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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噓!」瑪奇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其實事情的真相是,迪克曼街河道盡頭的塔比河灣上有一個小碼頭,瑪奇的前夫錫德從那兒進進出出,幫人捎帶物資,這個伊戈爾貌似是他的一個客戶。「我強調『捎帶』,」瑪奇解釋說,「是因為錫德才不管包裹里是什麼呢,他只負責遞送,從來不看裏面是什麼。」
「保不準是一場金字塔騙局。」
「可別讓我乾等啊。」瑪奇心急地眉開眼笑。
「以為你會多需要一些時間獵艷呢,寶貝。」
伊戈爾聳了聳肩笑笑,沒有給具體的信息。
瑪克欣扔掉的每一個裝滿了土豆皮,咖啡屑,沒吃完的中餐,用過的衛生紙、衛生棉球、餐巾紙和尿不濕,腐爛的水果,變質的酸奶的費爾威購物袋,都跟住在這個城裡的她認識與不認識的人丟棄的垃圾一起,自1948年以來,在她還未出生前就開始,都堆積在那裡的某個地方。一些東西她原以為丟失了,從她生活中消失了,原來只是進入了集體的歷史,如同身為猶太人,發現死亡並不是一切的終結——忽然被剝奪了絕對零度帶來的舒適。
「你覺得那個『他們』包括伊戈爾本人嗎?」
這座小島讓她想起了什麼,她花了好一會兒工夫才弄明白。彷彿你能觸及那影影綽綽的、不祥的垃圾填埋地(它由密密麻麻的污穢物鬆散地堆積而成,是這座城市的完美的陰暗面),找到一組隱形的鏈接,點擊后發生交替淡變,最終出現一個意料之外的避難所,一片古老的港灣,它免於淪落到像島上其餘地方那樣已出現的和依舊在進行的下場。如草原島嶼一般,開發商也在覬覦深淵射手。不管依然在下面進進出出的那些訪客信仰什麼,深淵射手的堅不可摧會在不久后的某天清晨,被一股腦兒湧來的網路爬蟲窸窸窣窣往下爬的聲音驚擾到,這些爬蟲出於自身遠非無私的目的,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另一塊神聖的庇護所納入地址索引中,就此毀了它。
「我對毒品法律的理解跟你有一點出入啊,瑪奇,記得上回我在法條里讀到,這可算是非法出售違禁物品哦。」
「恕我不能接受。」
錫德是54俱樂部的老員工了,在那裡做過廁所保潔員。一到休息時間,他便跑到舞廳去撿錢,待輪班結束時能撿到多達一百美元的紙幣,搶在其他員工前頭儘可能多撿了些。錢都是顧客落下的,那些人整個晚上用紙幣卷著吸可卡因,但錫德本人在抽百樂門香煙時更傾向於用隱藏式濾紙當類似一次性勺子用。
「高乳脂含量,」瑪奇替他翻譯了下,「說白了,就是蘇聯時代的懷舊情結。」
「那個時候,艾斯已經在《連線》《紅鯡魚》上有人物專訪了,然後hashslingrz上了《硅巷報道》的『值得關注的十二家企業』榜……」
「是啊,等你願意的時候告訴我吧。我可是露絲·魏斯海姆醫師,沒什麼能嚇倒我的。」
「我沒瞧見塞坎。他在圖書館什麼的地方寫讀書報告嗎?」
「謝謝,伊戈爾,東西差不多全了。」瑪奇把現金放到手提包里。她計劃今晚去城郊見錫德,幫伊戈爾取貨。「你也一道來吧,瑪克西。就去提下貨而已,來吧,很有趣的。」
