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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社會不齒之人

第二章 社會不齒之人

幾年來,英國政府也進行了一系列軍備擴充,但沒能針對希特勒的新動作採取某種軍事制裁。丘吉爾警告,任由德國肆意妄行,她覬覦奧地利、波蘭、捷克斯洛伐克與羅馬尼亞,只是早晚之事。他建議,英國須加快擴充軍備。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支持丘吉爾。不過,他的警告與建議仍未得到鮑德溫內閣多數人響應,一如既往,他們視他為戰爭狂人。一九三七年五月,內維爾·張伯倫就任首相,其內閣未納丘吉爾。主因是,兩人政見向來抵牾,尤其是近年來在對德關係與愛德華八世棄位問題上更水火不容。
我的心沉了下去。一時間,絕望有如一片漆黑幽深的水,淹沒了我……我一向睡眠很好……但此刻,一九三八年二月二十日夜,一生中唯一一次,睡眠棄我而去。自夤夜至黎明,我躺在床上,痛苦憂慮,備受煎熬。優柔,退讓,誤判,怯弱,如同一排排長長的潮水,它們一路蓄勢,難以抵擋。然而,似乎偏有一位也是唯一一位身強體壯、意志堅定的年輕鬥士挺身而出,抵擋漫展的黑潮。我做事,與他[艾登]做事,在很多方面或相齟齬,但此刻,我以為,他彷彿就是大英民族,這個已為人類做出巨大貢獻且能為人類貢獻更多的古老而偉大的民族,存續希望的具化。可他已退隱。我看著天光漸漸自窗而入,一點點洇開,眼前所見卻是死神的魅影
你名登桑德赫斯特皇家軍事學院錄取榜,為此,你過喜近狂,為我始料不及。應試成功之道有二:一種值得稱讚,一種反之。可惜你屬後者,然而,你竟因憑此道成功而喜形於外……
他在埃平選區競選活動中強烈反對蘇聯,猛烈抨擊工黨提出的英蘇條約,得到選民共鳴,最終以絕對多數票獲得下院席位。新首相斯坦利·鮑德溫犒賞溫斯頓回歸保守黨,任命他為財政大臣。據稱,受命之時,他對鮑德溫說:「這一職位圓了我願。我仍保存著我父親任財政大臣時的服裝。在您麾下擔當這一無尚榮光之職,我感到自豪。」無尚榮光,的確如此,單是住房福利便令他欣喜:唐寧街十一號財政大臣府邸。克萊門坦與子女們非常喜歡這處新家。往後四年半,他們都在這裏度過。

他在安特衛普的軍務中目中無人,招致報紙的口誅筆伐。他仍不為所動,毫不懷疑自己的才幹。接下來的事可謂英軍史上不堪回首的一頁,只需說出一個詞便足以羞辱英倫:加利波利。
丘吉爾最終再度躋身內閣高職,但已是近三年後的事情,且之前還頗費周章,任過別的官職。在這段時間里,盟軍與德國簽訂停戰協定。停戰協定簽訂后第四天,一九一八年十一月十五日,克萊門坦生下第四個孩子:女兒瑪麗戈爾德。
親愛的溫斯頓:
溫斯頓越來越不安於現狀。雖繼續從軍,但他議道:
他回到老部隊:第四輕騎兵團。不過,他一到法國,一輛小車將他直接接送到聖奧梅爾陸軍總部。他受到香檳酒款待。觥籌交錯間,英國總參謀長約翰·弗倫奇爵士給丘吉爾兩個選擇:一是任近乎閑職的他的副官,一是上前線帶兵打仗。丘吉爾選擇了後者,這或許並不出人意料,他一直不乏冒險念頭。不過,除此之外,他可藉此機會為他篤信的事業而戰,從而彰顯自己,並洗刷因加利波利戰役蒙受的恥辱。
公眾也反對丘吉爾。他不斷發表演說,言明德國擴張海軍,對英國構成多方面威脅,但所謂的威脅似乎仍遠在天邊。邁克爾·謝爾頓在《野心浪漫》里寫道:「在許多英國人眼裡,兩個高度文明的民族,竟會各自動用無畏級艦隊炮擊對方、上演一場海上終極對決,這簡直匪夷所思。」大家越來越不信任他們的海軍大臣,與此同時,自由黨也逐步返回老路:反戰。就連勞合·喬治也稱德國是熱愛和平的民族。丘吉爾頓覺像站在灘頭上,隨潮而至的是滿灘頭主張和平的人,自己卻在揮劍恫嚇。但沒什麼可動搖他的決心。一九一四年六月二十八日,薩拉熱窩響起奪命槍聲。他聽著呢。他早已秣馬厲兵。
丘吉爾置身炮火連天的戰場,他的勇敢被廣泛報道。幾周后,他被布爾人俘虜。消息傳到英國,在民眾中炸起一片呼聲。他被俘時帶著愛不釋手的駁殼槍,但仍自稱「非戰鬥人員」,布爾人不予理會。我們的冒險家不願坐等外交談判來決定他的命運,自己冒險成功逃出比勒陀利亞戰俘營。他頂著毒日,徒步走了不知多少小時,終於見到一條鐵路。他跳上一列火車,到達德蘭士瓦高原,重獲自由。在近三百英里的逃亡過程中,他的傳奇更甚。他在南非淹留了六個月。人們慕其名,宴請不斷。一九〇〇年七月,他回到英國,旋即再次進軍政界。他的努力和聲譽為他帶來回報。一九〇〇年十月一日,溫斯頓·丘吉爾,再有兩月便滿二十六歲,終以保守黨人身份當選議員。
久遊離于政治圈外,這非溫斯頓秉性。在一九二四年選舉中,他以自由黨人身份未能贏得下院席位,試圖以非黨派人士身份再競,也未能遂願。他認為,自由黨與保守黨應攜手而非對立。保守黨在倫敦埃平選區的下院席位很是穩當,他們商議以它為籌碼將溫斯頓再度拉入黨內。當年四月,他聽聞此事,感到意外,舉棋不定,但很快便又倒向了保守黨,自此迄老未再脫黨。
政府內閣同僚知曉德國加緊擴軍,但比較而言,更關注丘吉爾何以如此呼風喚雨。他們認定,丘吉爾的故交、時任財政大臣的勞合·喬治是背後推手。據羅伊·詹金斯回憶,溫斯頓當時的「頭號勁敵」正是總檢察長約翰·西蒙爵士。鑒於丘吉爾所為,西蒙爵士迅即行動。他建議阿斯奎斯,丘吉爾雖是幹才,失之可惜,但失去他不會分裂自由黨,相反,因為黨內反戰與反增加軍費各派看到了希望,自由黨甚至或許因此更穩固強大。
欲「三言兩語」說清溫斯頓·倫納德·斯賓塞·丘吉爾,絕非易事。史上有誰比他更招筆墨?有關他的書,數量之多,令華盛頓、愷撒、拿破崙等人的書有小巫之羞。寫其強敵阿道夫·希特勒的書亦非少數,然相形見絀。箇中原因簡單明了:縱觀歷史,鮮有人如他福壽,所做甚多,既施善舉,又有乖行,挽狂瀾于既倒,拒人生碌碌無為。本書以下院一九四〇年五月緊張的幾天為肇始,而他之前的六十五個春秋也可大書特書。
也是冥冥之中安排,丘吉爾遇見她,且打動她的芳心。在兩人婚後日子里,她讓他變得自信,給他信任,批評並規範他的行為,熱切地忠誠於他,被他視為生命中的巨大力量;她不從政,但她的手腕與感染力可抗衡下院最精明的政客;在他受不堪回首被喻為「黑狗」的抑鬱的折磨期間,她克服自己的心魔,呵護他,助他渡過難關。最重要的是,她一生將他的利益,即國家利益,置於自己的利益之上。
他雖然政治失勢,但自詡為某些事務的權威,認為須讓公眾知道他在這些事務上的立場。一九三一年,印度自治被提上日程。他反對印度提出的類似加拿大、澳大利亞、紐西蘭自治領地位的請求。他又一次既逆歷史潮流又逆保守黨主流。他擔心,無論印度提出何種自治領地位的請求,准允之日便是大英帝國對印度統治的終結之時——印度新政府將迫不及待想方設法消除英國影響趕走英國人。

