作所為的延伸吧。那天,我們開始了什麼大事業;現在我們正在了結這樁事業。如果你不能採取必要行動來維護共和國,成立它又有何意義?」
「怎麼阻止他們在審判的時候把此事講出來呢?因為我們也許需要讓警察逮住某個人吧。」
丹東的昔日文員比勞德-瓦恩尼斯立刻發言,支持羅伯斯庇爾的說法。這是在發牢騷啊,馬克西心想;他不喜歡比勞德。此人聲稱有驚人的才能:他說,他能靠他的眼睛直視識別出陰謀家。
丹東在篩選檢察官桌上的文件。他讓自己這麼熟悉每個人的工作。最後他又重新想起了這件事。
路易絲揚揚眉。「我什麼時候說過我喜歡?儘管如此,他為我父親做了些事兒,他還算不錯。」
「這也許會使你感興趣。有一封來自我堂弟福奎爾-汀威爾的信。」卡米爾把目光投到他最好的親戚的筆跡上。「不安、阿諛奉迎、妄自菲薄、不安,最親愛的最可愛的卡米爾,不安不安不安……『愛國部長的選舉……我完全是通過名氣認識他們的,但是,我是如此不幸,結果我被他們知道了』——」
「布朗斯維克——」
「你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卡佩家人。你要把他們留在什麼地方?」
「別庸人自擾,」丹東安慰地說。「你知道嗎,是這位往上躥的知識分子更好,嗯?」他非常期望選民抵制他把國家事務交給卡米爾負責。但是,科爾聖特並不是他所稱為的知識分子;他是一名來自布列塔尼的海軍軍官,已經在最後一次國民大會任過職。
好了,重新開始吧。
「有不少人向馬克西提婚,」卡米爾出乎意料地說。「他每周收到兩三份提婚建議書。他把它們保存在自己房間,用膠帶系著。你知道,他把所有的東西都分類歸檔。」
法布爾朝他迅速投去震驚的一瞥。
雷讓德勒:「敵人已經兵臨巴黎的幾個大門。丹東來了,他挽救了國家。」
丹東站起來。「我沒有在你頭頂上舉刀呀。你可以那樣告訴她。不過倒是有一把刀子。我不會把自己的脖子放在它下面。」
「那就是你的措辭?當然……人民需要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卡米爾會寫。俱樂部會出版,然後發行到全國。」
「可我們沒辦法,是嗎?」
「哦,討論,」雷讓德勒說,感到如釋重負。有一會兒,他心想,羅伯斯庇爾也許在籌劃給科爾聖特發出逮捕令呢。上個星期,你還知道你打交道的是個什麼人;這個星期,你就不知道了。依你看來,某種程度上這件事倒是在唆使他這麼干。
他看到兩張逮捕令時,把它們舉了起來,然後再落下。布利索。羅蘭。他讓它們躺下,凝視著它們,他的思路在慢慢地轉動,他從頭到腳都在抖索,有如他被告知他的第一個孩子死了的消息那天早晨一樣。一整天,是誰一直在公社那裡呢?羅伯斯庇爾。在那裡,誰的話一言九鼎呢?他的話,羅伯斯庇爾的話。誰讓這些逮捕令發出去的呢?羅伯斯庇爾。毫無疑問,大家可以要求看一看會議記錄,大家可以閱讀,判定導致事情發展到這一地步完全相同的言辭,大家可以分擔責備。可是,沒有羅伯斯庇爾,公社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情,還有,羅蘭和布利索竟然遭到逮捕而且活過了今夜,都是同樣不可能的。我必須行動,他自言自語道;我必須從這個地方行動了。


「這不會是隨意,」來自公社的一個人說。「我們將會信任愛國者、來自區里的人,我們會把全體人員的名單交給他們。他們將能夠跟每一位囚犯面談,把那些無罪,但是我們尚未釋放的人都給放了,然後對其他人判刑。你覺得怎麼樣?」
「露西爾,」他說,「讓我帶你上床吧。」上帝知道,這不是他的真正意圖。
「不過我打算在國民大會任職。那是我的舞台,那是我將產生影響的地方——你的意思不會是把我扣在一張辦公桌上吧。代表不可能做部長,這,你非常清楚。」
國民大會選舉根據常見的兩級制度進行,當九百名第二階段的選民走進雅各賓派大廳的會議室時,他們從街上剛死不久的一堆堆屍體旁邊經過。
「布朗斯維克和我一樣非常清楚,法國並沒有為共和國作好準備。人民也許不要路易和他的哥哥們,但是他們需要國王,因為國王是他們搞得懂的東西,或遲或早吧,這個國家會落到國王手中,或者一個會使自己成為國王的獨裁者的手中。如果你覺得我的話不對,你就問羅伯斯庇爾。現在也許已經有了環境——已經確定了憲法——在這個環境中,為了建立未來某個合適的緩衝性的攝政舊制,並且堅持這種緩衝制度,我們正在偵察歐洲。布朗斯維克也許要使用不同的措辭來表述——不過毫無疑問,他希望扮演那個角色。」
「我明白。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是羅伯斯庇爾,我會明白。你的人民已經研究過你自己的政治優勢這麼久了,結果你已經忘了你為了什麼目的要得到這個權力。瞧,我不會為你辯護——在公共場合不會。關於布利索,卡米爾已經為我研究好幾個月了。還有馬拉,方式不同。還有羅伯斯庇爾——哦,是的,他已經談過話。我原來認為談話就是他的全部作為。」
「即興式地?」卡米爾說。「哦,很有可能。」可是,他卻在心裏想:我們擁有一座隨時面臨危險的城市,我們擁有一群怒氣衝天的民眾,我們擁有一個無用的沒有專一目標的、充滿憎恨的海洋,不斷地抽打國家制度,沖刷公共廣場,我們擁有受害人,我們擁有那種憎恨的中心,我們擁有叛國者隨時準備投降,是的,隨著分分秒秒的過去,這更有可能。
卡米爾說,「我希望,假如我不在這裏,你們不要議論我。」
卡米爾放聲大笑。
「中間有些地方不夠大度,」卡米爾說。
「然後還有馬拉。」
「她想努力看上去像她丈夫,」法布爾解釋道。「她不願承認這一點,不過正是出於唯有她最清楚的什麼原因,她才這麼做的。」

雷考丹太太在一張高背椅上坐著,把司法部長豪華的宮殿掃視了一番。之後,她用力吸了吸鼻子。
通過藏污納垢
你所不贊成的一切,你會把它叫作「貴族的」。這個字眼可以用到食物、書籍和戲劇方面,用到說話模式方面、髮型方面,還有諸如賣淫和羅馬天主教堂之類的尊貴行當方面。
