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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內閣危機與領袖地位

第九章 內閣危機與領袖地位



讓我們在此稍頓片刻。
丘吉爾此次邀老友、一向批評綏靖政策的自由黨領袖辛克萊參會,實乃無視儀軌,但用意昭然:戰場形勢令他左支右絀,他試圖借力于辛克萊。
英國要想預先知道德國想要什麼,該協定便是樣本。
(二)禁止損毀各種軍資及各類軍用倉儲,不得違令。
他隨後提及首相昨日講話,話間,丘吉爾兩次表示,自己「願意」商討和談條款,如能找到一條通過割讓部分領地與德國實現和談的途徑,更是「謝天謝地」。哈利法克斯不止於此,繼續道:
這番情勝於理的表態使得裂隙陡現。其實,自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中期始,溫斯頓與綏靖派便在思想和策略上各執己見、針鋒相對,他們之前的這種分裂此刻再度畢現。

還有,毫不猶豫抓住希特勒的和談之邀?
英法軍隊正進行艱苦卓絕之戰,不僅地上三面受敵,還要經受空中打擊,不言而明,處境極其嚴峻。比利時軍隊又偏在此時繳械認負,可以想見,這更是雪上加霜。儘管如此,將士們仍鬥志昂揚,紀律嚴明,不折不撓,殊死戰鬥……根據了解到的當前激戰情況及做出的分析,我向諸位做出總體說明……今後或將聽聞嚴峻、沉重的消息,諸位應有此心理準備。再加一條,僅此一條:戰事之際,一切均有可能,但我們絕不放棄,誓將承擔捍衛世界大業的責任;這是我們無論如何都不可推卸的責任;我們還須保持堅定信心,相信我們有能力,一如英國之既往,經受住災禍苦難,直至最終打敗敵人。

