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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

士兵

太陽漸漸落下,我開始發愁。我巡視了我們短短的戰線,決定不要把士兵部署得間隔太寬,但也不要緊挨在一起。我讓大家各自距離六英尺,考慮到人數不多,所以那是一條很短的戰線,而留在後方的兩個人組成了一條更短的戰線。嘿,他們根本就不算戰線,只是兩個黑點。
「應該是我。」前家養黑奴道。「聽著,我不希望你再稱呼自己為『前家養黑奴』。我也不希望其他人那樣叫你。你是個野牛戰士,是個好戰士。大家聽到了嗎?」士兵們都俯卧在小河沿岸,但他們聽見了我這番話,直衝我哼哼。

其他士兵正在解開馬韁繩,突然響起一聲吶喊,一個阿帕契人躍過一匹馬的馬背,雙足著地,手拿一把我們的那種小斧子。他揮起斧子,深深砍入一個騎兵的腦殼——我如今年老體衰,記不起那個人的名字,其實我當初就不怎麼了解那夥計——接著是一場混戰,我們彷彿是受驚的鵪鶉,彷彿一點沒受過軍事操練。都是那個狗娘養的阿帕契人的錯。我和庫倫、比爾朝山上跑,因為我們正好面朝山坡。我們逃出了樹林,半輪圓月明亮地照耀,我回頭看去,只見一個阿帕契人在後面追趕,牙關咬著一把刀。他跑上山的速度如此之快,幾乎是手腳並用。
我跑到後面,發現那兒的兩個人沒出事。我說:「你們倆最好跟我走。」
我們等待印第安人來圍困我倆,然而就像海奇上校說的那樣,你永遠捉摸不透阿帕契人。我們在那兒躺了整晚,結果什麼事都沒發生。我要羞愧地承認,我還打了瞌睡,等我醒來已是大白天了,沒人切開我們的喉嚨,也沒人割走我們的頭髮。
「你來這兒后看見過印第安人嗎?」海奇問。
堆柴火的比爾說:「不用去恨那些印第安人他們,這是他們的本性。恨他們,就好比恨灌木有刺,或者蛇會咬人一樣。印第安人天生就是那個樣子,就像我們生來是這樣。」
(無機客 譯)
「我估計這兒沒哪個人騎馬能勝過我,」我說,「就算是你,上校。我確信你是個很操蛋的騎手,而且我已經儘可能說得文雅了。」
這時,海奇伸手拍向那隻蒼蠅,並且成功壓扁了它。他從手掌心剝下蒼蠅屍首,彈到地上。旁邊站著一個黑人士兵,身體僵硬,卻又十分警覺,立刻彎下腰,撿起那隻蒼蠅,扔到門外,隨後才回來。海奇在褲腿上擦拭手掌。「好吧,」他說,「我們來瞧瞧你的話有多少屬實,多少又是屁話。」
我站起身,牽起韁繩,領它走到庫倫那邊。庫倫正倚靠來複槍站著。「我覺得,」他說,「它心底是喜歡你的。」
「他們就是鬼鬼祟祟的,」我說,「他們靠這個來生存。」
「我和你一起。」前家養黑奴道。
我們在小河旁守候,海奇走到我和前家養黑奴身邊,我倆立刻跳起身,擺出立正姿勢。他說:「小河邊草地上有片矮櫟,長得稀稀拉拉,看上去一點用也沒有,就交給你們處理。我打算帶餘下的人去外面,看能不能發現鹿的蹤跡。我估摸著,假如能抓到幾頭鹿,沒人會介意的,反正我也悶得慌。我們用得著柴火,我希望你們把那些矮櫟砍倒再鋸好,準備帶回要塞。弄完就堆在林子里,我們回去后,我會派人趕馬車過來,趕在天黑前拉回柴火。我覺得可以用櫟木來熏制抓到的鹿。這就是我能當上校的原因,總快人一步。」
「比爾,你以前的日子過得不容易,對吧?」我問。
「俺是個家養黑奴,俺和傑拉爾德先生一起長大,俺不介意和他一起去打仗。俺和他是朋友。還有許多像俺們這樣的搭檔。」
我對庫倫說:「你看見一匹大個子黑馬了嗎?」
「你現在還看見黑馬了么?」
我本人很喜歡騎兵部隊,在軍隊一直待到服役期滿。要不是因為我一開場跟你們說過的那幾個女人,我本來肯定會再次入伍的。話又說回來,那不是這個故事該說的事情。本篇故事發生在一八七〇年,地點在德克薩斯州西部的炎熱平原上。我還要添加一條旁註。當我退伍時,軍隊讓我留下了撒旦,我漸漸也喜歡上了它,它是我見過最棒的馬,我和它漸漸成了朋友。一直到一八七二年,我不得不槍殺了它,好用它的肉來餵養我更喜歡的一條狗和一個女人。
然而,我們還是獲得了獎勵,值得珍視的獎勵。庫倫最終當上了軍士長。這不再是我說給他聽的讚揚,而是切切實實的。他當了中士,他本來可以當一名優秀的中士,然而他喝得酩酊大醉,放火燒了一頭死豬,結果被褫奪軍銜,在軍事監獄里過了段日子。不過那是另一個故事了。
「不行,你不能去,」我說,「我被幹掉了,你就是帶頭的。海奇上校是這麼說的。我匍匐一定距離后,你們就向其他阿帕契人開火,讓他們比招惹了蜂窩的熊更忙活。」
我頓時有些恐慌。我跑過整條戰線,發現所有士兵都死了。阿帕契人逐個幹掉了他們,做得小心翼翼,連馬兒都未注意到。
「好吧,你一隻手祈禱,一隻手拉屎,看看哪邊比較順利。」
「呃,我寧願先開槍殺了你,再自殺。」他說。
營房附近就有一處畜欄,裏面關著一匹壯碩的黑馬,似乎這一匹就把整個畜欄給塞滿了。黑馬的模樣像是會吃人,還像能拉出用人類的皮膚和骨骸製成的鞍囊。我走進畜欄時,它直盯著我,我繞到另一邊時,它也轉過身,一直瞅我。哦,它知道我準備做什麼,好吧。
