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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應仁之亂與興福寺 別當經覺的獻身

第四章 應仁之亂與興福寺

別當經覺的獻身

應仁元年十月,後花園法皇發布處罰山名宗全的院宣,為與其對抗,西軍諸將聯名發布文書彈劾細川勝元。這一文書在送往興福寺別當(當時是孝祐)處時,朝倉孝景委託經覺代為轉交,可見二者之間聯繫之緊密。(《經覺私要鈔》)對日野勝光來說,偏向西軍的經覺出任別當絕不是他期望的,但此刻也別無他法了。
文明元年(1469,應仁三年四月二十八日改元)五月末,筒井順永與古市胤榮的仲裁收到了效果,雙方達成和解。長懷向學侶提交起請文,起誓約定歸還荒蒔庄。於是學侶使節三人將封印於五社七堂的名字取了出來,詛咒被解開。(《大乘院寺社雜事記》《經覺私要鈔》)
四月二十日,藤氏長者一條兼良的任命書送到,二十一日在古市的迎福寺舉行了交接儀式。這樣經覺正式成為別當,但他並沒有回到興福寺,而是繼續住在古市。經覺這波瀾起伏的第四次別當之旅開始了。
但是,經覺 「讓我想想」這話只是形式上的應付,他心裏已經決定出任了。當天,經覺向尋尊派去使者,對他說:「之前對出任別當表示推辭,但現在已被強行任命了,沒有辦法,只得就任。無論何事,今後拜託了。」尋尊約定相助於他。(《大乘院寺社雜事記》)
在委託多武峰寺管理之前,龍門庄是由興福寺別當松林院長懷管理的。於是經覺於五月二十四日,向松林院兼雅借閱了松林院保管的有關龍門庄的古記錄和文書。反過來說,目前為止的興福寺別當對龍門庄的情況一無所知,甚至不想知道。
第四次出任別當,幹勁滿滿的經覺積極推進龍門庄的直轄。正當經覺尋找新的代官時,文明元年五月二十二日,一個叫岩坂狛源五郎的人毛遂自薦而來。他放出豪言:「若將龍門庄的管理交給我,每年田租能收八百石左右。」粗略估計,按中世的行情,米一石等於一貫文錢。即便從八百石中扣除必要經費,也達到多武峰寺上交數額的三四倍。由於這話說得太好聽,經覺在日記中寫道:「若真是事實的話,倒也是極好的。」
經覺表示抗議:「我既已拒絕,仍擅自任命我為別當,真是豈有此理。」重藝並不讓步:「當今之困局,其他人斷然挺不過去。您年事已高,托您出山我亦於心不安,但為天下計,請您鼎力相助。這是朝廷和幕府的考慮。還有比這更光榮的事情嗎?」經覺說:「讓我想想。」重藝於是離開了。(《經覺私要鈔》)
被封印了名字的人將會遭遇發病、發狂、猝死這樣的災禍。在那個時代,得病猝死者並不稀奇,如果是被封印名字的人猝死了,人們就會認為是詛咒在起作用。換言之,封印名字的行為,九-九-藏-書就是利用了中世人們對神佛的恐懼和信仰,是一種宗教制裁。但是,正如筆者在拙著《一揆的原理》中講到的,中世的人們對神佛的信仰亦非絕對,若過多強調宗教性的恐懼,也是有問題的。
經覺的不安不幸成為現實。八月二十九日,龍門庄來報,正要向興福寺交租時,多武峰寺說:「多武峰寺原本就是龍門庄的代官,這是興福寺任命的,趕緊把田租交給我們。」收到報告之後,學侶回復「任命多武峰寺為代官並非事實」。學侶生怕夜長夢多,於是叮囑經覺:「請不要再這樣不和我們好好商量就任命代官了。」