「不,你不懂,」克勞德對她說。「他現在已經成功,他就是政府。想要進行革命的人非得用這件事來反他。」
丹東點了點頭。「我無法瓜分卡米爾的忠誠。誰知道呢?他也許會做出錯誤選擇。」
「可憐的老菲利普啊,」丹東說。「做了這麼多艱苦的工作,他該得到一些東西。我覺得我們應該鼓勵巴黎人把他選進新國民大會。」
卡米爾把咖啡杯放下。「對你來說,也許是在早飯之前,可是我們有些人對於我們日常定量供應的醜聞、背後說壞話和刻毒急不可耐啊。」
「羅伯斯庇爾必須弄清楚——你已經礙了他的事。」
卡米爾把臂肘撐在辦公桌上,注視著馬拉。他無法想象馬拉指望他要說些什麼。
威爾頓在9月1號淪陷。敵人如果現在選擇進攻巴黎,只要行軍兩天就能抵達。
法布爾吸了口氣。「你對我們的性命草草了事啊。現在我們落到杜姆雷茲的手心了。」
「如果不考慮,你就無法付得起說出真相的代價。沒有人一定要知道有關這件事情的真相,千年之後,也無人知道。法國人民要去打贏一場戰爭,就這個。你的沉默就是我的沉默代價,我們兩個都不要打破沉默,哪怕是為了挽救我們自己的性命。」
當然,向來就存在誰該殺人這個問題,而且,顯而易見,這個問題不會是手持名單的那些人,甚至連拿煙斗的那位無褲黨人都不是。招募一些屠戶,向他們許諾,干這個活計得到一份費用,倒是英明睿智。這樣做的本意倒不是嘲諷人或者讓人感到毛骨悚然,而是理性,並且還人道。
法布爾朝露西爾過分誇張地鞠了個躬,高興地離開房間。
丹東做了個手勢,打斷他的講話。「我們偷盜皇冠寶石。我們把他特別覬覦的寶石送給他,然後我們讓人收回別的寶石。為了在將來的場合使用。」
「他會丟盡他的好名聲。他的尊嚴。」
領結變得更高,彷彿他們打算要保護喉嚨似的。在公共場合的活動中,最高領結是由國民大會、公共安全委員會的公民安東尼·聖-約斯特佩戴的。在1794年黑暗的恐怖歲月中,一種淫|盪的女性倒置式穿戴出現了:圍著一個暴露無遺的白皙脖子,繫上一根薄薄的深紅色綬帶。
「哦,我不知道https://read•99csw•com,」法布爾謙卑地說。
「丹東不會喜歡這樣。」
羅伯斯庇爾把書翻到做有記號的一頁上。「聽這句話。『法律的不靈活性在某些情形之下可能使法律更危險,在危急時刻,可能導致國家毀滅……如果危險已經到了如此程度,法律機器結果成了障礙,那麼,使法律沉默的獨裁者將被任命。』」他合上書,抬起眼,一副質疑的樣子。
「儘管這好像是騙人的訟師,但是我不希望顯得墨守法規,可是購買叉子,這是司法部長的正經事務嗎?喬治知道我們有購買叉子的賬單嗎?」
「是的,」法布爾嘟噥道。
「哦,馬拉,」卡米爾說。「就讓我們結束你的口號吧。」
「這事兒能成嗎?」
不巧的是,關於貴族陰謀的謠言在全城擴散恐慌的時候,熱情的新手們卻都加入進來。對於這些新手在解剖方面了解不多,屠戶們不免噓噓嗤嗤的。除非他們的意圖是折磨並且肢解犯人。
「哦,他們還沒把我本人的那個部交給我,還沒有完全,在這事發生之前,非得會有一些更多的天災人禍。消息是這樣說的,丹東是司法部長,玉璽大印的保管人,法布爾和我都當他的秘書。」
通過出謀劃策
加布麗艾爾又出現了,擋在門口,一臉的慍怒和緊張。「你們話說完了嗎,我要跟我丈夫說幾句,就一會兒工夫。你們能不能給他讓出空來?」
「我不是到這裏來誘惑你。我把這個段落標註好,因為我對這個事情做了很多思考。」

「這不是一個人的問題。」她走開了。有時候,不被加布麗艾爾惹煩是很難做到的。「這是很多人需要有最優秀的領袖的問題。」
拿煙斗的無褲黨人把煙斗從嘴裏拿出。「卡米爾,你對此並不擅長,是嗎?你為什麼不幹脆回家算了?」
「你會組織這一切,是嗎,馬拉?」
「不,不,我不會。」他的語調突然改變了。「你對羅伯斯庇爾知道些什麼呢?」
經濟管制和最高限價將由政府強制推行。會出現咖啡騷亂和糖騷亂。一個月之後,將會沒有木柴,接著就是斷了肥皂或者缺了蠟燭。黑市將要成為一個興旺發達但是風險巨大的行當,對於囤積居奇者和倒買倒賣者而言,他們面臨的將是死刑懲罰。
「這種情形不是——不可逆轉。你知道,我已經考慮過布朗斯維克是不是可以被買通。我已經請杜姆雷茲將軍開始談判了。」
「我沒說官員們的忠誠得到保證。我說,在他們表現正好相反之前,政府把這看成是理所當然的事。無論如何,擁有一支部隊不可能。」
「是的,不過謝天謝地,他們不至於愚蠢到相信他們在報紙上讀到的東西吧。既然我為他們寫了。你知道的,我父親覺得我會被絞死。」
到了下一輪的投票,公民科爾聖特,之前他獲得二百三十張選票,現在莫名其妙地發現,他只得到三十六張選票。羅伯斯庇爾聳了聳肩。「當然,一個人確實要努力說服他人。除此之外,別無他法。親愛的,恭喜恭喜。」出於某種原因,他腦海里現出一個形象:是十二或者十三歲時候的卡米爾——一個暴力型的、恣意妄為的孩子,喜歡狂風暴雨般地痛哭流淚。
「哦,是嗎?我覺得他們會給我一個閣樓,或者一個放掃帚的柜子,從那裡來完成國家事務?」
「哦,卡米爾,」馬拉輕聲地說。「他的尊嚴!」他搖了搖頭。「哦,我可憐的卡米爾。」
第二個思路:各種行動正從演講中編造出來。言辭怎麼能夠挽救國家呢?言辭製造神話,好像是的,之後,為了神話,人們戰鬥,為了獲勝。路易絲·吉力:「你一定要引導他們該幹什麼。一旦他們知道採取什麼樣的態度,如何面對形勢,對他們來說,這就容易了。」她說得多好啊,孩子……形勢簡單。就連一個十四歲的孩子都能明白。需要言辭簡單。少而短。他挺直了身子,朝聽眾伸出一隻手。「不要畏懼,」他說,「向來不要畏懼。再一次,不要畏懼。以這樣的方式,你們將會挽救法國。」
丹東站起身。「今天你就是司法部長,」他對卡米爾說,「我要處理加布麗艾爾所說的『外國事務』。是的,我親愛的,你到底想要什麼呢?」
「他們成功了。所以,怎麼辦?」
「我想知道羅伯斯庇爾真的對我有什麼看法。」丹東對卡米爾說。
「聽著,」羅伯斯庇爾從口袋裡悄悄掏出他的那本小冊子《社會契約論》
