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10

10

「如果回來太晚記得打個電話?」瑪克欣努力想記起正常的已婚夫婦會怎麼說。跟霍斯特來個眼神交流也不錯,只是少了肥皂劇里的曖昧。
談話就這麼進行著。在瑪克欣小時候,他們曾不停地想要拖她去大都會,但一直沒能成功,她從未迷上歌劇。好多年來,她一直以為尤西·畢約林是加州一個校園的名字。哪怕是簡化版的由電視明星出演的兒童午後場,演員的頭盔帽檐里有角伸出來,也沒能讓她提起興趣。好在它會隔代遺傳,現在齊格和歐蒂斯已經變成他們外公外婆的鐵杆劇友,齊格偏愛威爾第,歐蒂斯則喜歡普契尼,兩人都不怎麼喜歡瓦格納。
「布魯克和阿維回來要住。」
現在可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瑪克欣。好吧,「因為我是猶太人,所以你以為我想聽猶太軟體的事?每個審閱周期他們都讓你去參加那種人際交往能力的研討會。」
「這裏的『死亡之夢』很不錯,」他告訴瑪克欣,「古老的錫瓦奧秘方,家庭世代相傳。」
她看了看鍾,沒時間睡回籠覺了,可誰又非得想呢?她需要的是去辦公室,做些有趣正常的工作。就當她要出門送兩個兒子去上學時,門鈴尋常的大本鍾主題樂響了。一百年前,有人覺得這個主題樂正好配得上這幢樓的宏偉氣派。瑪克欣眯著眼,透過貓眼向外望,原來是星茲快遞員馬文,他的駭人長發綹捋在上面,壓在了自行車頭盔里,他身穿橘色的夾克衫和藍色的工裝褲,肩上搭著一個橘色的郵差包,上面印有最近倒閉的kozmo.com的奔跑中的男人的標誌。
「挺想你的,馬文。」
他拿出一個裝在米黃色塑料袋裡的四英寸長一英寸寬的高科技小玩意,一端似乎還有一個USB介面。
「殲滅阿拉伯人的軟體,抱歉,那還不叫政治?」
「阿維拉姆是個還不錯的丈夫,」伊蓮恩搖了搖頭,「我必須要說,他並沒有太多政治傾向。」
「他看上去……」厄尼眯縫著眼,「不像是個做文案的官員,更像是出現場的那類人。不過說不定我的感覺不準。他給我看了我的檔案,我跟你說過嗎?」
「我們認為他是摩薩德。也許他不是從荷茲利亞畢業的,但至少是他們的潛伏平民,他們管這些人叫薩亞尼姆,在這裏的猶太人聚居區做著一份正業,隨時等待召喚。」
一般來說,除非是NBA,全是男人的故事會挑戰瑪克欣的耐心。齊格和歐蒂斯偶爾會拉她去看動作電影,可要是片頭字幕里沒有那麼多女性的話,她的注意力就會跑偏。她翻閱溫達斯特的宿業記錄時,同樣的事就發生了。當時她翻到了1982—1983年,他駐紮在瓜地馬拉種植咖啡的鄉下,假裝在從事一個農業項目。能幹的農民溫達斯特。後來發現,他在那裡遇見了一個叫希奧瑪拉的當地年輕姑娘,追求她並娶了她——用他未留名的傳記作者的話來說,「他被安排了一場婚事」。那一刻,瑪克欣想象著在叢林里舉行的結婚典禮,有金字塔、土著的瑪雅儀式、嗑藥致幻的賓客。可是不對,其實是在當地天主教堂的聖器收藏室里舉行的,現場的人們不是已經就是即將成為陌路人……
「我要怎麼做呢,往電腦上一插就行了嗎?」
「媽,那是1985年的事了。」
「不要緊,」厄尼朝天攤開雙手,「總是當媽的心從鞋盒子里掉到雪地上,沒人過問當爹的,不,當爹的壓根就沒有心可言。」
「你說話的口氣像極了你外公,齊格。」