供目代人事的調整

封印名字

應仁三年(1469),大亂依舊持續。二月末,興福寺別當東門院孝祐表示要辭任,他的繼任者成了個問題。一般的慣例是權別當升任別當,但權別當西南院光淳卻說「再等一兩年」。於是又有了一乘院教玄再任別當的方案,卻遭到了教玄的拒絕。戰亂中興福寺各莊園田租收不上來的現狀之下,別當難以維持興福寺的經營。大乘院尋尊的再任方案也被提出來,但也被尋尊拒絕了。(《大乘院寺社雜事記》)平時令人垂涎的別當之職,在戰時卻是多勞少得的差使,興福寺的院主們互相推來推去。
經覺已經三次擔任興福寺別當。最初是應永三十三年(1426)二月到應永三十五年三月,第二次是大和永享之亂(參考第一章)激化之時,即永享三年(1431)八月到永享七年十二月,第三次是岳山城之戰(參考第二章)時,即寬正二年(1461)二月到寬正四年六月。經覺總是在困難時刻被請出來擔任別當,「麻煩的時候就請經覺出山」。
筆者已多次講到,經覺一貫是偏向西軍的。這是因為他與西軍的越智家榮親近,與東軍的成身院光宣敵對。此外,為了保全越前的興福寺領屬莊園,他還與朝倉孝景交涉過,此後也維持著與朝倉的交流渠道。
植田氏認為,將封印名字這一事實公示出來,不僅僅能發揮咒術上的作用,也帶有剝奪其武士身份的意思。雖然是否稱得上身份剝奪,尚有討論的餘地,但實施者應該是期待該儀式所帶來的貶低封印對象的社會效果的。
番條氏是侍奉大乘院的眾徒。大乘院的良家松林院兼雅以荒蒔庄(今奈良縣天理市荒蒔町)為抵押,向番條的長懷法師借了錢。但是松林院兼雅不還錢,於是變成了死當。借款轉移到學侶一方頭上https://read.99csw.com,學侶們遂要求長懷歸還荒蒔庄,長懷錶示拒絕。(《經覺私要鈔》)因此學侶一方與長懷陷入對立,雖經筒井順永調停,但仍然不行。(《大乘院寺社雜事記》)應該是長懷受到六方眾的支持而有了底氣,變得強硬。這樣,學侶一方就對專心出任供目代表示反對。
實施封印的主體是學侶、六方眾,或學侶與六方眾一同,門主不能私自實施封印名字的行為。學侶或六方眾要先舉行「神水集會」,才能封印。集會之時,如果不獲得全員贊同,共飲神水,對神起誓,也就是說不結成「一揆」的話,是無法決意行事的。因此,封印名字的行為並非私刑,而是學侶、六方眾這樣的興福寺決議機構依照一定的手續實施的「公」罰。
但是,俊圓執拗地希望保留狛野庄的管理權,終於表示「如此,我就向幕府上訴」。事實上俊圓是日野勝光的叔父。顯而易見,足利義政會做出對俊圓有利的裁決。五月二日,經覺不得已承認了俊圓對狛野庄的控制權。俊圓向經覺送禮錢一千匹(十貫文錢),並承諾以後再呈上一千匹。(《經覺私要鈔》)
興福寺下轄眾多莊園,大部分僅由代官代為管理,興福寺並不能了解當地的狀況。若代官能認真交納從莊園收上來的田租的話,當然沒什麼問題,但由於戰爭帶來的混亂,田租交不上來。為了改善這一狀況,除了任命新的代官之外,時不時向莊園當地派遣調查員,視察當地的情況,考察代官的工作,就是有必要的了。這種不靠代官,由莊園領主直轄管理的情況稱作「直務(直轄)」。然而,具有既得利益的代官當然會反抗。要排除他們的反抗,就必須有幕府做後盾。足利義政收到日野勝光的報告后表示「若有反抗者,應向幕府報告」,答應了經覺的條件。
但寬正年間(1460—1466)起,田租的交納常有拖欠。其中一個原因是經覺曾妨礙多武峰寺參与日明貿易(多武峰寺如此認為)。簡言之就是出於對經覺的憤恨,拒交田租。經覺向幕府尋求支援,但由於中央政界的混亂與大和的戰亂,事情未能很好解決,經覺未能如願,就從第三次擔任的別當職位上退職了。
