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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偽隨機重置。」
「去吧,到處去看看,用這個游標,想點哪裡就點哪裡。」
盧卡斯偷偷去夠他的支票簿,瞧見賈斯丁朝門口走去。「等等,喂,沒準兒能兌成現金呢,你上哪兒去?」
「是啊,我知道,是伊恩·朗斯布那傢伙嗎?上周跟我們一起吃午餐的風險投資人?用生薑水配菲奈特·布蘭卡喝的那位?」那是他們趕赴的又一場令人遺憾的午餐約會。十有八九是在帕洛阿爾托花園宮殿酒店的「麵包師」意式餐廳,雖然兩人現在都不記得了,因為每個人都喝得酩酊大醉。飯局臨近結束時,朗斯布開始寫支票,可似乎無法停止不寫0,0很快就跑出支票的邊緣,在桌布上繼續寫。沒過多久,這位風險投資人的頭便砰的一聲倒在桌布上睡了過去。
賈斯丁和盧卡斯在斯坦福相識,兩人經常在瑪格麗特·傑克樓附近的小範圍內碰見,這座樓當時是計算機科學系所在地,被人們親切地喚作「邊緣入侵」。他們用原始吶喊來減壓,一起度過一個又一個期末考試周。等到畢業時,兩人已經花過好幾個星期的時間,沿著沙丘路來來回回地朝聖,向立在即將家喻戶曉的著名大道兩側的風險投資公司推銷自己。兩人好沒正經地拌嘴,在演出焦慮中顫抖,或者決心達到禪的境界,就坐在那個年代里典型的交通堵塞中觀賞植物。有一天,他們拐錯了彎,最後來到了一年一度的沙丘肥皂箱賽車現場。路兩旁,乾草包和數以萬計的觀眾站成兩列,注視著滿大街的本地賽車手全速衝下坡道,朝遠處的斯坦福塔開去,據說他們的動力完全靠地球引力。
「他們不玩玄乎的。」維爾瓦朝瑪克欣笑了笑,笑容里明顯沒有絲毫喜樂。她肯定是聽多了這種話。
「絕對不是,」盧卡斯哧哧地笑,「我們厭倦透頂了。」
「深淵射手的總部。」盧卡斯做出那種「容我給你介紹」的臂波動作。
他們在樓下的廚房餐桌邊再次聚到一起。那兩個合伙人大麻煙抽得越多,空氣中的煙味越重,似乎越能輕鬆地談論「深淵射手」,雖然談的都是些瑪克欣聽不大懂的關於黑客的那點事。
「在虛擬現實里,」盧卡斯開始解釋,「它是一個你用來代表自己的3—D圖像。」
「它是代碼,」賈斯丁多半有些困惑了,「只要記住,它是由兩三個通宵熬夜、吃著冷比薩喝著熱焦特的極客寫的,不一定是用VRML,但是用某種從它超變而來的語言寫的,就是這樣。」
「你知道他萬一醒過來會怎麼樣吧,我們才不要為一頓我們付不起的午餐買單呢。」
據賈斯丁所言,深淵射手的根源要追溯到匿名重郵器,那是在penet.fi的時代用芬蘭技術開發出來的一款軟體,它早於當時剛剛出現的各式各樣的洋蔥型轉發程序。「重郵器會把數據包從一個節點傳輸到下一個,只留下足夠的信息告訴數據鏈里的每一個鏈接下一個將在哪裡,僅此而已。深淵射手在此基礎上又往前跨了一步,它立即而且永遠忘記了先前鏈接的位置。」
「像是馬爾可夫鏈,它的轉移矩陣不停地重置。」
「他不算是個孩子了。」
