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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來自內部的憂懼、懷疑與壓力

第八章 來自內部的憂懼、懷疑與壓力

丘吉爾通報,雷諾已說,「他將遵令儘力堅持戰鬥,也願為捍衛法蘭西共和國的尊嚴血戰到底,縱使如此,他認為,面對德國人不達目的不罷休的猛烈進攻,法國恐難長久抵抗」。法國五十五個師對抗德國一百五十個師;「很顯然,想在地面打贏德國,絕無可能」。雷諾問丘吉爾:「在這種情況下,拯救法國,出路何在?有人曾獻策,應進一步與義大利接觸。」雷諾推想,如此尋求和平須付出代價,義大利會要求「直布羅陀與蘇伊士運河中立化、馬爾他非軍事化以及限制各國駐地中海海軍力量」——法方認為,要想阻止義大利參戰,也該付出這樣的代價。
丘吉爾決定,別無他法,須翌日即五月二十二日一早再赴巴黎會晤魏剛和雷諾,敲打他們,以圖多少改變混亂局勢。信息匱缺,令丘吉爾大為光火。「縱觀史上各場戰爭,沒有如此失控」,這是他對喬克·科爾維爾所言。後者在日記里評論道,「從未見過如此沮喪的溫斯頓」。屋漏偏遭連夜雨,丘吉爾當晚其實是翌日一點三十分正要就寢,突然接到報告:比洛特將軍遭遇車禍。這讓法軍指揮雪上加霜。
他自認有理,且要眾人明白其理,因此告知與會者,他已於前晚會晤意方大使朱塞佩·巴斯提亞尼尼先生。後者言,「墨索里尼最願確保歐洲和平」。他應道,這也是英方所期,因此,「英意雙方顯然應樂於考慮或可致此共同目標的任何建議,只要雙方的自由與獨立得到保證」。丘吉爾想到與希特勒通過談判達成和平協議,可謂往前跨出了一大步,而哈利法克斯就英國政府如何對待義大利的提議,應該說,較之於前者,遠過之而無不及。哈利法克斯所想與話語表明,他已將兩個目標,即阻止義大利參戰的小目標與促使希特勒不再干戈相向的大目標,併為一體。在他看來,從今往後,與義大利接觸無異於尋找最終解決方案,用他對巴斯提亞尼尼所言,亦即「全面解決歐洲問題的方案」。他認為,義大利應自始至終繫於他這個更加宏大的目標,否則難分杯羹。
梅嫩激戰,德軍損失「巨大」——加來至今仍為我控
羅斯福曾如此評價丘吉爾:「他一天有一百個主意。四個主意尚可,其他九十六個主意根本就是險招。」
下午三點,首相在下院發言。他告知議員們,阿布維爾已落入敵手,布洛涅旋將步其後塵。保守黨議員格尼·布雷斯韋特先生問,本屆政府是否「在重提並強調上屆政府的態度,即除非獲得法蘭西共和國首肯與合作,英國絕不單方面與敵議和」?丘吉爾用三個字回答:「是,先生。」
丘吉爾在想什麼?加來,肯定。哈利法克斯,絕對。希特勒,一直。發電機計劃,毋庸置疑,不可不讓他牽腸掛肚:一支由民間小船組成的艦隊可是正劈波斬浪駛往敦刻爾克。也可能在反省自己的領袖才能。自疑、自咎、痛悔、力竭,多半皆有之。
尼克爾森准將:盡全力堅守加來,這對我國意義空前重大,此舉表明英法聯手絕無中斷之虞。帝國上下皆關注加來保衛戰;國王陛下政府堅信,你及你無畏的麾下將建立足以與英國威名相匹配之功勛。

據艾恩賽德將軍,「幾十萬難民逃離比利時、法國北部城鎮」,每條道路因之壅塞不堪,盟軍行動極度遲緩。德軍此刻進逼法國海邊城鎮布洛涅。這就意味著,駐守法國北部的英國、比利時軍隊與自己的物資供應基地及法國陸軍之間的通道幾乎被徹底切斷。所依既失,群羊無首,因此,重新串聯起各戰場盟軍的希望,無論從哪方面看,均急遽變得渺茫。
哈利法克斯勛爵一如以往繼續支持張伯倫。他向戰時內閣宣讀了駐羅馬英國大使發回的電文,電文將種種猜疑一語概之:「墨索里尼先生只是在等待時機,俟德國人在海峽沿岸各港口立穩,方才宣戰。」哈利法克斯此舉意圖明顯,他認為義大利在西歐今後事務中舉足輕重。在他看來,義大利非未來之敵,英國有機會趁墨索里尼還未宣戰而爭取之,英國要爭取義大利為和平而戰。


不管出現何種可想見的情形,我們絕不同意投降。如果此屆政府成員捨身成仁,繼任者們接手一片廢墟,只好談判息戰,那麼你絕不能對此視而不見,這就是,我方能與德國討價還價的砝碼唯余艦隊。如果這個國家為美國所棄,聽天由命,那麼,無人有權指責那些能為活著的國民竭力爭取到最好結果的議和者。總統先生,原諒我不諱言如此噩夢。我的繼任者一旦身處絕境,孤立無助,或只得屈于德國人意志,但顯然,咎不在我。

