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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分 第七章 食肉動物(1793)

第五部分

第七章 食肉動物(1793)

吉力: 我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她。
丹東: 你知道你在要求什麼嗎?
「聖-約斯特過來看你了嗎?」
「可憐的夏洛特。」
沒精打採的那個時刻過去了;她站了起來,臉上光彩照人了。「別放棄!你為什麼那樣講話?我們在國民大會佔有大多數。羅伯斯庇爾認為他能幹出什麼事來與我們這麼多人抵抗?」

「關於一無所有這事兒,」她說,「那就是,丹東無法把它搶走。」
埃羅笑了,是一種抽象的微笑。他和他的同事們正準備結束共和國憲法的起草工作,這份將要永遠給法國帶來自由的文件:就是在這裏——「一個人完全把握了形勢,」他評論說,聲音幾乎聽不到了。行走在漫長的遊行隊伍前面,他把受到圍困的人群重新帶回到會議大廳。很多不錯的無褲黨人此刻正躺在長凳上,與山嶽派那邊的代表們互相說些表揚的話,那些代表完全知道眼下正在發生什麼事,他們只是懶得惹起風生水響而已。
她把頭重又靠到墊子上,露出她那光滑白皙的喉嚨,好讓他注意到。「那」——她閉上眼睛——「不可能獲准來影響我的行動。」
國民大會主席伊納德,一位吉倫特派人:「假如國家代表竟然遭到襲擊,那麼,我以整個國家名義向你宣布,巴黎將會完全被毀,人民將會沿著塞納河兩岸去搜尋,為了弄清巴黎是不是曾經存在過。」
「對於羅伯斯庇爾會幹出什麼事來,你根本不應該低估。」
「我明白。我本人,我今夜必須回到國民大會。」
吉力太太: 噢,你是活在這個世上最為傲慢的人。難以置信。
有一陣子,她用手指堵住他的嘴唇,然後用自己的面頰抵住他的面頰,剎那間,她聞到了他那染病的肺里淡淡的惡臭味道。「從來沒有,」她說。「現在你要多多保重。別喝酒,別吃沒有燒爛的肉。別接觸牛奶,除非你能從別處買到乾淨的。吃一點水煮白魚。如果你感到煩躁不安,就喝一點纈草浸液。胸部和喉嚨要保暖,別出去淋雨。喝點熱東西有助於你睡眠。給我寫信。」
她坐了下來。他們給她端來一杯巧克力,上面浮著奶油。她說,「這東西喝起來不錯,」這麼豐富的飲料滋潤了她的喉嚨,有許多詞語已經死在喉嚨裡頭。
丹東: 好了,如果你們確實為我朋友感到難過,你們可以一直下樓,給她提提建議。如果你們覺得自己勝任。瞧,如果她要,她可以擁有很多用人。我們可以搬到一個更大的地方去,從各方面來說,那樣也許是件好事,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待在這裏,習慣吧,我想。我是個富人,她得要做的事,就是說,她要什麼,那麼她就可以得到什麼。她的孩子和我第一次婚姻生的孩子會平等地從我這裏繼承財產。
丹東: 或許,最終你還是該把這個女人從房間送出去。
「別說了。今晚我還得在雅各賓派俱樂部發言。」
她在身後輕輕地把門帶上。她再也不會見到他了。

一個孩子拿著一塊麵包,經過市場;一名帽子上系著三色綬帶的婦女把他摔倒,搶走了他的麵包,並把麵包撕成碎片,然後把碎片摔得遠遠地,一邊還說,因為她沒有,她也不想讓別人得到。市場上的女公民們向她指出這種行徑是愚蠢的;她衝著她們大聲叫罵,並對她們說,她們都是貴族,而且不久,所有年齡在三十歲以上的婦女要被絞死。
丹東: 她可以擁有一棟私人小教堂,如果她要的話,可以擁有她自己的神父。只要他是個忠於憲法的神父就行。

他聳了聳肩。「我們的朋友有精神,不過恐怕他們沒有耐力。」
羅伯斯庇爾眼睛下面,在皮膚的襯托之下,有些深紫色的斑點。卡米爾記起他姐姐在去世之前那幾個月的樣子。他把這個想法支走了;拒絕擁有這個想法。「你,你和丹東,都沒事。我得走了,要在雅各賓派俱樂部吞吞吐吐地說上兩個小時,有可能又要被那個瘋狂的製作小提琴的傢伙撂倒,然後被各色各樣的生意人踩死。雖然丹東把晚上都泡在跟他的新女友培養感情上,可你卻在這裏躺著,發著不算太高的燒,假如你是命運的工具,而且任何人都可以替你來充當這個工具,你為什麼不度假呢?」
「我感到恥辱啊。局勢居然發展到了這個地步。畢竟,我們為此努力,而且希望過呀。」
她為他的話感到一怔。「那麼他們在哪裡?」
「聖人不度假,」卡米爾說。「我倒更情願認為,雖然我們都是命運的工具,但是別人干不來。因為我們像聖人一樣,我們是某一神聖目的的實現者,而且內心充滿了上帝的恩寵。」
吉力: 為什麼不娶個寡婦,有經驗的人呢?
「假如他要保持當選,那麼他就能當選。順便問問,他怎麼樣?我的意思是,他本人?」
「很多區都已處於暴動狀態。」
「是的,可那時候你的經歷不過就是書本上的東西而已。」
今天她的心境不同了,老早就在那張藍色長沙發上坐好了位置;她把自己裹在白日的夢幻里,太深了,無人敢來打攪她;無人敢說一個詞。有一天,她從夢裡驚驚怵怵地說,喬治-雅克,你知道嗎,我有時候覺得,我也許完全把革命幻想化了,這似乎太不大可能成為現實。還有卡米爾,如果他是我簡單杜撰的什麼人物,是在我天性深處喚起的一個幻影,是解決我的不快不滿、幽靈一般的第二個自我,那麼結果會怎麼樣呢?