好,此刻他就在肥皂箱賽車的現場,倘若他們想知道他的感受,這是絕佳的時機。可不知怎的,這兩個搭檔只是心虛地不斷往儀錶盤後面縮下去。他們以為被人恐嚇後會學聰明點,可時至今日,他們還沒有在紐約遇見過任何資金提供人。
「以前讓風險投資客趨之若鶩的那些狗屁玩意兒,」賈斯丁回憶說,「從前那會https://read.99csw•com兒,1998年,1999年時,讓他們把錢投進去的那些地方?你必須要造出比深淵射手怪異得多的東西,才能讓他們揚揚眉毛。」
「所謂血尖技術,」盧卡斯說,「就是沒有經過可靠測試、具有高風險、只有沉迷於技術嘗鮮的人才能自如使用的東西。」
起初,兩人的想法是創造一個可以逃離真實世界里種種煩擾的虛擬避難所,你會不禁感嘆好有先見之明啊。一個為受難者準備的大型汽車旅館,一個能在任何地方用鍵盤搭乘虛擬午夜快車到達的目的地。「創作分歧」確實出現過,不過莫名地沒有受到關注。賈斯丁想回到過去的時光,回到從未存在過的加州,那裡平靜無事,晴空當照,太陽事實上永遠不會下山,除非有人想看浪漫的日落。而盧卡斯在尋尋覓覓的,可謂是一個更黑暗些的地方,那裡經常下雨,沉重的寂寞像風一般刮過,裏面藏著摧毀的力量。綜合起來的結果就是深淵射手。
她聞到空氣中有大麻煙味,維爾瓦端著裝了咖啡的馬克杯出現在她的身旁,馬克杯上寫著「我相信是你拿了我的訂書機」。「天哪,這都幾點了啊?」
「我去過加州一次,不得不說,你在外面期待著碰見人跟你打招呼,可事實讓人很震驚——都在談論權錢!你不信?硅巷這裏可不會有人像你在馬林縣被那些人瞧不起一樣輕視你的。哦,真抱歉,你該不會是『全球電子鏈接』那伙人吧?」
等到技術市場開始如沖廁所般傾瀉到底時,賈斯丁和維爾瓦已經存了足夠多的錢,再加上藏在席夢思里的一小筆,足夠支付聖克魯茲郡的一套房子和某塊地皮的首付了。而盧卡斯一直把錢放在自己家以外的地方,買新股啦,買只有反社會的病態寬客才懂的奇特裝備啦,所以當技術股暴跌時,他受的打擊要大得多。很快,人們就時常冒昧地前來詢問他去了哪裡,維爾瓦和賈斯丁不自覺地推說自己不記得了,來迴避那些不受歡迎的關注。
按理說瑪克欣要找一個旅行鏈接,可是她不斷地錯過了它。「啟程」被無限期地延後。她推斷自己應該搭上一輛看上去像班車那樣的交通工具。剛開始,她連車要離開都不知道,直到車開走了才反應過來。過後,她甚至找不到她要去的那個月台的路。從樓上琳琅滿目的酒吧往下看,可以看見一幅壯闊的圖景:大量老式的與後現代的機車來來往往、并行不悖,一直延伸到地平線那端。「沒關係,」對話框安慰她,「這是體驗的一部分,迷路對提升體驗有幫助。」
「很有趣,是吧?」維爾瓦打開一台十七英寸的大型液晶顯示器,「全新的,原價怎麼也得要一千美元左右,不過我們是以優惠價買來的。」