可憐的老騾子倒在地上,不停地試圖起身,但怎麼也站不起來。它摔倒時,背脊正好對著阿帕契人,我倆則被甩到泥地里,痛苦地扭動。我們匍匐轉身,躲在騾子的四腿之間,我掏出手槍向騾子腦袋開了一槍,把它的屍體當成臨時要塞。阿帕契人衝上前,我拿起來福槍,架在騾子側身上,小心翼翼地瞄準射擊,一個阿帕契人隨之倒下。我再次開火,對方又有一個人倒在泥地里。庫倫從騾子身後衝出,撿起自己的來複槍,然後匍匐回來。他開了兩槍,可沒我走運。阿帕契人退向後方,隔了一定距離后,他們就蹲在馬匹後面,也不花時間瞄準,沖我們一通亂射。
「你見過印第安人嗎?」盧瑟福問海奇。
你會從軍方聽到我們都是專業隊伍的說法,事實並非如此,至少一開始不是。任何時代的大多數軍隊,不管騎兵還是步兵,一開始都不那麼專業。有些傢伙區分不清哪兒是馬屁股,哪兒是前半身,所以你觀察他們上馬的話,一定會見到他們轉身踏入馬鐙,結果發現自己眼瞅著馬尾巴而非馬耳朵。但不久后每個人都有進步——我想要不怎麼謙虛地多說一句,我是整個要塞里最棒的騎手;前家養黑奴因為有不少經驗,是第二棒的騎手。哎喲,他打過仗,有這類經歷,所以從某種程度上說,他比我們中任何一個都經驗豐富。他騎在馬上身姿矯健,個子很高,總是很警覺,彷彿要給誰遞上一盤吃的,或者為誰拿來外套。
一個有利情況是,那頭可憐的老騾子仍在山上,帶著堪用的挽具和拉運器,柴火也還都堆在拉運器上。它遊盪著,但離得不遠。
總之,我留下了老馬,給那個被我偷走馬匹和雞的人,還留給他一隻破懷錶,就放在扶欄柱上頭,然後我騎馬到了德克薩斯州西部。我花了很久很久才到那兒,中途必須停下來偷食物、從溪澗飲水,並用偷得的玉米餵飽馬。幾天後,我估摸自己甩掉了那些追蹤者,索性把姓名也一道換掉。我的本名威利福德·P·托馬斯,P不是什麼縮寫,就是P而已;現在我選擇了納特·威利福德這個新名字,而且一邊騎馬一邊練習。當我說出這個名字時,我想要它從嘴邊自然地蹦出來,而根本不像是假名字。
「很好。」庫倫平靜地說,他還沒有我自己那麼感動,「但我擔心的其實是太陽快落山了。」
「不會的。我想偷read.99csw.com走你的馬,但它的脊背搖搖擺擺,長得又丑,傷了我的感情。」
「你們年輕時腦袋一定都摔壞過。」
我覺得那道煙氣源於那個白人來的地方,是他的同伴或者大篷車殘骸之類東西焚燒產生的煙氣。騎馬的阿帕契人剛才回到那兒,要麼是結束了那些人的性命,要麼是用火折磨他們,或者把大篷車一把火燒掉了。阿帕契人習慣點火,既然沒能幹掉我們,就把怨氣出在觸手可及的人和物上。
「咱倆可以騎一匹馬。」庫倫說。
我爬上圍欄,這時已有四個黑人騎兵為我捉住那匹黑馬。黑馬左右撞擊他們,他們花了整整二十分鐘才為它套上籠頭,安上馬鞍。而當他們離開畜欄時,這麼說吧,其中兩個人一瘸一拐,彷彿有隻腳誤踩進溝渠,一個人捂著腦袋上被踢中的地方,另一個人看起來驚異於自己還活著。他們把黑馬系在圍欄旁,黑馬上躥下跳,活像個跳繩的小姑娘,只是比小姑娘更加精力充沛。
「我估計他們喝得醉醺醺沒法繼續打,醒來時頭痛不已,就去陰涼的地方補一覺。」
我們帶齊裝備,就去幹活了,輪流鋸樹,另外兩個人負責砍樹枝,還有個人把修剪好的木材劈成柴火,這樣方便裝到拖車上。我們邊幹活邊聊天,盧瑟福說:「印第安人,有些像蛇一樣卑劣可怕。他們什麼都幹得出,割眼皮啦,在火上烤人肉啦,割去子孫袋等等。他們真可怕。」
「印第安人怎麼辦?」盧瑟福在我身旁說。
「這兒這位叫庫倫。不管他姓什麼,他就叫庫倫或二等兵庫倫。我們就這麼叫他。你聽到了嗎,庫倫?你是個戰士,是個頂尖的戰士。」
「夥計,我說你真笨。我老爸總說,《聖經》導致的苦難,多過鐵鏈、壞脾氣的女人外加緊張兮兮的狗。」
「我還讓他們家養的狗吮吸了我的雞|巴。」萊斯說。「什麼?」前家養黑奴道。「他和你開玩笑。」我說。「割主人喉嚨,」萊斯說,「再逃到北方,我是真幹了。我本來會強|暴他老婆,不過沒時間了。他養的狗一點也沒讓我興奮。」
「一群廢物。世界就是一團糟糕的垃圾,所以沒必要選出一種人,認定他們比其他人優秀。人根本屁錢不值。」
「我喜歡捕獵。」我說。
「是的,先生,我沒誇口,只是說的事實。我能騎在馬背上,也能掛到馬肚子下,我能讓馬躺下,也能讓它躍起,到一天結束時,我就能讓馬喜歡上我,我能狠操馬的屁股,操得它屁顛屁顛享受極了,肯為我煮咖啡,肯為我拿拖鞋——當然前提是我得有咖啡和拖鞋。好啦,這一段只是說說而已,但前面的部分是當真的。」
我攥住騾子尾巴,我們就這樣子出發,他倆騎騾子,我跟在後面跑,一隻手緊握來複槍,另一隻手攥住騾子尾巴,希望它不會放屁拉屎,也不會停下來踢我。這是一個印第安人的老花招,我們在騎兵隊里學到的。你也可以跑在騾子旁邊,反正得有樣東西來緊緊抓住。要是你攥住的馬或騾子決定全力奔跑,那你最終會落得一嘴草皮的下場,不過一人騎馬在前,一個夥計緊抓不放跟在後,後面的人有點像是被馬以可觀的速度拉著,必須大步奔跑。這樣能跑出令人驚訝的速度,如果他的兩條腿夠健壯的話,還不會非常疲累。
「別指望他能這麼想。」庫倫說。
「俺主人去和北方佬打仗時,」他說,「俺也跟去了。俺和他一起打仗,穿了身南方軍隊的褐色外套和褲子,最少射殺了五六個北方佬。」
「該死的傳教士。」我說。
我們像兩隻西瓜蟲一樣滾動,接著我滾到了他身上,手中匕首刺向他,他及時捉住。我用左手把他握槍的手摁在地上,他則抓住了我拿匕首的手。
一記槍響,另一個阿帕契人像跳舞一樣走了大約四步,隨後摸著喉嚨倒下。鮮血從傷口裡飛濺出來,仿若一處剛打開龍頭的噴泉。我和另一個印第安人在草地上滾動,他想用手裡的手槍射殺我,卻僅僅燒焦了我的頭髮,讓我腦袋作痛,左耳「嗡嗡」作響。
