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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極了!這讓人感覺自己就是艾琳·布羅克維齊!」
「因為……你要找的東西……」
「怎麼會呢?」
現在她拿起記憶的遙控器,按下暫停,然後停止,然後關機,不露聲色地笑了笑。「好奇怪的游輪游啊,雷吉。」
事實上並沒有——隨著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她總能找到不去做的理由,比如她承擔不起訴訟費用,上訴過程可能全都是走走過場,她所尊敬的同事們輕率地把她踢了出去,她真的想再回到那種充滿惡意的環境里去嗎?類似這樣的理由。
她發現雷吉並沒有打算拍攝她。「我本來沒覺得你有邊緣型人格,想著也許你是工作人員呢,像是社會部主任之類的。」瑪克欣驚奇地發現,她已經有,哦,可能有一個多小時沒有想霍斯特那事了,她心裡有數,只要稍微提一丁點兒那事,雷吉的攝像機就會拿起來對準她了。
「首先,他們一點也不像是電腦迷。」
「有些過於敏感了,那些傢伙。」雷吉是這麼看的。
「這就是我想說的,他們不光存活了下來,而且生意還很興隆。前景很看好,對吧?」
「聽說過他們,的確做得很好,市盈率堪比科幻數字,而且在到處招募員工。」
「才不是,多疑症好比是生活廚房裡的蔥姜蒜,是吧,再怎麼多都不打緊。」
她猜,註冊舞弊審查師誤入歧途的一大賣點,就在於他們有一種道德感褪去后的光環,一種願意跳出法律的束縛、把審計員和稅收員的行業秘密公之於眾的令人信賴的意願。瑪克欣以前碰見過從信仰組織中被驅逐出去的信徒,有段時間很是擔心,那將是社交的荒地。但是消息一傳開,很快,「緝兇事務所」的生意就空前地紅火,她幾乎應付不過來。當然,新客戶並不總像她有執照時碰見的那些人一樣受人敬重。可怕的黏黏怪從該死的牆紙里滲出來,其中就有喬爾·維納,瑪克欣發現其實有好幾次她都放他一馬了。
「就是想知道我在替誰幹活。我還沒有出賣自己的靈魂——好吧,也許時不時有那麼兩三節的旋律和布魯斯,不過我覺得還是讓艾瑞克幫我到處看看為好。你知道他們的CEO蓋布里埃爾·艾斯的事嗎?」
事實上有兩三年沒見了。雷吉·德斯帕德看起來在這段日子里憔悴了不少。他是拍紀錄片的,職業生涯從90年代盜錄槍版電影開始。當時他常帶著一台借來的攝像機去看午後場,把首輪放映的電影正片從大屏幕上錄下來,然後把錄像帶複製好多份,拿到街邊賣能賣到一美元,有時運氣好能賣到兩美元,經常在電影的首映周里就賺到了錢。影片的專業質量會打點折扣,來影院看電影的人鬧哄哄的,他們把午餐裝在能發出很大聲響的紙袋裡,要不然就是電影看到一半站起身來擋住畫面,經常會持續好幾分鐘。雷吉托住攝像機的姿勢也並不總是那麼穩當,屏幕也會在畫面里扭來動去,有時慢而輕柔,有時又粗暴得令人咋舌。待雷吉發現攝像機還有變焦功能后,畫面里就多出了許多拉近和拉遠的鏡頭。你可能要說,這是鏡頭本身需要,像是人體解剖的細節、群眾戲里的臨時演員、背景交通里看上去很時髦的汽車之類的。命運來敲門的那一天,雷吉在華盛頓廣場上,正好把一盤錄像帶賣給了紐約大學一位教電影的教授。教授第二天又來了,追了雷吉一條街,氣喘吁吁地問他是否知道自己所從事的后後現代藝術形式有多前衛,「你用了新布萊希特的敘事顛覆」。