自從互聯網泡沫發生以來,瑪克欣已經大大增長了對極客世界的見識,雖然離完全熟識還有段距離。瑪克欣掃視了賈斯丁和盧卡斯一番,看看他們有沒有心靈惡意代碼。她發現,哪怕是以這個年代最寬鬆的定義來看,這對合伙人都算得上奉公守法,甚至可能是人畜無害的。興許只有在加州才有,真正的電腦迷都是從那裡來的,而你在這邊海岸看到的,都是些西裝革履、監控什麼可行什麼不可行、努力效仿最新的時髦技術的人。然而,只要一個人足夠喜歡冒險,想把業務從西邊搬來紐約,都應該有人提醒他們——瑪克欣要是不告訴他們她所知道的她家鄉的盜竊罪的覆蓋範圍,那就太沒有職業道德了,難道不是嗎?所以,只要跟這些傢伙在一起,她就會不斷地在「熱心的當地人」和它更邪惡的變身之間悄悄地變來換去,邪惡的變身是指那些愛發牢騷、揮舞著湯勺給人免費建議的人,在當地被稱作「猶太媽媽」,而她一直活在害怕變成這種人的恐懼中。
「來呀。」他們領著瑪克欣爬上一段旋轉樓梯來到賈斯丁的工作室,裏面橫七豎八地堆著顯示器、鍵盤、散亂的光碟、印表機、電纜、壓縮文件驅動器、數據機、路由器,唯一可見的書是一本CRC指南、一本駱駝書和一些漫畫書。牆紙是定製的,特意設計成十六進位的圖案,瑪克欣習慣性地想找重複的數段,可是怎麼也找不到。還有幾張卡門·伊萊克特拉的海報,大部分是她在演《海灘救護隊》期間拍的。角落裡有一台巨型的伊索瑪克蒸汽朋克風格的濃縮咖啡機,維爾瓦管它叫「不眠者」九九藏書
然而,就在她踏上列車的剎那,車開始瘋狂地加速,從0到曲速只花了十分之一秒,他們就這樣朝深淵射手奔去。從兩側窗戶邊疾馳而過的3—D鄉村詳景肯定比必要的更加精緻,無論她試著多麼仔細地觀察,它都沒有失去清晰度。依靠盧卡斯和賈斯丁對海灘美眉的幻想而設計的列車女乘務員推著餐車不斷地走過,餐車裡滿是垃圾食品、太平洋的飲料比如龍舌蘭日出和邁泰,還有非法程度不一的各類毒品……
她迷路了。沒有地圖。這跟在塵世的浪漫景點里迷路還不一樣。這裏不大可能有意外的驚喜發生,只有她認出來在夢裡有過的一種感覺,是某樣未必令人愉快的事即將發生的感覺。
指示牌上寫著「深淵射手休息室」。在這兒等待的乘客被賦予了真實的面孔,有些臉乍一看瑪克欣以為她認識,或者說應該認識。
「沒有那麼晚,」賈斯丁說,「不過我想我們很快就要下線了,搞不清楚誰在監控我們。」
瑪克欣想象得出來。90年代的硅巷,給反欺詐調查員帶來了足夠多的工作。捲入的資金多得嚇人,尤其是1995年以後,料想得到,詐騙犯圈子裡有些人就覬覦這些錢,特別是人力資源部經理。他們經常把電子工資表這一發明與偷竊許可證相混淆。假如說這一批詐騙藝術家在IT方面時不時會無計可施,那麼他們在社交領域彌補了這一不足。許多電腦迷企業家容易輕信他人,就上了他們的鉤。可有時候,騙錢與被騙錢之間的界限又會消失。瑪克欣關注的有些新創企業,它們的股票估價高到不理性,所以這兩者其實並沒有多大的區別,這一點沒有逃過她的注意。一個商業計劃若依賴於「網路效應」某天會生效這一信仰,那麼它跟叫旁氏騙局的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又有何區別?風險投資客貪婪地掠奪,行業上下人人對之聞風喪膽,他們被人瞧見從宣傳會上出來,錢包敞著,眼珠子快要掉出來了。他們剛剛一直沉浸在電腦迷設計的帶有潛意識信息、用老歌混音做配樂的視頻里,按下的按鈕比玩任天堂64上癮的人還要多。誰才是這裏更狡詐的人呢?