「瑪奇,你跟這個人什麼關係?你坐在他的車裡幹嗎?」
瑪克欣瞅見那輛豪華車上有一張用西里爾字母寫的保險杠貼紙,很快便明白那是「我的另一輛豪車是邁巴赫」的意思,因為這輛車其實是吉爾—41047,它的零部件是一個個從俄羅斯運來的,https://read•99csw.com在布魯克林重新組裝后,交到了車主伊戈爾·達什科夫的手上。瑪克欣從套色玻璃窗向里張望,饒有興趣地發現瑪奇·凱萊赫也坐在裏面,與伊戈爾相談正歡呢。車窗搖了下來,伊戈爾把頭探出來,遞出來一個看樣子裝滿了錢的費爾威購物袋。
「你吃過早餐了嗎?我們這裡有冰激凌,你喜歡什麼樣的?」
「要是我們管這叫服務費呢?」
舞台上的樂隊在演奏《再一次》。錫德把瑪克欣拉起身來,開始跳一段為縮小版的舞池改編的巴恰塔,嘴裏輕聲地哼唱著副歌。「等我舉起你外面那隻手時,意思就是我們要旋轉了,你只要記著一直轉,轉到最後面朝我就可以了。」
一對對舞伴愉快地來迴旋轉著。有時在女廁所里,瑪克欣會發現瑪奇不算太沮喪地看著鏡子里的她自己。「誰說英國妞跳不來舞的?」
在垃圾崖壁後面的沼澤地里,施工的吵鬧聲持續不斷。工人們秉承環衛局的悠久傳統,時不時地靠長時間的興奮嚷嚷來進行交談。「這個點還工作,真是奇怪的輪班啊。」在瑪克欣看來。
「哦,你可別忘了伊戈爾的背包啊,我的番茄小可愛。」
早起的海鷗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開始檢閱它們的菜單。天空中現出一道拉絲鋁的底光。一隻夜鷺在草原島嶼的邊緣長時間巡視后,喙里叼著早餐飛騰而起。
「兩台V—8引擎,多半是卡特。夜裡這個時候,肯定是該死的緝毒局。老天爺,我是誰,帕皮·梅森嗎?」他發動引擎,朝夜幕里疾馳而去,船身以持續的節奏拍打著水面,激起艉急流,在哈德遜河裡斬出一道不大不小的碎浪。瑪克欣眼見著港口一側的79街小船碼頭很快地被甩在了他們身後。「嘿,那是我要下的站。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是啊,有些人很樂意這個點加班。幾乎就像是他們在忙一些不想讓其他人知道的事。」
「而那些勢力——說不定跟你們疏遠就是他們計劃的一部分,不是塔利斯的主意?」
「錫德總能搞到好貨,」伊戈爾點點頭,「不是那種廉價煤氣灶的拉脫維亞貨,那裡面有他們除不掉的高錳酸鹽,所以是粉紅色的,沒吸多久你就精神不正常了,比如走路不對勁啊,顫抖啊。拉脫維亞的毒品,聽我的話,瑪克欣!別靠近它,它根本不是毒品,它完全就是一坨屎啊!」
不一會兒,瑪奇和錫德便開始了父母談論孩子的那種低聲隱晦的交談,這次主要談的是塔利斯。她跟她的兄弟一樣,也許已經長大成人,可不知為什麼,仍需要父母固定地花時間替他們操心,彷彿她還是聖心修道院里吸食簽字筆墨水的問題少女。
瑪克欣的頭髮亂糟糟的,自打20世紀80年代起,這還是她頭一回夜不歸宿。她的前夫和孩子們在美國西部的某個地方,沒有她在身旁肯定也玩得很開心。大約有那麼一分半鍾吧,她感受到了自由——至少感受到了面前擺著無數種可能,跟第一批沿著帕塞伊克河溯流而上的歐洲人當時的感覺一樣。彼時,公司罪孽和腐敗那冗長的道德寓言尚未趕超上來,二噁英、高速公路瓦礫堆,還有無人為之痛心的垃圾傾倒行為也還沒有出現。
