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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這是她第六次這樣大撈一筆了。」瑪克欣若有所思地說。
「沒給。」
「嘿,隨時都可以。」瑪克欣隨口說出的一句行業客套話,這次卻有著決定性的意義。以後,在婚後的日子里,她變得越來越謹慎,話不隨便說出口。事實上,到最後分手前,她幾乎到了沉默的程度。霍斯特坐在那裡,一本正經地搗鼓他在軟體商店的折扣商品區里找到的一個電子錶格程序,叫作Luvbux 6.9,他花時間把從巨大到龐大範圍內的數字加總,僅僅為了讓瑪克欣陷入沉默。他還進一步折磨自己,打開一項特別功能,能夠計算每獲得一分鐘的沉默花了他多少錢。啊啊啊!真是煩人!
「也許是管理層不想付加班費吧。」
「有什麼我能幫你的嗎?」
「這是我聽說過的最瘋狂的瘋狂白人妞的故事。」
「婚姻適合有些人,總得有些好處吧。」
「當然不是,人生不就是來找樂子的嘛,是吧,戴托娜。是的,霍斯特那樣我沒意見,但是,他碰巧覺得婚姻也是找樂子,好吧,那就是我倆三觀不合的地方。」
「你說什麼?」
「其實叫穆麗爾。」
說到霍斯特,身為美國中西部的第四代傳人,他跟穀物升降機一樣情緒化,像哈雷脊狀頭一般有著致命的誘惑力,飢餓感上來時,又跟地道的女僕儀式一樣必不可少(上帝保佑她)。時至今日,霍斯特·萊夫勒在預測某些商品的全球行情方面,有著幾乎是零失誤的壯舉,他往往比商品本身都更早知道,所以在認識瑪克欣以前就發了一大筆財,之後眼見著財產一路飆高,他努力想實現據說是三十歲時發下的誓言:花錢的速度要跟得上掙錢的速度,只要撐得住就出去尋歡作樂。
兩人都有東歐血統,這很可能加深了她們的姐妹情,因為即使在那個年代,你依然會發現,上西區的人們在猶太人內部做了些固定的劃分,最令人不爽的莫過於對上等的德國猶太人與阿什肯納茲猶太人的區分。據說,母親們把她們最近跟人私奔的孩子強行劫持到墨西哥,與在經紀業或醫學界大有前途的年輕人,或者是不僅臉蛋迷人,腦子還比她們以為自己要嫁的男人更好使的女孩子匆匆離婚,只因為這些人的致命缺點是,他們的名字說明他們的祖先在大離散時去了錯誤的地方。這樣的事其實在海蒂身上也發生過,她的姓氏喬爾納克拉響了各種警報,雖然信號並沒有抵達遠在天邊的飛機。在那件倒霉事上,「務實的精靈」當了代理人,後來又幫忙收取分手費,向施特魯貝爾一家索要高價,比他們原先願意出的擺脫海蒂這個波蘭小便宜貨的價格要高出不少。「其實是加利西亞人。」海蒂說。對瑪克欣來說,她並不擔心受到良心的譴責,因為伊萬·施特魯貝爾其實就是個無能的登徒浪子,他活在對他母親海爾維提亞的恐懼中。那天,他母親穿著聖約翰的套裝,一副惡聲惡氣的模樣,恰好在關鍵時刻出現,及時阻止了伊萬想要對瑪克欣有更進一步的非分念頭,說明他一開始對海蒂就不是認真的。瑪克欣並沒有把施特魯貝爾背叛的細節告訴公主,只是說「我覺得他跟你在一起,基本就是為了離開家」。海蒂一點兒也不沮喪,比瑪克欣料想的要好。兩人坐在她家那張寬大的廚房桌子邊,一邊數著施特魯貝爾給的錢,一邊吃著冰激凌、三明治咯咯地笑。「他是我一生最愛的人,是那個邪惡頑固的女人拆散了我們。」古怪的跟班每次都在一旁,說些「面對現實吧,寶貝,她的奶|子更大」這樣機智的話。九九藏書