國王喬治六世在日記里寫道:
英國僅留下了保衛本土所必要的軍隊,向歐洲大陸最大量派遣了陸軍作戰部隊。這批部隊當日進駐布洛涅,此刻正在布防,任務是守住布洛涅北邊的加來與敦刻爾克這兩個法國港口。晤談時,魏剛將軍讓丘吉爾放心,「法軍在加來部署了三個步兵營。敦刻爾刻[Dunkerque,原文如此]的軍事指揮官是一位精力過人的艦隊司令,他有足夠其調遣的兵力守衛這座城鎮」。他[魏剛將軍]親自考察了前線,得出結論:「可以說,無需要求駐守北邊的英法比三國盟軍,計四十多個師,徑直南退,以圖與法國陸軍主力會師。如此行動或以失敗告終;部隊或遭重創,陷入某種災難。」丘吉爾贊同,但同時提醒法國總理與魏剛將軍,據他所知,比洛特將軍與戈特勛爵之間的關係「並非十分融洽」,得有人進行協調疏解,以圖恢復駐守在德軍進攻線路南北兩邊的這兩支盟軍之間不可或缺的通訊聯絡。
據張伯倫日記,那天,或就在那刻,在是否與德國和談之事上,丘吉爾到了重要拐點。日記記錄了丘吉爾談話內容,「希特勒竟會認同我方能接受的所有條款,匪夷所思——我們若能從泥潭脫身,縱使讓出馬爾他、直布羅陀與幾塊非洲殖民地,他[溫斯頓]也會毫不猶豫抓住這樣的機會」read.99csw.com
首相晚十點三十分到。他告知我,魏剛代表法方制訂的軍事計劃一旦未達預期目的,他只得令英國遠征軍撤回本土。撤離行動將導致我方在法的槍支彈藥、坦克以及其他物資盡失。問題是,我方部隊能否撤離加來與敦刻爾克。僅念及此無奈之舉便令人不寒而慄,因為,我方將士或將因之蒙受巨大犧牲。
如此,以上的明文記錄是丘吉爾首次暗示可能與納粹德國議和。儘管此暗示以法國參与為充要前提,但已讓聞者認為非同小可。丘吉爾這次發言,不同於其五月十三日演講,從頭到尾沒有「不惜代價贏得勝利」「不贏得勝利,則無任何存續之機」之類的言詞。若定用兩字概括這次發言,這兩字不是「勝利」而是「失敗」。
《人民報》報道:
英國遠征軍如今處境空前艱難,必要的彈藥食品得不到補充。如是,勢必實施早先提議:撤退至英吉利海峽法國沿岸各津渡。可他們真若退至海岸,又有一個難題:三十萬軍人與數量龐大的軍事裝備如何撤回本土。德國空軍掌握了制空權,海灘不是安全之地。
在一周前給丘吉爾的回函中,墨索里尼斷然拒絕與同盟國和談:「你領導的政府已對德宣戰,意在證明你所簽署的文件絕非一紙空文,既如此,你會理解《意德鋼鐵條約》規定了兩國須盡義務,義大利政府同樣必須尊重並兌現承諾,此態度是我們現在與將來制定各項政策的準則。」法國此刻苟延殘喘,瀕臨崩潰;英國孤注一擲,要將遠征軍撤回本土;鑒於此,丘吉爾同意「與所提之人接觸」,但強調,「無需贅言,此事不可宣揚,以免讓人認為是我方主動示弱」。他內心深處從未信任這個義大利領導人,認為「墨索里尼先生極可能隨時強壓法方,逼後者出讓利益。法國人正將部隊調離法意邊境,這很不利於他們與義大利人的談判」
五月二十二日,丘吉爾抵達巴黎。見新任法軍總司令、七十三歲的魏剛將軍鬥志再度高揚,他心感欣慰。魏剛將軍「儘管已筋疲力竭,且一夜僕僕風塵……但不乏活力,情緒高昂,敏銳犀利,讓大家感覺甚好」,甫定,即拿出「他的一套戰爭方案」

加來未失:海軍炮擊敵軍
參謀長們已備就文件,它列出法國一旦臣服可能導致的種種後果,讀來悲觀。哈利法克斯指出,文件言,「我方是否能單獨繼續與德之戰,主要看我方是否能建立且保持對德的空中優勢」。可現實是,德國人一旦制服法國陸軍,則無需將所有人力物力投入到歐洲地面戰場,「從而可毫無忌憚地將其主要精力用於生產飛機」。思及此,令人膽寒,這也證明,尋求和平刻不容緩。德國空軍已取得巨大空中優勢,設若進一步增強,英國皇家空軍將無力還擊。和談與否,哈利法克斯主張,「我方都應要求法方使其[飛機]廠無法生產,權當最後自救之策。」

翌日即五月二十七日戰時內閣會議紀要有一條或可助了解當時情況的備註。據備註,哈利法克斯說到昨天之事:

當日下午五點,國防委員會開會。艾恩賽德將軍告知與會人員,「德軍坦克已突破加來西部要塞,插入加來與海岸之間」。但加來守軍並未因之恐慌,仍堅守陣地,擊退了德軍多次進攻,儘力為敦刻爾克盟軍撤離爭取更多時間。
小型船隻?溫斯頓腦子裡蹦出的這條妙計——就我所知,從來沒人提及他的這條妙計,而且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有關他的各種傳記抑或新聞報道,也均未有所提及——意在號召英國民眾,或至少是能找到滿足渡海要求船隻的英國民眾,組成一支雖說雜牌但也浩蕩的民間「無敵艦隊」,駛過英吉利海峽,營救被困英軍。
哈利法克斯勛爵開始說話,態度更加堅定。他明確告誡與會者,「我們必須面對現實:現在的問題不是如何集中兵力全面擊潰德國,而是如何保衛我們帝國的獨立」;繼續丘吉爾「不惜代價贏得勝利」的冒險看來非明智之舉。他的意思明確:我們正在輸掉這場戰爭;若有不再犧牲更多年輕生命的機會,我們怎能不抓住?
丘吉爾在這次戰時內閣會議上的說話倒較前現實許多:他仍相信,英國有一線機會全身度此劫難,但唯一前提是,法國願「咬牙再堅持三個月……[到時]形勢將截然不同」。這暴露了他對英國生存概率的估測實際多麼悲觀。