一八九八年,溫斯頓作為戰地記者前往蘇丹,加入馬赫迪戰爭中的基欽納勛爵軍團。這是英國史上最後幾次大型的騎兵進攻,溫斯頓參加過其中一次,並在私下不無得意地稱宰殺了不下三個「野蠻人」。
丘吉爾素來一意孤行,此次又如願以償。一九一五年一月二十八日,內閣戰爭委員會批准了他的作戰計劃。達達尼爾海峽水雷密布,他幾次強行穿越,均告失敗。英法聯軍損失三艘戰艦。戰爭委員會這才決定調用陸軍,以圖拿下加利波利半島。四月二十五日,陸海軍攻上半島。然而局面混亂不堪,不知該由海軍還是陸軍主導戰事。究其因,是事先沒有海軍行動失敗、陸軍如何支援的周全完備的作戰方案。或許,尤為要命的是,正因為英法聯軍的組織協同一開始便紕漏百出,奧德聯軍得以有一個多月布置防禦,抵抗後來英法聯軍的猛烈攻勢。
時間到了一八九七年春。溫斯頓駐紮印度已過兩年,他又開始思變。在給母親信里,他屢提想當議員。回到倫敦,他將精力放在政治上面。他聯繫保守黨人,希望他們為自己安排幾次短時演講。六月二十六日,時年二十二歲的溫斯頓·倫納德·斯賓塞·丘吉爾終遂夙願,步父後塵,發表了人生首次政治演說。
丘吉爾在法國才待兩周,便請求弗倫奇總參謀長擢升他為旅長。一是丘吉爾幾無領兵一個旅的經驗,二是阿斯奎斯恐招致眾怒而建議三思,故弗倫奇沒答應丘吉爾的請求。他說服丘吉爾先少帶兵馬。丘吉爾便以中校銜統領第九師蘇格蘭皇家燧發槍第六團。一九一七年一月末,他的部隊開赴比利時前線。丘吉爾在塹壕里度過了三個半月。期間,因為不是主戰場,丘吉爾的部隊未遭敵方猛烈進攻,但也不得休整,因為「德軍炮火不斷,機槍步槍火力一直構成威脅」
或有人不以為然,說,政治不排除名人效應,他的當選就是這方面的早期案例。但《丘吉爾傳》的德高望重的作者羅伊·詹金斯不認同。他在傳記中這麼寫丘吉爾的當選:丘吉爾「信他的『星』,他的星當時就懸耀在奧爾德姆區的天空」。溫斯頓一如既往,不滿足人生只走一條路。他繼續寫作,同時,周遊英國、美國、加拿大,做演說,向聽眾描繪他在南非的英雄經歷,賺取豐厚報酬。一九〇一年一月二十二日,傳來維多利亞女王駕崩的消息。英國迎來新紀元。丘吉爾直到女王出殯日才回英國,第一次坐在下院議員席上。詹金斯寫道,丘吉爾「在他後來的大部分時間里,被視為遺留在英國政壇的維多利亞時代的獨苗,可就是這棵獨苗,因一心賺演說費,竟放棄了議員覲見女王宣誓效忠的機會。二月十四日,他第一次宣誓效忠,國王已是愛德華七世」。愛德華七世寬宥了他。二月十八日,丘吉爾做了第一次下院演說。read.99csw•com
戰火雖未成燎原之勢,但已再燃。我完全贊成再打這場[英布]戰爭,直至勝利。為此,我若可決策,將投入更多軍費,組織更精銳的軍隊。我會動用印度軍隊……在我看來,要結束戰爭,該武力金錢並用。一俟戰爭結束,即刻回到和平、縮減開支與整飭之路
望你業已振作,開啟新程。切記代我們就去桑德赫斯特皇家軍事學院應做何準備諮詢詹姆斯上尉。你母親囑我轉達其愛。

夫婦倆趕到她的身邊,徹夜伴護她。八月二十二日晚,瑪麗戈爾德迴光返照,要母親唱她特別愛聽的兒歌《一直不停吹泡泡》。克萊門坦強忍悲痛,唱起了:「我在吹泡泡,我要一直不停吹泡泡……」她還沒唱幾句,瑪麗戈爾德便將手擱在她的臂上,要她「今晚就唱到這兒……留到明天唱完吧」。第二天,瑪麗戈爾德再沒能看一眼陪伴在身旁的父母。溫斯頓後來跟小女兒瑪麗說:「當時,克萊門坦傷心欲絕,禁不住發出一連串尖叫,聽似被劇痛折磨的動物發出的慘厲叫聲。」
衝突血腥。溫斯頓駐前線數月,精疲力竭,直到一八九七年末方得亟需的休整。然而,他一如既往,不願無所事事。他利用這段閑暇寫了第一本書《馬拉坎德遠征史》,詳述了這場衝突。此外,他創作了他的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小說《薩伏羅拉》,諷刺倫敦社會。故事發生地是一個虛構的首府,由獨裁者統治;女主人公逃離獨裁者,即其丈夫,投入名為薩伏羅拉——實則為溫斯頓化身——的懷抱。溫斯頓對薩伏羅拉不吝筆墨。在他筆下,薩伏羅拉「唯行動方可使他休息,唯險境方可使他滿足,唯亂勢方可使他安寧……他的內心動力來自雄心壯志。他對此根本無力抗拒」
自英法聯軍攻上加利波利半島之日起,雙方展開激烈廝殺。血流成河。如此持續八個多月,方才罷兵。傷亡近四十萬人,其中,英國與愛爾蘭傷亡七萬三千人,澳大利亞與紐西蘭傷亡三萬六千人,法國傷亡兩萬七千人,印度傷亡四千八百人,奧斯曼帝國傷亡二十五萬一千人。英法聯軍沒料到會遇到土耳其陸軍如此頑強的抵抗。至一九一六年一月,英法聯軍不見勝機,別無選擇,決定撤兵。
夫婦倆一輩子感受著瑪麗戈爾德之死帶來的悲痛,但鮮少提它。瑪麗·索姆斯描述了母親如何以令人敬佩的堅忍,「沒沉浸於悲傷,而將它壓在心底深處,繼續往後的人生」。克萊門坦與溫斯頓接受度假建議,一九二二年一月,去了法國。在法國,克萊門坦發現自己又有身孕。瑪麗戈爾德死後一年稍余,丘吉爾家族迎來第五個也是最後一個孩子:瑪麗。也就在這時,他們新添一處鄉村府邸,位於倫敦往南三十英里的肯特郡查特韋爾莊園。
丘吉爾新設作戰參謀部。它類似英國陸軍作戰部。他用它聚集各前任海軍大臣、各艦隊司令以及其他海軍高級將領,就戰略戰術與短板問題徵詢他們的看法。他對動力燃料進行改造,改煤為油,提高戰艦速度;提高海軍總預算,總計由三千九百萬英鎊增至五千多萬英鎊。增加經費,旨在明示「德國人:無論他們建造什麼,英國不會落後,只會超越他們」。至此,歐洲進入毫不掩飾的軍備競賽,軍費以每年百分之五十的比例遞增,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
一九〇二年,第二次英布戰爭結束。丘吉爾並未因此與保守黨元老們同聲。他支持自由貿易,這悖于同黨態度,因此,一九〇四年五月三十一日,他脫離保守黨,投向自由黨。此舉震驚朝野。他的密友維奧萊特·博納姆·卡特描述當時情景:溫斯頓「來到前面,依欄而立。他瞥了瞥過道下邊坐了多年的席位,又將眼光掠過反對黨方空著的替補席,朝[議長]主持席走了幾步,鞠躬,驀地轉身,走向右側自由黨席,坐了下來」。而且,他就坐在戴維·勞合·喬治——保守黨人約瑟夫·張伯倫的政敵——身邊,用心良苦。
年輕的溫斯頓原本熱切盼望父親的讚賞認可,沒承想收到這樣一封信,打擊之巨大,難以言表。但他並未因此沉淪:這個「為社會不齒之人」,在軍校的表現堪稱優秀。倫道夫勛爵去世前一個月,溫斯頓以優異成績(在一百五十名畢業學員中列第八位)畢業。他上學肇始,在許多人眼裡,乏善可陳,桑德赫斯特皇家軍事學院的學習則為他的教育歷程畫下了令人刮目相看的句號。丘吉爾後來寫道:「我對公學舉雙手贊成,但我不想再回到那裡。」
一九一四年,奧斯曼帝國與德國結成反俄羅斯同盟。該盟約將奧斯曼帝國推向戰爭一線,其國土成為主戰場。鑒於佛蘭德布有層層防禦鐵絲網,強攻佛蘭德非上策,丘吉爾認為另一條對策可行,即陸海軍協同作戰,強行穿越達達尼爾海峽,登陸加利波利半島,艦隊搶佔馬爾馬拉內陸海,進攻君士坦丁堡(今伊斯坦布爾)沿岸,從而逼土耳其政府退出戰爭、簽訂和約,如是,英國便可打開經黑海而達同盟國俄羅斯的通道。
首先,丘吉爾是維多利亞時代生人。他在維多利亞女王治下度過了人生前二十七年。當時,大英帝國勢如洪流,可謂君臨天下。這對丘吉爾的世界觀產生了深刻影響。