兩個女孩不斷策劃各種計謀,想要溜進大樓里看看,拎上適合出街的香奈兒包包,穿著從東區寄售店買來的名牌裙裝,昂首闊步地晃悠到門口也好,要不然小心翼翼地溜到門口也罷,可每次走到一個愛爾蘭裔的看門人跟前就停住了。看門人斜著眼從上到下仔細地打量她們一番,又朝書寫板瞥上一眼。「沒有收到命令,」他煞有介事地聳聳肩,「沒有命令就不能讓你們進去,理解我的意思嗎?」然後他一臉怒氣地說了句「再見」,大門就哐當一聲地關上了。當愛爾蘭人的眼睛不在微笑時,你要麼編個更好的理由,要麼穿著雙適合跑路的鞋子。
「在那件事上,你把我的烤肉卷從微波爐里完全拿了出來,」海蒂漫不經心地說,「別以為我會永遠感激你。」
「——發現時已經太晚了,」瑪克欣跟她一唱一和,「是的,海蒂,但就算這樣,有時候我還是很歡迎生活中能再出現這樣一個好相處的人。」
說起往昔,嘿,不是開玩笑,它就等於讓人去喝個爛醉。瑪克欣一聽見雷吉身後的電梯門關上,就立刻去開冰箱。在這陰冷的混亂里,灰皮諾在哪兒呢?「戴托娜,又沒有酒了嗎?」
「戒酒療法。」
「公寓留給了我,當然他拿走了黑斑羚,1959年的款,不過保養得很好。瞧,我又來了,又在嗚嗚地發牢騷了。」
「具體哪個犯罪團伙呢,海蒂?況且,那又有什麼區別呢?」
「我們知道的第六次而已,」霍斯特點點頭,「對你來說不成問題,是吧?」
「你怎麼回答他的?」
「噢。」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80年代的健身熱潮才算結束。那時,德塞雷特的管理層突然想到,頂層的游泳池可以用作健身俱樂部的設施,向顧客開放,能掙來不少額外的收入。就這樣,瑪克欣終於能進大樓了,只不過以外來者或「俱樂部會員」的身份,她還得繞到後面的入口乘貨梯上去。海蒂則再也不想跟這個地方有任何瓜葛了。
海蒂心靈的某部分葉瓣大概受了傷——因為施特魯貝爾太太說不定只是隨口一說,比如用墨西哥離婚相要挾,可沒過多久,海蒂就在一場環球小姐選美比賽中困難地說著一口可以跟鮑伯·巴克媲美的西班牙口音。語言問題轉而又波及其他方面。海蒂心目中真正的拉美裔是《西區故事》里的娜塔莉·伍德,儘管瑪克欣告訴過她很多次,娜塔莉·伍德的原名是娜塔莉·尼古拉耶芙娜·扎哈連科,她來自一個有著俄羅斯背景的家庭,她在電影里的口音可能更接近俄語而不是波多黎各語。瑪克欣的耐心快要耗盡了,可是壓根就不管用。九-九-藏-書
「你天生就愛發牢騷,這對你來說太容易了,我理解。」海蒂低聲說,「霍斯特是個軟柿子,有述情障礙的傻子。你從沒發覺他的這個特點,還是說,你——」
「我能怎麼辦,你總以為自己是格蕾絲·凱利。」
「我告訴你,這是工作,姑娘。」
沒錯,戴托娜簡直就是知心天使,僅次於瑪克欣的朋友海蒂。她和海蒂第一次有時間坐下來聊起這件事時,瑪克欣把過程仔細說了一遍,詳細到連海蒂也覺得尷尬。
沒錯。「什麼,霍斯特嗎?打電……」
「他給我打電話了。」海蒂假裝說漏了嘴。
「哦,我以為是冰箱的聲音呢。」
「他似乎很冷淡。」