「是啊,」他幾乎用歉疚的口吻說,「但要是這不是貪污呢?或者說不光是貪污,要是還有其他呢?」
哦。「也許你得找個精通IT的人幫你看看?因為我真的不——」
「那麼就應該沒什麼問題了……」
「就……這麼多?雷吉,以我多年的經驗來看,貪污犯用不著我們三天兩頭去抓,讓他們在公眾面前出出醜就能治得了他們。」
「不,其實你可以幫我讓他們分分心的,不要太不自然了。」
「我們說的是最近的事嗎,還是要查查過去,無法讀取的遺產軟體,還是快要失效的法規?」
呃喔。「如果你只想調查他們的資產,那不需要找司法專家,只要上上網,像LexisNexis、 HotBot、 AltaVista這些網站,如果你能幫我們保守行業機密的話,別忘了去查查黃頁簿——」九_九_藏_書
「不想讓你的專業水平打折扣,我已經好多個星期沒去色彩畫家那裡了,我身上這套行頭是在菲尼斯地下百貨淘的,一共花了不到一百美元——」
「季節性的,逾越節啊,復活節周啊,大學籃球聯賽決賽啊,正好趕上周六的聖帕特里克節,平時的話一點也不忙,雷吉——今兒個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婚姻觸礁了?」有些人覺得她唐突,這讓她丟了一些生意。但另一方面,這麼問可以剔除那些來找樂子的。
一船的邊緣型人格障礙患者。最後,瑪克欣和雷吉找到了幾分鐘的安寧,在甲板上看著加勒比海慢慢遠去。到處都是高聳的貨物集裝箱,堆得有四五層高,人彷彿置身於皇後區的某個地方。瑪克欣的所有心思並非都上了這艘游輪,她不自覺地納悶,這些集裝箱中有多少是空殼,某種海上庫存欺詐正在進行的概率又有多少。
愛情,讓人覺得既興奮又新鮮,就像他們以前在《愛之船》里唱的那樣。海蒂說得沒錯,這錢該花,這正是瑪克欣所需要的,雖然過後她對具體發生的事並不如此確信。
「可以這麼說。」價格讓人無法抗拒。任何腦子正常的人都沒辦法抗拒。
後來,雷吉和瑪克欣去了游輪上的賭場,那裡的人們穿著不合身的燕尾服和禮服,正在玩輪盤賭和百家樂遊戲,這些人一根接一根地抽煙,猥瑣地前顧后盼,揮舞著一大把假幣的樣子真叫人討厭。「類未詹邦症,」有人告訴他們,「類屬未診斷型詹姆斯·邦德綜合征,是完全不同的互助小組。還沒有寫進DSM里,但是他們正在遊說,也許可以寫進第五版中……總是歡迎人格穩定的人來參加我們的聚會,懂我的意思嗎?」其實瑪克欣並不懂,但她還是買了「五美元」的籌碼,離開賭桌時賺了很多,如果是真錢的話,都足夠去一趟薩克斯百貨了,當然前提是她能幸運地從這趟旅行中脫身。
「等有一天,」格蘭迪絲俏皮地說,「我要把它從儲藏的塑料盒中拿出來,用我舌頭上的口水把背面的膠水化開,然後用它來寄煤氣費賬單。」