「給你五分鐘,」她嘟噥道,「我就當是快速審訊。」她為何要答應他這麼多?需要父母的批准,都已經三四十歲了還需要?好傢夥。當然,厄尼依然相信羅森堡夫婦是無辜的,他痛恨FBI,還有它裏面所有的傀儡,而伊蓮恩則深受未確診的OY之苦,也就是強迫性八婆綜合征。此外,他身上有某種氣質跟汽車警報一樣無休無止,彷彿在尖叫著「無法接受」。換作詹姆斯·邦德的話肯定能輕鬆應付,英國佬總是可以依賴口音,他們身著燕尾服,用著厚達好幾卷書的階級稱謂。可在紐約,你只能靠鞋子。
假如政府機構是男方親家的話,那麼希奧瑪拉在不少方面都配不上他。她的娘家在政治上是隨時會惹麻煩的問題家族,從守舊偏左的阿雷瓦洛派人士,到不由分說地痛恨聯合果品公司的激進分子,再到無政府主義中堅分子的姑姨表侄,他們打理安全屋,跟鄉農們用坎霍瓦爾語交談,還有形形色|色的軍火走私販和毒販子,那些人只想安安靜靜不被人打擾,可總被當成有嫌疑的游擊戰支持者,但似乎住在這個地區的每個人都是。
「簡直沒法相信,她居然把我跟一個聯邦警官想到一塊兒去了。我說什麼了嗎?我當然相信。」
「哎呀!不!媽媽!你不知道裏面有什麼。我認識布朗克斯科學高中的朋友——讓他們在那裡的計算機實驗室里先檢查下。」
瑪克欣看了看手錶,收拾好手提包站起身來。「我可不打算告發我妹妹的老公。我覺得這是種個人陋習。哦,你的五分鐘好一會兒九*九*藏*書前就到了。」與其說她聽到,不如說是感受到了他的沉默,「怎麼了,怎麼這副表情?」
是時候找個專家問問意見了。「齊格,這東西是啥?」
「什麼,」厄尼露出調皮的眼神,「你沒看到新聞發布會嗎?最新的消息是說勞動節前,雖然他可能管它叫利庫德節。」
「那麼你會給他回電話嗎?」
「奇怪了,我沒有在等什麼包裹啊,你肯定又把我跟別的無名小卒搞混了。」只是馬文的事迹相當離奇,每回他送來的包裹,瑪克欣知道並不是她訂購的,可每次都正是她所需要的。
「你,我會打你一記耳光哦……」孩子們跑到隔壁房間去看《太空大俠》,那是外公一集一集貼心地幫他們錄下來的。「不準掉一粒碎屑!」
好在走到拐角了。霍斯特擺了擺手:「以後再見吧。」
「無意冒犯你,」他那幸災樂禍的笑容可不這麼說,「但這款『普羅米斯』軟體最讓人不安的地方,在於它總是內置了一個後門,所以只要安裝在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一台政府電腦上——司法部門、情報部門、特別行動部門——任何知道這個後門的人都能悄悄溜進去,然後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不管他們身處何方——所有的秘密都不再是秘密了。更別提還有兩三種高度精密的以色列晶元,據說摩薩德同時也會把它們安裝上,卻不一定告知用戶。即使電腦是關機的狀態,這些晶元也能翻找出信息,然後保存起來,等『地平線』衛星過來時,用一個數據突發包就能把所有的資料傳送出去。」
「普拉西多·多明戈,還有希爾加德·貝倫斯,」厄尼的眼睛在放光,「絕對是傳奇。你沒有碰上麻煩吧?」
「他要是於人無害,為什麼FBI總來查問他的事?」
「她是女高音,厄尼。而畢約林呢,真應該吊銷他的工會會員證,他唱『星星沉落下去』那句時帶著的瑞典調子,真叫人受不了。」
「噢。現在我又該幫他找回自尊了,我成了瑪克欣醫生。聽著,給你一條忠告,你是從特區來的,那試試政治與散文書店的自助服務區吧——同理心,現在的人都沒那玩意了,卡車沒送來。」
「這兒的社區街坊時髦又氣派,」這是馬文的說法,「我知道一旦我們開始往14街以北派送,終結就開始了。」
「也就是說,這裏面有可能儲存了文件之類的東西?」