讓丘吉爾一人承擔加利波利戰役失敗之責,實在有失公允。可軍政界認為,他無視參事之見,凌駕于其他將領之上,剛愎自用,不採取必需的防禦措施,這些是導致戰役失敗的主因。其實,就此事做過一次民意調查,結果並非如此,但軍政界急於找到替罪羊,民調結果並無用處。丘吉爾辯護說,他畢竟不是首相,他的每個決定都報請了戰時內閣。但基欽納勛爵及其他海軍部同僚並不贊同他的作戰方案,他置若罔聞,一意孤行。他對此反應不是自我檢討,而是忿忿不平。他曾向一個友人抱怨:「我受夠了!……不會再管我該做的一切——策動戰爭,打敗德國人。」


一九三八年二月二十日,艾登遞交辭呈。內維爾·張伯倫任命哈利法克斯勛爵為外交大臣。丘吉爾難過至極。他後來回憶:


在威爾士山谷深處有一個叫托納潘迪的小村。來自那裡的數千名礦工抗議工作條件,舉行罷工。局勢急劇惡化,騷亂四起。報紙指責內政大臣,本應及時出動軍隊控制局勢,卻貽誤時機。警察的暴力殘忍被渲染報道,工黨不失時機,藉此批評丘吉爾的冷酷鎮壓。該事件自此成為他一生心病。

溫斯頓早有隱憂:自己所受教育不夠,是明顯劣勢。在印度期間,這種憂慮更甚,促使他開始豐富深厚自己的知識。他「決定博覽歷史、哲學、經濟等書」,於是,「請母親寄這些聞而未讀的書籍。母親欣然應承,立刻搜集,之後,每月大包寄來我認為堪稱經典的著作」。他在《我的早年生活》里記述了接下來如何「踏上瑰麗壯觀的奇妙之旅[其一生對文獻史籍的摯愛],以及……借勁風,掛滿帆,向前航行」
於是,夫婦倆決定前往蔚藍海岸,開始長達六個月的休假,溫斯頓趁此調理身心。一九一五年,即被趕下海軍大臣職位那年,他喜歡上了繪畫。如今賦閑在家,時間充裕,他重拾舊好。一九二三年夏,他們回到英國,監工查特韋爾莊園最後階段的修葺。在修葺費用問題上,克萊門坦依舊耿耿於懷。不過,溫斯頓在這裏倒是舒心:可寫寫文章,畫些畫,幫著做些修葺事情。
希特勒繼續一步步實現其軍事野心。一九三六年三月,德國軍隊無視戰後《凡爾賽條約》及《洛迦諾公約》,強行開進萊茵蘭非軍事區。是時,英國發生一件大事:愛德華八世宣布,非娶沃利斯·辛普森——一位離婚的美國女士——不可,以至於不惜放棄王位。丘吉爾再次站在政府對立面,支持兩人的浪漫聯姻。這段婚戀吸引了大多數英國公眾眼球,他們壓根不願想或許會起戰事的問題,這就說明,雖然德國加緊奪回德語民族地區,但英國人並未嗅出危險。
對戰事的渴望不日可得到滿足,而且戰事將九*九*藏*書極其殘酷。到時,他們將踩在歐洲塹壕的泥漿里,直面令人談之色變的戰場。溫斯頓與其他英軍軍官可沒想到這些,他們一心只盼打仗。

同年,父親去世。溫斯頓的生活似乎愈來愈多陽光,直到七月二日他接到一封電報,電報內容讓他肝腸寸斷:奶媽埃弗里斯特夫人罹患重疾。他火速趕回北倫敦。路遇暴雨,回到家時全身浸濕。他守在埃弗里斯特夫人病床旁。他在《我的早年生活》里憶道:
張伯倫執意與希特勒進一步商討,以圖解決蘇台德問題。在他去慕尼黑前,丘吉爾諫言,「要讓德國知道,她踏上捷克斯洛伐克領土之日,便是英德進入戰爭狀態之時」。然而,張伯倫充耳不聞。與希特勒做了不過一天稍多的商討后,九月三十日,他返回英國,接機的是一大群支持者。他揮舞著已簽字的《慕尼黑協定》的文件,走下舷梯,神采飛揚地向在場新聞記者宣布,它「象徵我們兩國人民的共同心愿:從今往後,再不開戰」。當時,很多人感覺,他其實默認了希特勒所有蠻橫要求。下院開會,就此事展開四天辯論。丘吉爾終於等到了其人生中意義無比重大的時刻:辯論第三天,下午五點十分,他開始就五天前發生的事發表長達四十五分鐘的壓倒性演講:

在哈羅公學,溫斯頓還發現其他一些讓自己樂此不疲且能做好的、值得追求的事情。他加入哈羅公學軍校預備班;參加擊劍錦標賽;詩歌背誦賽量壓對手,頻頻獲獎;多篇文章見於《哈羅公學周報》。
溫斯頓的部隊駐紮在南部城市班加羅爾。他很快適應了新環境,安定下來。他喜歡這裏的宜人氣候;印度的旖旎風光令他稱奇;「英國在印度做著偉大工作、實踐崇高使命:管領這群尚未開化但和善的種族,為他們和自己帶來福祉」,他為此感到自豪。他在整個政治生涯中堅持這種觀點,因此,議及將獨立還給英國的這塊殖民寶地時,他極力反對,不惜與將來的保守黨同僚抵牾生隙。