「所以還是待在深網裡的好,」維爾瓦說,「要不了多久就會上癮。有個黑客說過——一旦你往深處去,再也別想睡覺去。」
一個啟動畫面跳了出來,是二百五十六色的光影顯示模式,沒有標題,也沒有音樂。一個身著一襲黑裝的高個子來到一個萬丈深淵邊,它看不出性別,長發用一個銀色發卡捋在後面,這便是射手本尊。在它身後的路上,表層世界里陽光普照的遠方以強迫透視的技法向後退去:荒涼的鄉厝、農田、郊區、高速公路、薄霧籠罩的城樓。屏幕上的其餘地方被深淵佔據了——它遠不是缺場,而是一種黑暗,裏面孕育著光被創造出來前的模樣。射手立在懸崖邊,弓拉滿,陡直地瞄準下方,對準那深不可測的未創之世,等待著。從後面看過去,它的臉略微轉向了一側,心無旁騖,孑然一身。一陣微風吹過青草地和灌木叢。「看來是我們圖省事,沒有費心去讓很多東西動起來,」賈斯丁評論說,「但是你要是湊近些看,會看到頭髮絲也在read.99csw.com輕輕漾動,我想眼睛也眨過那麼一次,就是你得盯著看。我們想做出靜止不動的效果,但不能是僵硬和獃滯。」程序載入好后,既沒有出現主頁,也沒有配樂,只有一個背景聲音,慢慢地越來越響。瑪克欣認出來,那是無數火車站、汽車站和機場放的音樂。接著,室內景象平滑地交替淡變,在那激動人心的一剎那,看得出來,它在細節處理方面遠遠地走在了瑪克欣所見過的齊格和朋友們經常玩的遊戲平台上的任何遊戲的前頭。當前的視頻遊戲基本是棕色系,它則迸發出晨光熹微時的全彩色光譜,多邊形細緻到呈平滑連續的曲線。那藝術手筆,那建模,還有陰影區,交融與糊化,這些都經過優雅的處理,甚至有……你能稱它為天才之作嗎?反正它讓《最終幻想X》看上去就像蝕刻素描魔法板。這個帶框架的清晰的夢境,它漸漸地靠過來,把瑪克欣環抱在內。奇怪的是,她居然一點兒也不驚慌,就這麼順從了。
「那麼……」一個長相姣好的年輕女士攤開她翻轉向上的手掌,「這裏的人很和善很友好,對吧?」
「這個沒有加密嗎?防火牆呢?」
「而且我們也聽說了一些事迹。」盧卡斯點點頭,笑容可掬地盯著她的乳|頭看。
賈斯丁走到一張工作台邊,坐下來開始噼里啪啦地敲鍵盤,盧卡斯這時在卷兩根大麻煙。不一會兒,遙控百葉窗合上了板條,把世俗的城市隔在外面,燈光暗下去,屏幕亮了起來。「要是你願意的話,可以去用那邊的另一個鍵盤。」維爾瓦說。
「我們不知道維爾瓦怎麼跟你介紹深淵射手的,」賈斯丁說,「它還在測試階段,所以要是出現尷尬的情況,你別覺得意外。」
「是啊,永遠在線的玩家。但也有人告訴我,在印度教里,化身的意思是降凡。所以我總是想——當你從屏幕這邊進入虛擬現實時,就像是死去然後重新化為人身嗎,明白我的意思嗎?」
「雖然只是提供框架素材而已,」盧卡斯認真地說,「但它們的影子很明顯,比如《阿基拉》里的新東京、《攻殼機動隊》、小島秀夫創作的《合金裝備》,小島秀夫自打我小時候起就被奉為上帝了。」
「但如果進去的路線在你身後被抹除了,那你怎麼出來呢?」
兩個小夥子不僅成功地從沙丘路的知名公司沃爾希斯和克魯格那裡拿到了種子基金和天使基金,還拿到了A輪投資。兩人就像一個世紀以前的美國新移民,去探索深受歷史困擾的舊世界那樣,回到東部后便迫不及待地前去拜訪重要客戶,1997年初從一個急需現金的網站開發商手裡承租來兩三間辦公室開張營業,公司位於熨斗大廈和東村之間當時魔法還沒有散去的那塊地皮上。雖然內容依然為王,可他們還是迅速學會了家長制社會的潛在意蘊,學會跟一幫電腦迷王子激烈地爭奪,了解了黑暗王朝的歷史。沒過多久,兩人便出現在行業期刊里,八卦網站上,考特尼·普利策的鬧市晚宴上,凌晨四點在建於荒棄的地鐵沿線的幽靈車站的木製酒吧里喝卡里莫求,與姑娘們打情罵俏,那些妞兒腦子裡的時尚概念包括一些似有若無的能指,譬如由二流的立陶宛矯形牙醫安裝在郊區的定製毒牙。https://read•99csw.com