「真懷念那段時光,」霍斯特努力解釋說,「我的童年可是遊戲室的黃金年代,現在我覺得我也不能說它已經告一段落了。所有這些家庭電腦遊戲,任天堂64啊,索尼遊戲機啊,現在又有了微軟遊戲機這玩意兒,大概我只是想讓孩子們看看,以前把外星人炸飛是什麼樣子。」
「現在可是2001年,瑪克西萊,」厄尼前後搖晃著腦袋,「冷戰照理是結束了,可這些人怎麼還不改變,還不往前看,這種可怕的惰性又是從哪裡來的呢?」
真他媽的嚇人。這是怎麼發生的呢,這個人怎麼會從最低級的步兵,變成前兩天晚上跟她搭訕的那個受虐狂呢?這是一份文本文件,沒有圖片,不過瑪克欣不知怎的能看見彼時的溫達斯特:一個乾淨清爽的孩子,留著短髮,穿斜紋布褲子和扣角領襯衫,一周只用刮一次鬍子,跟著一群神氣活現的年輕人滿世界跑,擁進第三世界各地的城鎮里,在古老的殖民地里堆滿辦公用的複印機和咖啡機,通宵開夜車,複印為徹底毀滅目標國、用自由市場幻想來取代它們的裝訂整齊的計劃書。「早上九點鐘前每個人的桌上要有一份這個,快點,快點!」在這群大多來自東海岸的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中間,漫畫里飛毛腿岡薩雷斯的台詞想必廣為流傳。
「你朋友在我看之前就先看過了。」
他點了點頭,起身朝門口走去。「希望以後還能再見到你。」由於他戴著眼鏡,當然就不好判斷這話是什麼意思。而且,他把賬留給了她付,真是吝嗇。
「你可以試試左將軍的卡蒂比亞斯,它們獲得的評價很高。」
「那讓我來猜猜,你們是想讓我離hashslingrz遠一點。」
周六晚上在庫格爾布里茨,負責燈光的工作人員喝得醉醺醺的,不是搞錯了提示,就是忘記了提示。演斯凱和薩拉的兩個孩子在現實生活中交往得挺順利,帶妝綵排那天卻當眾吵著分了手。可儘管如此,《紅男綠女》還是獲得了巨大的成功,而且要是看導演斯通查特先生拍攝的DVD,效果還要更好,因為斯科特和努特拉·馮茲大禮堂存在許多視線問題,禮堂設計師大概精神哪裡出了問題,不停地改變設計方面一些細微的構思,比方說讓幾九*九*藏*書排觀眾席面對舞台等。
溫達斯特終究看著不像FBI。要是有可能的話,情況要更糟。假如新自由主義的恐怖分子有一個兄弟聯盟或姐妹聯盟(但願不要),那麼溫達斯特從一開始就是裏面的成員,一名實地特工,他的第一份記錄在案的工作是作為初級勤務工在智利的聖地亞哥執行任務,在1973年9月11日那天,他為飛機探明敵軍陣地的位置,那些飛機炸毀了總統府並殺害了薩爾瓦多·阿連德。
「這個,有個人給你留了他的名片,」厄尼遞給她,「讓你給他打電話,說不著急,等你有時間再打。」
「『1998年』。那是好久好久以前了。過來,你這個小機靈鬼。」伊蓮恩伸手去掐他的臉蛋,他聰巧地躲開了。
「好吧,那去阿姆斯特丹大道上的希巴納怎麼樣?我是說,你還是有可能被人下藥后綁架,但那裡的咖啡總比市中心的要好。」
「其實,外婆外公,別怪我多嘴,」此時歐蒂斯突然想起來,「是艾瑞莎·弗蘭克林,1998年格萊美她頂替帕瓦羅蒂上場的那回。」
「難道以色列就不在暗中監視我們嗎?還記得1985年的波拉德事件嗎?哪怕是像《紐約時報》那樣的左翼報紙也報道了這件事,塔諾女士。」
好吧,溫達斯特特工的事告一段落。所以,那天晚上發生的事幫了倒忙。其實是在第二天天亮前,她做了一個關於他的非常逼真的夢,夢境一點兒也不清晰。夢裡兩人不單單在做|愛,確切地說是到處去做|愛。具體細節隨著漸漸射進房間來的黎明的光亮和傳來的陣陣垃圾車、手提鑽的聲響而悄悄地溜走了,最後她的記憶里只留下一幅不願消退的圖像,是那根聯邦陰|莖,熾紅又兇猛,只有瑪克欣才是它的獵物。她曾經試著逃跑,可又不是真心想躲避那根陰|莖。它戴著一頂奇怪的頭飾,十有八九是哈佛的橄欖球頭盔。它能看穿她的想法。「看看我,瑪克欣。別轉移視線啊,看著我。」一根會說話的陰|莖,還是操著同樣裝腔作勢的廣播播報員的聲音。