美國若願依英國請求,支援飛機,法國或不會放棄抵抗。就在前天晚上,丘吉爾給「那些該死的美國佬」發去「一份電報」。他這會等著總統迴音。可最終營救期限漸近,首相棄用一貫「令人舒緩的言辭」,再次致電敦促羅斯福:


此計既出,數小時后,本已退休然應老友丘吉爾之請,海軍中將伯特倫·拉姆齊再度出山任多佛港艦隊司令,受命徵集這樣一批民船,且確保它們能渡過英吉利海峽,將英國遠征軍運回英格蘭。
早於五月二十日上午,戰時內閣會議便已第二次商討了撤往敦刻爾克的陸軍面臨的形勢。三十萬男子漢如今就要抵達一座海面上儘是燃燒的英國船隻的海港:英國海軍近岸實施營救,須冒著德國空軍的猛烈打擊。艾恩賽德預計,三十萬英軍最多只有百分之十活著撤回英國,即便如此,也是搭幫天助了。
哈利法克斯之後應命離開戰時內閣會議室,前往海軍部會晤雷諾。迨法總理走後,戰時內閣成員到了海軍部。
一切按計進行。六天後——期間,篤定議和的哈利法克斯字斟句酌地起草要呈報給一個隨時可能變卦的專制者的文件——溫斯頓匆匆趕到海軍部。他急於找到可替代哈利法克斯方案的方案。那段時間,用戰時內閣秘書處秘書克勞德·伯克利上尉的話,丘吉爾「一會在這,一會在那,風風火火;常令人猝不及防地沖回唐寧街,弄得手下手忙腳亂,無可奈何;嚷嚷著我們絕不退讓」。拉姆齊在位於多佛城堡地下深處的海軍總部通過英國廣播公司發布了徵集民船的公告。八百余條所謂的小船業已到位。它們即將執行這場戰爭中一次最為大胆的行動。
加來淪陷一天後,即五月二十七日,《每日郵報》消息:
丘吉爾這邊則需正式向下院進行最新情況通報。英國陸軍全面撤退,自衛之力盡失,結果堪憂;法國淪陷;掌控義大利的英國新敵蠢蠢欲動。
布洛涅此刻遭到德空軍狂轟濫炸;德地面部隊也威逼過來,行將包圍布洛涅;盟軍支援被徹底切斷。加來情況同樣危急;戰時內閣得悉,加來「一片騷動,擠滿法軍與難民,所有人看似意志已徹底垮掉」。裝有支援物資的船已被遣往沿英吉利海峽的加來、敦刻爾克與布洛涅港口,但遭納粹空軍空中打擊,無法卸貨。

但情況有變,戰時內閣翌日上午十一點三十分再次開會時,尚余的樂觀頃刻化為烏有。此前,丘吉爾終於接到前方發回的一份簡報。他告知與會者,「德軍以遠大於我們早先預估的兵力成功穿越防禦空隙」。鑒於「形勢萬分火急」,艾恩賽德將軍已受令坐鎮陸軍部,不參加本次內閣會議。read.99csw.com
哈利法克斯勛爵興許惱火丘吉爾反覆無常,開始反擊。他措辭有力然語氣平和,重申,「允許法國嘗試歐洲均勢的各種可能,應合眾望。較之於首相」,他本人「或許更為看重此事」。他進一步指出,「自己難以充分信服首相判斷一定正確、希特勒先生把住無理的和談條件不鬆口就一定符合其利益」。哈利法克斯身為英國人,當然不應允「任何有損我們的獨立的條件」,但他猜測,「墨索里尼先生面對希特勒先生這股力量,正如我們感覺他定會那般警覺,並且願基於平衡力量來審視當前事態,那麼,我們也不妨斟酌其訴求。總之,在哈利法克斯看來,嘗試終歸無害」
溫斯頓認為,法國更可能單獨與德國和談,因此回應道,「德國或將向法國人開出各種極其誘人的和談條件,且強調他們其實與法國無爭,而是劍指英國」


溫斯頓乃至英國面臨兩難的嚴峻選擇:是繼續執行註定失敗的軍事方案,還是冒險實施僅能救得少量英國遠征軍的撤回本土行動。首相心頭烏雲籠罩。帶著這種心情,他前往白金漢宮向國王稟報當下形勢。