「這個就在深網裡?」
「雖然它的前身確實在遊戲界,」賈斯丁補充說,「比如在80年代開始出現線上版的MUD巫師指令,當時大部分是文本。盧卡斯和我在VRML問世時成年,發現我們可以創造我們想要的圖樣,所以我們就這麼幹了,或者說盧卡斯就這麼幹了。」
「你從一個節點走到另一個節點,越往深處走,越會感受到你眼前的視覺圖像是由全世界的用戶貢獻的。所有的全免費,這是黑客倫理。每個人貢獻他那一小部分,然後不圖回報地消失,這為幻覺增添了神秘色彩,你知道什麼叫化身,對吧?」
「那邊那個穿著50年代宇航服的孩子剛剛失控打滑了。」
那不是他們最體面、最風光的時刻。服務員們開始朝翻領上的小麥克風急切地大聲喊叫。在沙灘上晒黑了的數碼美眉坐在遠處的餐桌邊,在他們走進來時還頗有興趣地打量過他們,而此時卻把頭別過去露出不悅之色。好鬥的餐館工在他們快速跑過去時把沒喝完的湯潑在了他們身上。停車場里的啾啾之前曾想過用鑰匙來剮蹭賈斯丁座駕上的漆面,現在乾脆直接吐吐口水完事。
賈斯丁的合伙人盧卡斯住在翠貝卡,今晚晚到了一會兒,因為他追著交易商跑遍了半個布魯克林,找眼下臭名遠揚的某種大麻,叫「火車殘骸」。他穿著一件在漆黑中閃閃發亮的綠色T恤,上面寫著「UTSL」,瑪克欣剛開始以為是「LUST」或沒準兒是「SLUT」的變位詞,後來才知道這在「UNIX」里是「用這個源代碼,盧克」的縮寫。
一天晚上,瑪克欣終於來到了維爾瓦的家,來看看被眾人覬覦但又說不清道不明的深淵射手應用程序。她帶了歐蒂斯一道來,歐蒂斯一到,就與菲奧娜消失在了她的房間里。菲奧娜的房間除了收藏有大量的豆豆娃以外,還有一套「梅蘭妮購物中心」,歐蒂斯被奇妙地吸引住了。梅蘭妮本人是個半尺寸大小的芭比,她有一張信用金卡,用來買衣服、化妝品、美髮用品和其他生活必需物,但歐蒂斯和菲奧娜給她的秘密身份比這個要更黑暗些,需要幫她做一些快速的服裝變身。購物中心裏有一個飲水供應處,一個比薩店,一台自動取款機,最重要的是還有一台手扶電梯,這對槍戰場景來說極為方便。歐蒂斯往這個郊區女孩的田園生活中又加了好幾個4.5英寸的動作人物,許多來自卡通片《龍珠Z》,包括貝吉塔王子、悟空、悟飯、薩博等。兩人設想的情境通常圍繞著暴力襲擊、恐怖分子在商店瘋狂地行竊,還有雅皮士尋釁鬧事,結局都是購物中心被大面積地破壞,主要由菲奧娜的另一個自我——與購物中心同名的梅蘭妮本人一手導致,她身穿披風,綁著彈鏈。他們想象出來的激烈場景里冒著濃煙,遍地狼藉,四處都是橫躺著的和肢解了的無法辨認的塑料屍體。歐蒂斯和菲奧娜離開每個場景都要舉手擊掌,唱著「梅蘭妮購物中心」廣告里的結束詞:「購物中心太帶勁了。」
他們還給它加上了特別定製的出錯鏈接頁面,來掩蓋無人想暴露的健康通道。「它真的就是另一個迷宮,只是沒有人能看得見而已。你在探尋透明數據鏈,每一個鏈接一被點擊就消失,然後重新定位……這是一個看不見的自我重新編碼的通道,沒有重走回頭路的可能https://read•99csw.com。」
最終,瑪克欣找到了一張火車時刻表的主要指南,當她點擊「午夜特快」時——中了。她開始交替著淡入與淡出,先上樓梯再下樓梯,穿過黑黢黢的人行隧道,來到經維多利亞時代高聳的玻璃和鐵製品柔化的亮光里,再穿過一扇旋轉門,當她靠近時,看門的守衛從影影綽綽、一本正經的機器人變成了婀娜多姿、笑臉迎人的草裙舞姑娘,她們的頭上戴著蘭花花環。最後,瑪克欣來到一列火車附近,和藹的工程師從駕駛室里探身出來,大聲喊道:「不著急,女士,我們停在這裏等您。」