「晚上好,塔諾女士。」他遞過來一張名片,跟昨晚厄尼給她的那張一模一樣。而這張她沒有去接。「沒事的,沒有GPS晶元之類的東西。」
「你是說,假如碰見了那把適合你的雨傘。」海蒂有一回想搞明白。
「媽,」瑪克欣讓自己也嚇了一跳,「他……是孩子的爸。」
「我陪你們走到拐角,」霍斯特說,「之後我要去處理些公事。」
「豬肉,我是猶太人,《利未記》里有講,具體別問。」瑪克欣其實餓了,不過只點了咖啡。溫達斯特要了杯「死亡之夢」,還與女服務員用多米尼加的方言聊起了這種飲料。
瑪克欣碰巧知道,其實是老闆進到裡屋把奶昔扔到攪拌機里做成的。她想,要不要告訴溫達斯特這個秘密呢,可轉念一想又很氣惱,這在他聽來得有多自作聰明啊。「這麼說,是有關我妹夫的事咯?他過一兩個禮拜就回來了,你可以自己去問他。」
他從大衣口袋裡找到一副玳瑁材質的漫步者墨鏡,把眼睛遮了起來。總算遮住了。他笑了笑,用他那張精緻的嘴說道:「我有那麼壞嗎?」
「喂?」
「好吧,我們買了很多油酥糕點,夠一大群人吃,也許我應該打電話給——」
「木魚腦袋的瑪克西,要是泰迪·邦迪怎麼辦?」
「都這麼晚了,」伊蓮恩在霍斯特走遠后問,「這次又會是什麼『公事』呢?」
她分析到那裡時,雨稍微小了些,他們已經走到了希巴納中式—多米尼加咖啡館。這裏可是我住的社區,要是被人看到我跟這麼個討厭鬼在一起可怎麼辦?她想到這一點時已經太晚了。
「啊,萊太太,你總是跟我開玩笑。我只負責派送,親愛的。」
「你這話聽上去就像『她叫什麼名字來著』。不會,爸爸,我不打算回電話。」
「是個電影明星。」他於是就向小埃弗倫·津巴利斯特解釋,在《地球停轉之日》里,山姆·謝斐扮演的是巴恩哈特教授,這世上最聰明的人,跟愛因斯坦有得一拼。他在書房裡寫了一黑板的高等方程式后,走到外面去待了一分鐘。外星人克拉圖來找他,瞧見這一黑板的符號,這些符號就如同你上過的最令你毛骨悚然的幾何課。他發現方程式中有個地方似乎有錯誤,就擦掉后重新寫上,隨後離開了。教授回來后立刻留意到了方程式里的變化,站在那裡盯著黑板兩眼放光。當聯邦探員偷偷按下快門時,厄尼的臉上恰好閃過類似的表情。
「馬文,這是什麼?」
這是她頭一回在白天見到他。以前,他常常傍晚才開始上班,一直工作到天亮。他會騎著他的橘色單速場地車,給社區里徹夜不眠的癮君子、電腦黑客和其他那些以為網路氣球會永遠往上爬升的即時滿足客派送甜甜圈、冰激凌和錄像帶,而且保證一個小時內送到。
據坊間傳言,朱利安尼市長厭惡所有騎車送外賣的人,據說他公開宣布與馬文結下私仇,再加上馬文的特立尼達血統和他在星茲的個位數員工編號,這些都為他在場地車外賣社區樹立了標誌性的九九藏書地位。
「我滴個乖乖,伊蓮恩,不要這樣。」厄尼建議說。
「話說回來,」她的口氣很平靜,「也許你說得對,就不應該跟政府官員約會,至少電影《托斯卡》一遍都沒看過前就不應該。我們當時有票,是你自己那天晚上有其他事要做。」
「他們……呃,他們不怎麼讀資料,媽媽。不是針對個人,我們這一代人就是這樣。」後來發現,原來是尼古拉斯·溫達斯特本人的一份檔案,從某個名叫臉罩網的間諜專用的深網目錄里下載而來,這個網站有著跟高中年鑒里類似的冷酷幽默。
「小菜一碟,」溫達斯特說,「我們喜歡稱它為『不放過任何一個按鍵』。」