「想一想,在三月田廣場那個時候,我曾經把我家給他當作避難場所!我尊敬他。我過去認為,他就是所有符合邏輯、合情合理、有頭有臉的事物的堡壘啊。」
吉力太太: 求求你。
羅伯斯庇爾倚靠四個墊子支撐著坐。他現在處於療養期,又顯得年輕了。捲曲的紅棕色頭髮上沒有敷粉。床上到處都是文件。房間里散發著淡淡的橙子皮的味道。
瑪儂·羅蘭在主席的前廳度過了一天,她在等待,頭上戴了塊黑紗巾。維尼奧德一個小時連著一個小時地給她帶來壞消息。她已經給國民大會寫過一份發言稿,她希望這份發言稿能在大會上被宣讀。維尼奧德說,「你自己能看得出形勢是個什麼樣子了。在眼下這個動蕩不安的格局繼續的時候,沒有人會對代表們講話。作為一個女的,你可以得到稍微多一點的尊敬,但是坦誠地說——」他搖搖頭。
「你背叛過我嗎?」他說。「哦,你背叛過我嗎?」
「因此,你已經說服自己了。今晚你要這麼說服雅各賓派人。肯定,執政時期,他的人已經犯了錯誤,做出了愚蠢的行動,而且還犯下了刑事上的玩忽職守罪過,我們必須把他們從政治生活中消滅掉。」
他想到了這一點,然後想到了他本人的造化:兩個死去的孩子,一個被殺害的女人,他相信,她是被自己的不仁不善給害死read.99csw.com的;想到了他的和平計劃的流產,現在想到了他的革命法庭。
「我可以告訴你丹東在想什麼嗎?你們當中好像沒有人知道。在他眼中,你、我丈夫、布利索、你們所有人——你們就是一群舉止溫和、表演告一段落的知識分子。為他效力的一幫人是慾壑難填、阿諛逢迎、憤世嫉俗的食人動物——一幫為毀滅而毀滅的傢伙。這就是為什麼他總是用鄙夷不屑的樣子對待你的原因。」
從這裏,他得要觀察奧地利人和普魯士人,英國人和瑞典人;俄國人和土耳其人,還有,福芙格·聖-安東尼派;里昂、馬賽、萬戴派和公共畫廊;在雅各賓派俱樂部的馬拉和在科德利埃俱樂部的埃貝爾;公社和區委員會,還有革命法庭和新聞出版。有時候,他就這麼坐著,想起自己過世的妻子。他無法想象,少了她的夏天將是什麼樣子。他非常疲憊。他看似遠離了雅各賓派,遠離了委員會晚上召開的會議。一些人說,丹東正在讓他的聲譽下滑:他在自暴自棄。其他人說,他不敢。有時候,羅伯斯庇爾過來看看他,驚驚怵怵的樣子,一邊發著哮喘病,一邊不停地扯拉穿得非常一絲不苟的服裝的衣袖和衣領。羅伯斯庇爾正在變成他本人的一幅漫畫,露西爾評論說。丹東不在家的時候,小路易絲就在他身邊轉來轉去的,他跟德穆蘭一家人在一起,幾乎是跟他們在一起生活了,如同卡米爾曾經有一次跟他在一起生活一樣。
她走了,要了輛計程車去羅維家。他不在家。又要了輛計程車——到自己家。大街上擁擠不堪,馬車是在以行人的步速挪動。她大聲叫司機停車。她從車裡爬了出來,給司機付了錢。她開始疾走,之後便上氣不接下氣了,那塊黑色紗巾纏住她的臉拉拽著,宛如小說中帶有負罪心理的女人跑步去跟她的情人會面一樣。
她把杯子放下。「多奇怪,」她說。「現在還算不晚,可是感覺好像已經晚了。」他們的生活正在他們身邊被遠遠地推開。他們像是一座空房子里的訪客;當搬家的人已經完成任務,給你留下的就是空空的地板,破碎的瓷器上被遺忘的那部分,還有被你攪起的那些灰塵。他們像是咖啡館里最後的用餐人一樣,當時鐘伴著威脅一起響起、服務人員在清清嗓子的時候,你就必須現在結束談話,你就必須把賬單撕走,然後走到外面,來到寒氣凜冽的街頭。她乾淨利落地站了起來,穿過房間,走到他的身邊。他一動不動地站著。她身子向上,親了親他的面頰,同時用嘴唇觸摸了他頭下面的骨頭。
該法庭經常無罪釋放:起碼,在早期的這些日子里是這樣。就拿馬拉當個例子來說。他受到吉倫特派的指控,公民福奎爾只是敷衍了事,法庭里擠滿了從街上過來的馬拉派人。該法庭否決了這個官司:一群唱著歌喊著口號的暴民把被告人舉到了肩頭那麼高,進入國民大會,走過大街,進入雅各賓派俱樂部,在那裡,他們把這個咧嘴笑著的、瘦小的、蠱惑人心的煽動者坐在大會主席的椅子上,加封為王。
國民大會外,武裝遊行示威。大會裡面,來自不同區的代表們,手裡拿著他們想要驅逐或者禁止的代表名單。但是,大多數人不願失控。羅伯斯庇爾面色慘白,有如有一回從他手中逶迤滑落的白紙一樣。為了撐住自己,他抓著講壇。他在每一個句子之間都做費力的停頓。維尼奧德大聲喊道,「那麼你結束吧!」羅伯斯庇爾的頭猛然向後一甩,「是的,我要結束你的狗命!」
這是什麼類型的驚慌呢?他可以跟小提琴製作者搏鬥上無數次:這不成問題。他討厭的是大場合讓人毛骨悚然的這種感覺;這個小時正在臨近,這個小時的分分秒秒正在滴滴答答地過去;那種收起文件、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向講壇,帶著一種可以感覺到的自我膨脹,還有他一離開自己座位便能覺察到的颯颯的、充滿敵意的響聲。克勞德說過,「現在你就是政府」;但是,那句話說得不是很對。中間和右邊的大多數代表們認為,他不該是國民大會成員,就憑他的極端看法和宣揚暴力就該把他排斥在大會之外;他站起來準備發言的時候,他們高喊,「燈柱律師」和「九月革命殺手」。有些日子,這種情形使他產生一種洋洋自得的感覺,滋生了他的傲慢態度;還有些日子,這種情形使他覺得自己有毛病,感到寒心徹骨。你怎能預先知道,今天將是怎麼樣的一天?