我爬回河岸邊,阿帕契人僅僅向我開了幾槍。回程比來時輕鬆些,只有一枚子彈擦過我褲子的臀部,令我有點燙傷。我回到河岸時說:「誰開槍幹掉了那個阿帕契人?」
「他們對政府所有物毫無尊重。」庫倫說。
「你覺得他們可能在哪兒,就沖哪兒開槍,只是別讓我的屁股吃子彈。」
「我不喜歡被不認識的無名小卒呼來喚去,」我說,「但我肯定自己喜歡錢。」我沒提起自己是不想被憤怒的南方白人幹掉,而軍隊看上去像是個藏身的好地方。
「還有件事,」比爾匍匐到我們身旁,「山那頭有煙升起。我猜那肯定不是炊煙。」
「那麼這兒沒有印第安人。」
如今想怎麼說阿帕契人都行,但他們確實是草原上除獾之外最勇敢的生物。他徑直朝我們衝來,我們都連續射擊。我估摸著他是覺得自己身上擁有魔力,因為我們沒一個射中他,隨著他越來越近,我看見他的胸膛和臉龐上有某種泥巴塗的圖案,他嘴裏呼喊著,拿著一件嚇人的武器。然後,他踩進了一個地洞,陷了進去。儘管他依然與我們有一大段距離,我卻能聽見他腳踝折斷的聲響,就像絲|襪弔帶被扯斷的聲音。我們都不自覺地「哦哦哦」,這一幕讓我們也感到痛苦,那記響聲聽起來讓人難受。

「不,你不必去,」我說,「我去。」

「他們已經到很遠的地方了。他們指望我們砍樹,留在這兒,之後再回要塞呢。所以,他們也許根本沒想起我們,也沒聽見任何動靜。」

隨著我靠近白人男子倒下的地方(也是阿帕契人追到他的地方),他的呻|吟聲變得有點兒可怕。我離他也許只有兩三英尺。我撥開草叢,看了一眼,只見那男子側躺著,喉嚨被人割開,已經死了。
抵達目的地之前,我撞見一個在灌木叢里拉大便、用樹葉擦屁股的黑人。如果我是個亡命之徒,我可能會開槍把他射死在那堆便便上,奪走他的馬,因為他正忙著拉屎——事實上,從我騎馬上山的地方,就能看見他雙眼翻白,而那隔了好一段距離。
「那樣也成。」我說。
我單膝跪下,瞄準射擊。那個阿帕契人向後摔下山坡。恐怖的在於,我們能聽到林子里的其他人被阿帕契人劈砍,遭受亂槍射擊,發出尖叫聲,苦苦懇求,但我們知道試圖闖回樹林里是毫無用處的。我們沒敵人機智,況且人數也比不過他們,根本打不過。
他的死令餘下的阿帕契人停下腳步,無論這些人是不是勇敢的戰士,我確信他們有點畏縮。
「你是說撒旦?」
「是啊,它看起來很強壯,精力充沛。我猜它是找到了水坑和青草,該死的黑馬。」
「他們在耍他。」盧瑟福說,他和我想到一塊兒去了。
「我還以為那是因為他們覺得我們像野牛一樣勇敢。」我說。
「那條狗老得快死了,沒法好好吃東西,於是我槍斃了它,一路闖蕩到小主人稱之為『遼闊世界』的地方。接著,我和你一樣,聽說政府在招募有色人種加入軍隊。我一個人過好沒意思,軍隊或許適合我。」
我拿出匕首,切開了騾子的喉嚨,它沒死多久,還是有不少鮮血,我倆把嘴湊在切口上,使勁吮吸。騾子的血液嘗起來味道比我估計的要好,它讓我倆感覺稍微好受了些。既然只有兩個人,我們也就沒費勁去生火烤肉了。
接下來我只知道自己上了懸賞榜,罪名是向白人女孩動粗,說得好像我會闖入女孩家的院子,把胳膊插|進她屁|眼似的。可我啥也沒做呀,除了正常的行為,比如在有機可乘時瞄了眼女孩的豐|滿屁股。
又過了一會兒,有個印第安人爬過馬屍,褪下纏腰布,屁股對準我們——那對屁股在月光下閃耀出慘白色,和愛爾蘭人的屁股一樣白。我拿起來福槍瞄準他,但出於某種原因,我無法扣下扳機。槍殺一個對九九藏書我露出屁股的醉鬼,看著就像不義之舉。他轉身撒起尿來,掏出胯|下之物,彷彿正在干自己的妻子,隨後又笑起來,這就夠了。我槍殺了那個狗娘養的,我瞄準的是他的雞|巴,可我覺得自己打中了他的肚子。他摔倒在地,兩個阿帕契人衝出來救他。庫倫射殺了其中一人,另一個躍過馬屍,消失在後面。
盧瑟福弄錯了。子彈打在他鼻根處,他轟然倒地,雙臂依舊展開。他的身子摔到地上時,前家養黑奴道:「我估計他們一直在練習。」
「你看見手舞足蹈的士兵了嗎?」
庫倫盤腿坐著,望著阿帕契人的方向。我說:「該死的,庫倫,我很抱歉。我睡過去了。」
「我只說我會燒菜做飯,」前家養黑奴道,「可沒說我做飯好吃。」
可是當我們去牽馬時,我一解開撒旦的韁繩,它立刻穿過林子跑走,消失在遠方。「真是活見鬼。」我說。
我們佇立原地看了一會兒;隨後我記起我們是軍人。於是我拿起來福槍,準備瞄準射擊,這時盧瑟福說:「嗨,你從這兒射不中他們的,他們也射不中你。我們離得太遠,並且也不值得為印第安人開槍。」
我們和其他新兵一起,既要在那片場地上來來回回操練,又到要塞周圍訓練,直到累得不行。他們分配給我的,就是我騎過的黑馬。我給它起名撒旦。它的脾氣不像我起初想的那樣——還要更壞。你每次騎上它都必須使出渾身解數,因為它骨子裡一直在想著要幹掉你。假如你不看著它,它會表現得有些漫不經心,就像在看一朵雲團或別的東西,然後迅速轉過腦袋——如果它彎過頭夠得著的話——沖你的腿咬下一口。
撒旦在我們身旁小跑著,看起來精神不錯。它看見我倆時,停下了腳步,我想吹口哨叫它,但嘴巴幹得不行。我還不如試試用屁|眼吹口哨喊它過來。
那天晚上月色明亮,他們能清楚地看見我們,我們也能清楚地看見他們。那兒地勢平坦,他們不可能在我們不注意的情況下悄悄接近,但依然能夠側翼包抄我們,因為他們人數遠遠佔優。現在阿帕契人比我們白天見到的更多。他們有援軍,就像是螞蟻聚集在一起。