有此思想準備,即雷諾先生在會晤中或將申明,法方無力繼續戰鬥。自己將竭盡所能,力勸其堅持勿棄,並向其表明,法方至少應承擔道義之責,應英方要求,儘力保英國遠征軍安全撤離。
與會者中有幾位多年來稱丘吉爾為戰爭販子。丘吉爾如今徹底堵死尋求和談條件的言路只會更加坐實他戰爭販子之名,疏遠他與如哈利法克斯、張伯倫等人之間的關係,而丘吉爾太需他們的支持。自知選擇無多,權衡之後,丘吉爾做出讓步:「同時……[我並]不反對與墨索里尼先生進行一定接觸。」
丘吉爾六天前便有了所謂四個尚可主意中的一個。用如今的話說,它可是不同凡響。該主意有溫斯頓妙計的所有要素:出其不意,氣勢恢宏,冒險可行,生命代價或將高昂,給人最初感覺:不啻瘋狂。
布洛涅失守兩天後,即五月二十六日,《世界新聞報》稱:
哈利法克斯初試告捷。
據布里奇斯那日到會後所做的記錄,溫斯頓並非如哈利法克斯與張伯倫所說,而是如其本色,再度言辭激烈。當然,也難說他擔心布里奇斯的記錄哪天公開,這才辭風遽轉。
也是歷史開了個玩笑,戰時內閣秘書布里奇斯在這次會議的前十五分鐘里沒有在場,因此,這段時間里,會上說了什麼並無直接記錄。不過,有一點清楚,丘吉爾當時神情極度緊張。此外,讀戰時內閣第二天會議的紀要與張伯倫日記對五月二十六日的記述,隱約可知,溫斯頓或許就和談說出了一番迄今最令人震驚的話來。
哈利法克斯如此思度,且自信他的做法將得到廣泛支持,這便於五月二十五日告知戰時內閣:他已面晤義大利駐英國大使館官員。據他言:
之前,魏剛將軍已向丘吉爾保證,其計劃將於翌日清晨付諸實施,因此,丘吉爾回到唐寧街后,竟發現「德軍已佔領布洛涅,戈特西南出擊毫無進展,英國遠征軍因物資匱乏無奈將食品配給減半度日,魏剛北向進攻尚無動靜」,大為震驚。
丘吉爾認為,內閣中當有人須此刻趕往海軍部會晤雷諾。指辦此事之人便是主和者哈利法克斯。丘吉爾與雷諾晤談時盡用主戰言辭,可如今指派繼續與雷諾晤談之要員偏偏是死硬的主和派大臣,莫非另有玄機?

會議紀要記錄了如下內容:「首相建議,慎重起見,海軍部應提前準備,著手徵集大量小型[民]船;它們隨時待命,開赴沿法國海岸的大小港灣。」
戰時內閣五月二十六日下午兩點再次開會,話題轉向巴黎即將淪陷這件大事。
丘吉爾太想提振雷諾鬥志,因為他需要法國繼續戰鬥,好讓英國遠征軍撤離。他曾跟這位法國總理說:「我們無論如何不願放棄戰鬥,寧戰鬥至死,也不為德國所役使。然而,無論從哪方面看,我們堅信完全可以熬過德國的進攻狂潮,前提是法國絕不可退出戰爭。」


他的計劃龐大,旨在促成泛歐和平協議的簽訂。不動聲色做到前述之事是該計劃的第一步,直覺告訴他時機已到。他宣讀了駐巴黎英國大使發來的電文,電文簡述了法國政府所求:
兩人是否串謀為之?反正,關於溫斯頓態度急轉、稱希特勒若開出合理和談條件則謝天謝地之說,欽定丘吉爾傳記作家馬丁·吉爾伯特隻字未提。
萬事俱備,一九四〇年五月二十六日傍晚六點五十七分,丘吉爾下令:「準備執行發電機計劃。」
信息依舊匱乏,法方反應又無法教人放心,這兩點在澆滅盟軍逃過一劫的希望。首相指出:「英法一致同意的計劃要徹底成功,須靠法軍採取攻勢,而目前他們這方面無任何動靜。」
哈利法克斯當時未急於離開戰時內閣會議室,聽丘吉爾這番少有的務實話語,不失時機再次敦促:鑒於態勢已明,須馬上著手與義大利接觸。他始終認為,「墨索里尼先生最不願之事便是目睹希特勒先生一統歐洲;如果可能,他很想說服希特勒先生採取更理智的態度」。首相與哈利法克斯的漫長論戰頗像斗劍,前者此刻被逼至死角,終於說道,他「質疑與義大利接觸有何收穫」,不過同意——這是他第一次讓步,之後還有一連串關於他讓步的記錄,令人大跌眼鏡,以至於質疑他如今在我們心中的形象——「與義大利接觸之議,戰時內閣是得斟酌。」

