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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分 第八章 下等悔恨(1793)

第五部分

第八章 下等悔恨(1793)

馬拉輕輕地拍著浴缸的一側。「不會……像這樣……繼續拖下去,拖下去吧。」
「他們把所有聰明人都叫貴族。把所有品味高雅的人都叫作貴族。」
「我的公開觀點和私下觀點都一樣。如果依照我的做法,他們要接受審判。」
神父點了點頭。
「我竟然討厭看到他失去了他的價值。關於這樁婚姻解決的事——這令我發愁啊。肯定,這隻意味著一件事——那就是,在將來的某個時候,他發現自己要受審,他感到害怕。」
「哦,只是——她正把各種各樣的方法朝他的腦子裡灌輸。」
然後,他將需要一個計策:憑這位無可挑剔、久經考驗的愛國者的本能,他早已發現聖-約斯特反對共和國的陰謀。我就是革命。 有誰會不信,是出於愛國者的怒火迸發,他才把聖-約斯特殺了呢?他不能控制好自己的脾氣是出了名的。為了避免令人難堪的問題,武器非得是一把小刀,那種你幾乎都不知道你隨身攜帶的小刀子。

那是無可救藥了。卡米爾勃然大怒——這可不是這位政治家冷靜的、模仿出來的怒火,這是真正的怒火,是那種表明你知道我是誰嗎式的怒火。「你的名聲又要被糟蹋了,」安萊特對著她女兒喃喃地說道。怒火將要燒到國民大會;不過,怒火首先要燒到馬拉的屋裡。
「我們可以考察你可能出現精神錯亂的地方嗎?謀殺者?」
「可是,你不認為我是愷撒,是嗎?你不能一方面聲稱超越政治,可另一方面又在挑選自己的愷撒。」
如果需要消遣散心,為何不逮捕一名將軍?亞瑟·迪龍是著名代表的一位朋友,是北方前線總指揮這個職位的競爭者;他已經在沃爾米以及打那之後的六次行動中證明了自己。在全國會議,他是一名自由者;現在他成了一名共和派分子。那麼,在7月1號,單憑懷疑他把軍事秘密傳給敵人這一點,他就應該被打進監牢,難道這不符合邏輯?
「我真的需要趕緊見他。」
他從桌旁站起,輕輕地拉開抽屜,取出一本筆記本。是他常用的那些小筆記本中的一種:新的。他翻到頭一頁。然後坐下,把筆蘸了蘸水,寫下了丹東。他想要補充點什麼:不要讀這個,這是我的私人筆記。不過,雖然他沒聲稱要了解有關人員的許多情況,但是他知道這個:這麼一個借口會驅使他們繼續,努力去聞,去嗅,四處搜尋,如饑似渴、怦然心動地去閱讀。他蹙了蹙眉頭。所以,索性讓他們讀吧……或者,他興許會無時無刻不隨身帶著這個本子?因為不是非常喜歡他自己,所以,他便開始把他能記住的與卡米爾談話的內容記錄下來。
「好啊。」神父似乎容易受到鼓舞。他抬起頭。他眼裡流露出的懇切和真誠把丹東嚇了一跳。
「這是教會的神聖領地,難道不是嗎?這不是國民大會的公開辯論。」
「不,我對救贖沒有感到絕望。誰知道呢?上帝的仁慈真是非常奇怪。那是我的心裡話。」
「是的。他白費了四百萬。我應該說,在俄羅斯和西班牙。很快這將是不惜任何代價獲得的和平。這是他這麼個人整體的一面。人們並不知道。和平而又安靜。」
「你住的這棟閣樓……」丹東對神父說。他感到不快。根據他的經驗,神父們一向關心他們的舒適愜意。
「哦那非常好,」有人把這話傳過來的時候,卡米爾說。「對安東尼來說,那倒是非常聰明。我好奇,在他長大成人的時候,他有沒有打算要聰明過?」
「嗯。有時候吧。不是相當經常。」
「你本人說過差不多同樣的話了。那就是,在某個時候,你也許會身不由己地成為革命的障礙。你還說過,你為此做好了準備。」
「不過,那些受你照顧的孩子——你已經保證他們的精神福祉了嗎?」
「我們計劃在四天之後就簽訂婚約。你願意代我瀏覽一下協約嗎?照我的這個據說是頭腦發昏、不負責任的思路框架來看,我也許已經把詞語擺錯了順序。你知道,犯一次錯誤可能要付出昂貴的代價。」
羅伯斯庇爾一邊克制住要回望、要回頭看看丹東站立之地的慾望,一邊在丹東身後感到詫異。他心想,他能夠做到這麼既好笑又有趣,用他那些火氣衝天、冒冒失失、粗俗不堪的情緒來折磨自己。卡米爾對付這個有意思的脾氣費了十年的功夫,毫不奇怪。
「在雷讓德勒之後,」他寫道,「自我看法最好的國民大會成員就數聖-約斯特。通過他的舉止,大家可以看到,他以為他的頭就是革命的奠基石;他帶著它,彷彿它是聖典一樣。」
雙眸天真的西蒙娜說:「迪龍的事嗎?」她站了起來。「是的,跟我來。他剛才還在為此發笑呢。」
他們已經策劃好了一場陰謀,那就是,克勞德的身體需要每天散步,長時間的散步。他的醫生已經加入到這個陰謀之中,理由是,輕微的運動量根本不損害健康,而且,如果國民大會最卑鄙的成員當中有人想與他的親家母發生性關係,絕不允許他去攔路擋道。