早於一九三三年四月,丘吉爾在下院發表了一次長且精彩的演說,分析了德國威脅的實質,闡明了觀點:「德國並沒因大戰而受到多大懲罰」;「她[德國]」是向盟軍保證過,「要建立議會,成為民主國家」,但其所有承諾已被拋到九霄雲外。諸位現在看到的是一個獨裁的德國——一個空前黑暗的專制政府。先生們,在那裡,軍國主義思潮泛濫,激發戰鬥精神的呼聲四起,比如,大學又興決鬥之風,教育部長力主小學盡可動用杖戒。諸如此類彰顯武力、斗勇逞強的事,比比皆是。他們還迫害猶太人。尊敬的先生們,你們不少人議過此事。一個人,無論男女老少,有權生活在生於斯的世界,有權追求一直受出生地公共法律保護的生活。每一個衷心贊同這點的人,不會對迫害猶太人無動於衷……
溫斯頓蟄伏于查特韋爾莊園,撿起寫作、繪畫的舊好。內閣公帑被停,投資因一九二九年華爾街大崩盤損失慘重,溫斯頓不只是再度遠離政治中心,家用也變得拮据;溫斯頓在雪茄、香檳酒上的花銷無度,更加大了他家庭的經濟壓力。這種孤寂日子自此往後長達十年。

他演說氣勢如虹,酗酒,機智,愛國,支持殖民,富有遠見,設計坦克,犯過錯誤,好出風頭,出身貴族,曾為囚徒,戰爭英雄,戰爭罪犯,好征服,遭譏諷,擅泥瓦工,擁有賽馬,戎馬倥傯,畫畫,從政,當記者,獲諾貝爾文學獎。關於他,可列一份長長的名頭清單。若只給他安一個名頭,則以偏概全;若綜而觀之,則無異於將二十塊拼圖拼就一幅統一圖畫,談何容易?
一八九五年三月,他入第四輕騎兵團,軍銜中尉。新入列人員尚須接受六個月緊張集訓。丘吉爾寫道,這裏的訓練「嚴苛程度遠超我過去的軍事訓練」。儘管如此,他很快適應,同時,他新發現可讓他自由放鬆的機會。他加入倫敦一家紳士俱樂部;他跟蹤最新政治動態;他出入各種派對舞會,與上流社會打成一片;他打馬球;他參加騎兵營障礙賽馬。活動頗多,但他在軍事訓練上不敢有絲毫懈怠。
請想象這樣的場景:溫斯頓端坐在一張椅子上,面前是一位現代精神病專家。後者會將前者歸於何類?假設丘吉爾敘說了自己情緒如何搖擺,會被診斷為躁狂與憂鬱交替發作症患者嗎?該服起安定作用的鋰鹽嗎?假設他坦言了自己的種種乖戾、不同於常人的叛逆、不安於現狀、愛冒險以及偏好紅色或綠色絲絨連衫衣褲,會被告知說,他其實在以此抑制兒時精神創傷與親情匱乏造成的痛苦嗎?他骨子裡極度自戀,但尚可救藥;有哪位大夫敢不諱言地如此告知他嗎?若僅依據丘吉爾這個男人每天喝的東西,按現代診斷標準,他則極可能被歸為自我醫療的酒鬼。
再者,丘吉爾出身貴族。一八七四年十一月三十日,他出生在牛津郡布萊尼姆宮,是第七代馬爾伯勒公爵之子倫道夫·丘吉爾勛爵與妻子倫道夫·丘吉爾夫人(出閣前名珍妮·傑羅姆)的第一個孩子。按常理推測,丘吉爾是提前兩個月出生的早產兒,但倫道夫·丘吉爾夫人十有八九婚前便懷上了丘吉爾。
溫斯頓與克萊門坦一生伉儷情深。他親昵地叫她「小貓」,她叫他「哈巴狗」或「胖豬」。兩人聚少離多,鴻雁傳情。每封信末,各自畫一個代表對方昵稱的動物小像。婚姻意味著改變與適應,而克萊門坦,身為議員夫人、公眾人物,須改變適應的東西更多。婚後幾個月,她懷上第一個孩子。她的父母在她剛滿六歲時因相互不忠而分道揚鑣,她不願與溫斯頓的婚姻也是這般結局,決心營造堅實穩固的家庭氛圍。

他搬回與母親同住,直到九月十一日。之後,他與第四輕騎兵團一千二百人乘船開赴「大英帝國王冠上的寶石」印度,十月初抵達孟買。
那麼,將領導英國投入其史上大戰之一的是何許人物?
于丘吉爾,該避風港得的正是時候。勞合·喬治的聯合政府瀕臨破裂。一九二二年九月,首相被迫辭職。英國舉行大選。丘吉爾此時受闌尾炎折磨,身體不佳,無法前往敦提選區競選下院席位。結果不啻為一場災難:「他在一九〇八年贏得的『終生席位』因此圮毀。」
如今看來,希特勒之心路人皆知。而在當時,丘吉爾的種種擔心在數月後坐實。一九三八年九月,內維爾·張伯倫前往德國,向希特勒提交英法就蘇台德問題商定的、捷克與蘇台德領導人也原則性認可的解決方案。該方案遭希特勒反對。吉爾伯特寫道:「蘇台德領導人願接受不脫離捷克斯洛伐克而實行自治的方案,希特勒大為光火。他嗾使他們要態度強硬,索取更多。結果是,他們不願遵行其意……於是,希特勒公然氣勢洶洶地斥該方案為一張廢紙。」
哈羅公學學業行將結束。他計劃從戎,為桑德赫斯特皇家軍事學院的入學考試做準備。一八九二年七月,他第一次參加招考,結果平平:入學最低分須六千四百五十七分,他僅得五千一百分。他之後又考了兩次,一八九三年八月終被錄取,時年十八歲。估計他當時期盼父親暖人的賀信。然而,倫道夫·丘吉爾的精神狀況惡化,他寄給溫斯頓的竟是令人心碎的斥責。倫道夫的文才了得,可惜被他用作了一把無情劍,直刺兒子內心——溫斯頓一輩子沒消除這種傷痛:
開戰前幾個月,英國海軍傷亡慘重,五千五百多人戰死。丘吉爾初始把控戰局的能力遭到新聞界與下院的猛烈抨擊。一如他在「悉尼街圍困」中的表現,他此時的表現令英國人大惑不解:內閣要求他當機立斷,他也如其所願,但他的決定是,親赴遭圍困的比利時安特衛普。他認為自己能成為這座城市的救星,聽來異想天開。到達安特衛普僅一天後,他發電報給阿斯奎斯,請辭海軍大臣一職,求「任安特衛普戰場英國守軍與援軍統帥」。他之所以提此請求,或與他在陸軍當騎兵時的衝鋒經歷有關,也或與他當前線記者時躲避子彈帶來的刺|激有關。無論與什麼有關,有一點可以肯定,溫斯頓看來無法做到不插手其職權範圍外的事務。首相當然否決了他的提議,令他即返英國。但溫斯頓認定,唯有他才能率軍守住安特衛普要地。他不管自己可是海軍大臣,執意在安特衛普多駐留了三天。十月七日,他目睹安特衛普淪read•99csw•com陷后,才回到英國。就在當天早上,他的女兒薩拉降生,他沒能在場迎接她來到人世。
他在悉尼街的表現遭新聞記者揶揄。艦隊街的漫畫家們視他為難得素材,對他極盡諷刺:將他醜化為潘趣、弄臣、拿破崙、流浪漢。他漸失美譽,人們開始將他與各種過錯、愚行、誤判相提並論。儘管如此,好在他骨子裡不乏超級自信,尚能堅信自己絕非無能之輩。
溫斯頓回到倫敦,也未見吉星。一九一一年一月,倫敦發生一起搶劫案。一夥俄羅斯搶劫犯射殺三名警察后逃竄,警察將他們堵在倫敦東區悉尼街一幢房子里。這伙罪犯為阻止任何人靠近,從窗口往外不分對象胡亂開槍。蘇格蘭衛隊被緊急徵調,支援警方行動。內政大臣丘吉爾接悉電報,立刻趕到圍堵現場。現場擠滿圍觀居民,丘吉爾推搡著來到前頭。他當時頭戴高頂禮帽,身穿毛皮滾邊大衣,格格不入,甚是奪目。倫敦警察廳首次被拍下了新聞圖像,其中一些在英國各影院放映,滿堂譏笑與噓聲。觀眾看到,警察與士兵在「悉尼街圍困」中英勇無畏,不遺餘力,可他們的內政大臣惶惶不知所措,躲在一幢建築物后,探頭探腦看著雙方對陣。