「好了,如果這是如此不可思議,她就不該跟我們的老婆結伴。」
「為了什麼呢?」法布爾看上去目瞪口呆。「救國是為了什麼呀?」
「可是他會幹脆說,丹東是始作俑者啊——」
「丹東相信。」
「極端?」丹東說。「這個時代就是極端啊。部隊就是極端啊。這是一個危機時刻。」
「不,不,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馬拉,我們從來沒有——我的意思是,為了這種事情,我們從來沒有畏縮過。這就是謀殺,不管你從哪個角度看它。」
「一名倔強的神父,他拒絕對憲法發誓——」

「我不知道怎樣才可以阻止敵人的進攻,」馬拉說。「我把那事留給丹東,留給戰士們。這座城市才是我的事業,我的事業是內部的叛徒,是顛覆者,是擠進我們監獄的保皇派人。這些監獄並不安全——你非常熟悉,我們把人們關在修道院,關在醫院,我們沒有足夠的地方來關他們,也沒有任何辦法使他們處於安全狀態。」
如果「自由」是第一次革命的口號,「平等」就成了第二次革命的口號。「博愛」具有並不那麼獨斷的特色,必定能滲透到它可以滲透的地方。
「那你為什麼不去花錢呢?」她丈夫建議道。「別想那事了。到裁縫那裡去,或者去干你自己愛乾的事。」
克勞德的錯位感覺比巴士底獄淪陷的那一天還要強烈。把克勞德的話考慮過之後,卡米爾的錯位感覺也是如此。「不,那根本不是真實的。前面還有許多激烈戰鬥。還有布利索派的人呢。」
「這有可能,但是,這不是我們要談的問題。問題是,法國得到的結果不是在我與將軍之間的未竟事業。因為……好像布朗斯維克可以被買通的。」
丹東走進自己的寓所時,穿了件紅色外套,身體巨大魁梧,他妻子向他投去了像是挨了打、渾身浮腫的背叛者的一瞥;她把他伸出的雙手撥開,把雙臂交叉著擺放在身體上,彷彿要把她抱著的孩子的形狀隱藏起來,不讓他看到一樣。
「我確信他會。」丹東心想,你想到了我要讓你變成公務員?我當然不會。我要把你扣在某個高薪水,但是非常不正式的身份上,做我的政治顧問、我的第三隻眼、我的第三隻耳朵。所以,問題是什麼?也許,你是那些天生就是在野、不是當政的人中的一員。是那樣嗎?或者,是不是你不想在我手下工作?
「恐怕我對這句話沒什麼印象,只是因為你從書中讀出了這個意思。哪怕是從讓-雅克的書中。」
「梅茲位於邊界地區。」
羅伯斯庇爾說,「公民雷讓德勒,假如有陰謀要阻撓卡米爾選舉,我將會平息這場陰謀。」
他已經拒絕在丹東的特別法庭擔任法官。他注意到丹東臉上很快就表現出來的惱怒:「我的朋友,那麼,你還在反對死刑嗎?」不過,丹東本人向來仁厚大度。對於公民桑松來說,活兒一直很少。一名國民衛兵長官被處死——被新安裝的砍頭機器——文官薪俸秘書也被處死了,但是有個貴族身份的新聞記者,他的死刑還沒執行。卡米爾把手滑到丹東疲憊的肩上,帶著哄騙的口氣說,把新聞記者處以死刑可是不好的先例啊。丹東大笑道:「隨你。你總不能取消法院的判決吧,因此推遲執行就是。在這個制度下,我們將在某個地方失去此人。干你認為最妥當的事吧,反正你有我的簽名圖章。」
「不過你的命值錢。我的命,也是,儘管我不指望很多人同意我的看法。在這個關頭,我們對革命都有義務和職責。布朗斯維克已經完全被動員起來。丹東說什麼?形勢緊急,但不是不可救藥。他不是個傻瓜,我帶他看了幾輪,去尋找希望。可是,卡米爾,我擔心啊。敵人說他們要毀掉整個城市。人們將要遭殃,你知道,也許在我們的歷史上他們從來沒有經歷過。你能想象出來保皇派的人要實施的報復嗎?」
他抓住她的手,她的手腕,然後用力地握緊。「洛洛特,這個樣子不可能持續更久。我不是弗雷農。我也不是迪龍。我不是一個跟你調情的男人。我不會允許你把我作為代價獲得快樂的。」
「隨你的便吧。」這些天來,他這麼經常地意識到他偽裝的文雅律師的拖腔,意識到與他拖腔相匹配的表情,意識到他的其他聲音、街上的聲音,都同樣是精心培育的結果。羅伯斯庇爾只有一個聲音,相當平穩,沒有強調,是平常的那種;他一生中從來沒有看到需要裝腔作勢。「不過現在,在公社裡,你要控制那裡的事情?」他努力使自己的語調柔和成建議的語調。「法布爾是個成員,你應該考慮讓他聽從你的命令啊。」
丹東惡狠狠地面對著他。「你說到逃跑的時候,要小心,羅蘭——人民也許會聽到你的話。那時候,繼續啊,老傢伙,你跑啊。假如你無心戰鬥,你自己走算了。可我無處可去,羅蘭,我就留在這裏,管理。巴黎被佔領?永遠不會被佔領的。我們首先要把它燒毀。」
生活即將改變。你覺得生活已經變化了嗎?幾乎沒有現在即將要發生的變化那麼大。
「皮克廣場,」加布麗艾爾糾正道。她笑了:一個非常細微的笑容。「是的,當然你一定要來。我們很快就要回去,因為喬治只是在緊急情況之下就職的,一旦緊急情況結束——」她把這些詞語咽了回去。她把緊急情況叫作誘人的命運。
「盛氣凌人。」露西爾伸手到法布爾那裡去拿報紙。「『要求跟他來往。』這話聽起來好像你在籠子中,他們要用一根長棍子穿過欄杆來搗你似的。他們的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你喜歡激烈戰鬥,是嗎?」克勞德說。很快,他想象了一個別樣的世界:在咖啡館的談話當中,他丟下了這個短語「我的女婿,秘書」。不過實情倒是,他的人生已被虛擲;三十年的勤奮從來沒有使他跟秘書親熱過,可現在,在自家發了瘋的女流之輩還有她們決定要主宰她們的人生方式的雙重逼迫之下,他跟秘書親熱了。看看他們所有這些人在忙不迭地給秘書親吻,他覺得,他要到房間的那邊去,拍拍秘書的頭;難道他沒見過秘書低著脖子坐著,當選但尚未就任的部長,一邊就愛國的主題在談話,一邊心不在焉地在用扼殺者的手指梳著自己的捲髮嗎?這位部長在他的公務員面前要做出這樣的舉動嗎?克勞德做出一個輕而易舉的決定,來對抗他表現出的這樣的情感。他瞪著眼睛,看著自己的女婿。看著他,難道你就不會實施暴力?那邊他正坐著,睫毛低著,眼睛看著地毯。他在想什麼呢?是秘書該想的事情嗎?