「就把它叫作『一封給亞瑟·迪龍的信』。人們喜歡讀別人的信。」法布爾對著國民大會會議廳方向點了點頭。「你還在琢磨它的時候,幾個問題已經解決了。發動幾次運動吧。」
「羅伯斯庇爾,你現在發作越來越頻繁的毛病怎麼樣了?」
國民大會的各種情景。丹東的朋友德穆蘭與丹東的朋友拉克洛瓦克斯隔著凳子在對罵,彷彿這是場街道集會似的。丹東的朋友德穆蘭攻擊丹東委員會。他站在講壇上時,被下院兩邊的人給轟下了台。從山嶽派那邊,代表比勞德-瓦恩尼斯驚呼道,「這是醜聞,他一定要被制止,他在給他自己的名字丟臉抹黑。」
「假如馬拉如願以償。」羅伯斯庇爾翻過了幾頁文件。「丹東的和平計劃似乎沒有成功到惹人注目的程度,是嗎?」
「我拿結婚也沒辦法。我一定要有女人才行呀。」
「啊是的。不過這些年來,事多如麻。」

「你了解這些人,這些舊時代的人,他們對你感興趣,只是因為你掌握權力。」
卡米爾坐下。他盡量避免朝馬拉看。「是啊,審美的,我難道不是嗎?」馬拉說。「一件藝術作品。我該在展覽會上的。踏步來到這裏的人數,不管怎麼說,我感覺像是一次展覽會。」
卡米爾把他推開,從他身邊走了過去。雷讓德勒已在屋裡,他的三色紗巾圍著他這個咋咋呼呼、鼓鼓囊囊的人,打成一個結,一點兒也不整潔:正在控制。地面好像在他腳下顫抖,彷彿這些女人的尖叫聲依然在把窗戶震得嘩嘩直響;可現在,除了從關緊的門後面傳來一種被壓抑住的抽泣聲之外,一切都處於寧靜狀態。今天你吃的不多啊,卡米爾心想;這就是為什麼牆壁好像是液體的原因,這就是為什麼空氣被攪動的原因。
「我擔心,假如根據這些荒唐可笑的指控,迪龍到了法庭面前——假如他到了法庭完全無罪,他就是無罪,他也許還要被處以死刑。你認為,這可能嗎?」
在我們國家,我們要用道德品格取代自我主義,用正直取代個人尊嚴的規則,用原則取代既定規約,用公共責任取代社會義務,用理性帝國取代時尚專制,用蔑視罪惡取代蔑視不幸,用熱愛光榮取代熱愛金錢,用善良民眾取代善良社會,用德性取代陰謀,用人類的偉大取代偉人的渺小,用高尚強大幸福的民族取代輕浮痛苦的民族:換言之,用這個共和國全部德性和奇迹取代君主制度所有荒唐可笑的罪惡。九-九-藏-書
「她不會因為殺了我們最偉大的愛國者臉紅,」雷讓德勒說。
「現在冬天過去了,天氣不是太糟。不管怎麼說,比牢房要好吧。」
殺手坐在客廳。雙手捆得緊緊實實的,在她椅子後面是兩個手執叉子的男子。在她前面是張小桌子,上面覆蓋了一塊髒兮兮的白布,白布上面是殺手的物件:一塊金錶、一隻針箍、一卷白線,還有一些零零落落的硬幣。一張護照、一張出生證;一塊邊上有帶子的手帕;廚刀的紙板套子。在她腳邊落滿灰塵的氈子上是一頂黑色的系了三根綠得發亮的綬帶帽子。
神父哭笑不得。「也許我可以幫得上你的忙。你是教會之子,我想,你壓根兒沒有與異端邪說或者其他什麼打過交道——也許你已經處於鬆懈狀態,不過,你認識到,這個教會才是唯一的、真正的教會,認識到這一點才是通往救贖的道路?」
「他感到震驚。」
「我支持你啊。」
「那由你決定。我原以為你重視家庭生活——那是我以前的印象。不管怎麼說,無論你是怎麼理解還是怎麼不理解——我討厭這種含義,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公共財產。」
大衛負責各種事務的安排。屍體將被密封在一口鉛制的棺材里,然後用取自盧浮宮古代文物藏品中的紫色斑岩做成一口更大的石棺,把鉛制的棺材包住。但是,為了送葬隊伍行進,抬死人要用三色綬帶綁好(用酒精浸泡過的布)的棺材架子。從等級更好的一具屍體上取來的一隻赤|裸的手臂被縫接到屍體上,上面擺了只月桂花環;身穿素衣、手拿柏枝的年輕女孩們把棺材架包圍住。
「對於她的事,她的親戚沒有咒罵。如果不對她進行審判,法庭的存在等於就是鬧劇。她把我們的軍事計劃交給奧地利人,是個叛國者。」
「他身體不適,」凱瑟琳說。「他正在進行他特別的沐浴。」
「不能。」卡米爾轉身對著他的一側,把頭托在手上,朝羅伯斯庇爾看看。「不管他們是誰,小魚變大魚。丹東太有價值,不能使他處於艱難的境地。」