「證書是收了起來,但它還掛在我靈魂的辦公室牆上。」
「已經找了人在看了。艾瑞克·奧特菲爾德,史岱文森畢業的天才,執業搗蛋鬼,年紀輕輕就是玩電腦的好手,我完全相信他。」
「我不覺得他們會關注這個。」
「不,是一家在去年的科技股崩潰時沒有破產的網站。不存在舊軟體的問題,」雷吉壓低嗓音說,「可能也不存在法定時效的問題。」
「對你來說我是不是太疑神疑鬼了?」
不知從何時起,一張酒喝多后漲紅了的臉出現在取景器里,那張臉是一個叫喬爾·維納的人的。「哦,我明白了,你認出了我上過新聞報道,現在就拿我來當拍攝素材,對吧?雖然我被判無罪,其實已經是第三次在那種性質的控訴里被判無罪了。」接著,他的話匣子便打開了,滔滔不絕地講起了司法如何不公正,不知怎的跟曼哈頓的地產業有些關聯,要瑪克欣跟上所有的微妙細節還真不容易。也許她應該努力去跟上的,這些信息能幫她免去這一塊不少的麻煩。
「喲,雷吉。」
「是喬爾·維納。」瑪克欣像是被嚇到了,一臉尷尬,眼珠子不停地打量著天花板。
「只是普通的公司記錄——日記賬、分類賬、登錄記錄、稅務表。仔細一看,就能發現很詭異,這些東西都藏在LexisNexis遠遠不能查到的地方。」
瑪克欣想,這可能是她改正自己犯下的這個嚴重錯誤的機會,便跟上他在尋歡作樂的人群中的腳步。「喂,」過了會兒他說,「跟蹤狂,我終於找到最佳狀態了。」
「專業術語而已。」
「知道一點。」行業雜誌的封面人物,網路熱消退時全身而退的年輕富翁之一。她想得起來,照片上的read.99csw.com艾斯,身穿米黃色的阿瑪尼西裝,戴著定製的海狸皮軟呢帽,雖沒有像教皇一樣為左右各位賜福,可有必要的話立刻能這麼做……沒有顯貴的出身,但家裡很支持他幹事業……「我讀過一些,並不感興趣。他讓比爾·蓋茨看上去也有人格魅力。」
「你剛剛說『我們』。」
「那麼那些人是誰啊?」
他開始有些含糊其詞,「那些人不是……你經常在技術界看到的那種人。」
「我不知道你看不看《豪門恩怨》,還記得那回克里斯塔爾不得不把她的戒指當掉嗎?這是一個立方體的氧化鋯,仿製品而已,花了五百六十美元,當然是零售價,歐文總是買原價商品,他是我倆關係里的301.83,我只是陪他來的。他每年都拉我來參加這樣的活動,由於沒人和我聊天,我就大吃特吃,吃到裙子都要穿14或16碼的了。」
「原先的劇本里有很多飛車追逐和爆炸的鏡頭,但不知怎的,預算……公司給了我一小筆預付款,另外還給了我所有的許可權,昨天之前我還這麼認為,所以我覺得還是跟你聊聊的好。」
「市中心的一家計算機安全公司,叫hashslingrz。」
「似乎我來得不巧,你很忙啊。」
「別聽她的,她可是有著這個連續劇二百來集的貝塔麥克斯的人。不是邊緣型?你根本不知道——在80年代中期,她居然把自己的名字都改成了克里斯塔爾。要是換個不通情理的丈夫,說不定就會認為她腦子不正常了。」