「我此前在納悶,他是否已經把這當作好處給了公民卡米爾·德穆蘭。弗雷農一向四處跟隨著他,是嗎?充滿深情地望著他,向他致意。丹東不喜歡這樣。對他來說,既然弗雷農走了,這樣生活更加輕鬆了。」
「不過他不會為此感到高興。」
「你信任杜姆雷茲將軍嗎?」
「別要求我救你。」丹東的手放在胸口上,迅速穿過了房間。「我要考慮我自己的性命,還要考慮德國人。」
「對不起,我不能。」
哦,已經回答了,我害怕因為過去的原因而感到害怕的東西。這些都是內在的陰謀家:緊張不安的心臟、讓我疼痛的頭、無法消化的內臟,還有越來越受不了強光的眼睛。他們的背後是陰謀大師,是大腦神秘的那個部分;早晨四點半鍾,夢魘總是把他弄醒,之後,除了躺著,便無事可做,裝作睡覺的樣子,要睡著,卻毫無希望,就這樣一直到了天亮。

下午過去了一半的時候:新聞記者普魯多姆在等待丹東的會議散會。他不知道丹東已經嘲笑奚落過監獄監督代表機構,也不知道他已經罵過羅蘭的私人秘書。自從1791年的那天以來,當時一幫國民衛兵原以為他是卡米爾,差點兒把他給殺了,普魯多姆就感到自己有權對丹東和他的朋友們發生興趣。
「喬治,你是在威脅我嗎?」
他把信展開。有點兒費勁,他讀了——可是,當他讀到他兒子一定要傳遞的消息時,他不會在乎費這麼點兒勁的。
「布朗斯維克把他的很多機會給毀了。我們利用他作宣誓詞。為什麼盟軍讓他把名字簽署在宣言上面?因為他們需要他。他們想要使他在這裏遭人憎恨,結果他的個人抱負破滅了,他被逮住了,為他們效力了。」
「假如他的小命活得夠長的話。」
「我們還有一年,兩年,你覺得?我們還有一個月?我們還有一個星期?」
讓-尼克拉斯把信在他襯衫的前襟合上——在他背心上面一英寸,在左邊,他的心髒的上方。我們誤判了這個男孩!畢竟,他是個天才啊!我要立刻跑出去,告訴城裡的每個人——他們會因為怨氣變得噁心,他們會顯得嫉妒,然後用不加掩飾的嫉妒進行諷刺挖苦。露絲的父親會因為痛苦而生病。想一想吧,她本來現在可以做部長老婆的。
「哦,他什麼都沒要,不是為他自己——我的意思只是,他是一位我們必須跟他相處融洽的重要人物。他在人民中擁有極多的跟隨者。」
桌子中央,像個獎品似的東西是司法部長的簽名大印。要把男的或者女的從監獄釋放出來,這是必不可少的全部。誠然,作為內政部長的公民羅蘭,在監獄所發生的事務上應該有發言權。可是,感覺羅蘭既不熟悉也不過問;過問吧,他又不熟悉;熟悉吧,他又不過問;過問吧,他又不敢採取任何措施。再說,羅蘭算什麼東西?來一個更為緊迫的決定也許就會讓他心臟病發作了。
通過表揚吹捧
「爸爸!」卡米爾發出一聲欣喜的叫喊。他指著克勞德。「你瞧,」read.99csw.com他邀請了一幫子人,「千萬別把東西扔掉。任何東西,不管它用得有多麼破舊,有多麼過時,也許將來還會證明它自有用場。現在,杜普萊希斯公民,用短小簡單的句子,或者詩句,或者戲劇唱詞,告訴我該怎麼掌管一個部吧。」
藍鮑爾公主在拉福斯監獄遭人謀殺了。可能她遭到了強|奸。當暴民把她的絕大多數內臟拉出來戳到叉子上的時候,他們把她的頭割下,然後把它拿到理髮師那邊。他們強迫這個噁心得要嘔吐的男人面對著刀尖,把公主漂亮的金髮處理成捲髮,並且剃好。然後,他們分隊遊行,來到大廟,那裡鎖著卡佩的家人。他們把人頭戳到叉子上,然後把人頭高高舉起,在又高又大的窗戶外面搖晃。「過來,對你的朋友說你好啊,」他們對裏面的那個女人規勸道。
「你有資格這麼做,但是我不需要那麼多的假如或者但是。發揮你的想象力。我也發揮一下。現在,考慮一下布朗斯維克公爵。」
「他不是一個獨裁者哪。」
「他們應該被關閉在老寺院的塔里。」
「是的,你告訴他。」
「這樣的事我明白。」他拿起逮捕令。轉身面對羅維,聲音兇巴巴的。「上帝啊,你怎麼會是這樣一個傻瓜?我怎麼會是這樣一個傻瓜?」他把文件推到了此人鼻子底下。「看在上帝的分上,小子,自己到什麼地方去躲起來吧。」
「是的,他們告訴我了。那邊有張地圖,他們給我的,因為我不知道東西放在什麼地方。」
「你能對我發誓,他們沒有漏掉一個嗎?」
「我覺得,要去嘗試就是刑事犯罪。瞧,丹東,你必須明白他們的政策偏向哪裡。他們是支持勝利,反對巴黎——他們是聯邦主義者。他們想要把國家分裂成幾個小部分。要是那樣的事情發生,如果他們得逞,法國人有可能抵抗歐洲其他國家嗎?」
不過,並不是所有事情都進展順利……英國科學家普利斯特利在選民抗議馬拉的活動中好像得到的支持越來越多。「現在並不需要特別的才能,」羅伯斯庇爾提出忠告,「也不需要外國人才。現在需要的是為了革命曾躲在地窖里的人。而且,」他補充道,「甚至需要屠戶。」

「隨你怎麼樣。」
羅伯斯庇爾:他現在不斷地想到米拉波,想到那個人一向怎麼說話的樣子,用力揮動著手臂,同時嘴裏說「這個米拉波會做的」或者「米拉波伯爵會回答的……」:把自己當成他正在導演的一齣戲中的一個人物。此刻,他意識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了:羅伯斯庇爾出演了。或者,羅伯斯庇爾沒有出演。羅伯斯庇爾坐著,動也不動,同時注意到他們正在注視著他。
「那是不可避免的。反對我們的人,最近這個星期——我們現在把他們界定為罪犯,我覺得?他們一定有某種地位,我們必須用某種方式界定他們。如果他們是被告,我們一定要對他們進行一次審判——不過這樣會使這件事相當令人困惑,因為我沒把握,這將是什麼個罪行。」
卡米爾搖搖頭。「那麼你想要我們幹什麼呢?到監獄里,把他們統統殺光?」

「你會讓他跟你一起在公社吧。」
「是的,那是公社的觀點。他們過慣了原來的日子之後,這樣做對孩子們來說,有點艱苦。」丹東心想,馬克西米連,你以前是個孩子嗎?「我被告知有人會使他們覺得舒適。他們將能夠在花園裡散步。或許,孩子們喜歡有隻小狗,他們可以把它帶出去?」
「哦,好了,夥計,」馬拉說。「我們倆都知道這些事情是怎麼乾的。」
驚奇,輝煌啊!我兒子最好的朋友(哦,他兩個最好的朋友之一)成了部長啦!我兒子將要成為秘書啦!他將在皇宮生活啦!