吉力: 她才十五歲。
「這真是一件說來讓人覺得歹毒心狠的事。」
他反對布利索的宣傳冊子交付印刷,而且俱樂部——今晚——將會投票決定重印和再發行這本冊子。不過,他們想要見到他本人,聽到他的聲音。羅伯斯庇爾明白:一個人必須被別人看到和聽到才行。「我真是生不起病哪,」他說。「布利索怎麼樣?大家最近在附近見他見得多嗎?」
在位於杜伊勒利宮王后樓梯的頂頭,有一系列供音訊交流的房間,每天房間里都擠滿了文員、秘書、信使,還有部隊軍官、伙食供應人員、公社官員,以及法庭官員:穿靴子的和帶踢馬刺的政府信使,等著從這套間的最後一個房間裡頭傳來快訊。朝下看吧:外面有大炮,還有一列列士兵。最頂頭的房間曾經是末代國王路易的私人辦公室。這裏你不能進去。
「剛才關於馬拉,你說什麼來著?他給你捎過一張便條?」
吉力: 我們原以為你超過三十三的。
「我的頭不疼了,」羅伯斯庇爾大聲說。

「噢,可是我們個體的命運是我們命運的某種關懷。假如我度假,布利索、羅蘭和維尼奧德就要開始謀划把我的頭砍掉。」
「不,瑪儂,那不對。他主動要求談判過。他主動要求停火停戰過。我們拒絕了他。」
「你說過,你不在乎。你還想有點兒昂首闊步地去接受人家砍頭。」
檢察官是安東尼·福奎爾-汀威爾,一個辦事利落、長得黑黝黝的男人,他一向佔有道德領地:作為卡米爾的堂弟,他不是如此善於炫耀的愛國者,而是一個勤勉得多的人。
代表庫頌,這位坐在輪椅上的聖人,發言了:「公民們,所有國民大會的成員現在應該保證獲得自由。你們已經出去,向著人民行進了。你們已經到處發現他們的善良和大度,他們不可能威脅到他們代表的安全了——但是,他們對於妄圖奴役他們的陰謀者感到怒不可遏。既然你們認識到了你們審議的自由,我動議對受譴責的代表應該指控這一法令。」
「噓。我們得讓他站起來,」杜普萊朝卡米爾發出噓聲。「今晚他要錯過聽你演講的機會了,真遺憾。我會在那裡的。」卡米爾用手捂住臉。杜普萊在他肩頭拍了拍,踮著腳尖出去了。「別讓他發笑,」他從門口說。
丹東: 哦,讓她說。讓她把這話從她的系統中掏出。
「某種程度上說,」羅伯斯庇爾耐心地說,「假如我們要超越像蘇魯這樣的人,還有這位姑娘,我們就得要避開我們個人所相信、所期待的陷阱,要把我們自己當成已經被塑造成型的各種命運的工具。你知道,即使我們根本沒有來到人世,還是要有一場革命的。」
「告訴我,」羅伯斯庇爾厭煩地說,「為什麼他不過來看我?我指的是丹東。把我的話告訴他,他非得要使這個委員會轉起來才行。他們都是愛國者https://read.99csw.com,他必須動員他們。現在唯一能夠拯救我們的就是一個強大有力的中央權威,部長們都是代碼而已,國民大會是假的,因此,中央權威必須是委員會。」
「她在杜伊勒利宮花園發表演講,一群婦女朝她襲擊,來自公共畫廊里粗暴兇狠的婦女。出於某種只有她本人才知曉的原因吧,她把自己與布利索和他的黨羽幫派聯繫在一起。我不會相信布利索會為此感到高興。她找錯了聽眾對象,我不知道,可是也許她們覺得她是個什麼時尚女人,侵犯了她們的領地。好像,馬拉恰巧從那裡經過。」
丹東: 這我理解,不過當你做了我老婆時,你會按照要求去做你的事,你現在就可以開始。
丹東: 可憐?你們為什麼需要可憐?從個人角度來說,我已經想過,這對你們來說算是一次好運。
「可是你說布利索也許誠實可信呀。」
「沒有。他受不了疾病。」
路易絲: 這是我提出的唯一的條件。
路易絲: 一位合適的神父。
吉力: 我指的是在撫養孩子方面的經驗。
「瑪儂,他們大多數人不在這裏。」
「哦,這蠻好笑的,」羅伯斯庇爾說,之後,不管怎麼說,還是開始笑出了一點。
「噓,」卡米爾說。「想想你的喉嚨。」
「被什麼腐蝕?被金錢嗎?」
「我們也許要抓個什麼人,」士兵說。「一名殺手。我們一直在提防這些陰謀家們,你知道,正如公民羅伯斯庇爾對我們所說的那樣。現在——」他猶豫了一下,轉向他的同事,試圖要記起他打算要說什麼話。「哦是啊——我們能主動護送你到一個更安全的地方嗎,公民代表?」
路易絲: 否則那就不是一場合適的婚姻。我將會生活在罪惡的狀態之中,我們的孩子將會成為私生子。