海奇上校真是牙尖嘴利。我說:「我是來參軍的,我想成為第九騎兵團的騎手。」海奇端詳了我一陣,「呃,黑人騎兵夠多了。我們需要的是黑人步兵,用來充實見鬼的步兵部隊,我能指引你去加入他們。」我覺得,任何東西只要前頭加了「見鬼」二字,那麼肯定不是我該去的地方。
我如今的生活里,殺人也殺動物。我在同一個晚上于同一張床上跟三個女人做|愛,其中一個女人只有一條腿,那條腿部分還是木頭做的。有次我穿越山嶺時,甚至吃過死屍。這件事我不想多說,我只想聲明我和他不熟,而且肯定不是親戚。我乾的另一件事是贏得了一場科羅拉多州的正規射擊比賽,對手是幾個相當著名的射手,全是白人小子,但那是另外的故事了,與我想要講的這個不沾邊,並且我還想補上一句,就像其他事情一樣,我這次說的像日落一樣真實。
「是啊。」
我心想我們也許應該試試騎馬逃走。我們的馬比較多,但被三個印第安人騎馬追趕的下場可能更糟。我們現在佔據了一個相當不錯的位置,處在樹林之中,還有河水可供飲用。我覺得最好的選擇就是守在原地。但緊接著,那個被打中腦袋的白人開始呻|吟。彷彿這樣還不夠棘手,兩個印第安勇士從草叢裡跑上前,奔向他所處的位置。我們沖他們開火,但那些斯賓塞步槍裝填起子彈來不像印第安人跑得那麼快。他們衝到白人男子倒下的茂密草叢裡,我們看見他的一條腿像蛇一樣跳起來,隨後又跌回地上,下一刻就傳來尖叫聲。
「假如搞不到肉呢?」一個士兵說。
「也許海奇上校聽見了槍聲。」他說。
我干那件事根本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沿著路走,準備去劈點柴火換點小錢,買罐果醬。我一邊走,一邊打量了一下周圍,瞅見一個白人女孩在晾晒衣服,她彎下腰,圓鼓鼓的屁股緊貼在方格棉布裙上,旁邊還站著個白人小伙,大概是女孩的兄弟吧。他看見我瞅了女孩,就大動肝火,壓抑不住。
夜幕慢慢降臨,我身旁有隻大青蛙開始「呱呱」叫。蟋蟀也發出叫聲。頭頂黑漆漆的天空中群星閃耀,半輪圓月非常明亮。
我們從騾子身上切下幾塊肉,生了個火,用烤肉填飽肚子,然後開始步行。天氣炎熱得要命,我們卻只能走路。夜幕降臨時,我變得緊張不安,想著那些阿帕契人也許會回來,最終玩死我們。然而,阿帕契人並沒現身,我倆在硬邦邦的平原大地上輪流睡覺。
「我們是什麼樣子?」前家養黑奴說。
喬·R·蘭斯代爾
前家養黑奴從我身旁匍匐過去: 「我們給他們點顏色瞧瞧。」
「沒看見,長官。」
「因為我是負責人。」
「在我們四周。他們已經幹掉了其他士兵。」我說。
「哦,當然見過。我被印第安人攻擊過,我也攻擊過他們。這裏間或會出現你能想象的每一種印第安人。基奧瓦人、阿帕契人、科曼奇人。他們最喜歡乾的莫過於把你們扎手的黑色頭皮掛到腰帶上,因為他們覺得你們的頭髮很稀奇,覺得那像野牛毛。據此他們稱呼你們為野牛戰士。」
我很高興自己正好在下風頭,而且我討厭打斷人家如廁,於是我坐在偷來的馬上,直等到他用樹葉擦屁股后,才喊道:「你好,拉屎的。」
「這麼安排沒事,」我說,「但我這位夥伴不是什麼前家養黑奴。他是二等兵庫倫。」海奇上校打量著我;「你胡說吧?」 「不,長官,我是認真的,即便這麼說不合美國陸軍的規定。」
尖叫一聲聲傳來。萊斯匍匐到我身旁:「我受不了了。我要去那兒救他。」
海奇揚起眉毛。「是這樣嗎?」
我們聽見印第安人那邊傳來的說笑聲和切肉聲,我估摸著他們還喝了點龍舌蘭酒,因為不一會兒,他們真的唱起一首白人歌曲《划呀划,划小船》。我倆只得聽他們唱了兩小時歌。
最終黑馬徒勞地跳躍了兩下,放棄了努力,開始小跑,打起響鼻來。我俯身湊近它耳朵說:「你把這叫做弓背跳躍?」它聽了這話似乎很惱火,於是載著我徑直衝向畜欄,用前胸撞擊圍欄。我輕鬆地下了馬背,落向幾個士兵頭頂,把他們像鵪鶉一樣趕開。
一個奔跑中的阿帕契人發現了我們,他單膝跪下,舉起來福槍對準我們。見他這麼做,盧瑟福展開雙臂,說:「來吧,開槍啊,你這異教徒。」
他抬頭看著我,咧嘴一笑,手摸到身邊地上擱著的來複槍上:「你不會正打算沖俺開槍吧,是吧?」
撒旦。
我們當時在一座山丘上,見狀趕緊留下騾子,跑到下面的小河旁,也就是馬匹所在的地方,然後涉水穿過小河,俯卧在樹木之間,瞄準敵人。我們開火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一幫趕騾人抽打鞭子。空氣中充斥著硝煙味,對方也零零散散開槍反擊。我抬頭看見那個逃命的白人跑得飛快,頭髮和胯|下之物都隨之搖擺晃動。接著有個騎馬的阿帕契人追上了他,手拿一根布滿節疤、顯得沉甸甸的木棍,掄起來打在白人頭頂上。我看見鮮血一下子噴濺出來,白人倒在地上,我清楚地聽見擊打的響聲,不禁向後縮了下。那個阿帕契人發出呼叫,騎馬從白人身體旁跑過,徑直向我們衝來。他中途停下用空著的手拍打胸膛,我抓住這一時機開了槍。我瞄準的是他的胸膛,卻擊中了馬腦袋,令他倒在地上。至少我逼得這個異教徒必須步行了。