岸邊的本地人操著一口克里奧爾語和西班牙語的混合語。在碼頭的盡頭,賣紀念品的小攤點很快就出現了,點心攤販在賣雅尼可可和奇米秋里,巫毒教和薩泰里阿教的信徒在兜售符咒,還有賣瑪瑪胡安那的供應商,瑪瑪胡安那是多米尼加的一種特產,裝在一個巨大的玻璃罐中,每個罐子裏面都有一塊像是從樹上扯下的東西浸泡在紅酒和朗姆酒中。正如每個聖代冰激凌上都有一顆跨邊界的櫻桃,每一罐多米尼加的瑪瑪胡安那上也有一個正宗的海地巫毒教的愛情咒語。「真有這麼神嗎!」雷吉大聲說。他和瑪克欣跟一小群人一道開始品嘗那個東西,把罐子傳來傳去地喝,沒過多久就發現他們已經在城外幾英里處的熱帶夢想酒店裡了。這家豪華酒店建成了一半,目前是荒棄的狀態。他們尖叫著衝過走道,緊緊拽住頭頂上方的叢林藤蔓,拉著藤蔓凌空蕩過庭院,追著蜥蜴和火烈鳥跑,相互之間也嬉鬧追趕著,還在霉臭的特大號床上撒歡。
「比如……」
「想法很有意思,瑪克欣,」雷吉想要用聲音蓋住瑪克欣的話,「那麼你提起上訴了嗎?」
「從那以後你有沒有再收到那些人的消息?」
「《邪惡的會計》,是我在創作的一部連續劇,瞧,我把試播集的劇本寫好了,你想讀一讀嗎?」
「我本來不想提的,抱歉。」
他們從一群參加者跟隨到另一群,很快便把目標鎖定在一個長相普通的人及他妻子格蘭迪絲身上,此人對候鳥獵取和保護的郵票,也就是收藏家們所說的鴨票感興趣,而他妻子可能並不怎麼有興趣——https://read•99csw.com
「唔。好吧,我們還有個尷尬的問題。我想你不是來雇我幹活的,對吧?倒不是我介意乾沒有保障的事,只是會涉及些道德問題,像是無中生有?」
「那只是他的舞會面具,他這人隱藏得很深。」
「有證帶槍,隨時行動,嗯哼……怎麼了?」
但是,這讓她嚴重觸犯了ACFE的行為準則。其實好多年來,瑪克欣一直就在滑向那邊緣,沿著邊緣徘徊。只是這一回,她腳下的冰塊在還沒有嘎吱作響或顏色沒有明顯變深時就碎裂了。審查委員會裡相當多的成員看出了利益的衝突,並且不光只有這麼一次,而是呈現出某種規律。對瑪克欣來說確實如此,就算現在也沒有改變,在友情與超級講究的準則遵守之間,她仍不需要動腦筋就能做出選擇。
當晚第一次入座用餐時,她發現有一群人正聚在一幅寫著「歡迎邊界!」的橫幅下面興緻勃勃地狂歡。船長看樣子很緊張,不停地找借口想躲到桌布底下。每隔一分半鍾,有個DJ就會切歌到非官方的美邊人障協會會歌,也就是麥當娜的《邊界》,當唱到「越——過邊——界線!!!」時所有人都會加入,「線」字最後的「n」鼻音尤其突出。多半是某種傳統吧,瑪克欣心想。
「你聽說了吧,他們把我的執照吊銷了。這跟喬爾間接有關,他的本意雖不想這樣,卻幫了我這麼個大忙。好比說,我以前是CFE時就很性感,那麼卸去聖職后呢?對某些人來說,我的魅力簡直不可阻擋。你可以想想都是些什麼人來找我,我不是指你。」
「那是《欺詐剋星》,他們只能停了這劇,給觀眾太多幻想了。但蕾切爾·薇姿還不賴。」
「深網?表層爬蟲到不了那裡,別提還有加密啊,奇怪的地址重定向之類的——」
「啊,走廊走到底,『媒婆直通車』,去看看吧,他們最擅長安排咖啡約會了,記得問伊迪絲要折扣券,這樣第一杯大拿鐵就不要錢——好吧,雷吉,如果不是家務事……」