第二天齊格回來說:「你那個快閃記憶體盤?沒什麼問題,可以放心地複製,裏面不過是好些文本,看起來像半官方的資料。」
「什麼時候開始的?」
今天晚上,事態實際上就像那樣發展著。瑪克欣在一個腳手架下面等著一陣如注的暴雨過去,此時,她感覺到有個男人在她旁邊。雨傘間的觸碰。夜幕中的陌生人在交談——不對,慢著,還有其他情況。
「中西部,我長大的地方。」
「什麼?」在某個並不太隱僻的腦葉里,一部至今尚未發行的電影里的一聲鑼響,驟然又刺耳。瑪克欣雖然被診斷患有慢性巧克力缺乏症,此刻卻坐在那裡,手裡的餐叉懸在半空中,眼睛盯著從蘇蒂納麵包坊買來的三層巧克力慕斯蛋糕發愣,不過她的興趣突然發生了轉向。
外公外婆大聲喝著彩,拍下一張張快照。「來家裡坐坐,」伊蓮恩朝霍斯特使出岳母通常的邪惡眼色,「喝杯咖啡。」
「他問了很多關於你的事。」伊蓮恩繼續說。
瑪克欣突然想到,以同樣的想法類推,那麼溫達斯特必然也傷痛累累,傷疤遍及身上各個部位。在他的宿業券上,加起來大概相當於死了上百次——誰知道呢,說不定有上千次。她應該跟人說嗎?厄尼?還是想撮合他倆的伊蓮恩?他們肯定會氣得跳腳。
此時,只見他迅速打開一個口袋大小的皮製物件,隨後又很快地合上,沒準兒是一張好市多的會員卡,隨便什麼東西都有可能。「你瞧,你真的可以幫上我們的忙。如果你不介意來一趟聯邦大樓,花不了——」
「是啊,你們這些人把山姆·謝斐也列入了黑名單。他拒絕出庭做證。好多年沒有電影公司願意請他。他就開始在一家高中教數學謀生,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看樣子像是一個小型的八兆快閃記憶體盤,就像是記憶卡,不過略微有些不同。IBM生產過一款,不過這個是亞洲的山寨貨。」
「馬文,你這麼早啊。你這身裝備是怎麼回事,你們不是幾個禮拜前就倒閉了嘛。」
「可不可以安靜地喝點咖啡。」瑪克欣悅耳地插了句嘴。
「不,事實上,如果存在欺詐問題的話,我們很想知道。不過等以後再說吧。」
「我說什麼了嗎?她要嫁給一個狂熱分子,那是她的事,生活就是充滿了有趣的驚喜。」
顯然,長期以來同事們對溫達斯特有各種疑慮。從全世界面臨困境的經濟體那裡榨取的金錢量多得驚人,他卻出乎意料地不願意去分一杯羹,這很快引起了別人的猜忌。他要是能參与,肯定會是個安全得力的共犯。單純以意識形態為動力——除了貪婪以外,不然還能有什麼呢?——讓他看上去古里古怪,幾乎算是危險分子。
這麼說來……這算什麼呢,是真愛,還是帝國主義的強|奸,抑或是跟土著人打好關係的幌子?這份資料不願意提供細節。此後再也沒有提到希奧瑪拉或溫達斯特在瓜地馬拉的那件事。幾個月後,他在哥斯大黎加出現,不過沒有太太陪同在側。
「並不是說我不能再騎車了啊。只要我的兩條腿還能蹬,自行車也沒有機械故障,我就可以永遠騎下去,我是飛翔的荷蘭人。」
「哦,真夠陰險啊,這些猶太人。」
所以隨著時間的流逝,溫達斯特被迫接受了一個怪異的妥協辦法。任何時候,只要政府按照IMF的要求廉價變賣一筆資產,他都同意拿取百分之一,或是再後來,等他的影響力更大時直接收購——可他這個嬉皮瘋子從來沒有去兌現過。一家發電廠轉為私營,以很低的價格變現,溫達斯特成了隱名合伙人。供應地區水利系統的水源、原住民土地上電力線的便利設施、治療發達世界聞所未聞的熱帶疾病的診所——溫達斯特在其中都佔了不太多的股份。倘若有一天,出奇地閑來無事時,他應該把資產組合拿出來,瞧瞧自己名下有什麼。他會發現自己控制的收益里有油田、冶鍊廠、教育系統、航空公司、電網,遍佈於世界上新近私有化的各個地方。「沒有規模特別大的,」一份機密報告總結說,「但假如所有資產集合在一起,按照策莫羅的選擇公理,當事人有時會發現自己實際上控制著整個經濟體。」九九藏書