「是啊,不過我只好不停地想到越來越難以得到的東西了。我以前一直告訴過你,女人不過是件該死的煩人的東西而已。」
丹東: 孩子們都跟她有感情。正如她跟孩子們有感情一樣。問問她。此外,我不要中年婦女,我想要更多的孩子。她知道該如何管家理家。我妻子以前教過她。
「做得好,」卡米爾說。
那天晚上,在雅各賓派俱樂部的畫廊里,大家正過來坐到預訂的座位上。「這將是一場勝利,」洛洛特說,隨著下午在慢慢地過去,驚慌開始在他的內心搏鬥了,像是裝在袋裡的貓兒們一樣。
他們主動攻擊馬拉的鬥爭遭到失敗之後,吉倫特派的代表們成立了一個新委員會,目的是為了調查那些——他們說——對國民大會權威人士持有偏見的人。該委員會逮捕了埃貝爾。不同區和公社給該委員會施加壓力,迫使它釋放他。5月29號,不同區的中央委員會召開了一次「長期會議」——這個術語是一個多麼細膩而且充斥了危機的發音!5月31號,警鐘在凌晨三點響起。城門關閉。
「我覺得,他會想到再婚。」
路易絲: 我是努力讓你做正確的事情。
吉力: 安靜。
「是的,他也病了,他不可能離開他的屋子了。你聽說過那個安妮·戴洛瓦妮的姑娘嗎?」
「那個流氓讓我反感。」
「我說的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丹東: 我對她有一定的感情。
羅伯斯庇爾用手抱住頭。考慮到聖人已經噴出不大可能的荒唐之言,或許,他在發笑?或許,他此刻又感到身體不適了?沒人敢發問。疾病的每一次發作都使他變得異常堅強,好像是。
吉力太太: 至少,你也許要有這份器量說你愛她。
「如果他們這麼平靜,他們一定是在謀划什麼事。」
當他搖搖擺擺地走回到山嶽派的凳子上時,丹東不在那兒,羅伯斯庇爾不在那兒;他們不想捲入此事。既害怕馬拉、又討厭馬拉的佛朗索瓦·羅伯特正朝別處看去;法布爾朝他瞥了一眼,揚揚眉,咬著嘴。安東尼·聖-約斯特對他皮笑肉不笑。「這費了你不少神,是嗎?」卡米爾已經兇巴巴地說了。他已經極度希望到外面去呼吸少一點敵意氣氛的空氣,可是,如果他立刻走出去,右邊的人就會把這一點添加到他們的勝利單子上:我們不僅使馬拉的主要支持者保持了沉默,我們還把他從我們的會議大廳趕出去了。
「是的,可能你說得對。因此剩下的沒有多少可談了,是嗎?可是我們,瑪儂——我們已經一無所有。」
那天——也是在奇怪的絕望之中第二起事件——不是他希望要記住的一個日子。今晚在雅各賓派俱樂部,他將多半在友人中出現。丹東會在那裡,因此他會在他身邊,坐在他平常坐的位置上。丹東能夠保持沉默,不動聲色,他知道,一個人是無法把自己的緊張通過談話或者通過開玩笑消除掉的。時間到了,他要慢慢走向講壇,因為愛國者們會從座位上走出去擁抱他,而且是從畫廊漆黑的地方,那裡聚集著無褲黨人,會有掌聲和粗厲沙啞的鼓勵他的喊叫聲。之後便是沉默;當他開始時,他要把前面要說的話仔細考慮好,這樣,他便可以控制說話會出現的結結巴巴的傾向,這樣,他便可以繞過詞語,把它們挑出來,填進其他的詞語當中,他會覺得,毫無疑問,這件事是如此一樁無比混亂的差事,沒有人知道別的人在說什麼。以前在凡爾賽,沒有人知道;現在還是沒有人知道;幾年過去,當我們離世,他們會因為努力要聽見我們的聲音感到厭倦的,他們會說,這重要嗎?在歷史的沉默中,我們用我們微弱的肺,用我們的口吃,還有,我們為了別的事情而設計的房間,已經選好了我們自己的位置。
在她屋子的大門口,門房一把抓住她胳膊;先生已經鎖好門,出去了,他到房東的公寓去了,就在後面那兒。她捶了捶門。羅蘭已經離開,他們說。到哪裡去了?沿著這條街上的一棟屋子去了。「太太,歇會兒,他會安然無恙的,喝杯葡萄酒吧。」
夏洛特也走在外出的路上。她現在得到的接待比她該得到的還要糟,他心想。他們站在奧諾雷大街,眼淚從她眼裡溢了出來,順著她那乖戾的貓樣的臉往下流淌。「如果他知道我是什麼感覺,他不會這樣對待我的,」她說。「那幾個魔鬼般的女人正把他變成我們大家無法辨認的東西。她們使他舒適滿足,她們使他無時無刻不考慮自己,他是多麼不錯。是的,他活得不錯,可他並不需要人家告訴他。哦,他根本沒有常識,他根本沒有分寸感。」