丹東盯著他看了片刻。「不管怎麼說,」他說,「這件事讓吉倫特派完蛋了。一幫謀殺者和貪生怕死的人。他們派了一個女的過來。」
聖-約斯特低頭看著這段文字,某個樂於幫人的人用綠色墨水做了個強調。他臉上很少有表情;他沒有像中篇小說裏面的人物那樣冷笑。「彷彿它是聖典一樣,」他說。「我要讓他像聖人丹尼一樣,帶著他的頭顱。」
「哦,你坐過牢?」神父沒有回答。「神父,我想知道,為什麼你穿得像名銀行家的職員,或者像個令人可敬的商鋪店主呢?你不應該是無褲黨人吧?」
此刻,他把手擱在辦公桌上,心想:丹東是個愛國者。除此之外,什麼都沒必要;他的舉止是否令我不開心,這並不重要。丹東是個愛國者就足矣。
過了一兩天,他突然想到,唯一要做的事就是主動出擊。把聖-約斯特殺了非常容易。任何時候,他可以在一個方便的地方單獨跟他見面;然後給他一槍,或者(別聲張這起事件)給他一刀。他可以看到聖-約斯特紫羅蘭色的眼睛里充滿了疼痛。
別傻乎乎的,他心想。聖-約斯特不會殺你,正如你不會殺他一樣。或者甚至比你殺他的可能性還要小。
「這條道路的盡頭是什麼呢?」
長時間的沉默。丹東打破了沉默。「你根本不知道。我或許會遇到一場變故。落到國家手裡。假如我的人頭沒了,我竟然還把我的土地給丟掉就沒有道理了。現在,為什麼你露出發火的跡象?」
被單獨抹了香的心臟放在一隻陶瓮里;為了永遠地、永久地把它保存在他們的場地,直到世界末日,科德利埃俱樂部的愛國者把它抬走。「這是馬拉的神聖之心哪,」人們慟哭著說。
「我在忙委員會的事。」
早上的生活樂趣好像從安萊特那兒耗幹了。「這是併發症哪,」她說。隨即,她便想到,我不可能看到這件事的結局。是誰在背後?是其中某個該死的委員會?是大家把它叫作公安委員會的安全總委員會?它是不是直接指向亞瑟·迪龍,還是指向卡米爾?
「結果精神上墮落了,你的意思是?」
「丹東,你知道,」羅伯斯庇爾說。「你可以多愁善感。好了,如果你一定要走,你就一定要走。我們倒是情願有你跟我們一道兒,不過沒人是非要不可的。臨走前,你過來看看我,好嗎?我們可以喝幾杯酒或者什麼。」
「不過,嚴格意義上說,我是在私下說的,卡米爾。你記住,這隻是當時個人的看法,這不是向國家建議的看法。」
「上帝願意更改看法。」神父豎起手。在空中畫了個十字架;他嘀嘀咕咕地說了一句約定俗成的話。「丹東先生,這是個開端,」他說。「我告訴過你,我坐過牢——去年九月份,能夠逃脫,我感到如此幸運。」
「可你還是個年輕人呀。」
「哦,心理上做好了準備——我的意思是,一絲的謙卑對我們大家來說都是有益之事,不過,我不會在料想之中解決我的事情。我們必須要做的事就是,我們必須盡我們最大的力量來引導丹東,使他不要捲入危險事務當中。」

「我敢打賭。後面你要告訴我,他感到難過。」
「他沒提。是路易絲刻意告訴我的。」卡米爾站了起來。「我得走了。我有個晚餐應酬。不是跟米爾斯先生在一起。」
廚子讓他進了屋。馬拉為什麼要僱用廚子呢?不像他經常舉辦晚餐聚會的樣子。大概這個頭銜「廚子」掩蓋了某種更有能量、更具革命性的消遣吧。「別絆倒那些報紙,」女的說。一大捆一大捆的報紙擺放在骯髒的半明半暗的甬道里。發完警告之後,她便加入她僱主的活動中去了,他們坐成半圓,像是在為招魂術士舉行的降神會做好了準備一樣。他們為什麼不把這個地方收拾乾淨呢,他心生厭煩地在納悶。不過,馬拉的女人們對於家務藝術並不熟諳。西蒙娜·艾瓦納德在那兒,還有她姐姐凱瑟琳;馬拉的姐姐艾伯汀已經到瑞士旅行,她們說是去探望家人。馬拉有家嗎?我指的是父母還有尋常的那些事兒?這是普通的安排,廚子說。真的奇怪,我從來沒想到馬拉有一個開始,我以前覺得他有千千萬萬歲了,像卡廖斯特羅一樣老了。我能見見他嗎?https://read•99csw•com
「他拿自己的出身沒有辦法。」
「另找律師去吧,」卡米爾衝著他大喊道。「我拒絕做你命運沉浮起落的同伴。」
「為什麼——有關爭端,有什麼非同尋常的情況嗎?」
「真的嗎?作為單身漢,我本應那麼想,可是,我是最不情願能夠指望獲得人家理解的人。」

「我看不出有絲毫立刻離婚的可能性。」
「神父,那是政客的慣用伎倆。」
死於人民之敵
之後,突然他停下,坐在,或者更準確地說,倒在椅子上了。「我在幹什麼呢?聖-約斯特和我應該立場一致啊。我們都是雅各賓派,我們都是共和派分子……」
「那麼,誹謗——」
「如果你照現在這個樣子下去,你不會重新當選。」
丹東想了想。「是啊。不過……我要給上帝增加一個資格單。」
「讓此字保持不變將是我的忠告。我們不得增加任何資格。作為一名天主教徒,你自己敬拜,你的義務——你已經履行過它們,還是已經把它們給疏忽了?」
「我會的。」迪龍從監獄里送給他的信已經公開化了,他已經把這封信交給代表們大聲朗讀過了。我什麼都沒做,迪龍說,那樣對我的國家沒有好處。「一份宣傳冊,」卡米爾說,「我該把它叫作什麼呢?」
「不,我的意思是,你最後一次在國民大會演講的時候,有些傻瓜在高呼,『你跟貴族一起吃飯。』就這句話本身來說,沒什麼意義,不過——」
「你一個都不認識。我打算去度個良宵。你會在埃貝爾的醜聞報上讀到這方面的所有內容。毫無疑問,正是在這一分鐘內,他正在編造菜單。」
「如果你什麼時候發現我單獨跟卡米爾在一起,我們當中有個人就會死。」
「先生,又一次,你小時候,有人教誨你,有兩宗罪孽違背了聖靈的旨意:臆測和絕望。」