我們完全贊同羅斯福總統再次接觸墨索里尼先生的建議……但前提是,必須清楚,羅斯福總統非屈於法方請求,乃為自身責任所驅,方有此舉……同盟國樂意在戰爭結束后考慮意方的合理訴求,並歡迎意方平等地與各交戰國一道出席和平會議;美方願保證,只要意美雙方不參与這場戰爭、相互對立,同盟國將履行前述承諾。
整個形勢大亂。
丘吉爾先致電雷諾,後於晚六點致電魏剛本人。魏剛再度請首相放心,說已實施其計劃;其麾下出師告捷,重奪三座法國城鎮。諸位現在知道,魏剛當時所說均非事實。不過當時,正如科爾維爾後來所述,「沒有理由懷疑魏剛通報的真假。陽光碟機散了愁雲慘霧」。丘吉爾傳記作者馬丁·吉爾伯特評論道,「魏剛撒謊,[究竟]為何,這令五月二十三日險境的親歷者或目睹者百思不得其解」。那日,科爾維爾全天待在唐寧街……事後反思:「魏剛當時打定主意,英國遠征軍若不能南進[支援法軍],他們不能脫身,我們也休想脫身。」
這是一次以平民生命為籌碼的大賭,但溫斯頓認為——其實不無道理——英國若還有人馬用於戰鬥或作為討價還價的本錢,則存不遭摧毀之機。
關於尼克爾森的反應,我們現在只知,他當即命令手下燒毀剩餘坦克。
在倫敦的丘吉爾接到了保羅·雷諾發來的電文,知悉英軍不再按魏剛將軍計劃行動,已撤至英吉利海峽法國海岸的各港口。英軍既停止了南向進攻,通往敦刻爾克的門戶隨之洞開。英軍之後全線退出戰鬥撤離法國看來已成定局,於是,哈利法克斯——隨時準備向溫斯頓加壓——又重提法方意見,即與墨索里尼接觸。
一個多小時后,英法最高戰時委員會會畢,伊斯梅回憶道,「雖說尚未完全放鬆,但不乏樂觀」。之後,他同丘吉爾返回倫敦。https://read.99csw.com
丘吉爾在布里奇斯進到會議室拾起記錄歷史之筆的前一刻鐘里真有上述所言?不妨闕疑。理由是,雖然哈利法克斯與張伯倫說有,可對如此非同小可、不可不錄的臣服之言,那日戰時內閣會議紀要竟隻字未記,似乎不可思議。反正,有關丘吉爾讓步的記錄一是官方存檔的哈利法克斯手記——其實,那也只是丘吉爾五月二十七日戰時內閣會議上僅有的一次讓步,若不將此計入內,則只有張伯倫日記尚未公開的部分,該部分日記今天的讀者可在伯明翰大學檔案館里看到。
德軍十天前入侵低地國家時,沒人想到法國淪陷,而眼下,這正成現實。與此同時,丘吉爾極缺全面可靠的情報,難掩無奈與沮喪。伊斯梅將軍回憶:
哈利法克斯再次表明觀點:「接觸晤談極可能一無所獲。即便如此,若能贏得時間,也值一試。可以肯定,法國人樂見國王陛下政府這麼做,因為這與他們的政策並不相悖。」
儘管抱病在床,丘吉爾腦袋未閑。他開始考慮絕地自救的大致方案——其中重要一環便是,加來守軍須死戰到底,激怒敵人,使之不汲汲於敦刻爾克。唯一的問題是,加來守軍還能再堅持多久?
英國遠征軍迫於無奈,以期且戰且退至英吉利海峽法國沿岸港口……尤其是敦刻爾克港。
《每日快報》標題:
[一位]意方外交官,否認代表官方,聲稱在義大利,仍有眾多可左右局勢之人慾見地中海問題得以和平解決。國王陛下政府若設法與意政府接觸,儘可能尋找各種和平途徑,則無需擔心意政府拒絕如此晤談。
昨日[五月二十六日]討論時,他[哈利法克斯]問首相,如其認為只要事關我國獨立的諸要素不受影響則可,自己是否可準備就具體條款進行談判。首相回應,只要保住我方底線和主要力量以此談判,縱使割讓某些領地,如果能擺脫當前困厄便謝天謝地了。
丘吉爾則不同:過去這段時間,大事小情不斷,政治壓力不小,以至於他被逼做出大的讓步。這麼一直落居下風,無時無刻不令他耿耿!哈利法克斯那邊忙著草擬文件,丘吉爾這邊則將心思再次放在他自己選定的撤離方案上面。
該方案旨在不讓陸軍覆沒。一旦失去陸軍,英國別說繼續戰鬥,就是和談,也別想堅持體面;整個國家便會淪落到法國如今慘境:不得不看德國臉色,屈納其開列的任何條件。目前,重中之重是確保英國遠征軍成功撤離敦刻爾克。問題是,如何做到?
哈利法克斯已反覆強調,絕無丘吉爾所說的貶損之虞,此刻補充道:在今後這類談判中,法英兩國若結成統一戰線,它將是「重重的砝碼,我們憑此可談定或極具價值的利我條款……法國人若想達成[和平]協議,而他們若又向希特勒表明,他們絕不單獨與他和談,那麼,統一戰線也是他們手中一張硬牌」

兩人立場實質如此:只要英國可因一紙和約確保自治地位,且讓希特勒獨霸西歐,這于哈利法克斯是可接受,時至如今,甚至應予歡迎的局面;他認為,他的立場代表了其黨大部分成員、公眾,更為甚者,任何一個冷靜理性了解戰場形勢的人的意願。丘吉爾本人也漸同意簽訂和約興許是條出路——確乎如此,假如條件利於英國,能找到如此出路,他自謝天謝地。但至關重要的是,何時或為簽訂如此條約的最佳時機:當下抑或日後?
哈利法克斯的態度是,按法方所求行事難有多大成效,不過,英國還是應該如此回復:
五月二十六日拂曉,丘吉爾滿腦子是法國傳來的消息,他的幕僚亦如此。通往敦刻爾克的道路如今對於英德兩軍均一馬平川。據丘吉爾本人言,「英軍已朝海岸開拔。」



發電機計劃進入實施階段,與此同時,丘吉爾正式致電駐守加來的陸軍准將尼克爾森,命令他的部隊不得撤離,須「苦戰至最後一刻。」
溫斯頓言辭也隨之漸變,原來說「絕不」,現今改用「考慮」;他也同意「不反對」邁出和談進程第一步——主要意在弄清義大利如何索價方願斡旋德英和談,且法國極可能退出舞台。
東猜西測難有結果,丘吉爾道,他自「認為,上策是眼下不做決策,待部隊撤回本土后,視其存余再行定奪。撤離行動或大敗;從另一面看,經過英勇奮戰,部隊或成功撤回,主力或得以保存。」
溫斯頓沒能當場反駁,只能用戴有戒指的手指不停敲擊座椅上有光漆的木質扶手。(戰後發現,在殫精竭慮、痛苦莫名的六年時間里,他的這種神經質的敲擊竟敲掉了扶手上好幾層光漆。)事到如今,他往下會說些什麼?有何行動?