「馬克西,我知道你感到失落,因為你要發表演說,可是你該好好地休息休息才是,不是嗎?當然,如果委員會由丹東管理,大家不會在乎委員會擁有這麼大的權力。不過,委員會是選舉性質的,是嗎?」
「你明白嗎?」他說。「沒有虛假英雄主義的問題,沒有坐等良機過去的問題。我被迫採取措施來挽救自己,以防萬一,在將來哪一天我必須恢復職位。假如我對這個國家還有一點用場,我就必須保存自己。你明白嗎?」

「沒有,」瑪儂說。「我沒有九*九*藏*書想過這樣做。」
卡米爾走開,邊走邊轉身,還順著莫利斯·杜普萊支好的隔板紋理用手摩挲著。牆上的架子上方是他雕好的一幅令人好奇的圖標:一隻碩大威猛的老鷹正伸著爪子,像是羅馬人的老鷹。
「不,公民,不是這樣。假如我們過來抓你,人數會不止我們兩人。只是我們看到你獨自一人走到這兒,我們知道,現在是充滿邪惡的時刻,我們注意到良民勒拜樂蒂爾被人打倒死去的樣子。」
「不過瑪儂——想一想你自己的安全,想一想我們孩子的安全。」
法庭有一批陪審員,他們是被證實了的愛國者,是由國民大會挑選的。羅伯斯庇爾的醫生蘇波爾畢耶爾就是其中的一位。他在法庭、在他的醫院和他最重要的病人之間奔走,分散精力。莫利斯·杜普萊也是一位陪審員。他討厭這份差事,在家中,他對此事從來閉口不提。另外一位,公民雷諾丹,是個干小提琴製作行當的,是在某天晚上在雅各賓派俱樂部造成突發暴力事件的傢伙,那是一起毫無原因,但卻令人膽戰心驚的事件,這樣的事件在這些日子里經常發生。他敢於叫板公民德穆蘭,在對邏輯感到絕望之後,他突然向德穆蘭發起攻擊,把他從房間的一頭打到房間的另一頭。他遭到大廳招領員的一頓暴打,被野蠻粗暴地從法庭拖出去之後,人們甚至還聽到他那怒不可遏的咆哮聲蓋過公共畫廊里的喧囂聲:「下一回我要把你殺了,下一回我要把你殺了。」
「不。在革命當中,有些時期,活著就是犯罪,而且,人民必須知道,該怎樣去拋頭顱灑熱血,假如他們被要求這樣去做的話。也許有人要求得到我的頭。如果這個時刻來到,我不反對這樣去做。」
這個房間現在成了公共安全委員會的辦公室。該委員會的存在是為了監控部長委員會,是為了加快該委員會的決策。在現階段,人們把它叫作丹東委員會,他們感到納悶,在這間綠色的密室里,牆紙也是綠的,他把雙肘撐在巨大的橢圓形辦公桌上,上面蓋了塊綠布,他在幹嗎呢。他覺得這個顏色叫人喪氣掃興,令人心煩。他頭頂上的水晶枝形吊燈發出叮噹叮噹的聲音;裝了鏡子的牆面映出他那公牛般的脖子和帶著疤痕的臉。有時候,他朝窗外看去,遠眺各種花園。在路易十五廣場,這個廣場現在叫作革命廣場,砍頭的機器已經運轉。從這個房間里,每當他為和平進行談判的時候,他就想象,他可以聽到桑松謀生的聲音;聽到機器上運轉著的零件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還有鍘刀咔嚓的聲音。眼下,是部隊軍官們;至少說,他們應該知道他們該怎麼去死。
「你有個孩子。」
不同區的委員會被安置在年深月久、廢棄不用的教堂內。共和國口號用黑色油漆塗鴉在牆上。從這些委員會,你拿到你的公民資格證件,證書上註明了你的住址、職業、年齡和外貌:還有一份交給城市委員會。
隨著時間的推移,有些代表——也有一些代表,雖然在公共場合引人注目——總是臉都不刮,領結也不繫上,外套不|穿就拋頭露面;或者,在氣溫升高的時候,他們總是丟掉上流人士的這些標誌。他們裝出那些男人的作風,那些以在後院水泵下沖澡的方式開始他們早晨的男人;那些在去干十個小時的體力活兒的路上,常在街道角落處的酒吧邊上,遠遠地停下,為了喝上一口烈性酒的男人。但是公民羅伯斯庇爾對這些男人來說卻成了活生生的指責;他依然穿著帶扣的鞋子,穿著橄欖綠有條紋的外套。這跟他在革命的第一年穿的那件外套會是同樣一件嗎?他不是個隨意浪費外套的人。雖然公民丹東把惹怒他的那件厚頸子硬麻布給扯掉了,但是公民聖-約斯特的領結卻變得更高更挺,看起來也更標緻了。他虛戴了一隻單耳環,不過,與其說他像個海盜,不如說更像個患有輕度精神錯亂的商業銀行家。
路易絲: 我的意思是,好了,我會在城市大廳,體驗那種愚蠢的結婚儀式。不過,有位還沒有宣誓的真正的神父在場,一定也是一場真正的婚姻。
丹東: 那由我來決定,是嗎?