哈利法克斯勛爵率先發言。上午開會時,他已告知內閣,墨索里尼給羅斯福總統的回復「全無好訊」;之後,法國政府又致函給他,提出英法一道徑自接觸義大利的要求。此刻,他重申,「我們應明確表示,我們樂見意方斡旋」。丘吉爾本陶醉於先前所得的讚揚之中,聽哈利法克斯的話后,表示他感覺「法國之舉,明顯是想見墨索里尼先生充當我方與希特勒先生的中間人」;「他本人絕不接受如此關係」。丘吉爾的反駁是舊戲重演,哈利法克斯聽了肯定在想「又來了!」,自然也全力反擊,稱雷諾之意是「為了捍衛獨立,我們隨時準備捨身成仁,這是我們應有的態度,然而,我們的獨立若能得到保證,我們可在某些方面讓步于意方」。雷諾確有此意。不過,哈利法克斯可沒明說,他其實是要藉助義大利實現更龐大的計劃,即促成歐洲問題的全面解決。不止於此,他還未提及,之所以萌生這樣宏大的想法,當源於五月二十五日與義大利大使朱塞佩·巴斯提亞尼尼的會晤,而非法國人主張。法國人只望義大利不要也來進攻他們。
情報大臣達夫·庫珀建議,鑒於新情況,「一方面,應發布文稿,對英勇抗德的英軍予以嘉勉……一方面,應讓英國公眾部分知曉遠征軍處境的嚴峻程度」。他特別指出,英國報紙轉載的法國發布的各種文告多有「歡欣之調」,因此,「毋庸置疑,目前被蒙在鼓裡的英方民眾一旦了解真相,其突兀震驚的感覺該是怎樣」。丘吉爾表示認同,「應讓民眾知道形勢嚴峻,不過,今後形勢尚未明朗,因此,告知不必詳盡,也不必試估戰局走向。僅將比利時停戰告知民眾,足可讓他們做好形勢或將惡化的心理準備」。但庫珀不以為然,認為民眾一貫從報紙聽聞的消息與公告大相徑庭,一旦貿然發布公告,那才真險;他據此建議,「不妨提醒民眾,德國人可謂鍥而不捨地要使英比兩國人民為敵。同時,可要求那些報紙編輯處理法國各種文告時低調謹慎」。會議結束前,丘吉爾告知各位,「他有必要在議會做全面的形勢通報,不過還需一周時間,待形勢完全明朗后才能通報」
這話一定程度上暴露了他的心態。溫斯頓此時願意表示,且有紀錄在案,他不僅可接受英國與在歐洲大陸獲勝的納粹德國議和這樣的現實,且可接受任由希特勒統霸中歐的局面,兼之他前日所言——包括「謝天謝地」以及或原話或釋語的「毫不猶豫抓住這樣的機會」——這多少挫傷了史家,他們一直認為,溫斯頓從未有過搖擺,從未真正接受和談之議,從未採取任何實際舉措推動和談。
即使墨索里尼先生願從中斡旋,他也絕非不圖其利。再說,以為希特勒先生會蠢到讓我們重建軍備,實屬幻想。事實是,他若提出條件,定將我們置於其股掌之中。我們繼續與他交戰,縱使失敗后再談議和條件,也差不過他此時開出的條件。
丘吉爾在下院的發言非實況廣播,但會達及整個英國,因此,他的發言須讓公眾提早有所心理準備,提振公眾士氣。他發言簡短,但讓聽眾看到滿滿希望;可不是,戰時內閣精英們此前一直困擾於是否和談,而他這會找到了解決之道。此道可謂直白了當:
(一)禁止比利時軍隊所有行動。比利時軍隊須列隊路邊候令。他們須在候令期間示以各類白色標識,包括白旗等物,明確位置。
傍晚六點十五分,會議休會。哈利法克斯得助於張伯倫,仍看到和談希望,至少目前如此。溫斯頓指定哈利法克斯與張伯倫給法方寫信致謝,不過,此信也就是禮儀罷了。
輪到丘吉爾回應。
提議的接觸,一不會獲得墨索里尼先生尊重,二徒勞無功,因此他愈發難以忍受。該舉于雷諾先生,遠不如巋然不動利大。往深說,英國民眾皆知政府堅持戰鬥這一立場,而該提議則將讓政府失信於民……他個人並不認為,法國真如雷諾之表現,甘願棄戰。無論如何,我們不可陪綁法國。法國人若無繼續戰鬥之心,任其棄戰也罷,當然,他也不信法國人真會棄戰。英國若敗,法國會成為德國附庸;然我們若勝,則可拯救法國人。我們能給予雷諾先生的最好幫助就是,讓他感覺無論法國如何,我們勢將戰鬥到底。
諸位知道,這幫內閣大臣可不是丘吉爾的狂熱擁躉。丘吉爾性好冒險,咄咄逼人,搖擺于自由黨與保守黨,戎旅生涯敗績不少、損兵折將,諸如此類,讓他成了一個讓人忍之多於尊之、憂之多於愛之的人。不過,他們還是來了,一邊往溫斯頓辦公室里走,一邊猜想或將聽到什麼東西,心神不定。他們面臨的會是什麼樣的明天?軍隊真的喪失已盡?英國眼下真要遭到德國進攻?他們眼下真的無力保護自己的家園、家庭以及傳統免遭摧毀?
各位大臣隨後依次發表意見。阿奇博爾德·辛克萊爵士,此次會議溫斯頓準備的一枚暗器,開始發揮其能。他說道,自己有種強烈感覺,即與意方接觸,只要英國參与就等於英國示弱,這「將讓德意兩國更加肆無忌憚」;英國萬不可為之,而應竭盡所能,「助法國人雙手變得有力」。兩位工黨大臣也極力反對去信意方。克萊門特·艾德禮言:「提議的接觸將無任何好的實際效果,反倒極大損害我方。這種接觸最終只會變成是我們在央求墨索里尼先生[替英國向德國]求情,幫我們達成和談。」
丘吉爾此刻用意何在?難道他早先所說乃權宜之計,意在爭取時間?難道他在黑暗之時心底也未曾真有過和談之念?
與會者仍是昨日原班精英大員。他們昨日目睹了首相與外交大臣間劍拔弩張的對峙,此刻再次聚議接觸義大利一事。如羅伯茨所描述,「整個氛圍感似末日將至」
哈利法克斯勛爵考慮與德國謀和,已擬就名為「關於接觸義大利之建議」備忘錄。
哈利法克斯與張伯倫能察覺出自己完全落於下風。在丘吉爾獲得二十五位大臣的支持后,他倆縱使現在一同辭任,也難以撼動其領袖地位。他倆無論如何沒料到,二十五位大臣竟會態度一致,主戰反和。
關於溫斯頓當時講話情形,因無秘書記錄,也就無官方材料可稽。不過,工黨經濟作戰大臣休·道爾頓的日記倒是做了相當生動的記述:
哈利法克斯勛爵雖是贏方,但怒氣未消,一俟會議結束,便要求丘吉爾與他在唐寧街十號花園單獨交流。哈利法克斯走出內閣會議室時,同卡多根道出心裡話:「我難以繼續與溫斯頓共事。」卡多根應道:「別說這話。他的夸夸其談,可以說,你討厭,我也同樣討厭,可你千萬不能因為受不了這點而做出任何傻事。」九*九*藏*書
丘吉爾非常清醒,哈利法克斯在這個關節辭任,結果不堪設想。在一干人眼裡,首相仍舊無異於一門失控火炮。一旦理智冷靜的哈利法克斯不在左右錚言諫勸,幾可斷定,首相將面臨下院不信任投票,且難免敗北。保守黨也將從此分裂為主和與主戰兩派。因此,當下,他要應對的可不只是一方有理有據之辯(該辯具有不亞於他的強烈愛國情懷),更須當機立斷,而此斷可關乎相位的安穩。
哈利法克斯勛爵此刻正苦思冥想和約條款。就在昨夜,比利時駐倫敦大使館公使造訪,告知他「比利時國王似已暗示敗局已定,開始醞釀與德國單獨媾和」。話說比利時國王利奧波德三世,也是國王喬治六世表弟,自其政府「移師異土[至法國],繼續奮戰」,便隨軍出征。在十一點三十分的戰時內閣會議上,哈利法克斯轉達了公使口信,並稱己「認為,國王此舉無異於分裂國家,將之拱手置於希特勒先生翼下」。丘吉爾當即致電國王利奧波德三世的聯絡官,英海軍上將羅傑·凱斯,要他「讓他[利奧波德]務必清楚,他目前的選擇將給盟國帶來災難,比利時也難以倖免」。比利時軍主力駐紮在法國北部,正與英國遠征軍聯手作戰,尚不知撤離決策。丘吉爾深知,眼下如此要求比方,實在苛刻,可他清楚,比方這時放下武器,則致盟軍左翼門戶洞開,向海岸撤離的英軍將陷入險境。在單獨給英國遠征軍總司令戈特勛爵的電文中,首相坦承,「[我方]在要求他們作出犧牲,成全我們。」
丘吉爾還有會要開。這個會,用丘吉爾傳記作家馬丁·吉爾伯特言,可是「二戰期間一次非比尋常的會」,丘吉爾需為此準備。