那是青少年時期的一場惡作劇。假如說存在鬼屋,那麼也會有業債未了的公寓樓。她們以前喜歡暗地裡觀察的那幢叫德塞雷特的大樓,經常讓達科塔看上去像假日旅店。在瑪克欣的記憶里,那座大樓一直讓她很迷戀。她在街對面長大,德塞雷特赫然聳立在社區里,想要冒充上西區公寓樓又一傲嬌的範例。它有十二層,以兇險的雜亂裝飾佔據了整個一塊方方正正的街區——螺旋形防火梯在每個角落都有,塔樓,陽台,屋檐處的滴水嘴,鱗狀疊蓋、尖牙利齒的鑄鐵動物像呈蜿蜒盤旋狀俯視著出入口,盤繞在窗前。一口精緻的噴泉立在中心庭院里,四周是環形車道,寬到足夠停放兩三輛超長版豪華轎車,還能給一到兩輛勞斯萊斯留有空間。拍電影的工作人員來這裏拍故事片、廣告和系列劇,他們把大量光線打進大門入口那個貪得無厭的無底洞里,搞得鄰近幾座大樓里人人睡不上安穩覺。齊格說他有個同班同學住在這幢樓里,但它離瑪克欣的社交圈太遠了,德塞雷特大樓的一個工作室除租金以外的額外房費據說就要三萬美元以上。
「是啊,我就是,現在也是。」
「什麼?」她盯著瑪克欣看了好一會兒。
「你有嗎?」
「那麼……贍養費給得多嗎?」戴托娜在上班的第二天問。
「而你不是。」
「又給你找了一件,你是猶太人吧?」
「不是事業有成的格蕾絲·凱利,」瑪克欣指出,「只是《後窗》里的那個格蕾絲·凱利。以前,我們經常盯梢街對面的窗戶。」
「啊,你要他的電話嗎?霍斯特的?」
布魯克林的飲食教規欺詐案。好像是有一群暴徒,假扮成潔食監督員或合禮監督員,對社區里不同的商店和餐館展開突擊「檢查」,把樣式別緻的證書賣給他們放在窗口,還在他們的庫存中倒騰,裝模作樣地把猶太清潔認證或合禮的標籤貼在所有東西上。他們簡直是一群瘋狗。「聽起來更像是一場徹底的騙局。」瑪克欣認為,「我只會看賬簿。」九九藏書
等了完美的一個半節拍,然後我說:「哦,我的老天,瑪克西……我太對不住你了。」
談話繼續進行著,兩人聊到了很晚,儘管明天孩子們還要上學。海蒂的越軌之舉並沒有像高中時一些至今仍讓瑪克欣耿耿於懷的小過錯那樣令她生氣——借了衣服再沒有還回來,邀請她去根本不存在的聚會,安排她跟明知道是精神變態的男生約會,類似這種事。兩人聊得疲憊準備休息時,海蒂可能感到有點小失望,她放縱的風流事不知怎的,只是很自然地歸入了其他的家庭系列瑣事中,這些瑣事很久前從芝加哥就開始了,那是霍斯特和瑪克欣初次相識的地方。
「男人出去找樂子你有意見是吧?」
「沒有啊,呃——呃,我本來打算問你要呢。」
「你?和霍斯特?」瑪克欣感覺很奇怪,不過也僅僅是奇怪而已,她把這看成積極的信號。
「落寞的妹子,沒有人可以求助」,等等之類的說辭。瑪克欣信了他的話,以後她也會繼續這樣,接了這樁案件,做直接的資產調查,常規的出庭做證,等到幾乎完全忘了這件事時,有一天在《郵報》上看到,爆炸性新聞啊!《連環掘金者再度出擊,丈夫目瞪口呆》
她倆互相朝對方搖了搖頭。不用照鏡子,瑪克欣就知道,兩人看上去活像一對頹廢的老太太。兩人的形象多少還是有些魅力的,所以要做一些不尋常的調整。在相識的早期,儘管實際上一直都是如此,瑪克欣明白她不是兩人中的公主。當然海蒂也不是,但海蒂並不知道,以為自己就是公主,並且這麼些年來,慢慢相信瑪克欣是公主身邊不那麼有魅力的古怪的跟班。不管眼前到底什麼狀況,恐海症公主總是女主角,瑪克箱夫人則是伶牙俐齒的侍女,干臟活累活的務實精靈,在公主睡著時,或者更經常的是心不在焉時,由她來完成公主應盡的職責。
「三個月的LIBOR,毫無疑問啊。」
那個花|花|公|子後來去了華爾街當學徒,時至今日沒準兒已經換了好幾任太太。海蒂獨身一人樂得自在,在學術界追求自己的事業,最近剛拿到了城市學院大眾文化系的終身教職。
「它被人詛咒了。你注意到沒有,游泳池總是關得很早,晚上沒有人想待在那兒。」
哦!