倫道夫與珍妮之間的紅線由威爾士親王,即後來的國王愛德華七世,一手相牽;二人於一八七三年八月在懷特島考斯划船賽場初見。溫斯頓在《我的早年生活》里記述了倫道夫如何「對她一見鍾情」;兩人如何迫不及待,相識僅三天便訂婚約。一八七四年四月十五日,年僅二十五歲的保守黨人倫道夫第一次成為下院議員的兩個月後,他與珍妮在英國駐巴黎使館低調成婚。
溫斯頓學習平平,被安排在差班。他討厭典籍,但發現自己與英語語言、歷史有種契合。事實上,正是這兩門學科將來為他添翼助力。他如此評價老師薩默維爾先生:「一位討人喜歡的紳士,我深深感激他」。薩默維爾先生熱情洋溢,「專教最笨男生最受輕視的課程,即如何寫英文而非其他語言」。詞、句、結構、文法,「化入了[溫斯頓的]骨髓」,讓他受用終生。
埃弗里斯特夫人終生無嗣,但在溫斯頓如孝子般的陪伴下走得安詳。在眾人眼裡,溫斯頓一生感情豐富,且不隱藏自己的感情。關於他當眾流淚,他的密友甚至與他共事的政、軍界人士,有說不完的故事。一個人若自小敏感,因父母而產生的情感壓力不可低估。溫斯頓便如此。他多虧有埃弗里斯特夫人盡心儘力的愛,否則,他會變成一個與後來迥然不同的溫斯頓,走一條與後來迥然不同的人生路。
一九一一年中期,摩洛哥爆發危機。他應對得可圈可點,因此被擢升為海軍大臣。阿斯奎斯需要他整飭英國海軍。這可是一項艱巨工作,新任海軍大臣深知其中甘苦:「當時,我想的是,英國愛和平卻乏思考,做不到未雨綢繆何其危險;我想的是她的實力與美德;我想的是她充滿良知與公平的使命。我想的是強大的德國,在其帝國的光輝下煌煌不可一世,處心積慮謀划冷酷無情的新行動,俟機而動。」英國須加強海軍力量,做好交戰準備應對「德國隨時可能發動進攻」的現實威脅。
他的演說取得一定效果。但溫斯頓又匆匆回到印度。普什圖人部落與英國、印度軍隊已兵戎相見。溫斯頓受英國《每日電訊》與《先鋒報》委派,發回大量報道。
倫道夫·斯·丘
一是大罷工陰影在英國人記憶里很長時間揮之不去,二是失業率居高不下,保守黨在一九二九年大選中失去了多數席位,斯坦利·鮑德溫引咎辭職。丘吉爾倒是保住了埃平選區下院議員席位。不過,往後兩年,他與保守黨同僚在一些核心問題上產生分歧,越來越被同黨孤立。
你享有優勢,愚妄地自以為有稟賦但實為家族關係所賜;為使你生活輕鬆舒適,為使你不至於因重負壓抑而厭倦學業,家人殫精竭慮。基於此,你方有你所認為的榮光,其實也不過二三等成績而已,僅夠格服役於騎兵團……寫此信直接明了囑你下述諸事,於你有益。萬勿認為,我會每每因此勞神動筆長信勸誡。我絕不會再次信談此類問題。另,你不必煩神回復此此[原文如此]信以下所言,因為不論你列出什麼成就功績,我都不以為然。我的態度,你務必服膺,即,你在桑德赫斯特皇家軍事學院若不痛改前非,依舊懶散馬虎,只知玩樂,魯莽冒失……我將終止為父之責;你將自食其力,以期維持最低顏面的生活。我如此告誡,理據是,我可以肯定,你如果不戒除不求上進、渾渾噩噩、一事無成的惡習,此惡習在你上學期間及之後數月暴露無遺,公學不乏劣品,你勢必將與他們為伍,變成社會不齒之人。如此,你勢必墮落為渣滓,談何幸福成就。果如是,人生實為不幸,你本人罪咎難辭。望你捫心自問,回顧清點家人為你所付出的心血,這樣才能知道自己為何有無可比擬的機遇;你若非丘吉爾家族苗裔,又何來得此機遇?你唯有捫心自問,方能回顧清點自己如何失於言行而荒廢了如此機遇。
在英國,克萊門坦四處活動,一心要洗清有損丈夫政治聲譽的垢污。鑒於阿斯奎斯政府風雨飄搖,下院還在就丘吉爾折戟加利波利戰役一事進行辯論,如此,要減弱眾人對丘吉爾的敵意,尚需時日。她想到這些,不禁心憂。她還憂心丈夫安危,儘管如此,勸他不急於回國。她給丘吉爾的信寫道:「要想成為一個偉人,須做到讓頭腦簡單的人都能理解其所作所為。你赴前線之意,外人無須揣摩便可理解——而你回國之意,要讓外人理解,則頗費口舌。」一九一七年三月,丘吉爾休假一周。期間,他回到英國,並在下院發表演講。反響極其糟糕。這讓他處境維艱。五月七日,他不顧夫人勸阻,執意再返倫敦,希圖修復受損聲名。
一九一〇年大選,自由黨險勝。丘吉爾本人,不出意料,在敦提選區再度如願當選,並出任內政大臣。不過,自由黨提出的預算案(該案頗多社會改革措施,多數為丘吉爾的主張)遭遇保守黨貴族麇集的上院阻擊。新繼任國王喬治五世出面干預,授權首相赫伯特·亨利·阿斯奎斯解散政府,當年舉行第二次大選。阿斯奎斯希望,自由黨改革方案符合民心,藉此在下院贏得壓倒性多數,確保《議會法案》通過,從而制約上院權力。這于自由黨當然利好。不過,丘吉爾卻時逢背運。他一生經歷過幾次前途攸關的危機,這是他遭遇的第一次危機。他深陷其中,待脫身時,已遍體鱗傷。
丘吉爾的預見變為現實,內閣這才終於再度接納丘吉爾,但丘吉爾仍非內閣成員。雖如此,在張伯倫與希特勒會晤無果后的幾周里,丘吉爾與首相、外交大臣有過多次晤談。遺憾的是,他們仍不願聽從他的建議,不願承認綏靖政策的失敗。
一八九六年十一月至一八九七年五月,他每天讀書四到五個小時,內容涵括歷史、哲學、詩歌、散文、傳記與經典文章,如吉本的《羅馬帝國衰亡史》,麥考利的《英國歷史》,柏拉圖的《對話錄》,蘇格拉底的著作,亞里士多德的《政治學》,叔本華悲觀主義論著作,馬爾薩斯人口論著作,達爾文的《物種起源》,諸如此類,通覽無遺。他甚至研讀關於英國議會辯論及立法發展共計二十七卷的《年鑒》。這是一場馬拉松式的自我精進,一次嚴苛的腦力強化訓練,也是在自覺為將來承擔大任秣馬厲兵:他將是一位領袖,且是一位英明領袖,既浸淫于史上偉大人物的偉大思想,又洞悉人性及其痛苦。己欲影響人——換而言之——首先須願被人影響。
剛再度當選首相的戴維·勞合·喬治給予老友丘吉爾極大信任,於一九一九年一月任命他為陸軍大臣。丘吉爾上任伊始,幾乎迫不及待開始幕後運作,讓仍駐紮在俄羅斯的盟軍軍隊在俄羅斯內戰中成為白軍後盾。在丘吉爾眼裡,英國民主面臨幾大威脅,布爾什維克主義乃其一。他再次,用詹金斯的話說,明白無誤地宣揚他的「理念,這就是,為了實現願景,意志力與樂觀精神比充足的資源更為重要」。他謀劃在俄羅斯北部發動進攻,搶佔西伯利亞大鐵路,但以撤軍與全面敗北告終。這在當時使得現已成為共識的觀點更加堅定:他是一個有勇無謀的軍事冒險者,不可信賴。
十月下旬,離二十一歲生日僅差幾周,溫斯頓乘船抵達古巴。他的亢奮躍然紙上:「晨曦初露,天際深藍;遠方的古巴海岸進入我的視野,漸漸分明。我恍若與朗·約翰·西爾弗一同乘船探寶,且是我先於他看到了金銀島。」在發給《倫敦每日畫報》五篇報道中,溫斯頓發揚光大了薩默維爾先生在哈羅公學教授的語言技能,自然混著男孩子的幻想,描寫如何躲避槍彈、游擊戰如何激烈。溫斯頓效力西班牙人僅一月稍余,便離開古巴回到英國。他帶回了從未有過的對報道戰鬥前線的興趣……和空囊而裝的古巴雪茄。
克萊門坦畢業於索邦神學院,剛亮相上流社會交際圈,便引來眾多追求者,曾兩度與西德尼·皮爾爵士訂立婚約,又兩度毀約。
珍妮生下溫斯頓時,年僅二十歲。她採取了維多利亞時代上層階級女性一貫的育兒方式:大部分時間里,將溫斯頓與其弟傑克交由盡心儘力的奶媽伊麗莎白·埃弗里斯特太太照料。溫斯頓很愛奶媽,叫她「愛姆」。埃弗里斯特太太叫他「溫尼」。珍妮出身富家,父親倫納德·傑羅姆,紐約人,人稱「華爾街之王」,為商界巨子。年輕時,珍妮是光鮮奪目的交際花。她好聚會,愛旅遊,風流韻事不斷;為照料孩子而犧牲這樣的生活,不是她的做派。溫斯頓後來寫道:「我孩提時,母親在我眼裡同樣熠熠生輝。她的光芒,我以為,燦若金星。我深愛她——然愛而遠之」read•99csw•com