哈利法克斯清楚,會議室里每個人此刻都在看他,他們難有表示,就視他如何反應。他並不喜歡這種情形。丘吉爾拜相之時,他及綏靖派其他成員怕的不是別的,正是丘吉爾此刻表現的陰晴難測的情緒與說變就變的想法。他自信頗為理智、為國的主張竟遭曲解,與危險、誤國混為一談,這顯然激怒了他。他決意澄清自己「本質不同的觀點」,且著人錄之形成文件,交由歷史評判。他要明確無誤地讓每個人知道,他隨時為自己的主張而戰,同時,要讓他們理智,明辨對錯。據此言道:
他自一九三三年以來的種種表現確實強硬,他確實口若懸河大談勝利,然而,你我看到,他在五月二十六日會議上也認為,與希特勒簽訂和約不無可能,甚至是利好之策。為何有此讓步?只須看看當時種種壓力即可。「發電機計劃」已付諸實施,然前景黯淡;英軍庶幾全軍覆沒不無可能。處境如此,溫斯頓也就不免贊同,只要英國不失主權,如有可能通過談判解決問題,無妨一試。可二十四小時不到,溫斯頓竟出爾反爾,哈利法克斯自然憤懣。如此分析,一切便就明了。哈利法克斯傳記作家安德魯·羅伯茨評論道:

晚上七點,戰時內閣再次開會。丘吉爾此刻想必打心底感覺如釋重負、心滿意足。他向內閣通報了與二十五位大臣開會的情況。他的言語明確無誤地直指哈利法克斯:「他們對法國形勢並不錯愕,被告知我們無路可退而須交戰到底時,表示極大讚同。在他記憶中,還從未聽聞過這樣的會議:與會者皆為政壇人士,各居高位,竟會對一個提議有如此熱烈正面的響應。」

哈利法克斯(截斷其言):歐洲淪陷了!淪陷了。要想爭取最有利的條款,現在正是良機,不要等我方全軍覆沒。希特勒在條款上不會太過出格,堅持這樣的條款不合其利。他知道自己的軟肋。他不會沒有理智。

在與其對手交鋒中,丘吉爾採取迂迴戰術,大獲全勝。自此,無任何史料可證,內閣大臣們——包括哈利法克斯與張伯倫——再提倫敦、柏林議和之事。

「數量可觀」的英軍此刻已陸續撤至敦刻爾克。第一海務大臣轉達駐守多佛的海軍中將拉姆齊一份報告:「一萬一千四百名英軍昨夜抵敦刻爾克。兩千五百多名英軍正渡英吉利海峽」。最早關於部隊潰不成軍等候撤離的報告得以證實:眼下,敦刻爾克被煙幕籠罩;「灘涂有兩千名軍人,沙丘有七千名軍人」。空軍上將指揮官休·道丁爵士致函內閣:皇家空軍此刻因保護滯留在敦刻爾克海灘的英國遠征軍,戰機損失嚴重,他「深表擔憂」,同時警醒內閣,「我國空防殆廢」。他特別指出,「如果第二天還在敦刻爾克上空繼續這麼絕無僅有的保護行動,形勢將十分嚴峻」
會議剛完,丘吉爾便又收到一條令人沮喪的最新消息。經少將愛德華·斯皮爾斯爵士確認,比利時國王「已發電報,令其總參謀長派全權代表前往德國,確認德國在何種條件下同意停戰;國王建議,當晚午夜亦即五月二十七與二十八日相交之際實現『停火』」。國防委員會贊成英法政府即刻在停戰之事上與比利時劃清界限,脫離干係。當晚十點,丘吉爾召開戰時內閣會議。
(五)若有抗拒,無論何種形式,將摧毀之。
戰時內閣五月二十七日下午四點三十分召開會議。參會人員有變。往常,參會者二十位,他們須議決會議期間沒完沒了的不是這個就是那個成員的反對意見。此次參會的僅丘吉爾、哈利法克斯、張伯倫、克萊門特·艾德禮、阿瑟·格林伍德、亞歷山大·卡多根爵士、阿奇博爾德·辛克萊爵士以及愛德華·布里奇斯爵士。議題只有一個:關於接觸墨索里尼之建議。九九藏書
不過,丘吉爾就是丘吉爾,他縱使對哈利法克斯、對歷史做出重大讓步,也要附加一條告誡:「他絕不可能以如此條件與我們和談」。然哈利法克斯決意讓他就此止住,前一天已說好要和談,就別再反悔了;同時,哈利法克斯一心認為致信義大利事關歐洲大陸實現全面和平。據內閣會議紀要,哈利法克斯這麼接話:
丘吉爾言,「繼續為被納粹暴政轄制的國家而戰」勝過接觸,這教哈利法克斯難以接受,尤其是他篤信和平解決當前問題不無可能及英國還能避免犧牲眾多年輕的生命。丘吉爾態度竟可這般遽變,也令其憤懣。就在昨日,丘吉爾還算理智,同意他起草這份備忘錄,稱和談若能提供一條擺脫當前危機的途徑,當「謝天謝地」。可此刻,提議給意方去信、哈利法克斯所持立場甚或哈利法克斯本人,被他說成是要置英國於「絕境」。


有日記記述了這次會議,丘吉爾的二戰回憶錄《榮光時刻》對此也有記述,不過,在述及那些內閣大臣們聽他講話后的反應時,筆調稍顯自得:
一個國家為不切實際的想法所驅投入戰爭,期望消滅敵人,結果是耗盡所有,且恐遭亡國之災,這樣的戰爭完全不合哈利法克斯的本心。在一場或可長達十年的戰爭中,有目共睹,希特勒已贏得第一輪交戰,因此,哈利法克斯認為,目前唯一符合常識的做法似該是,儘力照《亞眠條約》[該條約讓拿破崙戰爭得以休戰十四個月]的模式簽訂和約,爭取到哪怕是喘息時間;此舉若還可拯救英國遠征軍,保法國大部分領土不失,則更加合算。
再說法國,法國人已據《英法條約》請允單獨接觸義大利。丘吉爾認為,「這種接觸不會有果,不過倒也值得一試[允其接觸],以求改善[我們]與一位敗象漸露的盟友間的關係」
各行其道?