「放了他,」卡米爾氣勢洶洶地說。他們聳了聳肩,給釋放令蓋了圖章。卡米爾性格無法預料,太讓他下不了台,不行;此外,總有這個可能,某一特定的人是政府特務,是卧底。丹東已經把他自己要釋放的人員名單定好,並且把它交給了法布爾。卡米爾要看;法布爾拒絕。卡米爾暗示,法布爾已經把名單改了。法布爾問他把他當成什麼人了。沒人回答。法布爾暗示,一位中年律師,卡米爾已經得到釋放其人的命令,曾經是他八十年代的情人,那時候他非常漂亮,但不是很有錢。卡米爾厲聲答道,也許是這樣,不過,那樣要比為了豐厚的錢財去救一條人命更好,法布爾可能就是在干這樣的事。「真精彩,」埃貝爾說。「我們繼續到另外一條街上好嗎?」
「我要把你所建議的話告訴丹東。」
「忘了它吧。我不想做烈士。你呢?」
「憤怒?他從來沒有發過一時一陣的怒火。說他一定瘋了,那是我說錯了。你可以把他鎖在地窖里五十年,可他不會發瘋。他把他所需要的一切都裝在他的腦子裡。」有一陣子,他把伸出的手放在裴迪昂的肩上。「我保證他比我們活的時間更長。」
「他是個士兵,對於當時的政府,就設想要忠誠。」
「你不在乎吧?你不在乎我們做過的事嗎?」
「他有意要做什麼人呢?」
丹東在腦子裡把這個令人驚訝的說法轉了幾下。「不幸的是,」最後他說,「上帝還沒給我們提供叉子。」
公社的官員們起草逮捕令,要求立刻逮捕布利索和羅蘭。羅伯斯庇爾回家了。

對於那些有權有錢的人而言,這個目的就是,不用穿滑稽好笑的制服在精神上會被接受為無褲黨人。可是,唯有羅伯斯庇爾,還有一小撮的別的人,對失業的法國理髮師還抱有希望。很多新國民大會成員總是把頭髮向前梳,直剪,遮住額頭的兩邊,像是古代英雄雕像一樣。馬靴在任何場合都要穿上,甚至在豎琴朗誦會上。一星期中的任何一天,紳士們擺出晚飯後隨時準備撂倒一個普魯士縱隊的架勢。
「把名單表給我們吧,」公民埃貝爾說。
他拿起文件,回到自己的套間。那隻貓爬回,跳到了她的膝蓋上,蜷縮起來;露西爾凝視著火爐,像個老處|女女士一樣。
「龍威已經失守,」馬拉說。
「很好,」法布爾不耐煩地說。「換個話題。部長,你想要聽聽今天的報紙上孔多塞對你的晉陞不得已說了什麼話嗎?」
他想要讀嗎?不——不是特別想要讀。可是這戶人家的其他人在樓上喊了,巴黎有什麼消息來了嗎?
通過命令指揮
「哦,」她不安地說,「這與那裡的執行委員會有關係——他們從事革命活動,需要有人幫忙,我覺得。」
丹東身穿一件紅色外套。他站在國民大會前面。人們歡呼;有人哭泣。從畫廊那邊傳來的噪音在河對面都可以聽到。
「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我正在提議這裏要養個情人嗎?」
「你真要他當選嗎?」羅伯斯庇爾問道。
信使在門外等候執行緊急釋放的命令。一旦筆在一個名字上面跳過,明天或者後天再把這個名字跟它也許對應的屍體聯繫起來,真有難度。在這個房間里,毫無罪惡感,有的只是疲憊和小小的爭吵之後的回味。卡米爾喝了法布爾的許多白蘭地。到了拂曉,一種並不愉快的同志式的感情來臨了。
丹東勃然大怒。「你認為,如果事情不能成,我會深入得這麼深嗎?只要他們從我們這裏得到一點點幫助,盜竊這件事本身對於職業人士來說不會構成什麼問題。在安全方面,只要有幾個疏忽就行。調查的時候搞出幾個差錯就妥了。」
「哦,我明白了。」法布爾的態度好戰好鬥。他也說得非常對呀;他總是不相信他正聽到的話。今年夏天,部長和他的同僚,另一位秘書,兩人都已經相當頻繁地利用卡洛琳了。「對你來說,有一個法律,」他說,「不過對我來說,有另外一個法律。」
裴迪昂拿起了逮捕令,又把它們落下,像丹東做過的那樣。「羅伯斯庇爾批准他們了?」好啊,他嘴裏不停地在說,好啊;又來了,好啊。「丹東,他知道嗎?他會知道嗎?他們會被殺害嗎?」
「哦,你有什麼建議?」
「很遺憾,我們把巴士底獄給砸毀了,」卡米爾說。「我覺得。」
「什麼版本?」
「哦,他對你的評價高得不能再高了,」卡米爾的笑容有些勉強。「他覺得你了不起呀。」
「不,我不認為你喜歡打破常規。你禮貌請求,我說不——事情難道不就是這樣嗎?今天不合適。以後,在你腦子裡,你會把這件事與羅伯斯庇爾混淆在一起的。你會恨我,這,我真的無法忍受。」
「我跟他講過這個,跟他講過這個,」馬拉安靜地說。「我跟他說了,跟他說了。笨孩子。」
有些人知道他們被判了死刑;有些人還有時間祈禱,其他人呢,死的時候一邊掙扎,一邊高喊,拚命抗爭到最後一口氣。一個氣呼呼的劊子手跺著腳跑進了特別法庭——「用你們的頭,給我們一個他媽的機會,難道你們就不能嗎?我們堅持不下去了。」就這樣,囚犯們被法官們輕率地揮手示意離開——「走吧,你們自由了。」門外,一個從容鎮定的人在等著要把他們砍倒。自由是他們最不熟悉的事。
與此同時,志願者們,成千上萬的開赴前線,一路高歌。在刺刀尖上,他們系著香腸,還有一塊塊麵包。婦女們給他們送去親吻和鮮花。你還記得,當徵兵的下士來到一個村子當時的那番情景嗎?現在無人躲藏了。為了製造火藥,人們從地窖的牆上剔刮硝石。婦女們把她們的結婚戒指交給財政部去熔化。當然,他們當中很多人將要利用新婚姻法去離婚。
「我不是下流之輩,」法布爾埋怨道。「卡米爾才是。偶爾,我覺得卡洛琳·芮美搬進來挺合適的?」
又一次她撫摸著他的臉;這種撫摸,還有她聲音里的柔情,差不多是充滿敬意了。「喬治,別問。最好別問。」