「我最討厭別人這麼說了。但我還是會調查下的,然後告訴你結果。」
「我真正要找的東西,」雷吉一臉嚴肅,不像是不耐煩,「可能並不是通過搜索引擎就能查到的。」
這聽起來多少都像基督教減肥項目的推銷詞,所以雷吉的注意力很快就跑偏了,可這位迫切的學者很堅持,沒過多久,雷吉就在博士班的研討會上放映自己的錄像帶,不久后開始拍攝自己的電影。有工業片,有未簽約樂隊的音樂視頻,還有瑪克欣知道的深夜名人促銷節目。工作就是工作。
「你太走運了。我們剛剛有個……」長長的停頓,沒有眼神交流。
「真是賴皮啊。」
雷吉沮喪地耷拉著腦袋,「1998年後就再不是個事了……慢著,是1999年嗎?」
「很好看,就是有點……眼熟……」
「我覺得沒有,我大部分時間跟印第安納波利斯的萊普唐德拉在一起,你總是跟那個房地產強迫症患者一起玩消失。」
「你是在看我的戒指嗎?」一個穿了米黃色的80年代權力套裝的女人走進鏡頭裡。
「但是……慢著……拍hashslingrz的電影?鏡頭裡有什麼,一群盯著屏幕的電腦迷?」
她父母倒是很樂意看管兩個孩子。瑪克欣還在流著鼻涕,與給她送行的海蒂坐在計程車里,朝不知是紐瓦克,還是伊麗莎白港的港口站駛去,港口處理的貌似大多是貨輪,其實瑪克欣要搭的「游輪」原本是匈牙利的一艘名叫「M/V阿里斯蒂德·沃爾特」的不定期貨船,為了圖方便,就掛著馬紹爾的國旗航行。直到出海后的頭一天晚上,瑪克欣才發現,原來她預訂的是「1998年度美邊人障協會歡聚會」,這是美國邊緣型人格障礙協會的一個年度聚會。read.99csw.com這麼有趣的聚會,居然還會有人想要退訂?除非……啊啊啊!她回頭望向碼頭上的海蒂,海蒂可能正幸災樂禍呢,可輪船漸行漸遠,眼見著海蒂逐漸消失在工業區的海岸線里,要游回去是不可能了。
「你們這些人入行難道不宣誓嗎?比方說你看到有詐騙在發生——?」
「藏得深,准沒幹好事,而且他們所有人都有參与。」
「你指什麼,黑社會、秘密行動?」
「有個人退訂了。」瑪克欣替那人說。
「友情?」雷吉搞不懂了,「你甚至都不喜歡那個人。」
「它不能用來抵郵資的,寶貝。」
美邊人障協會的聚會長期以來的一個固定節目就是造訪真實生活中的地理邊緣,每年都去不同的地方。去墨西哥邊界加工廠的奧特萊斯來趟購物游,去加州州界線的賭場痛快地發泄下賭癮,在梅森—迪克森沿線吃頓賓州德式大餐。今年的邊緣目的地在海地和多明尼加之間,由於香菜大屠殺那個年代里陰鬱的因果輪迴至今仍揮散不去,介紹小冊上對大屠殺的歷史隻字不提。當「阿里斯蒂德·沃爾特號」駛入風景秀麗的曼薩尼約灣時,情形驟然變得混亂無序。游輪剛在佩比羅薩爾塞多的碼頭靠岸停泊,一心想著釣大魚的乘客就興奮地租了船去抓大海鰱。像喬爾·維納那些人,房地產業已經把他們的好奇心驅使為執念了,他們很快就在逛當地的中介機構,被拖拽進那些心懷貪念和鄙視美國佬的人的幻想中。
好吧。上次是什麼時候,有人像這樣拐彎抹角地說她能算上個……可能不是胳膊蜜糖,可能算是個胳膊爆米花?她應該生氣嗎?生多大的氣?