此刻,他希冀穩保的非其他而是內閣對他的信任。這才該是他召開此次會議的目的。
然而,首相今日在此的言下之意是,無論如何,我們將血戰到死,不容他想。德方所提條件不會不與我們倚重的先決條件相抵牾,因此,以下假設或為書生之談。但不妨一提。假設解決方案或無損前述先決條件,他本人不能確認可否接受首相如此刻所言的觀點。首相曾言,兩至三個月後便知我們能否扛住空中威脅,這就是說,英國命運如何,視敵人炸彈是否炸中我們的飛機廠而定。如果和談將致使我們的獨立危在旦夕,他願冒首相所言之險;但情況若非如此,他認為,接受可使英國免於可避之災的和談條款,方為正理。

布里奇斯的紀要要是少些修飾,你我如今享讀的言辭又該如何呢?
內維爾·張伯倫見哈利法克斯陡然被困、孤立無援,為其撐台計,原本不贊同提議的接觸,此刻放緩語氣,轉護外交大臣,建議道:「他同意,提議的接觸不會有何實效,但認為適度做此接觸也未嘗不可,至少能安穩法國,因此,我們的回復不應是斷然拒絕。」
就在敗際,丘吉爾再次——發自心底——調動其所能,做了一番堪稱精彩的演說。你我雖無史料可證,但不妨推想,他的這番演說該是演說前在心裏匆匆而就,來不及精雕細琢。

哈利法克斯:首相,我認為這點務必講明:如果你預見的出路唯有死戰到底;如果希特勒主動開列和談條件,而你和他談判的念頭都沒有,你該清楚我的想法,這就是,你我各行其道吧。

他決定讓公眾做好接受壞訊的心理準備。看法國北部目前局勢,英國在軍事上將遭遇數百年來空前大敗,這點應該說明,且在一定程度上如實公告。戰爭形勢恐將急轉而下,英倫之島難避戰禍,我們即刻起須加緊備戰,還須預見歐洲其他大亂。我們應保持鎮靜,勿讓公眾以為法國或旋將崩潰。果真事變,我們切勿驚慌失措。的確可以這麼說,單保衛英倫之島比起兼衛法國要容易。若世界其他國家見我們獨自保衛英倫,會深感同情,美國更會如此。美國迄今尚未給予我們大的援助,見此形勢,或將參戰。但前述一切都是推想。毋庸置疑,敵人會進攻我們,但他們必將寸步維艱。我們會沿海岸布防水雷;我們的海軍堅不可摧;較之於跨英吉利海峽作戰,我們在本土組織空中防禦方面遠能得心應手;我們的食品、燃料等物資供應充足;我們在本土尚有精兵強將,遠在海外的作戰部隊與自治領地精銳部隊,也正渡海而來;至於戰機,我們現在不僅補充了損失的戰機,且生產出了更多戰機,而德國人卻非如此。過去幾天,我一直在認真細緻地思考,自己是否該考慮與那個人[希特勒]進行和談。但請注意,我們要是以為,如果現在議和,較之於一戰到底后再開談判,會讓德國做出更大讓步,這純屬一廂情願。德國絕不會允許我們的艦隊繼續存在——即所謂「解除軍備」——與之一同消亡的還會有我們的海軍基地及其他。我們也會有政府,不過是希特勒扶持的「由莫斯利[奧斯瓦爾德·莫斯利爵士,英國法西斯分子]或其他之流」把持的傀儡政府,到時,英國則淪為附庸。一旦這成為現實,我們將會處於何等境地?反過來看,我們後備龐大,優勢眾多。在這種情況下,我確信,自己若哪怕一刻有議和投降的念頭,你們中無論誰都會憤然而起,把我趕下相位。因此,他說道:「我們將不放棄;我們將交戰到底;我們的戰場可以是這裏也可以是其他任何一個地方;保衛英倫之島的戰鬥會很漫長,這個故事若最終以敗局告終,也唯有等到我們每個人灑盡熱血,戰死沙場。」
辯戰未艾。丘吉爾接言道:
丘吉爾聽聞比利時國王有投降德國之念。