八月,為了集齊從長懷手中購回荒蒔庄的款項,興福寺向奈良居民徵收臨時稅。然而筒井順永貪污了這筆錢,長懷大怒,和議於是破產。十月,興福寺命令荒蒔庄的農民:「長懷若來收取田租,不予理睬,直接交給學侶。」並https://read•99csw.com命令鄰接的布留鄉(今奈良縣天理市布留町),若長懷用暴力來取布留鄉田租,布留鄉五十余村一齊出擊,支援荒蒔庄。布留鄉答應了,學侶們天真地開心起來:「太好了,太好了。」尋尊卻很冷靜,他在日記中說:「借農民的力量,不是在助長損傷興福寺權威的『下克上』行為嗎?有什麼可慶賀的。」這是比起即時性更重視長遠影響的尋尊的感想。
如經覺的提議,十三日專心就任供目代。本來計劃是專心立即辭職,但繼任候補兼實卻推辭道:「出任供目代所需的費用沒有準備好。」(《經覺私要鈔》)一旦就任供目代,就必須要大開宴會,請客吃飯,給那些照顧過他的人送禮,開銷很大。最終,以專心起誓「不支持長懷」為條件,學侶一方承認了專心的在任。(《大乘院寺社雜事記》)
即使是經覺,這時也還是對出任別當一事猶豫了。天下大亂之中,興福寺領名存實亡。收入貧乏的現狀之下,法會看起來也是無法運行的。加之經覺年事已高,對能否承擔別當繁重的工作存有不安。經覺拒絕了。
由於僧侶的名字有時也被「封印」,這裏的「名字」不是指苗字,而是指能夠指定詛咒對象的名(元服、出家等時接受上位者命名的情況稱作「賜名字」)。封印名字的場所多種多樣,或放入洗手池中,或封入內陣中,或釘在神社前。封印后,僧侶們聚集於南圓堂,念誦大般若經,實施降伏祈禱。封印名字與降伏祈禱是一個組合,兩者都實行完畢后詛咒才結束。
其他的人事安排也很順利,但意想不到的是,供目代的人事安排出現了困難。供目代是法會的執行人,在法華會、慈恩會、三藏會等論義法會之中負責確認學侶出席情況等事務。不僅如此,供目代肩負促成學侶集會等使命,政治意義重大,在眾多目代職位中也是最高級的。經覺想任命專心為供目代,也私下向他傳達了這一想法。專心是個在諸法會中積攢學識經驗的法會執行僧,具備擔任供目代的資格。
第一章已述,幕府在這個時代也與興福寺的人事安排有關聯。興福寺別當之職懸而未決,沒完沒了,對於幕府而言不是件好事。這時以足利義視為首的西幕府已成立,於是幕府越發期望新別當儘快就任。於是最後的辦法竟然是拜託七十五歲的經覺再度出任。
這個問題一直糾結到文明元年末,最終如何收場無從得知。幕府勸慰學侶說:「京都的戰事結束了就來擊退長懷。」(《大乘院寺社雜事記》)然而戰爭仍九九藏書然看不到盡頭,這也就是個口頭約定罷了。或許長懷就這樣繼續控制著荒蒔庄了吧。
被封印名字的對象主要是眾徒、國民等武士,平民是不會被封印的。眾徒、國民等若妨害興福寺的莊園控制,就被斷定為興福寺的敵人(「寺敵」「佛敵」),遭到封印。
最終,小野、丸尾二人被選為龍門庄的代官。六月十一日,兩人為致謝經覺,前來拜謁他。二人帶了土特產酒樽和瓜果。經覺的親信畑經胤與他們會面,兩人將離開時,經覺也露了個臉,並賜給他們各自一件小袖。這是非常特別的優厚待遇,可見經覺對龍門庄的直轄管理是很有熱情的。
山城國狛野庄是別當領地,經覺在第三次擔任別當之時,將其交給東北院俊圓。此後的別當也認可俊圓對此庄的控制。於是在這次的別當更替之後,文明元年(1469)四月二十八日,俊圓仍希望繼續管理狛野庄。