「省掉了乳酪!」卡米爾說。「喬治-雅克超越了它。我們將要搬遷到萬多姆廣場!我們將要住進皇宮!」
「我看不出來我們幹了什麼事會這樣受懲。」
有很多重複投票,直到一名候選人獲得絕大多數為止。這耗費了很長時間。一名候選人可以在不止一個選區毛遂自薦參加選舉。它未必是法國公民。候選人的種類是如此豐富,結果呢,選民們也許變糊塗了,但是羅伯斯庇爾一向樂於提供指導。當丹東獲得百分之九十一的贊成票再次參選時,他試探性地支持丹東;起碼,如果你不能說他支持他,你可以說他拍了拍他的衣袖吧。在直選較量中,當他擊敗裴迪昂、迫使他尋求省里的職位時,他為掌聲感到高興;巴黎代表形成了一個反對布利索派聯盟,這對他而言真是重要。當巴黎選民把他的弟弟奧古斯汀選出時,他喜憂參半;他有點擔心萬一他的家族姓氏帶來不必要的影響,但是,畢竟奧古斯汀在阿拉斯為了革命嘔心瀝血工作過,而且現在正是他轉到首都去的時機。他心想,給我幫助給我支持吧。對於事情運作的方式,他盡量在臉上擺出一副迷人的微笑。有個一兩分鐘的時間,他看上去年輕多了。
「我沒有問這個,」她說。「你不會錯。」
「我說了你不會喜歡。」羅伯斯庇爾好像有興趣要使自己的懷疑得到確認。
「也許我在乎,不過我知道我是其中一分子。加布麗艾爾,你看到了,她受不了,她認為你已經使你的靈魂永世定罪了,還有她的靈魂。可是,就我本人而言,我覺得,可能當我第一次見到加布麗艾爾的時候,那時我十二歲,十二歲或者十三歲吧。我覺得,哦,地獄來了。現在開始告密並不符合我的性格。加布麗艾爾嫁給了一位年輕正派的律師。我可沒有。」
國民大會選舉的初始工作已經開始。那麼,看來生活是在向前。第二天的麵包還在烘烤著,各色各樣的戲劇還在排練之中。
「哦,是嗎,當然你被禁止啦。好了,讓我告訴你……腳步聲里有一種輕輕快快,臉上有一種桃花盛開,那意味著什麼?」
這是一個又大又豪華的辦公室,卡米爾在裏面成了最不顯眼的東西了。兩邊的牆上掛滿了肖像,年深月久,顏色變成了牛脂色和煙色;許多一臉嚴肅的部長的臉,在假髮和敷粉下面,全是一模一樣,毫無差別。他們面無表情地凝視著坐在曾經屬於他們的辦公桌邊的人:這完全是我們的辦公桌呀,我們死了。不把卡米爾放在眼裡似乎沒有給他們帶來麻煩,沒有一絲的麻煩。
「這種歪曲事實的做法,你覺得會有何益處呢?」卡米爾問一位來自公社的人。「難道你不覺得你也不妨介入介入,然後毫無分別地進行大屠殺?」
今天早上,部長拳頭撐著下頜,一臉的沉思狀。「法布爾,你曾經計劃搶劫過嗎?」
「無褲黨」,正在上班工作的男人們都這麼稱呼自己,因為他們穿著直褲,而不是馬褲。穿上這樣的褲子,再加上帶寬大三色條紋的印花布三件套:叫作「卡馬尼奧拉」粗羊毛的齊臀夾克衫。無褲黨人的頭上是叫作「自由之帽」的紅帽子。為什麼人們認為自由要求配有頭飾,至今這還是個謎。
「也許他們被新地址搞暈了。」

「這讓我驚訝,你只要安靜地坐下來聽聽,你會發現你所需要的信息。」
「好像孔多塞是不是後悔,」卡米爾說,「這倒蠻重要似的。好像他首先做出了選擇似的。好像布利索派的觀點對大家來說重要似的。」
「羅伯斯庇爾已經指控這個,」(還有你,法布爾心想,裝作不信。)「不過,七月份那個時候,有了宣言——」
他把逮捕令折好,塞進外套裏面的一個口袋中。「那麼,現在,要是他收回這些逮捕令,這個小傢伙非要把我打倒不可。」
卡米爾把他的信分類成幾小摞。「沒有從吉斯來的信嘛,」他說。

通過准許答應
「噢——現在,看看,我們自己可以報銷一點吧?瑪儂·羅蘭應該為她部里發行的新報紙那筆錢怎麼樣了?」
「假如其他部長阻撓呢?」
司法部喜歡大家一起吃早飯,為了方便制訂白天的工作計劃。丹東除了老婆之外跟每一個人都打招呼,畢竟,他在那天早晨之前已經見過她了。他們兩人都在心想https://read.99csw.com,這原本是做出改變分房的時刻;可兩個人都沒有心情最先提出這事兒。結果呢,還是按照通常的夫妻房間做了布置;他們在皇冠和華蓋下醒來,紫色床罩比土耳其地毯還要厚,他們感到窒息。
「那些是什麼信啊?」露西爾指著另外一摞。
「盡你所能,確保他們什麼都講不出來。在這個陰謀的每一個層面,我們都會有迷惑人的幌子。因此,注意這一點。迷惑人。假如有人開始懷疑政府捲入其中,痕迹將會指向羅蘭。現在,特別有兩個人一定不可知道此事。一個是羅蘭老婆。這個女人對實際政治一無所知,但是個大嘴巴。麻煩是,他好像什麼事情都瞞不過她。」
「為什麼不合適?埃羅不會介意的,他可以到處叫人啊。」
「說說女王可可吧,」法布爾說,「最近你注意到她的舉止有什麼不同嗎?」
丹東把信推到法布爾那邊。「滿足你強烈的好奇心吧。不過要把它們帶走。」
「結婚好像無濟於事。」丹東轉過來面對自己的妻子,一副嘲笑婚姻的樣子。「我親愛的,你今天打算幹嗎?」加布麗艾爾沒有答話。「你對生活的熱情沒有止境,是嗎?」
「杜姆雷茲將軍。」
他的語氣使丹東抬起頭來。「你覺得我們不能跟他們一起共事?」
他從院子里經過的時候,艾蕾奧洛莉·杜普萊一眼就看到了他。「監獄中的每個人都在慘遭屠殺,這是真的嗎?」
「忘了吧,洛洛特,」丹東說。「她有點反常。」
怎麼對付他們?丹東想要知道。跟他們講道理?轉化他們?殺掉他們?可是你不允許殺人,是嗎,馬克西?你不會贊成。他聲音很大地說,「外交可以限制戰爭。我在位的時候,我會盡我所能讓英國不要捲入。不過,如果我不在位——」
丹東的目光把他盡收眼中:有些茫然地。「囚犯們正遭屠殺,」普魯多姆對他說。