丘吉爾的極盡渲染之語在一九四〇年鼓舞民心方面功不可沒,但在哈利法克斯聽來,不過是情感劇台詞罷了,最好留作公眾廣播節目用。自入政以來,他可沒少聽丘吉爾這類話語,他認為這些話華而不實,裝腔作勢,於事有害。哈利法克斯有種強烈的感覺:德國鋪天蓋地、勢不可擋的進攻或將終結大英帝國及其遵循的生活之道。他還——極可能錯誤地——認為,這種結果原本可以避免。
張伯倫也是想盡最後努力,緩釋會議室里的緊張氣氛、促成共識,他一方面設法讓和談之議繼續下去,一方面也同意,法方在推動和談過程中了無裨助。外交大臣在其主張中稱,英國若能在談判中爭取到「難以周全但不危及我們獨立」的條款,「我們應考慮這樣的談判,這是正確之舉」;張伯倫表示認同,但加上一句,「就目前而言」,無法靠法方與墨索里尼的接觸實現此策。
下午,各大臣受邀面見首相。他氣宇軒昂,掌控了會場。他全面、坦誠、十分冷靜地陳述了法國發生的一切……
就寢前,他打電話給保羅·雷諾,明確告知他,英國不會尋求媾和,縱使不得已而須獨自戰鬥,也不會有放棄戰鬥這天,不過,他仍敦促法國人不要脫離他的陣營。
國防委員會晚七點開會,商討來自法國的最新情況。英國遠征軍目前處境,用丘吉爾的話說,「更加令人絕望。他們要想撤至海岸,唯有沿途拚死戰鬥,殺出一條血路」。他補充道,英國已竭其所能支援盟友,不應為目前險境擔責。他曆數法國軍事領導人的敗績與比利時人的孱弱,指出英國「如今在為此付出代價,我們軍隊當前所罹之災也源於此」read.99csw•com
溫斯頓(忍無可忍):何時才知引以為戒?還須再討好滿足多少個獨裁者——真得感謝上帝,給了他們這樣的特權——我們才會醒悟……你的腦袋已在虎口,你不可能與它理論!
艾德禮很清楚,商議的問題歸根結底是英國是否應與柏林議和。


哈利法克斯辭任之挾可不亞於風暴,丘吉爾得以度過後,他很是清楚,無論最終決定採取哪條路線——或議和路線,前提是滯留在敦刻爾克海灘上的英國遠征軍全軍覆沒;或交戰到底路線,前提是他還有將士可驅——他需得到自己的外交大臣的襄助,抑或,設若外交大臣辭任,整個內閣的支持。
在該與內閣大臣們交流什麼一事上,他是否早已胸有成竹,尚無定論,不過,就在走向辦公室時,他確實有了一個想法:須讓內閣大臣們知道,有人主張與希特勒議和,而該主張也確實在考慮之中;就是我們先期與義大利人接觸,希特勒也極可能隱身背後,借義大利人曲線發出願意和談的信號;之後,他須觀察內閣大臣們有何反應,據此再表明自己的態度;若察覺到內閣大臣們——他們可是能代表英國民眾——主戰,抑或身心俱疲而不願繼續交戰,他接下來的講話則做相應調整。
哈利法克斯:你說的絕境,正是你不切實際妄想的決戰到底!!!「底」是什麼?不就是全亡?本可避免死戰,卻執意死戰,根本不是英雄之舉。賭以無謂死戰,無論敗亡還是凱旋,都與為國毫不相干;設法早日結束我方顯然已呈敗勢之戰,絕非喪失尊嚴。
丘吉爾覺出勢頭利己,強烈呼應。由上述言論看出,會議起始商討的是雷諾之請,即英法兩國與意方接觸、阻其參戰,但議題很快衍變為與希特勒進行和談及落實哈利法克斯提出的「解決歐洲問題的方案」。
溫斯頓:哈利法克斯子爵,如我昨日所言,你提議的接觸不僅徒勞,且置我們于絕境。

達夫·庫珀再次強調,「須不加掩飾地告知公眾遠征軍當下絕境」,此事刻不容緩,因為他擔心,「如果不告知公眾,一是公眾信心勢將動搖,二是政府這方保證勝利終將屬於我們,而普通百姓那方卻難信服」。為此,他提出由其本人于下午一點通過英國廣播公司新聞節目發布「簡短聲明」。丘吉爾首肯,同時確認自己也將在當日下午向下院通報相同內容。


溫斯頓先前同意考慮和談,此刻此言,是否正開出附加條件,即非得等德國入侵英國失敗之後才能與之議和?
哈利法克斯此刻告知閣員:「羅斯福總統已在不悖于備忘錄所定方向的基礎上與墨索里尼接觸。」這也是英國早先之請,英國認為此舉到時會有積極成果。然如今法國瀕臨崩潰,張伯倫確信英意接觸為時已晚,義大利已對德國獲勝后自己可得的果實虎視眈眈,且急俟法國坍圮,趁機攫取利益。
接下來,丘吉爾發言。他稱自己相信,「法方在設法拉我方走上一條必敗之路」。請注意,他再次使用「必敗之路」之語,該語幾近註定激怒哈利法克斯。再往下,丘吉爾表達了迥異於前的態度:「一旦德國侵略我們的企圖受挫,彼時,我們地位將截然不同。」
據哈利法克斯日記,丘吉爾「先驚愕后柔緩」,表示「他不會參与法國的請求議和之舉,不過,若有人告知他對方提出了哪些和談條件,他會仔細思量」
內維爾·張伯倫日記也證實,「溫·丘[丘吉爾]表示,我們將設法找到某種方式,藉此接觸墨索[墨索里尼],但須有時間做此思考。如此,雷[雷諾]該滿意才是……」此外,據他所記,丘吉爾也明確表態可放棄馬爾他、直布羅陀及在非洲的部分殖民地。
我們當下在歐洲大失威信。重樹威信的可行之道,唯有讓世界看到德國並未打垮我們。兩到三個月之後,我們若證明自己仍屹立不倒,可期重樹威信。縱使失敗,情形難道還會糟過現在便放棄抗爭?因此,我們不可陪綁法國,自甘踏上必敗之路。接觸之議將使我們深陷談判,無法回頭。在接觸義大利之事上,我們已走很遠,但止步未晚,不可讓雷諾先生將我們拖入泥潭。所提接觸非但無濟於事,且讓我們陷於絕境……情形若糟至極點,英國繼續為被納粹暴政轄制的國家而戰,豈是壞事?