布里奇斯那日的記錄一開始便是溫斯頓的一貫言辭:信任希特勒、認為他會開出尊重英國的和談條件,實乃荒謬。溫斯頓進一步指出,「德國一旦得行其道,將肆無忌憚逼我們接受其所有條款」。他顯然希望法國堅持戰鬥,但「同時,我方須切記不可被挾示弱,與墨索里尼先生接觸,請他與希特勒先生接觸,求其善待我們。我們絕不可連一場真正的戰鬥都沒打便置己于如此境地而難以自拔」


確該如此行文:摒棄服從命令、堅守陣地之類作用甚微的言辭,而要這些終須捐軀的將士深知,這是他們名垂青史——借用莎士比亞語——他們的英名將為萬世英國人交相傳頌的良機。
應敦促羅斯福總統再次接觸墨索里尼先生……問其為何旋將加入戰爭,且與同盟國為敵。墨索里尼先生若有怨言,駐羅馬美國大使則該回應,總統願將意方種種訴求轉達給同盟國政府,或用其他言詞回應,如此,至少可延緩墨索里尼先生的行動。
好在英國民眾還不知曉他們的領導人在找尋與一個法西斯獨裁者達成和平協議的各種可能方案,否則,該何等駭然。事實上,戰爭到底到了什麼樣的可怕階段,英國民眾幾乎完全被蒙在鼓裡。亞歷山大·卡多根爵士,哈利法克斯在外交部的股肱,在日記里評論道,「英國大眾對形勢一無所知」。看當時各報便知一二,報道與實情相差巨大。譬如,《曼徹斯特衛報》登有一則周末前往法國首都度假的廣告:
法國解職十五位將官——《公報》:「我們對敵呈壓倒之勢」
丘吉爾此刻心知肚明,他一旦同意與義大利正式接觸,無論採取何種方式,都將英國送上一條必敗之路,結果便是與柏林和談。他回應哈利法克斯:「獲得[和]平與安全或要付出德國統治歐洲的代價。如果這樣,我們絕不能接受。我們須確保其他所有歐洲國家的自由與獨立。[我]反對任何或將貶損英國與其他所有歐洲國家的權利與權力的談判。」
自布洛涅沿海岸北上僅二十余英里處,便是陸軍准將克勞德·尼克爾森率領的加來守備部隊。他們不斷接到各種命令,然命令相互矛盾。形勢已明晰:布洛涅一旦失守,要想阻止德軍進抵敦刻爾克,守住加來則至關重要。而眼下,出城的各條道路均被切斷,加來陷入重圍。城中將士東眺敦刻爾克,只見一片篝火。德軍第一裝甲師點燃了篝火,用作引導轟鳴而至的德軍飛機的信號。
丘吉爾心生一計,令海軍部招募民船,組成龐大船隊,以備撤退時駛往法國各港口,加大運力。
亞歷山大·卡多根爵士五月二十六日下午五點在戰時內閣會議室。他描繪當時的丘吉爾「過於喋喋不休、不切實際、為情左右、陰晴不定」。諸位或問,丘吉爾何至於此?


《旗幟晚報》載:
別說公眾,就是歷史學家們,也鮮少注意到,這條冒著巨大危險、史稱「小船營救行動」的妙計出自丘吉爾。
丘吉爾獲悉上述電文後,深為震怒。他認為,如此措辭談何激勵尼克爾森部流血犧牲。翌日,他致信安東尼·艾登與艾恩賽德將軍:「務請查出……我今早見到的這封完全乏善可陳、其中言『為保全盟軍』的電文為何人起草。此類電文如何予人勇氣,教人願肝腦塗地。」自知難以繼續對死守決定隱而不宣,丘吉爾親自擬寫回電,五月二十五日下午一點五十分剛過,艾登將電文發出:read•99csw.com
夜漸央,一千名英軍冒著德軍的槍林彈雨撤離了布洛涅。但仍有兩百名英軍未得脫身。
歷史記錄告訴了你我。

艾恩賽德將軍在日記中不無驚訝地評論道,戰時內閣晚七點三十分開會,期間,首相「因魏剛將軍的表現,心情幾可用『愉快』二字形容」。內閣其他成員的情緒卻難高漲。情況已很清楚,英國遠征軍「已無脫身之機,而現狀[是],食品、彈藥嚴重匱乏」。伊斯梅將軍尤其悲觀;不同於法國人漫天預想,他掌握了切實戰情,因此,看到的更是厄運。他告訴喬克·科爾維爾,自己「委實憂心」,可預見,法國或於某日與德國簽城下之盟。科爾維爾多少感染了溫斯頓的樂觀,認為,伊斯梅將軍實在「危言聳聽,不合時宜,因為,在我看來,法國人不可能這般喪權辱國」
哈利法克斯取得了勝利。
哈利法克斯熱衷的和談之路——用部分領地為籌碼換取和平的方案,在丘吉爾看來,只能利於德國:它將獲得殖民地以及在地中海地區的諸多特權。相反,「我們則沒有同等選擇。譬如,[德國]所提條件肯定將阻礙我們完成軍備重建」。哈利法克斯試圖讓他放心,情形若果真如此,英國當然予以拒絕。然丘吉爾不為所動,認為「希特勒先生自以為可頤指氣使。我們唯一要做的便是讓他看到,他無法征服這個國家」;同時,設若丘吉爾對雷諾的預判變為現實,法國不再能繼續戰鬥,那麼,「我們須與法國分道揚鑣」。
格林伍德和張伯倫均認定,這位義大利領導人會抓住這一良機,不僅索要在馬爾他、直布羅陀與蘇伊士的利益,且不會放過在索馬里蘭、肯亞與烏干達的大臠。兩人或許言中。是的,墨索里尼在五月十八日給丘吉爾的拒與同盟國為伍的回函中,就提及英國在非洲粗暴對待義大利。格林伍德還進一步指出,法國形勢急劇惡化,「假如巴黎或短時間內被攻克,在此情形下,談判還能有什麼用?」哈利法克斯提請內閣注意,如果他們「發現,給予我方的和談條件不以摧毀我們的獨立為前提,尚拒絕這樣的條件,則真可謂愚蠢」。他的態度昭然可見:唯至「愚」之人才不願與德國簽訂無損英國獨立的條約。
納粹稱已包圍佛蘭德地區盟軍,然巴黎稱,已收復亞眠,敵軍損失慘重
法國陸軍第九軍全面崩潰,反擊德軍之望因此徹底破滅。