「為了興風作浪。」
「這提醒你什麼了?你第一次結婚的時候,你想給你自己留點時間嗎?羅伯斯庇爾過去常常過來,就你的公共責任,對你嘮叨,對你批評,對你說教?瞧,我覺得你應該是第一個知道。我要跟吉力的女兒結婚了。」
「我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呢?你知道他是怎麼給自己融資的。」
外面,西蒙娜仍舊倚著牆在支撐自己。她的呼吸像鋼銼一樣吱嘎吱嘎地急促。「我要求過他們給這個女人一片鴉片的,」戴翔氣憤地說。「你要我簽署什麼?不,我看到了。瞧,我以為你有官方陪同人員的?我不知道這件荒唐事是什麼樣子,反正大家都知道馬拉死了。我已經讓有個從雅各賓派俱樂部過來的人嘔吐在我助手身上了。你看上去像是眩暈類型的人,所以一旦你能出去,我就該出去。你下令對他老婆或者不管她是什麼人採取行動,好嗎?」
卡米爾心想,怎麼回事呢,她想要我就她的權利問題給點建議么?「作為他的遺孀,你會得到認可的。」他說。「這些日子,沒有人非常關注結婚的形式。現在一切都屬於你,印刷廠,還有下一期的報紙。要當心報紙。我應該認為,國家要為這個葬禮埋單。」
「你為此感到難過嗎?」
「把它們給拒絕了。」
馬克西米連·羅伯斯庇爾這樣寫道:

「哦,這些致命的罪孽。讓我把它們歸納為全部的七宗罪。不,省去懶惰懈怠。倒是要加入我過於勤勉這一條。加入我要是更加懶惰懈怠一點,那麼我過去也許就不會在別的方面如此戴罪了。」
「你小的時候,每天夜裡都被教誨要審察你的良心。你已經忘了這種做法嗎?」
「在你跟教堂的女兒結婚前,先生你到這邊來一下,這樣,我可以聽聽你的懺悔。請你不要爭辯,因為在這件事上,你既不會贏也不會輸。我知道,這種情況你不熟悉。」
事實上,安萊特覺得她的生活要比人家普遍認為的那樣更沒勁。每天早上,她讓自己忙碌省里的出版事務;瀏覽文件啦,剪報啦,做摘要啦。她總是坐在她女婿身邊,他們總是拆他的信,她總是在信上寫下該幹什麼,要麼寄,要麼說,是否她可以回信,是否他應該做這件事,是否這封信應該直接扔到客廳的火里。她總是說,誰會想到我結果成了你的秘書?自從我們沒有睡在一起,可是卻在殘忍地欺騙家人,一直到現在,將近十年的時間了。他們努力要記住那個確切的日子——大約在1784年的某個時候——那時候,弗雷農自己弓著腰,進了安萊特的客廳,卡米爾跟在後面。在那些日子里,對於記下什麼樣的內容,她的手倒是不勤。
人民之友馬拉
在逼仄的街上,有一群人,個個幾乎都不吭聲,不過他們沉穩,他們的眼睛痴痴地盯著馬拉公寓兩扇被燈光照亮的窗戶。這是午夜過後的一個小時,天出奇地亮堂,炎熱也是亞熱帶的炎熱。卡米爾揮手示意守衛在帶鐵欄杆的台階底下的無褲黨人走開。此人沒有動身走開,沒有立刻動身走開。
葬禮進行中,羅伯斯庇爾的舉止受到一旁觀者的議論。這位目擊者說,他的樣子看上去好像他正把屍體引領到一個垃圾棄置場地一樣。
卡米爾·德穆蘭這樣寫道:
「我有時候覺得我就是要收拾一下,走人,明天就走人,離開這座城市,回到我的歸宿之地,耕種我的土地——」
「祝賀,」卡米爾說。他知道這女孩處於疼痛之中,因為他們捆她雙手的方式厲害得不得了。
「不可以像這樣。」
「有多少次?」
「我的孩子已經受過洗禮。」
「我正把我的財產轉移給她。全部財產。我在有生之年要把它打理好。」
「可能。他樹敵不少,而且是非常有權有勢的人。因此,你指望什麼?法庭不過是政治工具而已。」
「丹東是這麼聲稱。可是法庭會越過這個界限。你知道,有些罕見的戰鬥就要來臨。」馬拉抬起頭。「至於你嘛,如果你把這些舊時代的人的福祉命運作為你的關注大事,有些很壞的事情要降臨到你身上。」
「哦是啊。好了,不是亞瑟·迪龍——他喜歡我。不過,畢竟,自從1789年以來,人們一直對我感興趣,只是因為我把持權力。在1789年之前,根本就沒人對我感興趣。」
丹東抖索了一下。「因此你要給我解脫赦免?」
可是,這個幻想還是進入了他的腦中,已經佔據了整個大腦,他無法迴避了。他想到勒拜樂蒂爾身體一側的那個洞,那是一塊用屠夫的殺豬刀砍出的傷口,他熬過了整整一夜之後才死於那處刀傷。他非要動作迅速;它非得是一次真正的明顯的襲擊;聖-約斯特比他身材碩大健壯多了,而且他只有一次機會。在雅各賓派俱樂部,當他聽到這個年輕人的洪亮之聲時,他總是在心裏發笑。在國民大會,每當聖-約斯特站在講台邊上的時候九-九-藏-書,他就會一邊夢想他的計劃,左手還一邊在空中做出迅捷的砍剁動作。
「你呢?」卡米爾冷冷地說。「你的情況更糟?你會死嗎?」
「我們明白你一定要有才行,」羅伯斯庇爾喃喃地說,「但是她們需要佔據你這麼多時間嗎?難道你就不能先滿足一下自己,然後回去工作?」
不久,他在翻遍各種書架:「露西爾,聖-約斯特討厭的詩歌放在哪兒了,那首寫了二十本書的史詩?有句詩行的開頭是『假如我是上帝』。讓我們看看,它是如何繼續下去的,我確信,這首詩會給我們提供嘲諷的機會。」
「你身上有些毛病,你拿它們沒辦法,可我們不會永遠允許它們存在下去。就迪龍是你老婆的情人來說,假如你千方百計為他做事,你只是表明了你乖戾的氣質而已。就委員會已經干過此事來說,去找他們保佑你,我的孩子。」馬拉在他的寫字板上用握緊的拳頭重重地砸了一下。「有些害人,」他說。