丘吉爾在內閣獲得席位,固有意義,但與他後來在一位人稱聖赫利爾夫人的女士舉辦的宴會上得的席位相比,大為遜色。
父親於一月二十四日凌晨去世。當時,我還在鄰近的一棟房裡熟睡,被喚醒。天色黢黑。我跑過格羅夫納廣場,半路,摔倒在雪地里。他走向生命終點時,沒有一絲痛苦。事實上,他早已昏呆。我一直夢想與他同舟共濟,入下院與他為伴,在那裡為他助陣,所有這些夢想隨他而逝。我要做的唯有繼續他未竟的事業,證明我不辱門庭。
艾登向來強烈反對與希特勒會晤,因而將新首相之舉看作是對他的輕侮。他給哈利法克斯發去指示,言辭嚴厲,要求他在希特勒覬覦奧地利、捷克斯洛伐克與波蘭之事上務必立場強硬。然而,希特勒自把持政權以來,在拉攏迷惑英國政界人士方面展示了非凡手腕。哈利法克斯自然被玩于股掌之中。他與希特勒會晤后回到英國,大唱這位德國領袖的讚歌,甚至不顧艾登反對,向內閣通報他借會晤之機已向希特勒表明態度:英國將願與德國就兩個問題,一是德國進入中歐地區,二是德國恢復對因戰後和平條約被剝離的領土的主權,進行磋商。哈利法克斯讓內閣盡可放心,而且他本人也篤信,希特勒絕無開戰之念。對此,艾登不以為然,嗤之以鼻。他決定辭去外交大臣之職。
德國入侵捷克斯洛伐克與波蘭后一年不到,英國對德宣戰。
無須待這場戰役結束,丘吉爾的海軍大臣之位早就不保。一九一五年五月十五日,海務大臣約翰·費舍爾爵士辭職。同僚們本就指責丘吉爾是這場荒唐戰役的罪魁禍首,藉機紛紛彈劾他。首相阿斯奎斯見此形勢,提出與保守黨成立戰時聯合政府。保守黨對此開出條件:罷黜丘吉爾。溫斯頓遭棄,被貶為蘭開斯特公爵郡大臣。
據對他病痛的描述,倫道夫應該患有梅毒。他究竟何時、如何染上該病,眾說紛紜。不過,他染上梅毒的時間估計最早在一八七五年。他僅四十五歲便告別人世。在最後二十年裡,梅毒引發麻痹性痴獃,他的神智急劇退化,瘋癲得不能自理。因此,父子間沒能親近並相互理解。丘吉爾在之後的一生里,深深受擾于這種缺失。他在《我的早年生活》中寫道:
丘吉爾向來躊躇滿志,這點,無論賦閑之日還是尷尬之時,未受絲毫影響。不過,他執掌財政大權期間發生的幾件頗有爭議之事是他這段生涯的敗筆。首當其衝的是實施的一項財政政策。它導致英國經濟衰退,罷工紛起。早在鮑德溫執政前,恢復金本位(英國為遏住英鎊急劇貶值頹勢,於一九一四年棄用該制)的主張流傳開來。丘吉爾起始對此顧慮重重。他進行了全面徹底的調研,徵詢了同僚與學者的意見。其中便有劍橋大學年輕有才的經濟學家約翰·梅納德·凱恩斯,他寫了《丘吉爾先生政策的經濟後果》這本小冊子,認為英國若重拾戰前金融體制,將給經濟發展與就業帶來災難。不幸的是,保守黨與議會各專門委員會多數強力支持金本位,最終勝出。丘吉爾《一九二五年四月預算案》重啟金本位。當時,他的家人就在下院辯論庭樓上,見證了該案通過。
溫斯頓是聰明人,估計知道自己的盛譽多少名不副實,因此,當議員前四年,總體低調。他採取在印度時的做法,多聽少言,花時間思考分析保守黨同僚及各反對黨人的觀點。他愈加篤定:不能參与政府決策,僅做普通議員,這不是他要的結果。他要成為左右英國命運的人。為了這一天,他用了近四十余年。
「全歐洲的燈火正在熄滅。我們在有生之年不會再見它們重新被點亮的那天。」此話出自時任英國外交大臣愛德華·格雷爵士之口。他說這話時,正是英國向德國宣戰的前夜,即一九一四年八月四日。
新職給他帶來可觀的福利,比如,海軍部有一艘名為「女巫」的專用遊艇,他在位於摩爾大道海軍部大樓有豪華氣派的住所。寬大的住所尤為有用:克萊門坦再度懷孕,妊娠反應強烈,令她心身俱疲;一九一一年五月二十八日,她在這裏為丘吉爾家族再添一丁。夫婦倆為這個傳宗接代的兒子取名「倫道夫」。
丘吉爾不斷在報紙上發表文章,寫信給同僚,發出警世危言。然應者寥寥,唯有一次,英國廣播公司作出回應。其創始人約翰·里斯視溫斯頓為極端主義者,成功封殺了溫斯頓的公開演講。一九三五年,英國政府竟然讓步,與德國簽訂《英德海軍協定》,同意其重啟軍備,按英國海軍力量百分之三十五的最高限制重建海軍。
他不甘沉寂太久,很快便就政府增加軍費問題發表演講,挑戰同黨主張。他在《我的早年生活》中憶道:

一九三五年六月,首相工黨人拉姆齊·麥克唐納因健康惡化退位,丘吉爾老友斯坦利·鮑德溫繼任。鮑德溫同前任首相一樣,是綏靖政策的堅定支持者。不過,新聞界開始報道新納粹政府的暴行,許多英國人為此茫然。在他們看來,德國因第一次世界大戰失敗已付出了高昂代價。儘管如此,英國人最害怕的仍是蘇聯的威脅。馬丁·吉爾伯特在《綏靖主義的根源》中寫道,「希特勒本人聲稱要身先士卒捍衛歐洲,阻止共產主義在這塊大陸上蔓延」。因此,英國人尤其是上層階級,不願將他斥為危險分子。
倫道夫勛爵四十五歲英年早逝,然其魂未散。人稱他「難捺其志,汲汲求成」。他的兒子何嘗不是他的魂的附體。
據丘吉爾身為議員的頭四年政治表現,可以肯定,他此次反戈,將成為自由黨貶抑保守黨、宣揚自由主義好處行動的急先鋒。一九〇五年十二月,亞瑟·貝爾福辭去首相職位,自由黨終掌英國政府。年輕的叛徒與其導師,堅忍不拔的威爾士人勞合·喬治強強聯手,功不可沒。丘吉爾被任命為殖民地次長。該職雖非顯要,但他熟悉印度、南非,因此也是適配,做來遊刃有餘。一九〇八年四月,他的地位提升:入內閣,任貿易大臣。

該處成了最能代表丘吉爾的故居,聲名或僅次於唐寧街十號,這是后話。當時,新宅稍顯頹敗,修葺略需費用,克萊門坦對此不免耿耿於懷。但她知道,溫斯頓一直盼在鄉村有處自家的永久性清靜修養之地,查特韋爾莊園正好遂其夙願,也就儘力讓自己喜歡上它。
印度總督歐文勛爵,他更為人熟知的稱號是愛德華·哈利法克斯子爵,雖與英國國王及貴族頭面人物過從甚密,但出人意料的是革新派支持印度自治。隨著即將任滿,他篤信,多年來暴力抗英和非暴力不合作運動不斷,准許印度自治是和平解決印度問題的唯一之道。鮑德溫附和該主張。他在下院發言稱,保守黨若再度執政,為印度爭取自治將被列為「一項重要工作」。丘吉爾曾被視為保守黨內思想較為開明的一派,不過,此次他不得不退出了影子內閣。羅伊·詹金斯評論道:「丘吉爾一直認為,印度問題是政治事務的中心問題。他為此殫精竭慮。因為在印度問題上的立場,接下來至少三年,他更被孤立,難以作為,有如困於瘴氣之中。」
一九〇九年七月十一日,克萊門坦生下女兒黛安娜。她一心追求牧歌田園般的家庭生活,但生子育子讓她萎頓焦慮。溫斯頓看在眼裡,憂在心頭;黛安娜出生幾周后,克萊門坦想離開倫敦靜心休息一段時間,他傾心支持。於是,克萊門坦將孩子交奶媽照料,去到鄉村的妹妹家調養。很快,她的精神狀態好轉,自信心得以恢復。她把孩子接到身邊,最後回到倫敦。

一八九九年三月,溫斯頓回到英國,決定進軍政界。奧爾德姆區下院議員恰巧去世,因此,下院須於六月補選議員。第一次良機降臨。溫斯頓使出渾身解數,但終告失敗。失敗沒讓他止步不前。當時,第二次英布戰爭爆發,他到達南非,又開始報道前方戰事。
溫斯頓七歲時,如當時他這個階層的許多男孩,被送到寄宿學校。寄宿學校的生活令他備受煎熬,「畢竟……我之前有各式各樣玩具,無比快樂……如今卻是沒完沒了的功課」。罰戒學生司空見慣。溫斯頓早熟,愛讀《金銀島》及其他一些大人讀的書;受罰是家常便飯。他上了多所預備學校,最後,一八八八年四月,入名校哈羅公學。丘吉爾家族男孩原本自十八世紀起只讀與哈羅公學齊名的伊頓公學。哈羅公學位於山上,空氣格外清新,家人認為更適合體質偏弱的溫斯頓。
金本位是鮑德溫政府的最大失策,這如今已是廣泛共識。而預算案上,丘吉爾簽名赫然在目。事實證明,凱恩斯有先見之明:英鎊過於堅挺,出口受挫;各行業尤其是煤炭業,遭到災難性打擊。一九二九年,英國爆發史上絕無僅有的全國大罷工。罷工如火如荼時,參加者達一百七十五萬之眾。溫斯頓派軍應對,鮑德溫堅持軍隊不得配帶武器。如此,力度有所減輕。很快,海德公園拉起一道道帶倒刺的鐵絲網。白領階層干起了藍領階層的活:扎著伊頓公學領結的體面人士,或在滑鐵盧火車站搬運行李貨物,或開火車、公交車,或送報。部分服務因此得以恢復。丘吉爾親自下到各碼頭平息騷亂。各行業工會也愈發害怕爆發大規模暴力衝突,開始偃旗息鼓。僅用十天,政府平息罷工。但丘吉爾因其高壓手段成了眾矢之的。
一九四〇年五月,英國政壇風起雲湧,綏靖政策制定者的記憶里不會不響起丘吉爾的冷峻言辭。然而,一九三八年十月的那天,沒幾人能料到,這個立場決絕的男人將是英國的救星。
我選擇……先談談最不迎合諸位因而也最為諸位所排斥的事。我選擇先談談諸位寧願避而不談或置之腦後,實則不以諸位意志為轉移而不得不談的事,這就是,我們已不折不扣地被徹底打敗……他[張伯倫]為捷克斯洛伐克所能爭取到的最大利益,在諸多爭端中所能爭取到的最大利益,不過如此:德國獨裁者無需動手攫取餐桌上的菜肴,已有人主動將一道道菜肴敬奉於前,這讓他心滿意足……一切就這般解決了。捷克斯洛伐克不能發出自己的聲音,只能舔舐傷痛,只能任人宰割,只能接受國破心碎的命運。所有這些讓她國已不國,墜入黑暗……讓我無法忍受的是,我感覺,我們國家懾于納粹德國淫|威,拱奉其道,受其擺布;我們的生存取決於他們是否心存善意,是否心情舒暢……我們絕不願被領著踏上這樣一條大道,即淪為納粹德國統治歐洲體系中的附庸。再過短短數年,或許再過短短數月,我們肯定將面臨各種蠻橫要求,對方肯定將延請我們照辦。這些要求或許是割讓國土,或許是放棄自由……我對我們的人民無絲毫怨隙,他們忠誠,勇敢,隨時願不惜代價踐行他們的義務……他們理應了解真相。他們理應知道,我們在維護利益的問題上嚴重失職,左支右絀;他們理應知道,我們已不戰而敗,其後果將影響深遠;他們理應知道,我們經歷了一個可怕的歷史節點,如今整個歐洲失衡,亂象滋生;他們理應知道,有人發出了與西方民主國家為敵的令人不寒而慄的宣言:「你被稱在天平里顯出你的虧欠。」千萬別以為這是終結。這隻是野心的肇始。這隻是我們第一口淺嘗苦汁滋味。這杯苦汁將年復一年被端到嘴邊,除非我們以非凡之力徹底恢複原有的正義心與鬥志,再次崛起,一如過往,捍衛自由。https://read.99csw.com
被降職后灰不溜秋的丘吉爾搬出了海軍部大樓里的住所。過去五年,克萊門坦與丘吉爾很是享受社交帶來的快樂,然而,自此以後,成了社交圈的棄兒,遠離了這塊樂地。克萊門坦後來跟丘吉爾的傳記作者馬丁·吉爾伯特說,她丈夫一生經歷過幾段極度痛苦的時光,這便是其中一段;她當時「認為他痛不欲生」。丈夫將被貶,令她怒不可遏。為此,她致信阿斯奎斯:「你若拋棄溫斯頓,只能表明你的怯弱。你要組閣的聯合政府,作為一部戰爭機器,不會比現在的政府強大。」但首相不為所動。新戰時內閣宣告成立,丘吉爾被排除在內閣成員之外。鑒於此,丘吉爾決定辭職,徹底脫離政府,再次加入西線陸軍。
兩天後,德國開始吞併奧地利,捷克斯洛伐克也岌岌可危。鑒於此,丘吉爾給下院寫信,措辭嚴厲地警告,英國將為綏靖之策付出怎樣的代價:「我預見,不久某個時刻,你們將不得不就某事表明立場,這天定會到來。我祈求上帝,不要等這天到來,英國或才發現,因為執行如此下策、被逼表明立場時,已是形單影隻。」
他既如此複雜,我們還是自外部入手,步步深入吧。第一步,我們來了解早年塑造他的各種因素。藉此可知,丘吉爾後來為何非彼而此:既疑忌又信任他人,既自疑又自信,既自卑又自尊,既鬥牛犬般好勇鬥勝又表現出令人不堪忍受的畏葸不前。
丘吉爾既遠離政治,便專心寫作。期間,他幾次前往美國,發表演說,上廣播節目。他仍常就金融與國際安全問題在下院陳述己見。他仍念念不忘印度問題,但他的觀點聽似不識時務。在許多人看來,無論如何,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意味著大英帝國時代也壽終正寢。丘吉爾則不然,他畢竟是維多利亞女王、國王愛德華七世時代的產兒,他願英國在全球的地位永續。