「是啊,可這牽涉到錫德,情況很複雜。」
「一項B級重罪。你和你前夫——就我看,你們走得還……挺近?」
錫德熄了舷燈和馬達,把摩托艇停靠在草原島嶼的後面,阿瑟溪和清溪的交叉口。那裡是劇毒的中心,是大蘋果城垃圾處理場的黑暗心臟,這個城市為了維持它那副虛模假樣而丟棄的所有垃圾都聚在這裏。出乎意料的是,它的中心地帶是一片一百英畝未受破壞的沼澤地,就位於北大西洋候鳥遷徙路線的正下方,法律規定這裏不準用於開發地產與垃圾傾倒,沼澤地的禽鳥安心在此棲息。一想到全城蔓延的房地產開發行動,說實話,此情此景真他媽地令人沮喪,因為它還能維持原樣多久呢?這些無辜的飛禽還能繼續在這兒舒適地住上多久?這一小塊土地會讓開發商的心兒歌唱——比如「這塊地是我的地,那塊地也是我的地」read.99csw.com
錫德來得晚,他手拎一個總統牌長頸啤酒瓶,長相慈祥,留著那種頭髮根根直立的短平頭,確實跟瑪克欣印象里毒品走私販的扭曲形象相去甚遠。
他們沒有跳到舞廳打烊,不過等他們出來到迪克曼街上,再走到塔比河灣的小碼頭時,天色已經很晚了。錫德領著瑪奇和瑪克欣上了一艘矮矮的輕型摩托艇,艇身長二十八英尺,有三個艇尾座。它有著裝飾藝術風格的優美外觀,通身由深淺不一的木頭打造。「或許這是性別歧視,」瑪克欣說,「但我現在真的好想吹口哨。」
「需要我把兩位女士送到哪裡?」
最終,錫德發動了馬達,朝阿瑟溪開回去,接著進入紐瓦克灣,在卡尼岬向右拐彎駛入凄涼骯髒的帕塞伊克河。「方便的時候我就讓你們倆下來,然後我要回到我的秘密基地去。」
「你是說對伊戈爾來說?他跟那誰打過交道——」
「因為在他不看的包裹里,裝的是……」
「好奇怪,」錫德若有所思,「看著艾斯這孩子一路變成現在的樣子。在大學里,他只是個溫良的電腦迷。她把他帶回家,我們想,好吧,一個性萌動的孩子,花太多時間坐在屏幕前,社交方面還算聰巧能幹,可瑪奇覺得她從他身上看到了優質服務商的潛質。」
「官方的說法是,最後一艘駁船在第一季度結束前開來,等它開走後垃圾場便停用了。」錫德回憶道,「不過他們還是很忙,忙著填平它,蓋住它,封閉它,裹得嚴嚴實實,然後再改建成公園,又一個適合雅皮士全家的好去處,朱利安尼這個抱樹族。」
「那麼,一會兒看一出活生生的街頭劇吧,來城郊看看奇幻的世界,那些多米尼加人,你知道吧?」
他們默默地解開纜繩開航。離岸三十英尺后,錫德偏過一個角度,折向上游開去。「該死。」
「他們當時是租房嗎?」
「問題好刁鑽,是吧?」
「我知道,」錫德搖了搖頭,「挺可悲的是不是,但我們還能怎麼做呢?他們跟我們切斷了聯繫。彷彿他們在積極地尋求,他們現在的生活,那種遙遠的虛擬生活,把我們其他人留困在皮囊空間里,只能幹瞪著屏幕上的圖像。」
「進來。」瑪克欣坐進車裡,發現瑪奇正坐在那兒數一大兜她自己的綠票子,「不,我不是他的情婦。」
在岬無岬附近,在普拉斯基高架橋黑色的拱狀桁架結構下方,如鑄鐵一般不為所動的光亮在空中瀰漫開來……高聳的磚砌煙囪,鐵路貨場……納特利的黎明,呃,準確來講是錫考克斯的黎明才對。錫德把摩托艇開進一個屬於納特利高中賽艇隊的船塢里,把假想中的遊艇帽脫下,打手勢示意乘客們上岸。「歡迎來到深澤西。」
「讓我想想,那就只剩下那什麼……毒販子了?」
「不,不,這是真的冰激凌,」伊戈爾解釋道,「俄羅斯的冰激凌,不是那種歐洲市場有食品警察盯著的蹩腳貨。」九*九*藏*書