「我不屬於大多數婦女。這你知道。」她睜開眼睛。「你覺得我沒有感情嗎?不是那樣的。不過,在這裏,超越我感情的東西正處於生死攸關當中。我不會離開巴黎。」
吉力: 有更加合適的人選。
眼下,他追求露西爾變成了一種形式,一種習慣。他開始明白,她與他為了獲得家庭舒適才需要的、懇切忙碌而又簡單的那些女人是多麼不同。讀了一天的盧梭作品之後,她總是宣布從首都退休,去過田園牧歌式的生活計劃,把他們駕車帶到鄉下,孩子會因為與他們的爺爺奶奶分別哭呀喊呀;在鄉下,她總會為孩子的教育起草規劃。她的頭髮順著肩流水般地垂下,頭上戴一頂碩大的草帽,在草地上做一點點半調子般的除草活兒,以此來接近大自然。下午在花園中的一棵蘋果樹下的鞦韆上她會閱讀一點詩歌,然後,到了九點鐘就上床睡覺。
「可是馬克西,你本想在九月份把他們殺了的。你試著要成立法庭的。」
丹東: 你最好再想想。
路易絲: 先生,我不是按照平民禮儀嫁給你。我不妨現在就告訴你。
「我希望她們把她殺了,」卡米爾說。「原諒我一會兒,因為有必要說這句沒用的話。這件事我無法忍受。我永遠不會原諒這個婊子在8月10號的所作所為。」
「最近幾天來,人們一直不在家裡睡覺,」布卓說。「這不安全。你想到過現在離開嗎?」

他不在隔壁的屋裡;不過,她在過了隔壁的那棟屋子裡找到了他。她發現他在地板上踱步。她感到驚訝。她已經想象過,他那頎長、皮包骨頭的身架勾在椅子里,咳嗽著,咳嗽著。「瑪儂,」他對她說,「我們一定要回去。瞧,我有朋友。我有計劃。我們今夜就要離開這座該死的城市。」
丹東: 路易絲,我不習慣有人給我提條件。
「你不是判斷受他誤導的唯一之人,」他說。「羅伯斯庇爾從來沒有原諒過他自己給朋友帶來的傷害,從來沒有原諒過自己從他們那裡得到的善意幫助,也從來沒有原諒過他們中的一些人擁有他並不擁有的才華。我親愛的,你做出了錯誤選擇,你本該把你的手伸出來交給丹東的。」
「不是。被腐蝕的方法不止這一種。你可以被友情腐蝕。你的情感真是太……太強烈了。你的憎恨太突然、太強烈了。」
羅伯斯庇爾:「我邀請人民在國民大會自行遊行,驅除腐敗代表……我宣布,我已經從人民那裡接受了捍衛他們權利的使命,我把任何打斷我或者拒絕讓我講話的人都當成我的壓迫者,我宣布,我要領導一場反對主席和試圖使我保持沉默的所有成員的反抗。我宣布,我本人要懲罰叛徒,我承諾,要把每一個陰謀家當成我的私敵……。」
兩天過去了,羅伯斯庇爾的教子大喊大叫得令她發瘋;她一邊發布有關派人送些新鮮雞蛋和色拉過來的雞零狗碎的命令,一邊快速奔回到科德利埃大街,一路上,為錯過了她的鋼琴課,或者為了她丈夫是不是已經離開她在擔心。你看上去完https://read•99csw.com全像個失敗者,她總是這樣惱怒地對他說;你一直在吃什麼呢,你一直在跟誰睡覺?之後的一個星期便是聚會和熬夜;孩子離開首都到外婆那裡去了,護士迅速地跟在後面。
莫利斯·杜普萊開了門。「你的水,」他低聲說。「對不起,艾蕾奧洛莉——我是指考蕾莉婭——在樓下逗你姐姐開心呢。你不想見她,是嗎?是的,當然,你不想見她。你的頭怎麼樣?」
「你是指米拉波,是嗎?你永遠不會放過這個話題。我知道,他以前曾利用過我,而且他是利用我播散情緒——這種情緒——結果證明——他並不相信。可是現在你——結果證明——恰恰跟他一樣。你不相信『你讓我』說出的一個詞語。我覺得這實在難以接受。」
他把她帶回到科德利埃大街。安萊特在那裡。她非常仔細地把夏洛特打量了一番,聽她訴說她的苦衷。這些日子她看上去總像個要給別人忠告的人,可偏偏就是沒人來。
「是的,不過有些事我要首先把它們做完。一想到這,假期就不會非常愉快,是嗎?」
「就是,」第二個士兵說,「你能把手從你放在外套口袋中的手槍上拿開嗎?這樣使我緊張。」
「謝謝你,我要試一試。」一陣咳嗽。
「是的,不過,我覺得,艾蕾奧洛莉也挺可憐的。雖然我在考慮這個問題,但是你也許要請丹東別對她這麼粗暴。我知道,她是個相當平凡的人,但是每個女孩都有權利對沒有見過她的人隱瞞實情呀。丹東總是不停地跟人家說。請他不要議論她。」
女商販拿著裝了麻布的大籃子,挨家挨戶地走,叫賣商品;麻布下面是新鮮的雞蛋和黃油,它們令人滿意多了。為了爭取獲得更多的酬勞,木場里的男人總是在罷工,生火的木柴價格是1789年的兩倍之高;家禽可以買到,是在午夜;為了拿到低價,要在德·伏伊咖啡館後面的衚衕里購買才行。
丹東: 我的愛人,請你再說一遍?