在小河另一側的林子里有處缺口,從缺口可以望見遠處的草原,還可以看見幾小時前海奇帶隊翻越的那座山丘。現在有一個白人從山上衝下來。他離得好遠,但我們就算沒有老鷹的視力,也看見他九_九_藏_書全身赤|裸,活像一隻剝了皮的兔子,正在全力奔跑。在他身後呼喊追趕的,是一群印第安人。如果我估計得沒錯,那些是阿帕契人,他們幾乎和那個奔跑中的白人男子一樣赤身裸體。我看見有四個印第安人騎在馬背上,還有六個奔跑追逐在他後面。我猜測他們已經抓住了他,又放了他,就像玩弄獵物。我猜想像他們那樣住在草原上,除了牧豆樹莢果和捕獵之外什麼都沒有,就只得儘可能地找些樂子。
在司令官的營房裡,我和「前家養黑奴」站在一張大書桌前,桌子後面坐著個白人,自稱為海奇上校。他留著毛毛蟲一樣的鬍鬚,腋窩下有兩塊大大的汗漬,活像雙臂下夾著兩輪濕月亮。他的雙目盯住一隻停在書桌文件上的蒼蠅。瞅他死盯著蒼蠅的樣子,你會以為他是面對敵人流下冷汗。他說:「這麼說,你倆想參加有色人軍隊。我估摸著是這樣,因為你倆都是有色人種。」
剩下要交代的事不多了。我們講述了事情經過,軍方進行了一番調查,我們沒被授予勳章真是活見鬼。我們從未拿到勳章,因為他們對於給予黑人獎勵總是很勉強,而且坦白說,我不認為我們應受到獎勵,像那樣子倉惶逃跑,像一群小姑娘從雨中跑進室內,把男人甩在後頭,那樣子是不該得獎的。但我們講述經歷時,並未強調逃跑的部分。這麼做不太合規矩,但我不認為我們有別的選擇。我們在不讓自己愚蠢地被別人殺掉的前提下,已經做到了儘可能的勇敢。
我匍匐過去,把那個白人男子翻轉過來,後背貼地。印第安人割去了他的睾丸,剖開了他的肚子,切開了他的喉嚨。他不會蘇醒了。

「上前吧,騎上馬。」海奇道。
一記槍響劃破夜空,剎那間並無事發生,但緊接著,比爾像一根融化的蠟燭,從騾背上倒了下來。剛才的子彈擦過庫倫的肩膀,打在比爾的後腦勺上。我們沒有停下來察看他的傷口。庫倫滑向前方,牽住韁繩,讓騾子稍微減速,隨後伸出了手。我握住他的手,他幫我縱身一躍坐到他後面。有些人不曉得騾子能跑得飛快,但只要花點心思,騾子確實能跑得很快。它們跑起來會震得你五臟六腑都顫抖,可的確是十分出色的奔跑者。它們很容易明白主人的心意,比馬聰明上三倍。
海奇抓住鬍鬚一角,玩弄起來,同時轉身看我:「只要你能照你說的那樣騎上這匹馬,我就招你們倆進騎兵隊,前家養黑奴可以當廚子。」
他們說,假如你去西部,加入到黑人士兵中,他們會付給你北方佬貨真價實的美元,一個月有十三塊大洋,保你吃穿無憂。如今既然有人想抓到我,對我用私刑,參軍看起來像是個聰明的主意。呃,他們找我並不是邀請我去教堂敲鐘,或者唱一小首靈歌,他們可是把我當主賓,準備伸起我的脖子,就跟對付星期日晚宴上勒住脖頸的雞仔一樣。
我們見到的唯一一場打鬥發生在盧瑟福和「多刺梨」——這不是我給他起的外號,而是他媽給起的名字——之間,而打架原因是爭一塊餅乾。在他們打鬥時,海奇上校過來吃掉了那塊餅乾,所以兩個人誰也沒佔到便宜。
「沒看見。」
「你真噁心。」前家養黑奴道,同時停下手裡用斧頭削樹杈。「同意。」我說。萊斯吃吃笑著,走回去繼續和盧瑟福一起鋸樹。他脫去上衣,背後肌肉鼓起,像是土撥鼠打過洞,而它們掘出的土墩就是一道道又長又粗的疤痕。我知道那些疤痕是怎麼來的,我也有一些——都是鞭痕。
「好吧,」海奇道,「單單這條理由就足夠了。」
「除了他們擁有你。」我說。
「我們都做過奴隸。」我說。


它們所欠缺的,就是踩進坑洞時,沒有備用腿可用,而那恰恰是我們遭遇的變故。這一絆摔得很厲害,我在那一刻有個想法,不知阿帕契人的坐騎在他身下跌倒時,他會有怎樣的感覺。這一絆讓我和庫倫從騾背上摔落下來,掉在旁邊的泥地里,騾子肯定也受傷了。
「是啊,但也不無道理。反正可以再來。我猜測他們是覺得為兩個野牛戰士已經戰死了太多人,也可能是他們瞧見了海奇上校說過的那種鳥,鳥吩咐他們趕緊滾回老窩。」
那一跤肯定令他的魔力從他體內離去了,因為我們又朝他開火。這次他被我們的子彈打成篩子,硝煙還未散盡,就一命嗚呼了。
「他們還沒顯露本事,」我說,「那些是阿帕契勇士,可不是軟蛋。」
我說自己是個騎手,並不是撒謊。我確實是個好騎手。我能讓馬兒突然弓背躍起,能讓它們俯躺下來打滾,讓它們昂首闊步,做任何動作,然而這匹黑馬脾氣壞得很,我看得出,它準備給我顏色看。
「我猜我既不會祈禱,」他說,「也不會拉屎,至少眼下不會。你記得嗎,我們是怎麼相遇的。我當時在——」
在下面我說的這一次里,我們騎馬出去,想尋幾個印第安人找點樂子,結果半個也沒看到。我們放棄了尋找,反正也找不著。我們來到小河邊一處地方,那兒樹木茂盛,樹蔭濃密,在要塞那一帶,這樣的林子已經算大了,而在我的家鄉一帶,這種只能算灌木叢。我很慶幸我們能停下來讓馬喝水,花點時間等待。說句實話,海奇上校和我們一樣,很高興能躲避烈日。我不知他真實的內心感受,身為白人,他卻必須指揮一幫子黑人,但他似乎根本沒有困擾,甚至還為我們和他自己感到自豪。當然了,這也讓我們大家都非常舒心。
「該死的。」前家養黑奴說。
「你沒腦子啊?」我說,「那些叛軍並不是要鎮壓我們。」
身旁的比爾一切正常,可當我摸索到萊斯那邊時,只見他臉朝下躺在泥地里。我抓住他的后衣領,把他提起來,結果他的腦袋差點就掉了下來。他已被人割了喉。我立即轉身,拿起左輪手槍,背後半個人影也不見。
我心中產生了一些擔憂,你們也許可以稱之為疑慮,我覺得自己之前在某些事上推斷不對。我覺得我們在這兒會更安全,可那些阿帕契人發動悄無聲息的鬼祟進攻,幹掉了三個人,甚至連一聲響屁都聽不到。我說:「我們最好上馬,逃往安全地帶。」