「沒過多久,我們就越來越少地見到他們了,他們掙了很多錢,足夠在蘇豪區安個稱心如意的小窩。」
瑪奇把伊戈爾的錢遞給他,錫德從底艙里拿出來一個做舊得很逼真的年輕人背包。
在巴約訥大橋透空的高拱下面,儲油罐和油輪運輸永遠不眠不休。對於石油的痴迷逐漸地跟另一種國家陋習交碰在一起,那就是處理廢棄物時的無能為力。瑪克欣已經聞到垃圾味好一陣子了,此時當他們靠近一片高聳的廢棄物堆時,氣味越來越濃烈。在疏於清理的小港灣里,垃圾岩壁怪異地發著光,到處瀰漫著甲烷的氣味,死亡與腐爛的味道,還有跟上帝的名諱一樣難念的化學物的味道。垃圾填埋堆比瑪克欣料想的還要高,據錫德說,得有將近二百英尺,比雅痞上西區典型的住宅樓還要高。
納特利有一班借道紐瓦克去客運總站的新澤西捷運客車。她們抓緊時間睡上幾分鐘。瑪克欣在捷運上做了個夢。披著披肩的女人,還有不祥的光亮。人人都在說西班牙語。老古董巴士不知為何在叢林里瘋狂地奔跑,躲避貌似來自火山的威脅。與此同時,這也是一輛載滿了上西區英國裔的旅遊巴士,導遊是溫達斯特,正用他那自以為是的播音員聲音講解關於火山本質的一些東西。他們身後的火山並沒有被撇在後面,情形越來越不妙了。車開到林肯隧道的某處時,瑪克欣從夢中醒來。在客運站,瑪奇建議說:「我們從另一條路出去,不走迪士尼地獄,去弄些早餐吃吃。」
「該死的雀巢,」伊戈爾在冰箱里一陣翻找,「該死的不飽和植物油,嬉皮士的蹩腳貨,毒害了整整一代人。我安排有冷藏庫的飛機每個月一次,把這種冰激凌運到肯尼迪機場。好了,我們這裡有冰莓格子、拉姆齊,也有因瑪爾卡,新西伯利亞公司的,非常棒的冰激凌,暴風雪,塔羅斯多……今天特別為你準備的,榛仁味,巧克力屑,vishnya,也就是酸櫻桃味……」
錫德向她們介紹。「這是1937年的加伍德,二百馬力,在喬治湖上試過幾次航,有著比隨便一艘追趕它的船跑得都要快的光輝歷史。」
「你又來了,錫德。」
「別朝我擠眉弄眼的,瑪克西,讓人起雞皮疙瘩呢。」她從吉爾車上下來,等瑪克欣一起走,「記得數數你那個費爾威購物袋裡有多少。」
「秋伊密所」在一間不大不小的臨街店面里,她們發現,店面往裡是一家縱深很長的酒吧,看樣子一直延伸到隔壁街區,裏面光線明亮,聲音嘈雜,氣氛好不熱鬧。姑娘們踩著細高跟鞋,穿著比癮君子的記性還要短的短褲,正與戴著金鏈子和窄邊帽、扣子扣得很下的年輕人一起滑動著舞步。大麻煙味滲透在空氣里。人們喝著朗姆酒、可樂、總統牌啤酒和布魯加爾牌「爸爸的漁船」。與音樂主持相交替的,是現場的當地巴恰塔舞群,一聲清脆洪亮的曼陀林與瓶頸壓弦滑奏法的撥弦,一段不可能不會想跟著翩翩起舞的節奏。
「瞧瞧這位塔賓船長。」瑪奇打了個哈欠。
是有總統來訪?還是有人在拍電影?誰知道呢。
「買的。」瑪奇有一些唐突地說,「現金支付。」
他們詭異地等待了好長時間,想看看是否驚動了聯邦官員之類的人。在看九九藏書不見的那一頭,在凌晨的這個時間點,有重型機器在附近某個地方來回開動。「我以為這個垃圾場停用了呢。」瑪克欣說。
「就是好奇而已。」
「我可不可以拿一些過會兒再吃?」