「我希望你每天早上不要用布利索派人的胡言亂語來教育我們,」露西爾說。「不過。繼續說。」
9月8號出現了一個事情棘手的跡象:「有一名往上躥的布利索派知識分子,」雷讓德勒說,「這個科爾聖特在第一輪投票中已經得到了足夠的選票,可以阻撓卡米爾順利進入第二輪。我們打算怎麼辦?」
「他確實說過,我當時在那裡。她說,也許她丈夫會來見見你,然後決定你是否合適。我們的部長,他開始大發雷霆,爪子在刨地呢。」
丹東在司法部的頭一個舉措就是召集他手下的高級公務員開會。他把他們掃視了一下。一個咧嘴大笑把他破了相的臉分開了。「我建議你們這些紳士,」他說,「選擇早點退休。」
「布朗斯維克想要什麼呢?要多少?」
「我想你為人們可能會衝著你來的辯論做好準備。」

「親愛的爸爸,別把這事想得有多壞,」露西爾懇求道。
「我不知道,」他說。
「我希望你們會幫我擺脫困境。」他說。
「我知道,」法布爾說。
「可是我幾乎還是不信啊——」
自從卡米爾和法布爾把他叫醒,告訴他要負責國家大事,到現在,已有十二個小時了。從很多沒有連起來的房間,許多房間的夢裡,從朝著別的房間敞開的許多門,許多門的夢裡被拽出來之後,他已經在毫不連貫的感激態度中揪住了卡米爾,雖然或許它未必就是這樣,或許需要擺出一絲我不願擔任要職的態度?在命運面前,需要擺出一絲謙卑的態度?不,他太累了,無法裝出不情願的樣子。他指揮法國,而這才是一件自然的事。
「就是這樣。因此,他們的政策偏向于毀滅這個國家。他們犯了叛國罪。他們對敵人的成功有幫助。也許,誰知道呢,也許敵人啟發了他們?」
「有德行的羅蘭會按照我們的計劃行事。在有人告知他一些消息之後,在他被捲入之後,他就不能背叛我們,但也不背叛他自己。我會使他走到那個地步,我們確保他知道,但是他不要擁有——你可以把這件事交給我。不過,事實上,他所知道的情況會是很少的一點點,我們會把整個事情掩蓋起來,這樣,他只好去猜,誰牽扯進去,誰沒有。假如事情變得不順,我們將唯他是問。畢竟,如你所言,他的部門對此事負責嘛。」
「我想家了,」加布麗艾爾說。她低頭望著桌布。她不喜歡在公共場合度過自己的私人生活。
「你,加布麗艾爾?」他說。「要是你知道該多好。要是你知道我救了多少人該多好啊。」
「這樣說真危險。我不喜歡這樣。」
「我怎麼會知道呢?你知道,我被禁止到場。」
「非常正確。哦,我知道你不喜歡偶然性,法布爾。不過考慮一下你自己。我不知道,你在過去幾個星期之內已經從部里貪污了多少錢。但是,我估計這不是個小數字。我——就讓我們說吧,只要你的野心還處於合情合理的範圍之內,我不會挫敗你的野心。你再想想,丹東一旦無官無職,對我會有什麼用場呢?可是法布爾,戰爭是這麼有利可圖。現在你要永遠不能遠離權力。內部情報……只要想象一下就夠了。我知道你對我的價值是什麼。」
當部長咚咚地走過公用建築時,法布爾跟在他後面,他的大手拍拍人們的脊背和辦公桌子,折磨所有妥協解決問題、所有嘗試和檢驗方法的人的頸項。權力變得像他上身的一件外套一樣,合他的身;如果有人試著要與他爭論,他的小眼睛就會閃閃發亮。法布爾用盡了他最喜愛的、完全毫不含蓄的方式來滿足他的自我;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感到舒適,夜裡坐到很晚的時候就一起喝酒,討論不同部門之間不為人知的交易。天亮的時候,丹東發現自己獨自一人,面對著歐洲地圖。
最終,他的受監護人安東尼·聖-約斯特將留在巴黎,奧爾良公爵將坐在他曾經發給他們報酬、曾經對他們頤指氣使的人邊上。放眼四周為了找到一個家姓之後,公爵選擇了一個人們早已加在他身上的一個家姓,還有一半帶有嘲諷的意味;他現在叫菲利普·艾佳力岱
「不過一個人能獨自做得了這麼多事嗎?」
「你當真了?」法布爾問道。他朝卡米爾看看,想得到支持,不過卡米爾還是在讀他的信。
「那就是我們所冒的風險。現在,我能夠收買一場戰役——靠這麼做,我希望把整個戰爭的局勢扭轉過來。但是,在這之後,我就不能留在這個位置上了。我會受敲詐,被布朗斯維克,或者更有可能,被——」
「卡米爾,你在想什麼呢?」露西爾說。
「如果你把所有的單子加起來,」卡米爾把頭髮往後推了推,「我們已經在最近幾個星期花了不少錢。一想到現在我們大家都是代表,很快就要有新部長,他們要知道錢都花到哪裡去了,我就發愁。因為,真的,我一點辦法都沒有。我認為你不會吧?」
「保管玉璽大印?」加布麗艾爾說。「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卡米爾不能把兩隻白兔放在同一個窩裡啊。」
「你不能,你是什麼意思?我需要你啊。很好,你已經讓雅各賓派的人去管理了,你在新公社裡已經有了位置,可是,我們大家非得——」這位新部長突然中斷,用巨大的拳頭做了個鞏固壓倒一切的手勢。
離婚將會變得非常容易簡單。
「這是你的胡思亂想吧,」丹東說。
「別問我他們喜歡什麼,」丹東說。「見鬼我怎麼會知道呢?不管怎麼說,有些比卡佩一家更緊迫的問題。我們非得使整個城市處於戰爭狀態。我們非得獲得尋找權利,獲得重購權利。我們非得逮捕現在還是全副武裝的保皇派人。監獄正在填得滿滿的。」
他們來到一名神父那裡,一個叫作巴拉爾蒂爾的人。「我要把他放了,」卡米爾說。
當每個人本該醒來表現出不同的時候,今天上午,羅伯斯庇爾卻表現出非常的一本正經、非常的專註,真是他的超級自我。「好,」喬治-雅克說。「噢,你會在部里就任某個職位嗎?」