看來你我可以認為,鑒於其前日心境與立場,丘吉爾有上述表現也不足為怪,惟其如此,方可解釋哈利法克斯的憤懣:可不是嗎?丘吉爾原本看似那麼包容、那麼審時度勢、那麼躍躍欲試,一日之後竟判若兩人。
納粹黨衛軍在法國帕拉迪村附近俘虜並屠殺九十七名英國軍人。
(四)通往奧斯坦德之路須暢通無阻,不得毀損。


慮及盟軍中一方或將臣服,有人再度想到美國。英國駐華盛頓大使已致電哈利法克斯,建議「我方應將在新大陸的財產部分讓與美方,部分償還我方戰爭債務」,理由是,「我方此舉或可讓美方刮目相待,更有助於國家安全」。在哈利法克斯看來,該建議另闢蹊徑,不妨一試,然丘吉爾再次否決,議道:「在這場戰爭中,美國根本沒給予我們任何援助。他們如今見形勢極其險惡,更是一心把住所有本可助力我們的資源,以圖自保。」諸如此類的建議方案,沒完沒了,令首相不勝其煩。戰時內閣會議結束前,他表示隨後將「頒布一道強制令,所有大臣的言辭都須充滿信心。他篤信,大多數英國民眾絕不願接受失敗論調,縱使是姑妄之語」,接著指示伊斯梅,不待下次會議便須督促各位參謀長再次審視「我方若獨自繼續與德甚或包括與意交戰,前景如何」

阿瑟·格林伍德也如是觀,接過話道:「假如結果是,我們以割讓英國領地為代價求得[和]約,甚為可怕……首相與雷諾先生實已向意方有所表示,但意方並未如期反應。再若有此表示,無異於自取其禍。」
外交大臣言,他想提出如下問題:設若法軍潰敗,希特勒先生隨後主動開列和談條件;設若法國政府稱,「我方不可接受單獨給法國的和談之邀,你們應含納其他同盟國」;設若希特勒先生自知實力多有不濟,無心戀戰,主動向法英開列和談條件,首相可願就此談判?read•99csw.com
至此,哈利法克斯可說是將自己的權力與影響力發揮到了極致,讓一個不願從人的領袖轉向,從滿口是不惜代價奪取勝利,至於有嘩眾取寵之嫌,到願真正接受和談之議,思量何時而非是否舉行提議的和談。
(三)不得阻礙德軍挺進海岸行動。
哈利法克斯的執意已令丘吉爾沮喪,而張伯倫堅定不移地支持哈利法克斯則讓昂首闊步的他再次受挫。此外,歷史之筆此刻就握在布里奇斯手中,這支筆將記錄他的言辭,它們將表明他的態度又有重大改變,這種改變等於否定他剛剛表達的觀點,否定我們對他的總體認識。他發言:
他與丘吉爾避開眾人來到花園后,再次提出辭任。丘吉爾的反應是「歉疚滿懷,情真意切」
溫斯頓:歐洲仍是——

反應即示。須知這次與會者是何等人物:他們可是二十五位政壇老將、資深議員,本次戰爭爆發前,姑且無論對錯,均代表了各派不同立場。因此,他們的反應令我始料不及。其中不少人簡直看似自座位上一躍而起,朝我所坐之處奔來;他們說話高亢,拍著我的脊背。看這場面,我要是在這一關節、在領導英國一事上略顯踟躕,他們不氣得將我扔出會議室才怪。我敢肯定,在場每位大臣均恨不得即刻為國獻身,縱使家亡財盡,也寸土不讓。他們這種態度就是下院的態度,就是幾乎所有英國民眾的態度。

要知道,哈利法克斯勛爵這番話已經布里奇斯之筆過濾修飾,即便如此,讀來仍針鋒相對,咄咄逼人。事實上,哈利法克斯在日記里寫道:「在我看來,溫斯頓所言無濟於事,尤為堪憂;格林伍德也不過爾爾。我先是忍耐,很快便不得不表明我究竟對他們持何態度,且告知,如果他們真那麼看,如果到了關鍵時刻,我與他們勢必分道揚鑣。」