「跟尼加拉瓜、薩爾瓦多差不多,羅納德·里根和他的黨羽,像埃利奧特·艾布拉姆斯那些沙赫特曼派信徒,把中美洲變成了屠宰場,僅僅為了演繹他們區區那麼點反共幻想。瓜地馬拉當時已經落入一個殺人狂魔的控制,此人名叫里奧斯·蒙特,是里根一個特別的朋友,他像許多巫士那樣,照例把他沾滿鮮血的雙手在嬰兒耶穌身上擦得乾乾淨淨。由美軍資助的政府殺人小分隊橫掃西部的高地,對外宣稱打擊目標是EGP,也就是窮人游擊隊,實際上卻對他們遇上的所有本地老百姓實施滅絕行動。太平洋沿岸至少有一個死亡營,它的重心偏向也許是政治層面的,但在山上進行的卻是就地大屠殺,他們甚至都不進行大規模掩埋,就把屍體丟在那兒等待叢林來處理,這樣想必省去了政府一大筆清理費用。」
「怎麼說,我甚至不知道該有多少,明白我的意思嗎。」
不知為何,瑪克欣並沒有她自己想的那般飢腸轆轆。「那麼在那裡的美國人……」
這個嘛,給伊戈爾捎的是甲卡西酮,也叫浴缸麻黃鹼,「這個浴缸,我猜是在澤西吧。」
街角處有一輛賣咖啡和百吉圈的餐車。今天天氣暖洋洋的,她們找了個門階坐下,喝杯咖啡休息片刻。
瑪奇要在威米里耶大道附近一家叫「秋伊密所」的舞蹈俱樂部跟錫德碰頭。那兒的地鐵從住宅區上方的高架路穿行而過,她們一從地鐵里下來,便聽見了音樂聲。兩人與其說是拖著腳步,倒不如說是大搖大擺地邁下樓梯走到了街上。薩爾薩舞曲深沉地震動著,從並排停著的「卡普利斯」和「凱雷德」的音響系統里、從酒吧里、從肩掛式便攜音響里傳來。少年們相互追逐嬉鬧,玩得不亦樂乎。人行道上是一派忙碌的景象,水果攤正在營業,一排排芒果和楊桃十分搶眼,角落處的冰激凌車在做夜市生意。
「79街碼頭,」瑪奇說,「加快速度出發。」
「不是人道主義援助者,天真的邊緣型白痴,就是『諮詢顧問』,提供如何屠殺非白人的廣博知識。不過到那時,屠殺的大部分活兒都外包給了美國的附屬國,他們有必要的技術許可證。你為什麼這麼問?」
「你幫他們保住了一大筆錢。」
「在這個台上?你得有許可證才能旋轉吧。噢,錫德,」等了兩三個節拍后她禮貌地問,「你該不會是在挑逗我吧?」
「他覺得難為情,不肯告訴任何人。這是怎麼一回事?」
「那麼究竟是誰聘請我的呢?」
錫德過後也承認,這個念頭確實在他的腦海里出現過,只不過這樣一來會把海岸警衛隊也招來,所以他決定賭一把,看看緝毒局是否謹慎及他們在硬體方面是不是真有限制。世貿中心巍然地立在岸邊,在燈光籠罩中隱約浮現在他們的左舷船尾方向。黑夜裡,朝遠方望去是一汪遼闊無情的海洋。錫德不斷靠向水道的右方,經過埃利斯島和自由女神像,經過巴約訥海運站,直到瞧見前方的羅賓斯礁燈塔,彷彿也打算越過它似的,然後在最後一刻打了個大幅度的鉤形右轉,動作敏捷利落,卻不符合當時躲避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停泊船隻及在夜幕里航行的油輪的航道規則。摩托艇輕巧地駛入康斯特波海灣,順流直下到潮汐海峽。經過里士滿港時,「嘿,港口那裡有家達美樂還亮著燈哎,你們有誰想弄塊比薩吃吃嗎?」似乎話裡有話。
他倆都聳了聳肩,也許瑪奇更顯苦悶一點。「想法不錯,瑪克西。不過塔利斯也有參与。不管是什麼,她都有入股。她本來沒有必要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晚期資本主義是一個全球範圍內的金字塔騙局九*九*藏*書,那種你用人類作為犧牲品一層一層摞起來的金字塔,同時還要讓那些傻瓜相信會永遠這麼持續下去。」