「你的意思是,保皇派的思想?」
「神父,我知道這個理論。」
「我是神父凱拉文恩。曾經是聖-索爾庇斯的神父。你願意我們現在就開始嗎?」
「沒必要發火嘛。」
「是啊。有很多女人他本來可以娶的。她不是那麼漂亮,而且她不會給他帶來金錢。他迷上了她,失去了分寸感。而且她家人都是保皇派,對宗教狂熱著魔。」
「別在乎這個。只要知道你什麼時候需要我,我就在那裡,這就足夠矣。」
「打那之後,你一直在哪兒?」
「我現在也許要談別的問題——也許,嫉妒、發火、驕傲……」
7月13號:「一個從岡恩過來的人,」丹東說。「據認為,裴迪昂和巴爾巴洛克斯最近幾個星期一直在那裡。這是吉倫特派的陰謀。讓我向你保證,這不是我策劃安排的。」
「在我所去過的地方,我這一身打扮不會引人注目。」
「這些日子我在性情上更多的是傾向於絕望。」
「比勞德剛才是什麼意思,說我在給我自己的名字丟臉抹黑嗎?我是什麼機構嗎?」
「假如還有救贖的話,我看不出還有別的什麼道路通向它。」
「滿足一下我自己?上帝啊,你小瞧我了!我的本意是,我得有個家——我得有個妻子,讓我的孩子在我身邊,把我的房子打理得順順噹噹的——我原以為,你在這方面比其他任何一個人更能理解我。」

「異想天開!」卡米爾說。
他倚牆站立,注視著她。她有那種薄薄的、半透明的皮膚,捕捉住燈光的每一個細微之處,容易發紅,也容易出現斑點。這是一位健康、乳|房豐|滿的女孩,吃的是農場上的鮮黃油和牛奶奶油:是那種在復活節之後的每個星期天,頭上常常系著綢帶,身上香噴噴的,在教堂里朝你微笑的女孩。他心想,我對你很熟悉;打我還是個孩子那時起我就記得。精心拾掇好髮型之後留下的東西還掛在臉的四周:是省里姑娘去謀殺之前總會保留的那種髮型。
這裏安息的是
「我可以知道你的大名嗎?」
在一間又熱又小的房間里,馬拉被關在一隻光滑的浴缸里,一條浴巾繞在肩上,一塊布裹著頭。有一股濃烈的藥味兒。他的臉已經浮腫;在它平常黃黃的膚色下面,有些皮膚更壞,有些膚色更青了。有塊板橫在浴缸兩邊,權當是辦公桌。
「也許是雅克·盧克斯?」
所以,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善良啊,這個既緊張又有耐心的人,貿然闖進了他自己並不清楚的形勢中,抓住了駭人聽聞的八卦尾巴的末梢,想要糾正一位年輕人的人生;二十年前背叛了他自己,誰知道呢?卡米爾受感動了。謝謝你,他禮貌地說。他離開咖啡店,回到家中,坐到辦公桌邊的時候,他感覺到那種奇特的液體在靜脈里奔流了;它像革命時期那些往昔的日子一樣,詞語的力量像毒藥一般穿過他的血流在運動著。接下來的一兩周,他會稍稍有些精神錯亂。當他不再寫作或者不再忙於吵架競賽的時候,生命似乎就在他身上枯竭了;他就感到被動消極,成了一具空殼,一個鬼魂。各種奇妙的幻想就控制住他;公共辯論的語言就朝著充滿暴力、朝著意料不到的方向轉變。
「你可以完全私密地把這個講出來嗎?」
「是的,那些罪孽中大多是淫|盪縱慾。你知道,那些平常的罪孽。通姦。」
「然後,他說,現在他們已經被人家從國民大會給驅逐出去了,窮追猛打布利索的人,有什麼意義呢——雖然你本人也確實說過那樣的話。」