「不出所料。」海奇說,「你總要發表一通看法。可我們已有幾年沒見到印第安人了,今天也沒有。我開始覺得他們逃離了這一帶,其實我以前就這麼想過。印第安人——尤其是科曼奇人或阿帕契人——是很固執的。他們會追蹤某些東西或某些人,彷彿那比世上任何事物都要緊,但假如有隻鳥兒飛過,他們就會罷手離開,將此作為預兆。」
我放下來福槍,邁步走向撒旦,伸出一隻手,彷彿有食物要喂它。我覺得它是不會上當的,然而它垂下了腦袋,讓我走到它身邊。它沒有安上馬鞍,因為我們去砍柴火時取下了所有的鞍具,但它依舊戴著馬籠頭和韁繩。我握住馬籠頭,轉身一躍上了馬背,然後它就弓背跳躍起來。我被頂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天旋地轉,接下來我只知道這匹可惡的黑馬在用鼻子輕觸我。
「我以前是奴隸。」
請原諒。我如今年紀大了,有時會發覺自己本來要講一個故事,結果卻講了另一個故事。不過還是言歸正傳吧……是這樣子,有人要把我抓去用私刑弔死,於是偷了父親的馬,還有他用油布包好、藏在木屋地板下的那把六發左輪手槍,給那把又大又舊的手槍滿載子彈后,溜之大吉,就像有人在我屁股上放了火一樣。我騎著那匹可憐的老馬,一直到它被我拍打得筋疲力盡。我只得在納科多奇斯郊野的一個小地方停下,又偷了匹馬,這並不是因為我是個賊,而是因為我不想被民防團逮住、絞首示眾,他們興許還會把我的雞|巴切下來,塞進我嘴裏。哦,我還偷了只雞。當然,這隻雞如今不在身邊,我在路上就把它吃掉了。
「好吧,」海奇說,「我們目前的廚子甚至九九藏書不會烹飪,只有兩個夥計燒開水,再把食材都扔進去。多數時候就是蕪菁。」
「可我們甚至看不見他們,而那幾個騎手已經到了山丘另一邊。」
「我不指望。」我說。
我們又幹了約莫一小時活,然後狗仔鄧——再說一次,我沒給他起綽號。他是海奇留給我的士兵中的一員——說:「我想,我們碰到麻煩了。」
海奇走了過來,俯視著我,說:「好吧,你不比馬厲害,但你騎得不賴。你和前家養黑奴可以加入黑人騎兵部隊。訓練從早上開始。」
騾子的屍體依舊溫熱,散發出臭味。子彈擊打在騾屍上,血花四濺,雖然沒有一枚子彈貫穿而過,但騾子體內的氣體卻被釋放了出來。我估摸著,那些印第安人最終會困住我們,到明早上,我們的頭髮就會被懸挂在他們的草棚上。想到這兒,我主動提出,如果撐不住,我可以開槍射殺庫倫。
「我喜歡小主人,他就像兄弟一樣,這是真話。他打仗時中了子彈,正好被滑膛槍彈丸打在兩眼中間,一命嗚呼,死得比萬年老樹樁還徹底。我從他襯衫上切下一塊布,吸滿他的鮮血,把它寄回了家,附帶一張便條,解釋了發生的事。仗打完后,我又在種植園附近待了一陣子,那時一切都分崩離析,老主人和老夫人過世,我把他們的屍體埋葬在房子後面——補充一句,埋葬地點距離茅廁和山坡有好一段距離。然後只剩下我和老主人的狗。
那天,海奇幾乎全天和我們一起騎馬巡邏。說到底,我估計政府覺得我們只是一幫無知愚昧的黑人,隨時可能醜態萌發,喝得爛醉,向彼此開槍,也許還會試著邊操馬屁股邊唱靈歌——我在某種程度上應為最後一部分負責,是我來到要塞的第一天散播了那種謠言。我們都渴望展示自己有些真本事,而這本事和騎馬走在我們前頭的白人毫無關係。不過我得把話說在前頭,海奇是個好軍人,很有領導力,從不輕信,也很有禮貌。他會離開篝火,走到遠處的黑暗夜色里再放屁。你不能說幾乎任何人都會這麼做,禮儀在邊境地區可是少之又少。

多產的德克薩斯作家喬·R·蘭斯代爾贏得過埃德加·愛倫坡獎、英倫奇幻獎、美國恐怖文學獎、美國偵探文學獎與國際犯罪小說家獎,並七度榮膺布拉姆·斯托克恐怖文學獎。蘭斯代爾最為著名的作品,大概就是《夜行使者》《打鬼王》《河灘地》《剃刀之神》與《免下車影院》這類的恐怖或驚險小說,然而,他也創作了極受歡迎的「海普·柯林斯與倫納德·派恩」偵探小說系列——《野蠻時節》《邪惡魔符》《雙熊曼波》《壞辣椒》《隆隆跌倒》《無理上尉》——以及《細黑線》和《血舞》等西部小說,還有一些完全無法分類的跨類型小說,諸如《齊柏林西部》《魔法大篷車》和《燃燒的倫敦》。他的其餘長篇小說包括《西部的死者》《重擊》《日落與鋸屑》《愛的舉動》《凍傷》《陰影華爾茲》和《免下車影院2:「不只是他們中的一個」續篇》。他也為「蝙蝠俠」與「人猿泰山」等系列創作小說。他的諸多短篇小說已經被收錄于《怪誕之手》《死者後背的緊繃小縫線》《長故事》《蘭斯代爾媽媽最年輕的兒子創作的故事》《暢銷書保證》《在凱迪拉克沙漠的遙遠一面,與死者一道》《電力岡波》《紫色怒火的作家》《充滿故事(和文章)的拳頭》《邁出來,六八年之夏》《大豐收》《好的,壞的,漠然的》《再來幾篇故事》《瘋狗夏天與其他故事》《國王與其他故事》《高之棉:喬·R·蘭斯代爾的故事選集》。作為編輯,他製作了《最佳西部小說》《懷舊紙漿故事》《剃刀馬鞍》(與帕特·羅布倫托合作)《心中的黑暗》(與他的妻子凱倫·蘭斯代爾合作)以及旨在向羅伯特·E·霍華德致敬的文集《穿越平原宇宙》(與斯科特·A·卡普合作)。有一部向蘭斯代爾的作品致敬的文集名叫《剃刀之主》。他最近的作品是《皮革處|女》以及一部與約翰·蘭斯代爾合作創作的《地獄的賞金》。最新的文集《懷舊紙漿故事的兒子》出版於二〇〇九年。他與家人現居住于德克薩斯州納科多奇斯。