「最樂觀的情況是,」瑪奇說,「艾斯只是個被網路泡沫帶壞了的天真的電腦迷。繼續做夢吧。那孩子從一開始就心術不正,無條件地服從那些不敢公開露臉的勢力。他們在他身上看到了什麼?好糊弄,愚蠢唄。前程似錦的蠢蛋。」
「跟著這個傻瓜,」瑪奇嘟噥道,「八成是出海去。」
「一直想要問你,1982年那會兒,瓜地馬拉發生了什麼事?」
「噢,略有不同。」
她們在第九大道上找了一家拉丁早餐館飽餐一頓。
「你一直關注著他的事業。」
她最後拿了一些半公斤的家庭裝,裏面有多種口味。
「這超出我的業務範圍了,哪怕是伊戈爾交往的那個層次,就讓我很不安了。我還是跟那些在自動取款機邊上轉悠的人打交道更自在,那種檔次的人。」
「錫德有個小玩笑——嘿,長命百歲吧,歧視女性的豬玀。我們的想法總歸是,希望塔利斯能知道怎麼照顧好自己。」
「我會盡量不去碰的,記著呢。」
瑪克欣趕忙躲開,只是部分出於會計師對大筆現金的典型敏感。「你他媽沒腦子啊?」
「瑪克西,你好嗎?你給的麥道夫證券的建議太棒了!非常及時!我的同伴們實在太高興了!簡直要飛上天!他們採取了行動,資產現在很安全,這是報答你的。」
「你有心事,瑪克欣。」
「誰不願意呢?」錫德大獻殷勤道,「雖然你不該排除我是在故意讓我前妻惱火。」
瑪克欣瞧見吧台下面有一台相當大的冰箱。「謝謝,這時候吃冰激凌有點早吧。」
「伊戈爾說你幫他們保住了不少錢。」
舞池裡很擠,但瑪奇毫不猶豫地消失在了舞群里。某個大概還未成年的娘娘腔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說他的名字叫平戈,彬彬有禮地拉上瑪克欣,邀她一塊兒跳舞去。一開始,她還努力去回想當年在天堂車庫的情景,想用來充數,不過很快就被節奏帶跑了,舞步開始跟著音樂徜徉……
上午十一點半左右,瑪克欣瞧見一輛大而堅實的黑色轎車停在她的辦公室附近,讓她想起老式的帕卡德,只是它的車身更長。由於要進行街道清掃,路的那一邊一個半小時內是不許停車的,這輛車卻對禁停標語置若罔聞。平常的做法是大家並排停在道路的另一邊,等清掃車清掃完畢后再移回去,合法地停好車。瑪克欣留意到,那輛神秘的豪車邊上並沒有人在等,更奇怪的是,這個街區平時能看見有停車執法人員,他們就像徘徊在羚羊群邊緣的獵豹,今天卻神秘地不見了蹤影。事實上,正當她留心觀察時,清掃車已經呼哧呼哧地繞過街角來了,可它一瞥見那輛高級轎車,便猶豫了一下,彷彿在考慮如何做才好。正當的程序是清掃車會慢慢停在違規車輛後面,等對方挪開。但這輛清掃車惴惴不安地朝街區緩緩開來時,突然就滿懷歉意地調轉方向,繞過那輛高級車,急匆匆地開去了街角。
瑪奇身穿寬鬆的紅裙,眼睫毛比瑪克欣印象中要長,頭髮披了下來,像是愛爾蘭版的塞莉亞·克魯斯。門口的人認識她。瑪克欣深吸了口氣,輕鬆地變身為她的跟班。
「呣。也許我可以來一段老式梅倫格舞。」
「有誰曾想知道嗎?」瑪奇一度陷入了她在庫格爾布里茨做畢業致辭時的那個拾荒女人的狀態,那個致力於挽救這個城市想要拋棄的所有東西的人,「要麼是他們在拚命趕工,不然就是他們又在準備開發垃圾傾倒業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