「你要救他們。如果你願意。」
吉力: 可是你接待很多重要客人。她不懂全部的門道。
「他把她給救了。他衝進去,要那些婦女們住手,對這位醫生來說,這真是難得一見的騎士風度,是嗎?他覺得她們也許會把她殺了。」
「當然,」她伸手去拿茶缸,東奔西跑的樣子。
吉力: 她不是為了賣給人家。
丹東: 我三十三。這樣的婚姻每天都在完成呀。
路易絲: 也許根本不知道。
吉力太太: 他想把她殺了,就像他殺死他的第一個妻子一樣。
「這件事也許會落到我們身上。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們服從我們的判斷,服從我們的良知,而且,如果我們的判斷和良知引領我們朝著什麼方向行走,我們也許只好為此受苦受難。畢竟,布利索或許誠實可信。」
「墳墓,」卡米爾說。「墳墓。」
法庭坐落在司法宮殿的邊上,位於一間與巴黎古監獄相鄰的大廳內:哥特式風格的大廳,雲石板鋪面。法庭庭長蒙塔雷性格溫和,不過,在必要的時候,他會被別人取代。到了後面的秋季,我們將要看到副主席仲馬的情景,一個紅臉紅髮男人,有時候處於醉醺醺的朦朧狀態,在旁人的扶持之下坐上了位置。他主持審判,面前總有兩把子彈已經上膛的手槍擺在桌上,還有,他位於塞納街上的公寓像座城堡。
「話,你是這麼說,可事實上呢,你知道,跟他談判是不可能的。他制定條件,他期望你跟他們合夥。最後,他總是如願以償。」
「你害怕了?」
丹東: 對我來說好像這是你們幾年來想要弄清楚的什麼事。
「對於大多數女人而言,那會。」
「維尼奧德呢?」
「把你椅子搬到這邊來。我的嗓音不大能提高多少。我不知道在新大廳我們要幹什麼事,我知道以前那裡是個劇院,可現在好多了。我們將來能聽到的唯一幾個人就是喬治-雅克和雷讓德勒。在凡爾賽宮,我的嗓音夠糟的,之後在騎術學校,現在在這裏——四年來,我喉嚨一直在疼啊。」
四月份有過七次行刑;這些數字,毫無戲劇性的變化,要增大。地區委員會要為高喊著逮捕人做好準備,他們辦理指控的速度非常迅速,認為,就這樣吧,一個人是不冷不熱的愛國者,是貴族的同情者,是黑市的牟利者,或者是神父就行。房屋搜查,食品問題,徵兵,護照,責難:地區委員會要在哪兒辦好逮捕的手續,公社的那些好差事要從哪兒開始,這真難以知曉。有一天,皇宮被警察用警戒線圍了一圈,不讓人靠近,所有的女孩們被趕在一塊兒。她們的身份證被拿走;有個把小時左右,她們站著,一小群一小群地圍成了人牆,擋住了抓捕者,她們的臉上施粉之後,硬硬的,一副了無希望的樣子;之後,她們的身份證重新發還給她們;她們被告知,她們想到哪裡就到哪裡。這是有驚無險的皮埃爾·肖美特恐怖
在吉倫特帶來他們指控馬拉的消息那天——那天就是這些倒霉的日子中的一天啊。他們的支持者擠坐在長凳子上;當你抬頭朝山嶽派仰望時,他們都遠遠地走開了,這真令人發怔。誰會為瘋狂、有害、令人討厭的馬拉去大聲疾呼呢?他會。他們一定預料到了這一點,因為這些喧囂聲是精心策劃好的。我們要審判馬拉,他們高呼,還有你,跟他一起。還有比這要多得多的話,是用平常的口氣說出的:飲血者。他們高喊,趁我們還沒把你拽下台,從講壇上滾下;歷時四年的革命過去了,可他還是處於同樣的威脅之下,跟他從前在皇宮、警察當時圍攏上來一樣。
「莫利斯已經不允許人們工作了。他覺得我頭疼。不管怎麼說,這是好事兒。艾蕾奧洛莉只好待在樓下,看住夏洛特別上來。」
路易絲: 這算是一個良好的開端吧。
「卡米爾,我們是根據結果判斷,而不是根據意向判斷。很有可能,他對你今晚要告他的罪行不會承認,可我就是要讓你這麼去做。我想把他們從國民大會趕出去——至於我自己,如果事情就到此為止,我會感到高興。傷害已經發生,藉助于迫害他們,我們無法挽回過去。不過人民不會這樣看待此事。沒法指望他們這樣看待此事。」
她在空蕩蕩的火爐前面坐下;畢竟現在是六月了,夜空晴朗,靜謐,而且暖和。他們給她端來了一杯葡萄酒。「我不要度數這麼高的,」她說。「加點水兌一兌。」不過,她的頭還是同樣感到眩暈。
丹東: 小傻瓜——難道你不知道上帝是個革命者嗎?
一個半小時?她已經離家太久。她不知道她丈夫現在何處。可是——她還是成天介地在等候,她要再待得稍微久一些,再忍耐一些。「我不怕,維尼奧德。也許,我能講出一些你不能講的事。警告我們的朋友,」她說。「告訴他們要準備支持我。九_九_藏_書
「哦好了,路易·蘇魯,當然,這些年來我們了解他。可是他最後站錯了立場,是嗎?」羅伯斯庇爾重新把頭垂下,靠在枕頭上。「之後,她就那麼幹了。」
商廊:
兩天後,國民大會被巨大的人群包圍了,大多數人手中拿著武器,快速估算一下,這個人群足足有八萬人之多。走在人群前頭的是國民衛兵,他們帶著刺刀,還有大炮。這些人的要求就是驅除二十九位代表。其中有布卓、維尼奧德、裴迪昂、羅維、布利索。看來衛兵們和無褲黨人想要把這些代表囚禁起來,直至他們同意才會罷休。埃羅·德·塞謝爾,那天是論壇的主席,帶了一幫大廳里的代表們來到了外面;希望這個姿態會減緩彼此之間的敵意。炮手們站在大炮旁邊。他們的指揮官在馬上朝下面瞪著眼睛,對國民大會主席說了一通冗長的話。他要明白,他,埃羅已經被看成是愛國者了;不過,他要明白,人民將不可戰勝。
丹東: 為什麼?