「你也是一分子。」瑪克欣同時提醒自己,她從未真正搞清楚,這些傢伙的錢是怎麼掙來的。
「它不是遊戲。」盧卡斯糾正她。
「我要提醒你們,我不擅長這些東西,這讓我的兩個兒子很抓狂。我們一起玩超級瑪麗,毒蘑菇一跳起來就把我踩扁了。」
「伊恩肯定會不高興的。」
瑪克欣此刻身在火車上,然而她看不到要停止點擊的理由——她點擊女乘務員的腳指環,點擊她們帶來的「東方什錦小吃」里紅辣椒味的米餅,點擊洋溢著過節氣氛、插在飲料上的熱帶水果塊里的彩色牙籤,很難講,說不定它就是下一個該點的——
「不知道。誰告訴你我的名字的?」
剛巧她也開始覺得不自在了。
「情況說不定會更糟呢。」他們安全地回到280號公路上后,盧卡斯這麼說。
「很高興遇見你,瑪克欣。你會跟我們在一起待一會兒嗎?」
「噢,各種防護都有,」盧卡斯說,「但要是有人想進來,他們就會進來,不管是深網,還是其他地方。」
「很下面的地方,是概念的一部分。想躲開那些機器人、蜘蛛。對淺網而言,一份robot.txt協議就行了,循規蹈矩的機器人,可總有流氓機器人,它們不只舉止粗魯,還真他媽的惡毒,它們只要一看見有拒絕訪問的代碼,就自動找上門來。」
最終讓她點對了。屏幕開始閃爍,她被猛地,也可以說是被粗暴地帶到了一塊永遠是黃昏的地方,大概是在城外,不再在火車上了,身邊不再有快活的工程師和莽撞的女服務生,人煙稀少的街上燈光越來越暗,彷彿公用路燈獲得批准,一個接一個地燒壞,夜的王國會由消耗重新接管。在這些昏暗的大街上,形狀不規則的塔樓像森林植被趨光生長一樣摸索著路,而光只是間接地照來了這裏……
呃,後來發現,她大可不必擔心——事實上,盧卡斯和賈斯丁比瑪克欣想象的女童子軍類型要聰明幹練得多。還在矽谷時,在被工業園區隨意取代的那些橘子園裡頭,兩人同時對加利福尼亞與紐約的不同之處有所頓悟——維爾瓦覺得吧,可能算得上是同時,但算不上有所頓悟——大概是由於陽光太強烈,自我欺騙得太多,太過於自由散漫了。他們曾聽到謠傳說,在東部,內容為王,它不光是可以被盜取然後開發成電影劇本的東西。他們以為他們需要的是一個沉悶的、不適合人待的辦公場所,在那裡,夏天實際上有時候會結束,紀律是日常必備。等到他們發現,真相就是硅巷跟矽谷一樣是瘋人院時,要回去為時已晚。
「隨機重置。」
「我們的對他們來說幾乎毫無新意。」盧卡斯同意,「首先,我們的設計先例碰巧就相當地精彩。」
「哇喔,簡直是寬銀幕電影啊。」
「當然,曾經配過一次處方葯,它們總讓我有點,怎麼說好呢,是噁心嗎?」
誰能供得上像這樣的帶寬呢?她把滑鼠移動到列車後部,期待看見鐵軌向後退去的壯觀景色,卻發現空無一物,色彩缺失,熵變為另一個更加光明的世界里一抹網景般的灰色。彷彿在這兒,任何逃往避難所的想法都必須包括沒有回頭路。
「跺三下腳,」盧卡斯說,「然後……不對慢著,那是另一碼事了……」
不久之後,瑪克欣不自覺地在四處轉悠,碰見什麼都要點一下,人臉、地上的垃圾、吧台後面酒瓶上的商標。不一會兒,她感興趣的不再是能去什麼地方,而是探索的行為本質。據賈斯丁說,這個點子是盧卡斯的創意。賈斯丁把它轉化成代碼,但是視覺圖像和聲效設計、車站裡回蕩著的密集的喧鬧聲、十六進位的色彩明暗,還有成千上萬個額外特效,每一個特效描繪得各不相同,細節製作也是五花八門,每一個都可能觸發分線任務,或者有時候僅僅是掛在那兒當裝飾,還有非常注重語言地區差異的非機器人聲,所有這一切都是盧卡斯的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