「為什麼你去?」萊斯問。
「那挺好,」海奇說,「等你和內特吃好喝好,我們很想聽聽你們這幫黑鬼的經歷。你們還可以喝點兒威士忌。當然了,前家養黑奴得要燒菜做飯,因為我們之中沒一個人會做飯。」
「看來他們就要來幹掉我們了,」庫倫說,「但我們也幹得不賴。」我們在原地躺了片刻。庫倫說: 「也許我們應該祈禱救援。」
又過去兩個小時,我爬到庫倫身邊,命他嚴密監視,因為我要去察看後方,確保沒人在睡覺或打手槍。我留下了來複槍,打開左輪手槍皮套的翻蓋,就去察看了。
「我猜也是這樣。」海奇說。
「那是屁話。」海奇上校道,「我要你待在這兒。事實上,我派你來負責。萬一你被蛇咬到一命嗚呼,那麼就輪到你、前家養黑奴來接手。我還指派盧瑟福、比爾、萊斯受你管轄……以及另一些人。我會帶走其他士兵。你們把柴火砍好就準備回要塞,我會派來馬車接應。」
「你不是上校,也不是什麼軍官,但我很重視你的讚賞。當然了,我眼下並不覺得自己有多了不起。」
我大吹特吹過一番,落入自己挖的坑,別無選擇了。
不管怎樣,幾個月過去,我們一直操練著,而我的同伴當起了廚子,儘管他的廚藝並不好,但總比不會的強。與被人吊起來的處境相比,這是種不錯的生活,我們也獲得了些真正的自由和尊重。我自豪地穿著軍服,用棍子抽打黑馬屁股,以此驅策它。我覺得自己因此與眾不同。
阿帕契人開槍了。
「我讓你睡的。他們走了。」
「聽上去像是我認識的某些南方人。」我說。「我主人和他一家對我很好。」前家養黑奴道。「他們也許對你很好,」萊斯停下了鋸子,插話道,「但不意味著可以把你當馬或財產使。你是個人,卻被當成是匹馬,還蠢得渾然不知。」
前家養黑奴繃緊身體,彷彿準備要打架。我趕緊勸道:「夥計,別那麼做,他只是說笑。我是這兒的負責人,你倆打架,我會受海奇處罰。我不想受罰,也不願看到那種事。」
幾個騎馬的阿帕契人勒住馬,騎回山上。那些奔跑的印第安人倒卧在地,躺在了那兒。我們又開了幾槍,但全部落空。我隨後記起我是負責人,便道:「大家停火。別浪費子彈。」
「那你們就白乾了,我也白乾了。但是呢,不到五分鐘前,我才用雙筒望遠鏡看到野鹿。又肥又壯,活蹦亂跳的鹿,大約有五六頭。它們翻過了山。我會帶上餘下的部隊,以防撞上敵人,而且我也不喜歡干剝鹿皮的活。」
男人屍體稍許前面的地方,是兩個躺在草地上的阿帕契人,其中一個在呻|吟,彷彿他才是受折磨的白人。我心想著,哎,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我對此留下了深刻印象。
「也許吧。」庫倫道,接著又問,「嘿,你說我是個頂尖的士兵,是不是真話啊?」

我們迅速返回庫倫和萊斯那邊,但還未走出幾步,一道火光就劃過了黑暗夜空。我見一個阿帕契人抓住自己胸膛,向後倒下。我們跑過去,發現庫倫手拿左輪手槍,比爾則揮動著來複槍。「他們在哪兒?他們到底在哪兒?」
我們主要的差事就是巡邏。無非騎馬四處遛遛,尋找野蠻的印第安人(不過從未看見),到月底收下十三塊錢的薪水,很快就積累下許多紙鈔,因為根本沒有能花錢的地方。然後在某天早上,情況改變了——當然不是變好,除了前家養黑奴終於燒出一頓相當不錯的早餐,有誘人的餅乾、蛋黃未破的煎蛋,外加一些沒燒焦的培根片。這回總算沒人吃壞肚子。
接著,阿帕契人發現了我。read.99csw.com他倆跳起身,向我衝來。我也立即起身,從牙關中抽出匕首。一個印第安人像炮彈一樣撞在我身上,我們滾成一團。
萊斯把帽子推向後面,他的面色像咖啡一樣黑。「我要告訴你件真事。我十六歲時,割了主人的喉嚨,強|暴了他老婆,然後逃到北方。」
「前家養黑奴」道,「但我可以燒菜做飯、擺放餐具。我作為前家養黑奴,主要的差事是駕駛馬車。」
「我的天啊,」前家養黑奴說,「真可怕。」
我坐起身,看向對面。馬屍還在原處,幾隻兀鷹偶然發現了這頓美餐,還有幾隻大鳥站在地上,打量著騾屍以及我倆。我向兀鷹們開了槍。「哎呀。他們竟像馬戲團一樣收拾好行裝就走了。」
「我不會操馬屁股,」
我倆騎著撒旦,回到要塞,抵達時響起了陣陣歡呼。海奇上校走出來與我們握手,甚至擁抱了我倆。「今天早上,我們找到了你們戰友的屍體,那幕景象讓人真不好受。他們的眼珠子和子孫袋都被割去了。我們以為你倆和其他人一起戰死了,屍體被立在平原的某個地方,眼窩裡爬滿了螞蟻。我們採取了報復行動,開始追蹤那些阿帕契人。該死的,那幫阿帕契人怎麼不來找我們呢。我們把他們趕過了佩科斯河,期間幹掉了一個阿帕契人,但其他人逃脫了。我們就比你倆早幾分鐘回來。」


當我最終冒險回頭看時,看見阿帕契人正在追來,他們也並非像周日野餐那樣慢悠悠地散步。阿帕契人都騎在馬背上。除了自己的馬,他們還帶上了我們那幾頭馬。除了撒旦。那個狗雜種沒讓我騎上去,但也沒讓其他人騎,於是我對它多了一份尊重。
「是啊,但我做奴隸的日子過得不容易。比盧瑟福好過點兒,但也不那麼好。仗快打完時,我正好在北方軍隊里,他們開始讓黑人蔘軍,於是我殺過人,也見過人被殺。這些體驗令我對隨便哪種人類都不會有感情。我殺野牛,只為了它們的舌頭,因為富人們想要擁有野牛舌。我們把野牛皮和野牛肉留在原地任其腐爛。那是為了懲罰印第安人。可憐的野牛啊。沒有比它們更蠢的動物了,我為賺錢射殺它們,為的是它們的舌頭。哪種人幹得出這事?」