「也不能怪他們。他們希望我們能在這個動蕩的亂世里成為無法腐蝕的靜止點,每個人都能信賴的原子鐘。」
「偶爾有電子郵件,當然每到過節,美邊人障協會就追著我要捐款。」她越過咖啡杯的杯沿注視著他,「雷吉,我們有沒有,呃……」
「賬目里有貓膩。」
「照艾瑞克的說法,他的動機是用代碼寫的,我們沒有人能讀懂。可能除了666以外吧,那個數字是會反覆出現的。你提醒我了,你還有那個隱藏持槍證嗎?」
那晚再到後來,她注意到有個人一直在安靜地遊逛,眼睛緊緊地盯著取景器,用索尼VX2000拍一些值得鏡頭記錄的目標。他的相機掃過一個又一個客人,任由他們侃侃而談或一言不發,此人正是雷吉·德斯帕德。
和雷吉在一起總會走到這一步。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一艘游輪上,如果你把「游輪」看成一個比較專業的詞彙的話。當時,瑪克欣與丈夫霍斯特·萊夫勒剛剛分居不久,還沒有走到「那一步」,她把自己關在家裡好幾個小時,拉上窗帘,一遍遍地循環播放一張精選集里史蒂薇·尼克斯唱的《山崩》,其他的歌一概不聽。她喝著難喝的皇冠威士忌調的秀蘭·鄧波兒雞尾酒,然後直接從瓶子里喝更多的石榴糖漿,每天用掉一大堆紙巾。最後,瑪克欣被朋友海蒂說服了,去搭搭加勒比游輪說不定能改善她的精神狀況。某一天,她從辦公室出來,抽噎著鼻子走進了往來旅行社,看到旅行社裡四處積了灰塵,傢具破破爛爛的,還有一個遠洋客輪的散亂模型,客輪的設計元素里有一些皇家郵輪泰坦尼克號的影子。read.99csw.com
「……我的夢想是成為鴨票收藏界的比爾·格羅斯。」大家注意,不只是聯邦鴨票,而是所有州發行的鴨票——這位事到如今已經厚顏無恥的完美主義者,在過去的幾年裡漫步至集郵狂熱里極具誘惑性的沼澤地,肯定收藏了所有的版本:狩獵者和收藏家的版本,藝術家簽名的版本,帶有特別記號的版本,各種變體票、錯體票和趣味品,州長特別版……「新墨西哥州!新墨西哥州只有1991年到1994年期間才發行過鴨票,他們發行的最後一枚就是所有鴨票中最具有收藏價值的那枚,也就是羅伯特·斯坦納那美得沒天理的《飛翔的綠翅水鴨》,我正好收藏了一個印版方連……」
「我不是要——」
遺憾的是,不知怎的,喬爾在嘮叨房地產界的不公平際遇時忘了添加必要的細節,比如說,他經常濫用一系列合作公寓董事會的成員身份,他遭人控訴,說他身為合作公寓的會計沒有管理好託付給他的會費,還有在布魯克林的RICO民事指控,還有他妻子也在地產業經營自己的生意。「一直就是這樣,要解釋清楚不容易,」她在頭頂上方扭動著所有的手指,「像是有根天線。對於喬爾,我覺得很放心,放心把行業的一些伎倆告訴他。對我來說,這並不比國稅局的人去兼職當報稅代理人更糟糕。」
「許可權問題。他們瞞著我的事太多了。」
「他們的態度。」
「是有關我在拍紀錄片的這家公司,我總是碰到……」雷吉臉上那古怪的表情讓瑪克欣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
吊銷執照的信函用的信紙很高檔,比裏面的內容還要值錢。裏面無非是說滾你媽的蛋,還有取消她在第八圈的所有特權,那是一所位於公園大道上的高檔CFE俱樂部。信里還不忘提醒她返還她的會員卡,結清酒吧的賬單,並給出了所欠金額。信的底端貌似還有個附筆,說她可以提出上訴。他們還附上了表格。真有意思。瑪克欣不會把這張表格扔進賬目碎紙機里去的,暫時還不會。令瑪克欣驚訝的是,她第一次注意到協會的公章,那是一把在一本敞開的書的前上方熊熊燃燒的火炬。這有什麼寓意?從這本書裏面的書頁來看,可能喻指法律,書就快要被這燃燒的火炬點著了,難道火炬是指真理之光?是不是有人想說,這兒的法律著火了,這是真理不可改變的可怕代價……就是這樣!這是無政府主義者用密碼寫成的隱秘訊息!
「我就說說嘛,因為你跟他們很像。」雷吉笑著,舉起雙手和拇指那麼比畫著,彷彿在取景拍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