寺院管理重建的失敗

學侶一方雖然有理,但從經覺角度來說,剛剛上任別當就被潑冷水,不是件有趣的事情。經覺已經決定在十三日舉行任命儀式了,如今再要延期,會損害他作為別當的權威。於是經覺提議說:「專心若長時間擔任供目代,別當可能會偏袒番條一方,但如果任命之後立即讓他辭任,就沒有問題了吧。」
四月十日,經覺招來柚留木重藝,命他上京,托他轉交其給日野勝光的回信。(《經覺私要鈔》)經覺具有領袖氣質,勇於任事,若是熱心地請他出山,他便會應允。這一點與沉著冷靜而萬事慎重的尋尊正好相反。
三月二十二日,依南都傳奏日野勝光的意思,九條家(經覺出身的家族)家臣信濃小路兼益拜訪經覺住處。兼益傳達了日野勝光想讓經覺出任別當的意思。四度擔任興福寺別當,這是沒有先例的,因此是十分光榮的事情,日野勝光試圖以這樣的邏輯說服經覺。
就任別當之後,經覺立即著手重設興福寺的管理。如前所述,經覺派遣柚留木重藝到京都,向日野勝光傳達他答應出任別當一事,同時附加了就任的條件,那就是要求幕府支援管理改革。
長懷的情況是,他的名字被封印在「五社七堂」。(《經覺私要鈔》)五社就是春日社本殿的四殿和若宮,也就是指春日社全體,七堂指興福寺七堂,即興福寺全體。可能是被封印于興福寺及與其一體的春日社境內各處了吧。然而,興福寺寺僧並非一致團結排斥長懷,因為六方眾(據尋尊的記載是六方眾的一部分)支持長懷,所read.99csw.com以對他的宗教和社會制裁併不徹底。
經覺與學侶協作,繼續催促田租上交,卻遭到多武峰寺的妨礙,以失敗告終。(《經覺私要鈔》)在天下大亂這一糟糕的外部環境面前,縱使經覺絞盡腦汁,也無能為力。
接下來經覺盯上了龍門庄。龍門庄本是龍門寺(奈良縣吉野郡吉野町的寺院)的莊園,龍門寺成為興福寺的下屬寺院之後,興福寺別當獲得了龍門庄的管理權。然而應永年間(1394—1428)以後,興福寺委託多武峰寺管理龍門庄,多武峰寺每年向興福寺上交一百五十貫文錢。因為當時判斷,龍門庄離興福寺遠,委託離此庄近的多武峰寺管理會更有效率。
然而日野勝光無視經覺的推辭,又通過朝廷下功夫。結果,朝廷於三月三十日任命經覺為興福寺別當(第一章已述,興福寺是官寺,形式上別當的任免權在朝廷手中)。四月四日,寺門雜掌(興福寺駐京都代表)柚留木重藝來到經覺所在的迎福寺,向他傳達了這一訊息。
作為學侶對番條長懷的懲罰,他們採取了「封印名字」這一措施。「封印名字」是什麼意思?根據植田信廣和酒井紀美的研究,把反抗寺社者的「名字」寫在紙片上,將其封印,實施詛咒,就是「封印名字」。目前僅能在興福寺、藥師寺、東大寺等大和國寺院看到這種情況。這裏選取興福寺的事例。

第四次出任別當

為處理以上這一系列爭端,大乘院門主尋尊四處奔走,但我們看不到經覺積极參与的樣子。對好管閑事的經覺而言,這倒是稀罕。松林院兼雅是大乘院的良家,番條長懷也是大乘院的眾徒,所以經覺是在顧慮尋尊吧。
然而,學侶一方卻中止了他的計劃。四月十日,兩名使者代表學侶一方造訪經覺,祝賀經覺出任別當,而後對專心出任供目代示以難色。專心出自番條氏,故無法同意。
對此,經覺在書信中這樣說:「以前擔任別當時,興福寺管理順暢,因而將狛野庄交給你。現在很多別當領地已有名無實,神事、法會經費不足,因此請您歸還此庄。直轄管理的方針也是得到了幕府的認可的。」經覺送去書信,拒絕了俊圓的請求。
此後經覺也向當地派遣使者,繼續參与龍門庄的管理。即便如此,經覺仍對田租是否順利上交很不安,八月二十四夜,他夢到龍門庄送來兩棵松樹,種在了道場東邊。經覺寫道:「也不知是吉夢還是凶夢。」
興福寺別當有權任命自己的下屬。四月十日,經覺就立即著手人事安排了。負責堂舍建築和橋樑修理的修理目代繼續讓成身院光宣留任。經覺雖不喜歡光宣,但現在東西兩軍勢力在伯仲之間,想要排除光宣等筒井一方勢力單獨運營興福寺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