「吉倫特派試圖通過煽動省份與我們對抗,從而使整個國家無從管理,因此委員會必須要密切注意——告訴他,部長們如果得不到委員會同意,絕不可以採取任何行動。每天他必須拿到一份來自不同部里的書面報告,不過這又怎麼樣,這是個好主意嗎?」
「是啊,當然。你們可做的事情並不是很多。除非有人提示你們要英勇無畏地去擋別人的道?」他滿懷希望地說。
「因此他便加入到其中了?」

吉力: 我們只有一個孩子。
「再派個信使。」
「不多。」
「這樣的英雄主義,」卡米爾慢條斯理地說,「而且也是穿著睡覺的襯衫。政策是理性的奴婢。使人類理性自相矛盾,以政策名義,建議干那些被理性用道德名義所禁止的事情,這真是一種褻瀆。」
「現在她做出了什麼事?」
丹東: 她嫁給我不是為了我的容貌。
這時,他意識到有兩個人跟在他身後。他拿定主意之後,轉身面對他們。是兩個守衛國民大會的士兵。他們離他近到三步之隔的範圍了。他把手放在心口。他被自己聲音中那個小小的平平的音調嚇住了。「肯定,你們過來抓我。我想國民大會剛剛頒發了這個命令。」
五月,國民大會從騎術學校遷到以前的杜伊勒利宮劇院,為此,劇院被重新裝飾。一點兒都沒有粉紅色概念,有酒窩的愛神丘比特,盒子猩紅色的曲線、敷粉和香水,還有絲綢的沙沙聲。想一想這番情景吧:筆直的線條,垂直的角度,戴石膏皇冠的石膏雕像,用石膏花冠和石膏橡樹做成的石膏雕像。一個供發言人用的正方形講壇;講壇後面,懸挂著水平的三面巨大的三色旗幟;講壇邊上,是已逝斯人的紀念像,勒拜樂蒂爾的上半身像。代表們在層次分明的半圓形會場就座;他們沒有辦公桌和飯桌,因此,也就沒有地方可以寫字。大會主席有手搖鈴、硯台、摺疊本;當三千名造反派從福布格大街潮水般地湧入,在他下面的地板上到處亂跑的時候,他們用到他的時候很多。陽光透過幽深的窗戶窄窄地溜了進來;在冬日的下午,一張張臉龐影影綽綽的,與毫無敵意的長凳子分辨不清。掌燈時分,這種效果真有魑魅魍魎般的恐怖;他們在地下墓穴中審議,指控從看不見的嘴中一點點地滴下。在更加幽深的昏暗之中,公共畫廊在狂喊狂叫。
「可我剛剛寫好這本宣傳冊,說布利索是法蘭西共和國的陰謀家——」
丹東: 我決定好的事對他們來說都是夠好的。
「你這麼說,」羅伯斯庇爾疲憊地說,「不過,你已經被腐蝕了。」
吉力: 先生,可憐可憐我們吧。
「你姐姐夏洛特正到樓下。我今天為什麼能聽到所有東西的聲音?」
丹東: 在哪方面有經驗?你知道,如果你認為我有如此巨大的色|欲,這不過是我裝出來的一個謎,我真的非常正常。
她在等待。接下來的一回,他進來的時候,他說,「一個半小時,也許吧,不過我不能承諾。我也不能承諾你將受到什麼樣的接待。」
「蘇波爾畢耶爾醫生說,不,不,你不可以吃橙子,公民。可是我又不能吃別的東西。他說,你吃水果上癮了,到了這般程度,結果,我對你沒法子負起責任。馬拉給我捎來一張便條。我親愛的考蕾莉婭,你能給我再多拿些涼水嗎?不過,我的意思是很涼的?」
「不多。」
間歇之後,他能選擇自己出去的路了,他來到杜伊勒利宮的花園。四年來,他一直待在發霉的沒有空氣的房間;四年來,充滿了勾心鬥角和擔驚受怕。喬治-雅克認為,革命就是從中撈錢的東西,可現在革命正在索要其自身的成本。絕大多數同事都愛上了酒精,有些人好上了鴉片;有些人還得了很多奇怪的、突如其來的疾病;還有一些養成了在白天上班過程之中突然放聲大哭流淚,樣子不像男人的習慣。馬拉是個失眠者;他的堂弟福奎爾,也就是檢察官,私下裡對他說,他每天夜裡都被死人在街上跟在他身後的噩夢驚擾。照一般標準,他正在非常有效地應對;可是,他還是沒有準備好碰到像今天這樣的難受不安。
在這個新大廳內,各路派系在他們原來的位置上重新組合。屠戶雷讓德勒大聲衝著一個布利索派的人叫嚷道:「我會把你宰了!」「說我是一頭公牛,首先,」這位代表說,「要通過法令。」一天,一位布利索派的人踉踉蹌蹌地爬了九級台階,尷尬地走上講壇:「這簡直像爬上斷頭台啊,」他抱怨道。左邊的人感到開心,衝著他大嚷大叫:把這個綵排用好。一位睏倦的代表把手放到頭上,看見羅伯斯庇爾在注視他,連忙把手放下:「不,不,」他說,「他會以為我在想別的心思哩。」
「我原本認為,趁他們還沒破壞之前,最好就把他們消滅掉。我當時想到可以拯救一些人的性命……」他動了動雙腿,有些文件滑落到地板上。「這是一個精心考慮過的判斷。還有,丹東,」他略微笑了一下,「從那時候起就一直對我加以提防。他覺得我是個無法預測的野獸,手裡拿著打開自己籠子的那把鑰匙。」
「我不認為我相信這樣的說法,」卡米爾說。「我認為,相信這樣的說法等於傷害到我在宇宙中的位置。」他開始把文件從地板上撿起來。「假如你真要讓艾蕾奧洛莉生氣,我指的是考蕾莉婭,」他說,「你可以不停地把文件摔到地板上,然後再向她們要文件,像孩子那樣。洛洛特看到這個陰謀詭計開始的時候,她會讓路的。」
「悶悶不樂。」
他儘可能在他的位置上站得時間長一些,可是主席感到無能為力,用手勢表示他無計可施。代表們對馬拉懷有的感情是極度憎恨和恐懼,此時此刻,他們把這些感情遷移到他的身上了,他意識到了——一個人必須要一直意識到——這些代表不是毫無武裝地坐在這兒開會的。換上丹東,他會恐嚇他們出去,他會主宰他們,迫使他們把嘲諷罵人的話語咽回到喉嚨里去;可他沒有他的那些能力。他不再試圖說話,對著高聲呼號的長凳子瞟了老大一會兒之後,他自己感到心滿意足:朝著主席點了點頭,把頭髮往後一推,心想,「好了,馬拉醫生,給他們第一滴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