在過去那段更為單純的歲月里,即使溫達斯特有造成任何傷害的話,它們也都安全地待在了紙上。可是後來,在某一刻,她覺得是在一片廣袤無情的平原中央的某個地方,他邁了一步。那個動作在那片無垠之地上細微到幾乎不起眼,然而就如同找到電腦屏幕上一個隱形的鏈接並點擊下去,他就這麼地被送到了來世。
「我聽說過那部電影,」那個叫溫達斯特的人想了起來,「那是冷戰白熱化時期的反戰宣傳片。」
「又來了,厄尼。」
「根本不夠!」兩個孩子人手一個盤子,裏面的丹麥酥、芝士蛋糕和果餡卷堆得滿滿的,多到不利於健康。
「什麼時候?」
「他教高中?誰會不忠不義到請他呢?」
我的天。他那操蛋的聲音,跟答錄機上陌生推銷電話里的聲音一般洪亮,充滿了做作與虛假。她斜眼瞥了他一下。他大概五十歲出頭,腳穿午夜的深棕色鞋子,伊蓮恩管這叫考究,身著高聚酯纖維含量的風衣,正是從小學起包括她自己在內的所有人都警告她要遠離的那種人。所以她想當然地脫口而出:
出於條件反射,瑪克欣朝她和妹妹布魯克以前住的卧室里瞧了瞧。在布魯克的房間里,傢具窗帘連同牆紙貌似都換了新的。「這是怎麼回事?」
「如果他跟我們一道來,你又會抱怨,」瑪克欣很納悶,為什麼現在她突然幫霍斯特說話了,「八成他只是找個借口回絕,你沒聽說過嗎?」
「噢,厄尼。他跟他的同齡人一樣,就是個電腦迷而已,於人無害的,所以饒了他吧。」
瑪克欣想知道,一個人得有多右翼,才會稱《紐約時報》是左翼報紙?「那麼阿維拉姆就是從事那個什麼晶元,還有軟體的工作?」
「他什麼?毫無疑問,他在跟受訪者拉攏關係。」
「那麼你們是打算整天耗在電子遊戲室里咯。」伊蓮恩表現得很討喜。
「你們想聘請我?用錢?還是說你打算用人格魅力?」
她看了看那張名片。尼古拉斯·溫達斯特,特殊案件專員,還有一個電話號碼,區號是202,也就是特區,好吧,就只有這些,沒有機構或是辦事處的名稱,甚至連個徽標都沒有。
「這是我嗎?」厄尼看到照片時這麼說,「我看起來像山姆·謝斐。」
「但是……嚴格來說這難道不算綁架?越過州界線之類的?」
「還有一件事,聽我說完?我們單位有人了解到,你對hashslingrz.com的財務狀況感興趣,在我們看來是專業方面的興趣。」
「她永遠也忘不了,」伊蓮恩說,「就叫過那麼一回。我保證,是你多心了。」
「只要你願意在勒諾克斯山醫院解釋餐叉傷是打哪兒來的。」
「八成是CIA,」厄尼聳了聳肩,「NSA,KKK,誰知道呢,『需要一點信息完善檔案。』他們喜歡這麼說。然後那些讓人尷尬的問題,一問就是好幾個小時。」
「你的一個朋友嗎,塔諾先生?」
厄尼與伊蓮恩住在一棟租金受管控的戰前經典式七層樓房裡,天花板的高度可以媲美帶穹頂的體育場,不用說,到大都會只需步行。
「這些都是公開的,我用的網站,沒有什麼是非法的,可是你們怎麼知道我在調查什麼?」
「已經有一張了。這就是你本人啊,尼古拉斯·溫達斯特,我相信你沒有帶聯邦工作證或逮捕令之類的吧?我只是做個小心本分的公民,懂嗎?盡我所能打擊犯罪而已。」她什麼時候才能明白言多必失啊?怪不得,邊緣型人格協會那群人總盯著她不放,他們季節性地跟她追要捐款,這其實是用來檢測她多疑症病況的最新指標,她若無視它們,吃虧的是她自己。所以我到底是怎麼了呀,她納悶著,莫非我是愛討好人的強迫症患者?難不成我真如海蒂常說的那般飢不擇食?