希特勒領導的德國國家社會主義工人黨正迅速崛起。丘吉爾認為,這對英國構成了最大威脅。其看法堪為基於各種事實的慧見。是的,印度社會現狀如何,他沒親見,但他遍游德國,目睹了「一隊[隊]體魄強壯、信仰堅定的日耳曼青年行進在德國各條大街、公路上,眼裡閃著願為祖國受苦赴難的光芒」。他心如明鏡:德國全民汲汲於恢復已失自尊的強烈願望將導致訴諸武力,接下來,便會要求歸還失去的國土。
一八九三年八月九日
於是,溫斯頓將眼睛投向世界其他地方,搜尋戰事。真巧,他找到了始於一八九五年初的古巴反抗西班牙的獨立戰爭。
那麼,若要從現代視角,用現代人熟知的心理語言,撥開層層迷霧,既細節又整體了解丘吉爾,該從何處入手?

她仍認得出我,但她的知覺漸失。離世時,她很安詳。她一生服務他人,純潔無邪,充滿愛心。這就是她的人生宗旨,何其質樸,因此,她沒有任何憂懼……在我二十年人生中,她是我最摯愛親近的朋友。
張伯倫倒也積極關注外交政策,可他的對德政策與鮑德溫的並無二致。外交大臣安東尼·艾登與丘吉爾觀點一致。艾登對德國已心存戒意,認為張伯倫的對德政策,及其對義大利獨裁者貝尼托·墨索里尼(在法西斯分子入侵阿比西尼亞后)的軟弱無為,均為大錯,因此,他與新內閣漸離漸遠。張伯倫望樞密院議長哈利法克斯勛爵多涉外交事務,結果導致艾登與政府之間的嫌隙愈甚。一九三七年十月,首相敦促在德國度假狩獵的哈利法克斯接受希特勒邀請,與其會晤。
在宴會上,因忌諱十三號座,丘吉爾被安排在「幸運十四號」座:旁邊坐著一位年輕貌美的女士。他一轉頭,與她四目相對。短短六個月後,兩人結為廝守終生的伉儷。她便是克萊門坦·霍齊爾。
在維多利亞女王時代最後十年,大英帝國享受著幾無中斷的和平,竟至於勳章及其他體現軍人資歷勇氣的東西在英國陸軍中幾成罕物……如今,命運讓我過上行伍生活,而軍中同仁強烈感到軍人沒有足夠的仗打
克萊門坦當時二十三歲。她的母親是布蘭奇·霍齊爾夫人,她的父親,怎麼說呢,可能是亨利·蒙塔古·霍齊爾,可能是威廉·「貝」·米德爾頓上尉,可能是布蘭奇夫人妹妹的丈夫阿爾傑農·弗里曼·米特福德,可能是其他什麼男人——眾所周知,布蘭奇夫人始亂終棄的情人可有好幾位。
愛你的父親
在照料孩子方面,父親倫道夫的表現更加糟糕。溫斯頓視他為偶像。然而,倫道夫勛爵將一生耗在政治上。他是公認的雄辯家,是主張保守黨須與時俱進的中堅,是受人欽仰的財政大臣,是下院領袖。但好景不長,這顆流星般升起的托利黨新星,很快失去光芒。一八八六年十二月二十日,入閣不足一年,他因提交的財政預算案擱淺辭去任職,僅保留下院議員身份。多年來折磨他的病痛隨即加劇。
他不僅在內閣戰爭委員會力主發動此戰役,且向各軍事首腦施壓。他提出自己的戰術,望付諸實施。但軍事首腦們認為,他的戰術難經推敲。權當馬後炮吧,達達尼爾戰役慘敗的原因,如今顯而易見。主要原因之一便是戰術,或者說沒有統一的、環環相扣的、貫徹落實到位的戰術。當時,三套戰術並存,它們的制定者自以為是。丘吉爾青睞「僅依靠戰艦」的戰術,海軍部二號人物、海務大臣費舍爾傾向陸海軍協同作戰戰術,陸軍大臣基欽納勛爵則主張「陸軍為主的更穩妥戰術」。且事態愈變愈糟,原因是,三人間的關係越綳越緊,詹金斯將之喻為一口「沸騰的大鑊」
就連勞合·喬治對其陸軍大臣也信任不再,於一九二一年調他任殖民地事務大臣。該職仍是內閣高位。溫斯頓居此位,至少可攜夫人出席當年春在開羅召開的中東會議。這次有關殖民地事務的會議不乏名人。會議期間,丘吉爾夫婦便結識了名聲赫赫的托馬斯·愛德華·勞倫斯上校(人稱「阿拉伯的勞倫斯」)與探險家格特魯德·貝爾。然泰極否來。四月,克萊門坦返回倫敦,悲訊傳來:她的弟弟,惹人喜愛但素有賭名的比爾·霍齊爾,在巴黎一家酒店飲彈自盡。她和丘吉爾都愛比爾,備受打擊。幾個月後,溫斯頓母親過世。就在接二連三的不幸已使他們家氣氛哀戚之時,克萊門坦接到一個電話:女兒瑪麗戈爾德罹患敗血病,病情危急。
溫斯頓出任貿易大臣不久,參加曼徹斯特西北部選區補缺選舉,敗給保守黨人,顏面大失。此後,克萊門坦立刻感覺丈夫精神恍惚。溫斯頓的確遭受重擊,但未被擊垮。憑著不屈的意志,他易地再戰:僅過兩周,他登上往蘇格蘭的火車,參加敦提選區選舉,斬獲勝利。他的席位,在多數人眼裡穩如磐石。他自然可放下包袱,全身心實施他激進的社會改革計劃。他的兩項改革,一是設立低收入者最低工資標準,二是維護工人工作期間短時吃飯休整的權利,得其力推,均獲通過。接著,他提出設立失業保險與勞工流動的改革。一時間,他贏得空前讚譽,與同僚的關係也空前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