「我拿它們可沒辦法。」
「當時他為什麼提到這件事?」
卡米爾發笑了。多愁善感啊。畢竟,這是時代的風尚。他突然想到,不管怎麼說,這件事比起被喬治-雅克衝著對自己大喊大叫更讓人感到舒適寬心啊。羅伯斯庇爾打破了這個時刻,心情不錯地朝他揮了揮手,讓他走。不過,等卡米爾走了之後,他坐著,在尋思。躍入他腦海的是德性這個單詞——或者,更準確地說是,vertu,這個詞的意思是力量、誠實、思想純潔。卡米爾理解這些詞的意義了嗎?有時候,他好像非常理解;沒有人擁有比他再多的德性了。問題是,他覺得他是每個規則的例外。今天,他一直在說他將來希望他沒說過的事。可是,這並不意味著我沒有義務關心這些事呀。假如他沒告訴過我有關喬治-雅克的婚姻解決辦法,我根本就不知曉。丹東一定是對什麼事感到非常焦慮。那麼一個人是不為雞毛蒜皮的小事發愁的。那麼一個人沒有流露過他在發愁。那麼一個人只有當什麼巨大的罪惡壓上他的心頭時,才會感到身處險境,或者,只有在威脅和恐懼累積到極大程度的時候……
他知道:為了遺產已在爭吵。
「截留資金,套現資金——是啊,我們得用他的全部過失和失敗來對付他,對嗎,雖然我幾乎無法想象,要是聖-約斯特聽到我表達出這樣的情緒,他要說出什麼樣的話來。我認為,他要說,我在縱容腐敗,這真的是一個人自己正在腐敗的另一種方式……告訴我,你認為我們能夠把丹東從他本人那裡拯救出來嗎?哪怕就是撈起這些小魚當中的一些?」
1793年7月13日
他參加過戰爭委員會,他是這個委員會的秘書,就在委員會的房間里給家裡寫一封充滿理性的、敘敘家常的信吧,請求他父親在他們的通信當中不要這麼頻繁地提到露絲那個女人,露西爾因為嫉妒已經發瘋了。
卡米爾躺在羅伯斯庇爾的床上,手放在頭后,望著天花板。羅伯斯庇爾坐在他的辦公桌邊。「好像是件特別的事啊,」他說。
「因為你明白這個罪孽是怎樣冒犯上帝。」
「成立法庭是為了取代暴民之法。」
「我不是一個太有悔意的人。」
「昨晚在雅各賓派俱樂部——」
露西爾到了,意想不到地,沒打一聲招呼就走了進來:「真的!」她母親說。「是這個樣子走進來的,當時我們正在親密討論埃貝https://read.99csw.com爾——」
「這條道路的盡頭就是釘在十字架上的基督的臉。」

羅伯斯庇爾拿起他那本小卷本《盧梭》。他只是用大拇指輕輕地翻翻頁碼,開始心不在焉地閱讀了。「卡米爾,告訴我——請你對我完全誠實地說——你覺得喬治-雅克在部隊協約方面表現得非常謹慎嗎?」
「現在是嗎!我認為他們隔三差五地在一起吃飯。」
「不完全那樣,不過,他的立場正在鬆動。他跟我說過,他並不想安托瓦內特受審。當然,他擺出了這樣做的理由,說,她是我們最後討價還價的籌碼了,說,如果她還活著,她在歐洲的親戚更有可能聽取和平的條件。」
露西爾沒笑。她開始說話。一開始,他覺得她在說迪龍死了,在一次行動中被殺害了;一陣痛苦和茫然墜落到他的腦海里,之後他走了過去,安靜地坐在火爐邊的辦公桌旁,望著木頭的紋理。過了一兩分鐘,他才聽懂了音信:迪龍在這兒,在牢房裡,我們打算怎麼辦?
西蒙娜朝一張草墊椅子示意,用腳優雅地踢了一下。
「我真高興,你已經找到使你發笑的東西了。如果處於你這樣的情形,我是不會高興的。」
「我會幫你找到它的,」露西爾平靜地說。
又一次走出會場。這種情況變熟了。法布爾跟在他的後面。「把它記下來,」他說。
「我原以為你不會贊成委員會的。」
「你跟那個骯髒不堪的公豬迪龍——」
「你明白了,」神父說。「淫|盪縱慾?」
馬拉從他正在修改的證據上抬起頭來。「卡米爾,椅子是給人坐的。別站在椅子上發表演講。」
路易絲從上面的公寓下來了。她抬頭盯著他很是嚴肅的臉龐看看;然後把她孩子般的手放到他的手中。「卡米爾去哪裡了?」
「我以前只是好奇而已。」
他開門時,她做了個虛弱無力的手勢擋住他。戴翔醫生迅速朝後面看了一眼。他的一名助手跨步向前,用伸出的胳膊攔住卡米爾的路。「我得確切知道……」卡米爾低聲說。戴翔又轉過頭。「公民卡米爾,我懇求你原諒,我剛才不知道是你。要提醒你,這種事並不快活。我們正在保持屍體不會腐爛,可是,在這死熱的天里……面對過了四五個小時的屍體狀況,」醫生在毛巾上擦了擦手,「屍體好像是,他還活著的時候,人已經在腐爛潰敗了。」
如果他們還能記住這個日子,他們覺得,他們要舉辦一場聚會。要辦聚會,什麼理由都可以呀!安萊特說。想起最近十年來的時光,他們沉默了片刻。之後便重新討論公社。
「他還跟米爾斯先生這個英國人見面嗎?」
「你覺得他們恪守陳舊的社會秩序嗎?這讓我感到驚訝。」
因為舊政權的法律制定者一直活到我們這個時代,德性還是共和國必要的基礎,這已經被思考過。雅各賓派俱樂部永恆的光榮將是在罪惡之上締造出共和國。
「還有呢?」
「人總得睡覺嘛。」
整個六月,旺代地區出現了不少災難。在不同的時間,造反派們拿下了安格爾斯、紹穆爾、席農;在奪取朗戴的戰役中,他們差點兒被打敗,那裡,在遠離海岸的地方,英國海軍正在等待支援他們。丹東委員會既沒有打贏戰爭,也不能承諾帶來和平。如果到了秋季,從災難和失敗的消息中還沒有出現一絲令人感到安慰的內容,那麼無褲黨人將要手拿法律,背叛政府以及他們選出的領導人。至少說,眼下在議程秘密的公安委員會會議大廳里的情緒(無論丹東在場還是不在場)就是這樣。在黑色的三頂玉米帽下面,這是公民福奎爾辦公室的標誌,每天他都變得愈加憔悴無力,一邊瞅著摞在他辦公桌上的文件夾,一邊計劃著前面消遣散心的方式:買一張他又瘦又餓、與共和國本身共同分享的照片。
「你果真相信上帝,先生?」
「從來沒有靠近看過你,」他說。他的眼睛在打量卡米爾。「丹東現在怎麼看待這事兒?」
「不,你不會,」安萊特說。「注意你的語言,還是坐下來,好好冷靜地想一想。」
「了解到了難以忍受的程度。因此,我的至愛,我有件事要跟你說——不,與政治毫無關係,就是一句專門警告的話。如果我什麼時候到房間里來,發現你單獨跟卡米爾在一起,我會把你殺掉。」
布利索走在通往他家鄉沙特爾的路上;從那兒到南方去。裴迪昂和巴爾巴洛克斯已經前往位於諾曼底的岡恩了。
「不,對不起,我回到我們早先說過的話題上,是關於杜姆雷茲的事。不過,繼續吧。」
「啊,」此人說,「巴雷·杜徹斯尼有他的利益。人民需要一位新朋友。這位朋友不會是你們當中的——」
「我認識你,」卡米爾說。「我看到過你在埃貝爾後面跑的,是嗎?你在這兒幹什麼?」
「你所表達的是下等悔恨——這源自我們人類對受懲和疼痛的畏懼——而不是源自對上帝的愛慕和上等悔恨。不過,這是教會所要求的全部內容。」