盟軍在英吉利海峽法國海岸附近痛擊德軍——法方言:「布洛涅仍在我手」;加來固若金湯
——盟軍牢控加來、敦刻爾克
哈利法克斯的態度頗具說服力,戰時內閣不再爭論,一致同意「照此原則回復」。
海軍展開行動,炮擊布洛涅德軍——城堡巷戰
用完餐,就在其他人起身準備離開時,丘吉爾這才神情凄然地告訴他們:「我感到身體不適。」自咎于將一批勇敢的將士送上不歸路,讓他不適;擔憂全軍覆沒,讓他不適;害怕出路唯有接受敵方實則置人于死地的和談條件,讓他不適。他處於人生最低潮。但何止於此:翌日等著他的只會是更大的壓力,以及戰時內閣出現的不可調和的對峙。
戰場情況瞬息萬變。帷幄中的運籌者們得不到精準情報,別無他法,唯有耐心等待,想著前線指揮官全身心投入戰事,自然無暇也無心詳細上報戰況,也是常理。這點確實不言自明,但我那位性急主官可不做如是想。他還難免苛刻,比如,前線指揮官面對偌大戰場與撲朔迷離的戰局,也無法時刻掌握詳細戰情,可他對此置若罔聞。


戰時內閣會議結束,但未就該問題形成任何真正意義的決議。丘吉爾承受的壓力倍增,因為,就在他這麼一個堅定的樂觀主義者看來,情況已很明朗:他完全得聽法方由命了。給他的選擇喪失殆盡。


加來巷戰——海軍炮火擊碎數支德軍裝甲師



尼克爾森率部遵令而行,拒絕投降,抗擊到底,直至納粹黨旗在巴黎市政廳鐘樓上升起。德軍當日最終擊敗了尼克爾森部隊,逼迫他們舉著雙手成單列走出城堡進到架著機槍的院里。尼克爾森與其將士成了戰俘。這些守衛加來的勇士被押往戰俘營。在那裡,一部分人幸運地熬到了戰爭結束,一部分人則做了冤鬼。陸軍准將尼克爾森也被關押在戰俘營,三年後,估計是自殺,在那裡自窗戶墜亡。
內閣開了一次長達四個多小時的會議,期間,這些舉足輕重的男人各自拿出無比遠大的目標,堅守原則,進行了一場激烈但很理性的交鋒。末了,溫斯頓同意,哈利法克斯可以分發一份備忘錄,即其所提的接觸義大利的方案,以備翌日商議。
工黨大臣阿瑟·格林伍德不信墨索里尼有何裨助。他對戰時內閣說,自己懷疑墨索里尼難有魄力敢「不從希特勒而自行其是」。張伯倫也認為,墨索里尼「唯有在希特勒願遵循其提出的方案后,方可獨立作為」。為緩和會議室氣氛,張伯倫補充道,「問題相當棘手,因此,各抒己見、將問題說清論透,方為正理。」
托利黨內一批不在少數且日漸增多的主和派,甚是活躍。他們一心想著保住自家鄉間祖業與大英自治地位,縱使犧牲中西歐。在他們看來,與墨索里尼接觸、要他開出中立條件、請他斡旋英國與希特勒的談判,現實合理可行,符合民意。如果繼續抵抗,英國正規軍恐將損失殆盡,跡象表明此非臆想,因此,採取前述之策更為明智。
丘吉爾一邊派艾恩賽德將軍前往法國,寄望他身為英國總參謀長或可助己準確了解法國、比利時與英國軍隊處境,一邊於五月二十日上午十一時三十分召開戰時內閣會議,再次商討軍事支援英國盟友的幾套方案。
一九四〇年五月二十日,星期一
戰時內閣得知,法國的最高戰時委員會同意,翌日即五月二十三日,發動聯合進攻:英法盟軍出擊西南,法國陸軍集團軍向北發兵。但艾恩賽德將軍「注意到,就所掌握的情況而言,定於那日午時的進攻前期尚無任何準備」,認為「不可倉促發動」如此進攻。那日下午五點,安東尼·艾登接到一個電話,獲悉戈特勛爵的看法,即法國人「尚未做好戰鬥準備,也無任何跡象表明,他們在進行備戰」,故也表達不安。艾登後來在日記里評論道,戈特勛爵所言,「在我看來,似乎指出了之所以日益混亂的癥結,而我們單方面既無權也無力改變這樣的混亂。唯望自南北兩向發動一次聯合進攻,但前提有二,一是均願如此行事,二是保障到位」
用安東尼·艾登回憶錄里的話,令尼克爾森率軍死守加來的決定是「在這場戰爭中做出的一個撕心裂肺的決定」。丘吉爾痛苦尤甚:令從他出,雖然該令意在拿出兩千多名將士的代價換得幾十萬將士生還。他與艾登、伊斯梅及艾恩賽德回到海軍部。伊斯梅回憶,丘吉爾「那晚用餐,自始至終,一反常態,緘默無語。他也吃也喝,但看得出毫無胃口」https://read.99csw.com
哈利法克斯終於贏下一分。不過幾天工夫,溫斯頓變化竟如此之大,令人瞠目,須知,他之前可絕不願也不允許他人考慮談判或臣服之類的事情。壞訊和來自同僚的壓力如雪崩一路下來,摧毀了他早先所有的希望,這才導致他的前述讓步。
丘吉爾日後會不無詼諧道:「通常意義上,戰爭是一連串本不該犯的愚蠢錯誤。事實證明,這場戰爭也絕非例外。」不過,他眼下毫無詼諧之心;他回到海軍部,得到的最新消息令其更加悲觀喪氣:魏剛軍事方案的實施已亂作一團。他即刻致電魏剛將軍和保羅·雷諾,警醒兩位,比利時軍事指揮部迄今仍「未收悉任何指示」,戈特勛爵「沒有(重複一遍,沒有)可發動一次像樣進攻的彈藥」。丘吉爾毫不掩飾憤怒:「就是在這裏,我們也不見來自你本人的耳提面命,對你的北部軍事行動一無所知。請你可否儘早指示法國使團向我們通報這方面情況?」他特彆強調,「各項供應短缺,務必爭分奪秒」
尼克爾森仍望撤離。他雖不知上方已決定死守加來,但仍在浴血惡戰,力保加來不失。然其部隊難敵德軍,被迫退至老城區內的城堡。晚七點零五分,他發出最後一份電報:「亟需增援,否則全軍覆滅。」晚十一點二十三分,回電令他固守:「為保全盟軍,務必遵令,尚須堅守……無法增援……佔據有利地形,繼續戰鬥。」艾恩賽德將軍又單獨給尼克爾森去電,告之撤離乃違軍令,稱其所部「為正規軍,其他無需多言」
保羅·雷諾前往倫敦,要與丘吉爾就當前危機晤談。丘吉爾在上午九時戰時內閣會議上提醒大家,他們應該:

丘吉爾預感納粹或大規模進犯英國,因此,贊同其他內閣成員意見:英國「已盡己所能、極大限度給予法國空中支援。我們自己也需有實力保衛聯合王國、艦隊、海上貿易、飛機工業以及國內其他所有重要中心。我們若要能與敵抗衡到底,它們不可或缺」。該結論合情合理,自不待言,但也產生了斷不可忽視的後果:接下來幾天,英國若不再支援法國,後者的陸軍「或放棄苦戰」

在翌日即五月二十四日戰時內閣會議上,哈利法克斯勛爵開始發力。他描繪其設計的路線圖,據此,採取外交手段或至少可阻止義大利加入這場戰爭。
外交之鍾如今終於啟動,哈利法克斯想必無比釋然,和平的目標想必在他看來似在咫尺。他從內閣會議室出來,著手起草文件。這份文件興許就可——勉強——就可將一個支離破碎的歐洲恢復至一個實際和平的歐洲。
五月二十一日上午,艾恩賽德將軍自法而返。之前,德軍炮彈擊中了他在加來下榻的酒店,他險些丟命。回到倫敦,他徑奔上午十一點三十分召開的戰時內閣會議,通報最新形勢。只有凶訊:因為糟糕的通訊聯絡,法國最高司令部難以判明事態,「舉棋不定」。他在日記里寫道:「自己曾脾氣失控,揪住比洛特[法國北方軍隊總司令]的軍服紐扣,搖搡著他。這個男人盡露疲態。」
法國那邊的形勢仍在惡化,英國這邊面臨的直接危險因此增加,在此情形下,首相承受巨大壓力,身體出現癥狀。近午時,遵醫囑,丘吉爾上床小憩。但事實證明,他不是一個按醫囑行事的病人。躺在床上的丘吉爾得知,伊斯梅將軍提議撤出加來。陸軍准將尼克爾森深夜兩點發來電報證實了這點。儘管伊斯梅將軍所提建議三小時后即被否決,丘吉爾仍未入眠,怒氣難消。他致信伊斯梅將軍,怪罪道:「撤出加來,結果只會使目前圍困加來的[敵方]力量轉向敦刻爾克。必須固守加來有千百條理由,具體到一句話,就是要牽制住敵人。」
內維爾·張伯倫在過去幾天會議上相對沉默寡言。事到如今,很多人寄望於他拿出成熟老到的辦法,他不得不發聲。在他看來,英國不如以退代攻,且越快越好;英國不抓住時機將遠征軍安全撤回本土,恐怕到時無任何防禦之力;英國,如其所言,「還面臨兩頭落空之險:既不能有效貫徹與魏剛將軍商定的計劃,守著英吉利海峽法國沿岸的各港口又不能充分發揮自己部隊的作用」
鑒於當前形勢,哈利法克斯與丘吉爾本應團結攘外,但兩人矛盾如此之深,實為險兆。其他與會者,目睹兩人唇槍舌劍,幾無發聲。之所以無人擇隊而站,是因為這可事關英國、歐洲乃至整個世界未來的安危。
前述的「陽光」想必不多時便隱沒。丘吉爾主持晚七點戰時內閣會議時,承認——他本人之前多次躊躇不決,事實證明不無價值——他其實「一直在細細思考內維爾·張伯倫上次會議所提建議」。接下來的表現更加說明,他這頭鬥牛犬儘管一心要在滿是懷疑論調者的戰時內閣里強力推行其主張,但並非總剛愎固執。他也同意,或許是時候「命英國遠征軍以英吉利海峽沿法國海岸的各港口為依託,想方法撤回本土」。布洛涅目前形勢可為兩字:「災難」,但「魏剛將軍此前還堅持繼續實施已定的軍事方案」。艾恩賽德將軍認為,戈特勛爵仍應按法國要求,如期實施南向出擊,因為「設若英國遠征軍全數退至英吉利海峽沿法國海岸的各港口,得以撤離的只是少數,而非更多」。丘吉爾下了結論:「該預判是否正確,迄今依據遠遠不足。然而,他感到我們別無他法,唯竭力遵行魏剛將軍的軍事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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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據《星期日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