「你不會是要去吧。」瑪克欣提示說。
「去找梅耶·蘭斯基吧——等等,他已經死了。」https://read.99csw.com
「我?我是路德會的,現在也不確定了,因為總是變來變去。」
「他約我出去。」她眼睛睜得大大的,裝作一臉無辜的樣子。
「她的名字叫詹妮弗,該死的,是吧?」
瑪克欣當時為了一樁CFE的公事熬夜工作,她來到貿易局大樓里一家叫賽爾斯咖啡店的酒吧,那裡的酒杯之大,早已在坊間傳為佳話。那是快樂的時光。快樂?我的老天。酒吧是愛爾蘭式的,對一些人來說,這已經說明了問題。你點一杯「調好的酒」,就會拿到一個裝滿了比如說威士忌的巨型玻璃杯,裏面說不定還有一兩個小冰塊漂浮在上面,然後再給你一瓶十二盎司的汽水,還有另一個酒杯用來把兩者混合。瑪克欣莫名其妙地跟當地的一個傢伙起了爭執,關於德勤,那個傢伙就是霍斯特,他硬說是勤特。等到兩人把問題弄清楚時,瑪克欣已經不確定自己能不能站起來,更不用說找到回旅館的路了,所以霍斯特就好心地送她上計程車,還把自己的名片偷偷塞給了她。還沒等到瑪克欣從宿醉中清醒過來,他就打來了電話,油嘴滑舌地慫恿她去調查一樁欺詐案,以後還會有很多類似的破差事。
「當然不是,你更喜歡喝夜車。」
「以為你會對他們很有感情呢。」
可是海蒂看上去很難過。「上帝饒恕我吧!他一直不停地聊起你。」
「嗬,難道我今天真的需要酒道嗎?」
「不是我喝完的。」
「我有一回發現,」瑪克欣說給海蒂聽,「要是我多抱怨一些,他會不會給我我想要的任何東西?就為了讓我閉嘴?好吧,我不曉得,不知為何我已經感受不到愛戀了。」
「還有更離譜的呢。」瑪克欣聳了聳肩。
「哦,戴托娜。不管怎麼樣,我很抱歉。」
「噢,但是呢?」
「你覺得十二步的人比你低個檔次,一直以來都這麼認為,你參加了某個水療項目,躺在那裡,臉上塗滿了海藻和其他東西,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好吧,我來告訴你……」她戲劇性地頓了頓。
高中里有段時間,瑪克欣和海蒂去堅尼街買來廉價的雙筒望遠鏡,躲在瑪克欣的卧室里,盯著街對面亮著燈的窗戶看,有時一直待到凌晨,等著有事發生。任何人形的出現都是件大事。剛開始,瑪克欣還覺得很有情調,所有這些不相干的人在平行地生活——之後,她慢慢地形成了你會說是哥特式的看法。其他大樓可能會鬧鬼,而這座大樓自身似乎就是不死之身,是石頭殭屍,只有當夜幕降臨后才出來,它在城市裡悄然走動,不被人看見,乾著它隱秘的勾當。
「嘿,你已經戒了,所以我只是開玩笑呢,是吧?」
所有的情緒都奔涌而來,尋常的情感現金流轉表上,滿是沒有收回的應收賬款和呆賬。已經到達底線了,「千萬不要跟從牙買加島來的任何人打交道,他們以為『joint custody』的意思是帶大麻來的人。」
「要提到我的宗教背景,是因為……」
話說回來……路德會的某個分支,哈。跟非猶太裔男孩約會的話就會有問題出現,當然這還為時過早,不過信仰的障礙還是存在的。日後,兩人開始墜入情網時,瑪克欣會聽到霍斯特一番狂放的言辭,說要皈依猶太教。「猶太」跟「破案」也押韻,真是諷刺。最終霍斯特發現,改宗的前提是學習希伯來文,還要行割禮,接著你也料到了,他決定再考慮一下。瑪克欣反正無所謂。假如說猶太人從來不會改宗,這是一條舉世公認的真理,那麼霍斯特當然算是,這也一直是他反駁為什麼不是的主要論據。九_九_藏_書
「碰上霍斯特我真幸運,」瑪克欣回想說,「大麻對他從來沒有什麼影響。」
「她嫁給他們,然後——」
怎麼就一一回憶起來了呢?從空頭支票詐騙犯和法式化整的能手,再到把她的復讎探測器遠遠地釘在障眼物上的復讎劇,這些罪雖可以遺忘但絕不寬恕,它們遲早會變成重罪的檔次。她一次又一次地撲進去,就因為是霍斯特,該死的霍斯特。
「瑟爾瑪·瑞特,是吧,也許不是。我以為我是溫戴爾·柯瑞呢。」
某一天,他遞給她一份諮詢合同。「我可以聘請你。」
「我猜,那是因為你們吃的白色食物,白麵包這些東西,」她套用吉米·亨德里克斯的歌詞,「蛋黃醬!都在你的腦海里——你們所有人,白到無可救藥。」電話機在耐心地一閃一閃。戴托娜回去工作,留下瑪克欣在那裡納悶,喜歡抽拉斯塔大麻的愛好怎會跟霍斯特扯上關係。除非霍斯特以某種方式留存在她的心裏,但她也不確定自己是否一直留戀著他,畢竟已經有一段時間不怎麼想到他了。
「你確定嗎?你知道你那時像誰嗎?」
後來會證實,有很大的區別。
說到這裏——註冊舞弊審查師的一部分技能,就是喜愛尋找隱藏的規律——瑪克欣尋思著……有沒有可能,霍斯特其實偏愛那些名字是廉價雪茄的女人,有個跟他有地下情的名叫菲利帕 · 「菲利」 · 布朗特的女人藏在倫敦,或是某個穿著旗袍、留著那種短巧髮型的迷人的亞洲仲裁人名叫譚羅伊……「還是別想多了,霍斯特已經是過去了。」
「我聽說它是由一個犯罪團伙在運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