卡米爾已經對群眾高呼他的名字感到習慣。這是一種異樣的、更令人不快的熟悉。
「為這種罪孽?難過。」
「所有大人物以前都是這樣的。」這是一個情緒緊張的時刻;羅伯斯庇爾的眼睛帶著鬼鬼祟祟的藍綠色光芒停留在他身上。「你以前一直在我的心中。」
跟在她們後面的是國民大會,是各個俱樂部,還有人民。送葬隊伍行進在下午五點鐘開始;隊列行進藉著火把的亮光在午夜結束了。他將被安葬在他生前喜歡居住的地方,地下,那個地窖一般的墳墓,墳墓上面垂懸的是一壘壘石塊,四周是鐵做的圍欄。
「流放,」羅伯斯庇爾說。「逍遙法外。我不會把逃犯的境況叫作舒適。不管怎麼說,他們走了。」
因為他開始看到不同的幻境了:那個聖人的不同幻境,法國的主人,他為了好幾個聯盟在奔走,手裡提著他被割下的頭顱。他首先在沙灘廣場上見到了丹尼,在鵝卵石上擇路行走。他被乾淨利落地剁成了幾段,沒有血;不過,在他左手腕那邊,差不多在隨意搖晃的那顆頭是卡米爾本人的。他又一次看到,為了與羅伯斯庇爾進行私人會晤,他鬼鬼祟祟地走進杜普萊的屋子裡。他看到,他在通往雅各賓派俱樂部入口處的外面等候——一個剛剛到來的愛國者,謙卑的,鄉里鄉氣的,想要被領進這個偉大的世界中。
法布爾心想,我在幹什麼,我在幹什麼呢?他最不需要的就是被拖進迪龍的事中。
「丹東,我祝福你幸福快樂,」羅伯斯庇爾說。「卡米爾說你已經瘋了,但是,謝天謝地,我覺得你了解你本人的情緒。只有一件事我要說一說——假如你願意原諒我——最近兩個月,你對待你的公共責任的態度已經不是共和國有權期待的那種態度了。」
露西爾說,「你非要把他從牢里撈出來,你知道。假如他被指控」——她的臉表明,她懂指控意味著什麼——「他們會看著你說,看吧,他是多麼奮力地在推進迪龍的事業啊。你過去干過——現在已經完成了。」
「為什麼?」
「先生,你不是過來跟神父為了政治爭辯的吧。你知道我的作用。我把自九_九_藏_書己供奉給了愷撒,其他方面的事情我不關心。」
羅伯斯庇爾笑了。「他們今天在哪兒?」
丹東感到不快。和羅伯斯庇爾談話的時候,大家都在試圖發出正確的噪音;可是,這些天來,什麼才算正確呢?如果你本人要對軍事人員發表演說,那麼你會發現,綏靖主義者給你投來責怪的目光。如果你本人對理想主義者發表演說,那麼你會發現,你落入一群高興快樂、輕鬆活潑的職業政治家的同伴當中了。如果你本人就手段發表演說,那麼你會被告知要考慮目的:如果你本人就目的發表演說,那麼你會被告知要考慮手段。如果你做推斷,那麼你會發現,你的推斷已經被推翻;如果你主動提出昨日之信念,那麼,今天你會發現,昨日之信念已經被去除。米拉波抱怨過什麼呢?他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大概存在羅伯斯庇爾的某一層面,某一深刻的層面,在這個層面上,所有的矛盾都被解決了。
「哦,迪龍。就這個話題,我可以給你騰出五分鐘的時間。就迪龍出身是貴族而言,他應該被絞死——」
「你為中產階級佈道?」
西蒙娜·艾瓦納德在門外,那裡他們保存著屍體。她靠牆癱下,痛苦極了,滿面淚痕,幾乎無法站立。「卡米爾,這麼多的血,」她說。「我們怎麼才能把血跡從地板上從牆上擦掉啊?」
「也許最好別找了。」
「我覺得我們以前某種程度上——嗯——優柔寡斷,」丹東說。「軟禁已經證明不是非常有效。為了將來,我們務必記住這一點。我知道,我們有這位小女士牢牢抓在手中,不過,我倒更情願得到她丈夫,還有布卓,以及其他一些人,他們此刻正走在通往省里溫馨舒適的避難所的路上。」
「你知道我不談世俗事務——我是說,精神之絕望。救贖之絕望。」
他知道答案:是的。他就是革命。現在,明顯地,他們認為革命得要受到保護,以防受到它自身的攻擊。
卡米爾說,「我在街上聽到有人在高呼暗殺啦……我害怕我……在一剎那間……不,沒事的,沒關係。」