法布爾現在四十歲左右。人長得乾淨利落,膚色蒼白,還有靠不同的經濟來源打造出來的東西:演員的眼睛、演員的手。他的自傳有些部分已經出現,是在夜間的晚些時候,沒有特別的時間順序。毫無疑問,一切都沒有使他受到驚擾。有一回,在納摩爾,在軍官朋友們的幫助下,他跟一個名叫卡蒂榭的十五歲女孩私奔了;他解釋說,他這麼做,是為了保留那女孩的處|子免遭她父親的侵犯。最好由他擁有她的處|子……他們被逮住了;卡蒂榭被倉促嫁了出去;他被判處絞刑。那麼,他究竟怎麼還能活到現在講述這個故事的呢?這麼些年過來了,中間發生過這麼多激動人心的事情,他幾乎無法記得。卡米爾說,「喬治-雅克,你和我,我們過的是隱居生活。」
1792、1793、1794。自由、平等、博愛或是死亡。
「是的,我不是從你的角度說這話的,我是在請……從我自己的角度……要看一看,一個人是不是可以比較人生閱歷。」他淡淡一笑;在認識他的這些歲月當中,頭一回,丹東見到他茫然不知所措,神秘兮兮的,成了一個自己性命已經不再處於自己控制之下的人了。他抬起頭。「沒什麼,」他輕描淡寫地說。「丹東,我沒有什麼意思。」
因為街道名字的變更,要在全城給人們指路將成為不可能的事。日曆也要變更。一月份被廢止不用,對六月要說聲再見。人們總是互相詢問:「在實際天數中,今天是幾號呀?」
他看到信了。但是等一等,停下——信是怎麼到那兒的呢,信是怎麼最終放在《法律百科全書》上面的呢?難以置信啊,這個——除非他會想象到,她母親或者克萊蒙或者不管哪位,把信拿上來,盡量不要把他們的手指和眼睛悄悄伸入信中的全部情景。
「我期望如此吧,」卡米爾現實地說。
「克勞德,」安萊特說,「你的風度舉止都到哪裡去了?說些道喜祝賀的話嘛。」
也許死了一千四百人。與平常的戰場相比,這算是無足輕重的小事。可是想一想(露西爾想):生命對於每一個生命的擁有者而言就是一切啊,生命就是我們的全部啊。
「國民大會,」羅伯斯庇爾糾正道。「好啊,如果我們必須一定要那樣的話。」
那個時刻,他覺得自己像是羅馬皇帝,出現在他本人神化的時候。現在許多活生生的神在街上行走:下凡的天神在給大炮裝炮彈,被崇拜的偶像們卻在裝骰子。
「他們表示及時感激了嗎?」大概沒有,路易絲心想。「他喜歡的人,他不喜歡的人,一點都不重要的人——假如他能,我覺得他會給整個城市的每個人一份工作。這真有意思。我此前還在納悶,他為什麼把公民弗雷農打發到梅茲去呢?」
「別開玩笑了,」丹東說。突然,他咧嘴笑了。「我同意你的看法。我們這兒的確有幾個聖人。好了,等他們死去的時候,法國人民將能夠奔赴前線戰鬥,用他們的遺產作為保護。不是使用大炮,大炮嘛,我們現在相當缺。」
他在杜伊勒利宮花園會見公民羅蘭;他們在樹叢中漫步。一盞綠色的、有斑紋的燈惹煩了他同事的臉。公民羅蘭的嗓音顫抖了。「也許這是離開的時候了。政府必須團結一致,不惜一切代價。加入到我們中來,當巴黎被佔領的時候,要轉移到洛瓦河外,那麼也許,——」
「不過,假如,在發生那樣的事之前,你已經挽救了你的國家呢?『一個人為他的祖國犧牲是值得的』。」
「你知道馬拉會說什麼?他會說,你為什麼總是不在位?」
「當然,我會,喬治-雅克。」
「跟你的尼克拉離婚,娶卡洛琳,她會受歡迎的。」
名單很長。畢竟,約有兩千多人在監獄中;要確定一個準確的數字真有難度,因為有很多未獲解釋說明的人。不管是誰,只要他從名單上被劃掉,今晚就會被釋放;其他人必須碰運氣,他們要站在他們的臨時法官面前。
對於富人也就是新富而言,他們活得像一個人在舊政權之下想要生活的那般舒適是有可能的。卡米爾·德穆蘭,在1793年的某個晚上,在雅各賓派俱樂部的一次半私人談話中這樣說:「我不知道如今為什麼人們總是抱怨沒法賺錢。可我賺錢一點難度也沒有呀。」
有關從前的地主和淑女們、回國的移民們,謠言總是縷縷不斷。有人已經看到一位侯爵在當擦鞋匠,他老婆在做縫紉。一名公爵在自己的屋子裡被僱用當腳夫,這屋子現在屬於一名猶太銀行家。有些人偏偏愛認為這些事都是真的。
「我懷孕三個月了。我對衣服沒有興趣。」

「不過那個——寶石的安全,調查——那個會在羅蘭的管轄之下進行。」
通過沉默不語
馬拉說,「毫無疑問,不管怎麼說,最終將會發生這樣的事。我們必須擺出個有程序形式的樣子。但是要快,公民們,我們必須行動要快。人民渴望獲得正義。」
「不,法布爾,我是個骯髒的愛國者,一如既往。我從布朗斯維克那裡買到的是一場戰役,一場為我們可憐的吃不飽、赤著腳的士兵的戰役。那錯了嗎?」
內心這個人策劃陰謀是為了什麼目的?為了晚上放鬆一下,閱讀一本小說?為了擁有更多的朋友,為了被人家更喜歡上一點點?可是,人家說過,你見過羅伯斯庇爾怎麼喜歡那些有色眼鏡嗎?這副眼鏡肯定給了他一副陰險兇殘的模樣。
「『你要把我的利益向司法部長提出,給我謀個位置,我內心在自我吹噓……你知道,我是一個大家庭的父親,家境並不富裕……』就到那兒為止。」他把信掉在丹東面前。「我為我謙卑聽話的用人福奎爾-汀威爾提出利益。在家裡,他向來被當成很有能力的律師提到。如果你有意,就僱用他吧。」
「不幸的是,我們已經有了,我們不能老是堅持說,戰爭屬於別人。」
「以後吧,」丹東說。「羅伯斯庇爾拿到過這些東西嗎?」
他本想揍他。或者揍普魯多姆。他的官方態度是:對此我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