阿帕契人之前驅策馬匹全力奔跑,現在沒有水來喂馬,於是他們乾脆割了馬喉嚨,點起篝火。片刻后,我們聞到馬肉噝噝烤炙的香味。那些馬被殺掉后,他們可以把馬屍圍成一圈,躲藏在後面,而馬匹的柔軟內臟就是絕佳的夜宵。
「我看見了。」
他起身系好褲子,我這才發現他是個大個子,穿一身瞅著挺新的工作服,戴了頂黑色帽子,上面還插了根羽毛。他走上山坡,朝我走來,伸出剛擦完屁股的那隻手,想與我握手。我禮貌地迴避了,心想他的手指瞧上去有點兒棕褐色。
我把自己的來複槍放在地上,檢查確認了手槍里裝好了子彈,我把它插回槍套,拔出匕首,用牙齒咬住,匍匐向左沿著小河岸,一直爬到茂密的草叢邊,接著鑽了進去。我試圖盡量放慢動作,讓草叢看上去像是被風吹動似的。風大了不少,也有助於我偷偷接近。
「你覺得呢?」
「你們筆直過來的話,」庫倫說,「肯定會看見我們。而且,我們幹掉的阿帕契人遠遠不止一個。」
「笨蛋。」我罵道,彷彿這句話能傷到他內心最脆弱的地方,那樣他就能鬆手了。可他沒有。我們又在草叢裡翻滾了一陣,他握手槍的手掙脫了束縛,對準了我的腦袋,不過撞擊帽和彈丸沒有能發火,我只被燒掉一些頭髮。我破口大罵,猛地抬起雙腿,夾住他脖頸,把他後背貼地壓住,起身坐到他身上,將匕首戳進他的腹股溝和肚子,可他依舊沒有斷氣。
第二天依舊很熱,我們又開始步行。我的後背隱隱作痛,屁股在拖我後腿,雙腳感覺像是被人切掉了。我真希望之前隨身帶上一些騾肉。我飢腸轆轆,一邊走一邊幻想玉米麵包。正當我開始要想象出水潭和手舞足蹈的士兵時,我看見了某樣稍微實在點的東西。
「我記得。」我說。
「也許我一生下來就該被人擁有。他們總是引述一些像是《聖經》里出來的句子。」
「幽靈,」比爾說,「他們是幽靈。」
總之,我倆很快成了朋友。等到夜幕降臨時,我們發現了一處溪澗,他從鞍囊里掏出塊肥皂,在水裡洗乾淨了雙手,這讓我心裏踏實了些。我們坐下來,喝著咖啡,吃著他帶的餅乾。我只能提供一些談資,他卻有很多可以回贈。他叫庫倫,但他一直稱呼自己為「前家養黑奴」,彷彿這是個與將軍同類的頭銜。他說了一個長長的故事,講他如何弄到帽子上那根羽毛,但這個故事歸結下來,主要就是講述他悄悄接近一隻棲坐在低矮樹枝上的老鷹,突然從老鷹尾巴上拔下這根羽毛。
比爾取下那具拉運器,又取下了騾背上的行囊,然後縱身一躍上了騾背,又拉上庫倫坐在他身後。這一舉動顯得對我的領頭地位不怎麼尊重,坦白地說,我可不贊同他這一判斷。
但我已經到了。麥克卡維特要塞。我與我的新朋友充滿幻想,各自坐在馬上,胯|下因為長時間騎行而發癢。我們望著面前的要塞,看著那些騎兵操練,這一幕真令人高興。於是我們朝那個方向騎去。
「是啊,它瞎了隻眼,馬背上有個瘤,透過馬鞍剛好能感覺到。我逃離種植園時,帶走了這匹馬。當時它就不咋樣,現在又遜了好多。」
「我們儘力而為了。是海奇搞砸的。他不該讓我們這樣子與大部隊分離。」
大約三天後,我倆馳騁來到我們尋找的地方:麥克卡維特要塞,它位於科羅拉多河與佩科斯河之間。那座要塞本身就是景觀:很大,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我此前見過的那些。要塞前面是穿藍色軍服的黑人士兵,正騎在馬背上操練,日光底下看起來形象頗佳,而那兒又是個陽光普照的地方。我來的地方氣候炎熱,人甚至有點兒黏糊糊,但你可以找到棵樹,在樹下乘涼。在這兒呢,你只能靠帽子獲得一些陰涼,要不就是某朵烏雲飄到太陽面前,而那持續的時間也許只有鳥兒飛過那麼久。
然後我把匕首插|進他喉嚨,他向我投以失望的眼神,彷彿他剛剛意識到自己還留下什麼東西在爐灶上煮,應該去拿下來。隨後他後仰倒地。
海奇給我們留下了關於印第安人和野牛的複雜概念,隨後帶著其餘士兵騎馬離去,拋下我們站在樹蔭里。這個地方其實並不賴。等他們消失在視野之外,我們做的頭一件事就是甩掉靴子,跳進河水裡。我乾脆脫個精光,用鹼皂好好清洗身子,再穿戴整齊。然後,我們把馬系在河邊樹林里,牽走騾子,把工具都綁在騾背上,拿上來福槍,出發去灌木叢。我們在路上砍倒了兩棵小樹,修剪掉樹枝,製作了一具簡易拖車,那樣就可以系在騾子身上。我們琢磨著先在上面裝滿木柴,再讓騾子拉回到小河邊,堆疊好,準備好讓馬車來運。
「主人和老主人都很好。」
我剛騎到它背上,黑馬就猛轉過頭,一下子拽斷系在圍欄上的韁繩,我只能緊緊抓住殘餘部分。當黑馬躍起時,天空向我頭頂壓來。沒有哪匹馬能像它那樣跳躍,很快我和它就試圖爬上雲團了。我說不清哪兒是地,哪兒是天,因為該死的場地躍上躍下,那匹馬落地時,我全身骨頭都震得發暈,從屁股直到頭項。好幾次我屁股被震出馬鞍,差點從馬背上滑落,但又堅持住了,緊抓不放,猶如虱子叮在狗腦袋上。最終它跳得沒了力氣,開始打滾。它倒向一側,把我的一條腿壓在泥地里,滾了過去。若非畜欄里的泥地被夯得很實又很柔軟,我的腿早就除了一攤鮮血和碎骨頭什麼也不剩下了。

以下是一篇滑稽而又快節奏的作品,兩個男主角做了哈克貝利·費恩與湯姆·索亞夢想的事情,「奔向自由之地」——結果遭遇了預料之外的大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