「我打算對我的第二任妻子忠貞不貳。」
「他們說,丹東在哪兒呢?又一次不見了!」
「因為我妻子過世了。」
「是的,讓她臉紅了,」雷讓德勒說,「你能輕而易舉讓她臉紅。不過,為她犯罪臉紅,她才不會為那種事臉紅哩。我感謝神明,我還活著,因為她今天早些時候就在我屋裡了。她否認,可她確實就在。他們感到懷疑,不願讓她進去。哦,她抵賴,我是她要殺害的第一個選擇對象。」
「卡米爾,別告訴我。」
「眼下,他容易受到別人的影響。」
他認為我是針對某些程序問題才從國民大會來到這兒的,卡米爾心想。他朝下看看。戴翔醫生把一隻手放在他臂肘下面。「就一會兒的功夫,」他說。「或者差不多是這樣吧。他剛好有喊叫的時間。他不可能感覺到任何東西。這是刀子進去的地方。」他指了指。「進到了右肺,穿過了動脈,刺破了心臟。我們沒法把他的嘴巴合上,所以我們只好把他的舌頭割出來。行嗎?你明白,他現在還很好分辨。現在,索性讓我把你從這裏帶出去。我正在焚燒我能找到的最濃烈的香精,不過,這種氣味不是給一般人聞的。」
「省里的興風作浪之徒大多數是在引發保皇派事端。」羅伯斯庇爾開始咳嗽。「該死。」他用手帕點了點嘴唇。「大多數吉倫特派的潛逃犯是弒君之人。不過,我還是確信他們會盡最大努力的。」
「打我這麼做以來,半輩子的光陰一定已經過去了。絞盡腦汁地回想一下,半輩子了。」
「要是這是她腦子裡考慮的內容,她就幾乎不會在你身上浪費時間。」
門咔嚓一聲關上了。西蒙娜軟癱在他懷裡。從隔壁房間傳來了音量抬高的敷衍性的質問。「我是他妻子,」西蒙娜哀號道。「他沒有在教堂里跟我結婚,他沒有帶我到城市大廳,不過,他對創造出來的諸神發過誓,我是他妻子。」
「指控?」卡米爾此刻站了起來。「不會有指控,因為不會有審判。我非要把我堂弟他媽的頸項扭斷不可。」
他把門「嘭」的一聲關上,走出房間。
「不過跟——一起?」
「你有堅決改過目的了?」
「哦,去看羅伯斯庇爾了,我料想。我們吵架的時候,他總是去羅伯斯庇爾那裡。」
也許吧,路易絲心想,有朝一日他會不回來的。她沒有把這個想法出聲地表達出來;她意識到,她未來的丈夫在很多方面是個脆弱的、容易受到傷害的人。「你和卡米爾,你們彼此非常了解,」她說。
「神父,我不記日記,就像某個害相思病的小女孩一樣。」
「在塞弗爾,跟加布麗艾爾父母在一起。所有最好的朋友在一起,非常溫馨。他們要購置一處村舍,在那裡,他們可以絕對一起獨處,我們當中沒有人知道這處村舍在什麼地方。」
「先生,你今天到這裏來真是給你增添光彩了。你的腳步已經踏上了這條道路。」
「難道這件事不讓你煩心嗎?」
一位上了年紀、神情嚴肅的代表走近他,對他臉上的殺手錶情表示藐視,然後把他拉到一邊,建議道,他們應該到什麼地方去喝杯咖啡。你對迪龍非常了解嗎?這人問他。是啊,非常了解。你知道,這人說,瞧,我不想讓你難過,不過呢,你應當知道,有關迪龍和你老婆的事吧?卡米爾點點頭。他正在頭腦中撰寫一個段落呢。你不該得到這樣的結果,這位代表說。你應該得到更好的結果,卡米爾。這是老故事,我覺得,你忙於公共事務,這姑娘厭倦了,她水性楊花,而你又沒有迪龍的長相。
「有人說,丹東和羅伯斯庇爾已經把他安置到他會感到平靜的地方了,」此人說道。「之後,又有一些人說,是保皇派乾的,還有些人說,是布利索派乾的。」

外面,到了街上,他回頭朝窗戶望了一眼,那裡,戴翔,還有他的助手們忙碌的身影在燈光的映襯之下在移動。開始下雨了,是又大又暖的雨滴。遠處什麼地方傳來了雷聲——也許,是在凡爾賽的上空吧。那群人耐心地、肩並肩地站立著,正在等待著下面要發生什麼。
「不管是誰代表權威,勞動人民非常害怕權威,丹東先生。而且他們和平時一樣,為掙到生活的必需品在操勞忙碌。」
「不僅僅如此。」
肯定,是罪惡:一定有。他濫用那位善良年輕女子的信任;而她卻是他幾個小兒子的母親。她去世的時候,我認為他遭受的傷害是如此巨大,他會永遠無法從中恢復,之後,我就給他寫信安慰他,我敞開了我的心扉和思想,把所有的保留意見、所有的疑慮和懷疑都拋到了一邊——「你我融為一體了。」我向你保證,這份感情是誇張,我本應筆端留神,可我當時感到如此心疼難過啊……毫無疑問,他看著我的信,在發笑。毫無疑問,他當時覺得(毫無疑問,他大聲對著吃吃發笑的人們說),這小傢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怎麼竟敢聲稱與我融為一體?羅伯斯庇爾怎麼能——這個單身漢,他與我,只有最隱蔽的關係,而且他否認那些關係——羅伯斯庇爾怎麼能夠假定知道我的感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