瑪克欣能聽見溫達斯特用鼻子呼氣的聲音,不過與其說他是惱羞成怒,倒不如說是滿心遺憾。「你想知道最近讓安全部門的人神經緊張的事是什麼嗎,塔諾女士?是一款叫『普羅米斯』的軟體,本來是為聯邦檢察官設計的,供地方法院之間共享數據。無論你的文件是用什麼語言寫的,也無論你用的是什麼操作系統,都不要緊。可俄羅斯的一幫暴徒把軟體賣給了阿拉伯癟三,更要命的是,摩薩德還慷慨熱心地滿世界跑,幫當地辦事處安裝軟體,有時候還額外贈送格鬥術課程,當銷售激勵。」
然而,這事似乎不由瑪克欣說了算。第二天傍晚的下班高峰時段,天落起濛濛細雨來……有時候她控制不住,就想去外面街上透透氣。尋常工作日里的區區一個簡單的點,也就是薩福所謂的被白日驅散的一切的重新匯聚點,瑪克欣忘了在哪一門大學課程里學過,只記得說它成了無數部路人劇,每一部都充滿了神秘,比白天的高氣壓表所能承受的還要更緊張、更刺|激。世事萬物都變了。空氣中瀰漫著雨後的清新氣味,汽車的雜訊液化成水汽,街道投影在城市公交的窗玻璃上,使公交車內充斥著無法辨認的3—D圖像,猶如平面莫名其妙地變得立體。粗魯的普通曼哈頓傻蛋擠在人行道上趕路,他們似乎也沾染上了某種深度,某種意圖——他們微笑著,他們放緩腳步,就算是耳朵貼著手機的人也更像是在對著對方唱歌,而不是東拉西扯。還看見有人捧著盆栽在雨里散步。哪怕是雨傘與雨傘之間最輕微的觸碰也可能挑起性|欲。
「還不看看她這是隨了誰?」厄尼說這話不是在提問,那是某段二重唱里的唱詞,瑪克欣也許在有生之年聽過那麼一兩次。今晚,一家人的談話從溫和地討論歌劇創作家弗蘭克·路西開場,不一會兒話題便過渡到泛泛的歌劇上,包括激烈地爭論誰唱了那首偉大的《今夜無人入睡》。厄尼認為是尤西·畢約林,伊蓮恩覺得是《春之序曲》里的黛安娜·德賓,前兩天晚上電視台還播了這劇。「那部英語抒情劇?」厄尼擺出一個鬼臉,「都不夠叮砰巷的水準,太可怕了。她是個可愛的姑娘,就是沒有小號般嘹亮的嗓音。」九-九-藏-書
「太忙了。這些天我到處跑,像杜安里德葯妝店這些地方。別給我你那張到處揮舞的紙幣,給的太多了,太感情用事了,哦,這個,這個也是給你的。」
「什麼樣的問題?」
伊蓮恩揮了揮魔杖,咖啡和糕點突然現形了。
「哦,爸爸。不管什麼時候,我的手頭都有十來件案子在查,總是會牽涉到聯邦政府——政府合同、銀行監管、RICO控訴、額外的文書工作,然後結案時又會有其他案子出現。」她盡量不讓這話聽起來像在故意讓聽者擔心一樣。
「同事,以前和現在的工作,家庭,哦,對了,既然你問起來,你的名字也提到了,哦,還有,」厄尼此時露出的狡黠神情,她是再了解不過了,「你要是不想吃那塊蛋糕——」