之後,他與喬克·科爾維爾回到海軍部。「午夜時分,他瀏覽了幾份報紙,說了『給我倒份兌蘇打水的威士忌,很淡,聰明的孩子』」,便「上床就寢了」
設若希特勒先生願議和的條件是收回德國殖民地及統霸中歐,那是一件……
一九四〇年五月二十七日,星期一
凱斯明確表態,他也認為「所生禍亂完全歸咎於比利時政府……[以及]在剛過去的四天里,比利時軍隊之所以沒有潰散,全靠國王人格魅力系之。三天前,國王陛下不得不幫政府出面維繫軍隊,設若他撒手不管,軍中士氣則恐怕瞬時而衰」。丘吉爾隨後念了德比停戰協定里的條款:
丘吉爾設於下院的辦公室將上演二戰期間一個極其重要的時刻。他走向辦公室。在這過程中,他究竟是何種神態,無據可查,但短短十分鐘的路,他須忖度之事又多,因而步履該會不急;他的裝束也應如既往與眾不同:上穿愛德華式黑色背心;配條露在胸前的金色錶鏈;銜朗費羅雪茄;橐橐拄桿手杖;他大量帽子中的一頂扣在他略顯小的頭上,這顆頭裝滿了各種想法、各種針對性辯解、各種審時度勢的立場以及對各種可能結果的預判,如一台加速器,高速運轉。如此時刻,對於領袖,生死攸關。他們說出的話是萬鈞之言,數百萬人可因此墜入或脫離苦海,易如反掌。既如此,他該跟內閣大臣們說些什麼?他該納議還是下令?他們或將付出的可是他們自己的鮮血,假如他能說服他們做出這種犧牲的話,為此又得做多大努力?
五月二十八日,星期二,在哈利法克斯眼裡,可謂「黑雲密布」。這天凌晨四點,比利時軍隊宣布停火,海軍上將羅傑·凱斯隨即返回倫敦。丘吉爾要他出席當日上午十一點三十分召開的戰時內閣會議,簡述事態。
再說唐寧街這邊,人人很快知道,內閣會議開得甚是激烈。喬克·科爾維爾在日記里寫道:「內閣在我們面對如此形勢是否能獨自戰鬥下去這個問題上,吵得劍拔弩張。種種跡象表明,哈利法克斯當下持失敗論調,稱我們的目標不能再是粉碎德國,而是保護我們自己的完整與獨立。」

秘書紀要如此描述丘吉爾當時表現:
見張伯倫力挺哈利法克斯,丘吉爾又採用其慣用辯術,回道,「大凡不放下武器的國家絕地而起,大凡俯首稱臣的國家走向滅亡」。格林伍德贊同此言,稱,「他認為,現在還非徹底放棄抵抗的時刻」。此話同樣激怒哈利法克斯。他一定在想,自己所言字字被曲解,曲解者實在別有用心,因此回道:「他的提議絕無半點息兵請降之意。」
據內閣秘書布里奇斯記錄,討論接踵而至,但他未詳錄討論內容,僅「大家達成一致意見,須合理合據地基於這些原則回應,是為最佳途徑」
他進了下院,拾級而上,到了二樓,提足精神,沿廊道往辦公室走去。他要召集的那些大臣已悉數在座。橡木板裝飾的辦公室內瀰漫著雪茄煙靄。室內靜了下來,丘吉爾直面眾位,盯著他們的眼睛。沒有他們,就沒有他的相位。任首相至今,丘吉爾經受不少:波峰浪谷似的情緒,對自己的懷疑,痛苦不堪的舉棋不定,以及其他身心煎熬;當然,他耳聞目睹發生的一切,思考忖度,也得出了事關將來的新構想;此刻,他要看看這些大臣是否做好了實施他的新構想的準備。他這次演說已有腹稿,不過這回,他倒不注重演說本身,但即便如此,這些聽眾對他演說的反應可決定新構想是否能付諸實施。
英國沒有像樣的軍隊(此時看似如此),卻以為有能力擊退(可能到來的)德國入侵,這個想法,哈利法克斯甚至不屑於與之產生任何聯繫。
艾德禮擔憂的是,英法與德談判之議一旦傳出,公眾會作何想,因此告誡:「務必考慮英國民意……公眾一旦知曉我們真心議和,定將備受打擊,難以保持士氣。我們如果遵行法國所求,到時想提振公眾士氣,全無可能,這可是天大的危險。」
他接過丘吉爾的話,稱法國的提議難有結果,因此也樂意置之高閣,不過他仍全力倡導其核心主張,即解決歐洲問題的方案,或曰「更廣泛意義」的和談。他闡明該主張時,認為須思考一個「更大的問題」:「設若墨索里尼先生有斡旋之意,且他所提條件無損我方獨立,他認為,我方實該對此有所準備,予以認真考慮」。丘吉爾信心百倍地說,不出幾個月,德國入侵英國的企圖就會受挫,到時英國則可在談判中居於有利地位;哈利法克斯觀點迥異,稱,「我們切不可無視現實,這就是,目前法國尚未退戰,我們的飛機廠尚未被炸,我們因此或可爭取有利談判條件,如果等到三個月後,形勢或將不利於我們。」
羅伯茨在《聖狐》中寫道:
哈利法克斯勛爵儘管心性很高,也默認了自己敗於丘吉爾。關於這兩次會議的大情小事,他在日記里均未提及。多數史家認為,他的日記並非如實記錄,只是為了寫給別人看。因此,他的記述截然不同,則順理成章:「內閣四點再次開會,就法國人籲請我們要求墨索里尼多些理智一事進行商討。鑒於各種努力已盡,兼之羅斯福上次接觸之望遭其斷然拒絕,我們認為,此舉純屬徒勞。」read.99csw.com
儘管如此,你我不妨推測,他們之間的對話或該如下:

他提出尋求和約,並指出應遵循的方向,這竟被暗責為將導致我們罹難。他實難看出兩者何來如此關聯。
丘吉爾度過了政治危機,意志已定,也無下院進行信任投票之虞。他一度遭遇空前猛烈將其逼至一隅的政治攻勢,然僅用一番演講,便將對手利用其在黨內的短處迫其就範之險化為虛無。憑藉其語言的力量,以及表達它們時的自信,他再度闖過難關。在回憶錄中,他這麼描繪那天的情形:「一道白光,一道凝聚能量、莊嚴壯美的白光,劃過英倫之島的天空。」儘管考驗英國的日子僅僅開始,但丘吉爾此刻已可放心:他的同僚,他的民眾,會在今後的日子里與他並肩戰鬥。
這天早些時候,丘吉爾提出召開一次非戰時內閣核心成員的其他二十五位內閣大臣會議,向他們詳盡通報英國當前面臨的形勢。任首相至今,他還未能與他們集體見面。此事不可繼續耽誤。不過,不知何時,但至晚是在開會前,他改變主意,不做形勢通報。
前日談話中,首相言,「如果能擺脫當前困厄便謝天謝地了」,這可是緊要表態,但會議紀要無隻字記錄,因此,丘吉爾似乎是在布里奇斯缺席「戰時內閣大臣非正式會議」十五分鐘這段時間里做了以上表態。
可以理解,哈利法克斯甚為惱火。丘吉爾認為,斡旋之議「大錯特錯」,哈利法克斯不明白他為何這麼想。張伯倫覺察出哈利法克斯的惱怒,站在了他這一邊,說道:「天下皆知,我們已被逼入絕境。為捍衛獨立,我們願死戰到底,但同時可公開表示,如果所提條件合適,我們也願予以考慮,他實在看不出,這麼做又有何損於我們。」
其意如此:他已決定,不再猶豫不決;先行一步,阻止哈利法克斯為爭取對其「解決歐洲問題的方案」的支持而可能採取的一切行動;冒外交大臣辭任之險,以及隨之而來的不信任投票;權衡利弊,儘管遭到強烈且不無道理的反對,仍堅持最初立場,即繼續戰鬥,不過這次,他充分認識到或將失敗的結局、重重危險、所付代價以及或要做出的種種犧牲;他的同胞,無論男女,須不畏死亡,隨時準備血灑疆場。

丘吉爾五月二十六日夜簽發實施「發電機計劃」令,五月二十七日清晨七點十五分收悉的第一份電文便預兆不祥。據駐守多佛海軍報,「加來與敦刻爾克間形勢愈加不利。敵人在格拉夫林[夾在加來、敦刻爾克間的一座小鎮]布有四十門火炮,駛向敦刻爾克的船隻遭其炮擊……」。倘若船隻難以入港營救英軍,鑒於無其他退路,英軍旋將遭重圍,脫身自成泡影。

溫斯頓既向哈利法克斯服軟,戰時內閣隨即達成一致意見:回復法方,同意其與意方進行某種接觸,以期「穩其心態」;如此,還因為「我們得知,羅斯福總統業已按既定原則接觸意方,我方此刻故不宜擅自行動,造成干擾,否則只會讓事情變得複雜,甚或惹惱羅斯福總統」
討論開始。一如既往,最終局面是哈利法克斯及其擁躉——他們可是執政的保守黨的大半江山——火力全開,打向同黨溫斯頓。他執意繼續孤軍抗德,在哈利法克斯看來,似無理性可言,罔顧事實,有損英國最高利益。
你我要怎樣才能透析他的思忖、深憂與自疑。他該不堪其負,指望自己入到夢鄉,百事亦隨之化為雲煙。他和哈利法克斯,孰對孰錯?他的所為是否正確?他決計放手自己的外交大臣實施議和之策,他與這個國家今後是否會因此懊悔不已?
他的講話效果很快顯現:聽眾們隨即表態。

雖說有了張伯倫相助,結果尚可,但哈利法克斯實在無法繼續忍受丘吉爾式嘩眾取寵的言辭。他在日記里寫道:「本次會議委實令人絕望:他[丘吉爾]本應用腦袋理智思考,卻偏偏為情感所驅,無理性可言。」
保羅·雷諾早先建議,英法兩國政府應直接與墨索里尼先生接觸,以圖阻止義大利參戰。哈利法克斯積極響應,為此先於本次會議給了每位閣員一份備忘錄,該備忘錄探討了兩種可能做出的選擇:
假如墨索里尼先生願與我們合作,謀求解決方案……我們基於找到出路之需,將毫不延宕,與墨索里尼先生共商他最關心之事項。我們深知,他欲解決某些地中海問題,因此,他若願以不公開的方式明確這些,法英兩國將迅疾響應,力遂其願。
他先向與會者通報最新情況,接著明確告知他們,英法軍隊已領命繼續戰鬥。再說利奧波德三世,他雖意欲投降,但錯不在他,故仍得到很大同情;首相強調了「確保國王安全的重要性……要說有錯,準確說,錯在戰爭爆發時比利時的應對措施,而非其後來的表現」。戰爭伊始,比利時一味中立,並因此將盟軍拒之門外。「彼時,德軍大部對付波蘭」,比利時完全可加固西線防禦,然其做法貽誤良機;「這便留下防禦缺口,可戈特勛爵又無兵可調,守住缺口,阻止德軍長驅直入撲向敦刻爾克」,英國遠征軍因此給置於「生死存亡之地」
議員們對丘吉爾睥睨敵人的發言反應熱烈,均站起鼓掌以示支持。有議員說,「[我]們這個國家是有決心做成大事的」,「首相話語充滿尊嚴,反映的不但是整個議院且是整個國家的所思所想」。丘吉爾倍受鼓舞,離了下院辯論庭,去到在議院的專用辦公室,準備下午四點在那召開戰時內閣會議。

哈利法克斯見此招獲得所期效果,起碼眼下如此,便返回了外交部。喝茶時,他告訴了卡多根自己與丘吉爾的私晤。卡多根勸道,「煩心的事或人,我們誰人不遇,他千萬不可因此認輸;另,大凡要做某事,他應先聽聽內維爾的意見」。哈利法克斯表示贊同,允諾照此而行,並請卡多根盡可放心,「他不會倉促做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