「有時候也送麵包店出爐的猶太酥麵包,我怎麼開始覺得你的話里有恐猶的口氣?」她留意到他的臉有一點歪,不太確定是哪裡,看上去像是打過幾次架后導致的。他臉上有一兩道皺紋,給人一種沒有商量餘地的緊張感,男人粗獷的氣質有時候就是這麼開始浮現的。他還有一張出奇精緻的嘴,不說話時嘴唇就抿著,不會擺出張著嘴期待什麼的模樣。他的頭髮淋了雨,仍然濕漉漉的,剪得很短,用髮油抹得服服帖帖,向右偏分,開始有銀絲爬上來……那雙眼睛多半見過了太多世面,真應該用墨鏡遮起來……
「你過去總是說,他們的時代並未過去,而是尚未到來。」
「我們聽說你要帶孩子們去西部?」厄尼說。
臨睡前,厄尼常常給女兒們講恐怖的黑名單故事。別的孩子自小聽的是七個小矮人,而瑪克欣和布魯克則聽著好萊塢十君子的故事長大。妖魔鬼怪和邪惡巫師之類的角色一般由20世紀50年代的共和黨人扮演,他們被仇恨沖昏了頭,還沉浸在1925年前後的時光里,幾乎對任何偏離「資本主義」的「左傾」思想都懷有生理性的厭棄,也就是說,通常他們想守住一沓越來越多的錢,守住它們不被國稅局奪走。畢竟在上西區長大,不可能沒有聽說過這樣的人。瑪克欣常想,這是否就此引導著她走向了欺詐調查,如同它或許也引導著布魯克走向阿維還有他的高科技政治一樣。
「呃……」
「他穿得很得體,」伊蓮恩回憶道,「不像他們平常的樣子。鞋子很考究,沒戴結婚戒指。」
瑪克欣把資料往下拉,此時更多關注的是一開始為什麼馬文帶這個來給她,她應該怎麼處理這東西呢?好吧,好吧,也許馬文是來自其他世界的使者,甚至是天使,可不管是什麼隱形力量在指使他,她都不得不問些專業的問題,譬如在塵世空間里,儲存數據的裝置怎麼會落到馬文手裡的?有人想讓她看這份資料。是蓋布里埃爾·艾斯嗎?是CIA的某些人還是誰?溫達斯特本人嗎?
「就在阿維和布魯克去以色列后。」伊蓮恩很確定地說。
從低級的代收賄金開始,逐漸升級為秘密監視和商業間諜活動,溫達斯特的榮譽表在某個時刻變得兇險起來,也許早在他翻越安第斯山脈到阿根廷時便已開始。工作任務開始包括「強化審訊」和「不順從對象的重新安置」。即使瑪克欣對阿根廷那些年的歷史只略知一二,她也能解釋得來。1990年前後,作為「阿根廷通」骨幹隊伍的一部分,「骯髒戰爭」的美國老兵當時繼續留在那兒,為戰後崛起的IMF的走狗出謀劃策。溫達斯特曾參与創建一個名為「朝向美洲的新全球機遇」(TANGO)的特區智囊團,他擁有三十年的客座講師經歷,包括在臭名昭著的美洲學校里做講師。經常有一群年輕的追隨者聚在他的身邊,雖然原則上他貌似反對個人崇拜。
「別,」瑪克欣低聲吼道,「別叫其他人了。別叫訴訟律師,別叫穿哈佛運動短褲、順道路過的婦產科醫生,不準叫那些人來。拜託。」
「挑剔的海蒂,任何雨傘都行,有什麼關係?」
「隨便什麼東西都可以,十有八九是文本。」
「你他媽的腦子有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