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曲表演完后，德里絲科爾揮揮手，然後走了過來。

「哎呀，這可是我親愛的老婆最喜歡的香味啊，太巧了。」

海蒂自然是覺得他萌萌的。當康克林離開去廁所時，她側過身，直到她倆的頭挨在一塊，然後低聲說，「瑪克欣，有什麼問題嗎？」

「這要看他從哪裡找來的照片，花了多少錢。」

「你呢，你還要待在城裡嗎？」

「誘捕行動，」康克林解釋道，「一卡車拉脫維亞造的假貨，我們按理是要購買的，誰想全都發臭了。」他朝半昏迷地癱倒在門口的三個可憐巴巴的帕道加瓦小匪徒點了點頭。「他們會沒事的，只是乙醛休克，正巧撞在了主瓣上，相當於最大純度的戰前硝基面具和茉莉花純提取物，對吧？」

「歡迎你跟我們一道去哦。」海蒂一時難掩她的過度殷勤。

他沒聽明白，「這個周末嗎？我本來不打算，不過後來我遇見了某人就改變主意了。」

「那天晚上你那個朋友，噴毒藥香水的那位。」

「換作其他人也會這麼做的。」聊到了化學成分，且慢，海蒂和康克林突然怎麼回事？

「你丈夫一直沒有退出過，我當時立馬就知道了——這麼說吧，其實我是聞出來的，所以從那以後我努力使咱倆的交往嚴格限制在公事上，為了避免你誤會我。」

「只要把嗅光一掏出來，人家立刻就下了結論。有些女人會禁不住跟軍隊想到一塊兒去，雖然隔著十萬八千里。我從來不是出現場的那類人，在我的心裏，我總是坐在辦公桌後面。不像——」

自此以後，瑪克欣一直努力讓他倆的談話維持在專業層面。康克林確實因為提到希特勒而放鬆了些，不過這隻有讓瑪克欣緊張起來。她很早以前就在弗洛伊德大學紐約分校學過，哪怕是像這位超級鼻王之類的奇才經常也會是瘋子。

「對於海蒂你覺得——不會只是因為嗅光吧，對嗎？」

小矮個兒羞於啟齒。「是海蒂，好吧，我可要恭喜你選擇女伴的品位了。」

康克林當即被迷住了，是在迪士尼的老牌動畫片里會看到的那類情景。「我也這麼覺得！你在哪裡——」

「啊啊啊！你永遠不會——」

「你想她喜歡的只是你這個人。」

「不知道我們這裏還需要多久……」

「康克林，」瑪九_九_藏_書克欣很樂意留下來再聊一會，但是，「你知道這裏附近有一家叫『伏特加腳本』的酒吧嗎，我們正在找。」

這時候，警察分局的人來了，還有爆破小組、兩三輛救護車和一個特種武器和戰術小組。

「廁所很迷人。不像『歡迎來到約翰遜家』的那麼複雜，倒是有很多新新舊舊的趣聞逸事。」

真是神速啊，瑪克欣心想。

「你看上去相當忙啊，不想打擾你。只是那瓶9:30香水有了最新進展——我請教了一個同事，我們以前一同在國際香精香料公司工作。她是嗅味專家——她能預先聞到即將發生的事。有時候，一種氣味會引發一些事，在這種情況里它更像是導火索——她湊近我給她看的氣味樣本聞了一聞，然後就一發不可收了。」已經好幾個星期了，她不管幹什麼事都處於恐慌的狀態，呼吸困難，不明緣由地驚醒，有一種反向香痕，一種來自未來的味痕，輕柔地但又持續不停地攪擾她。「她說在世之人里沒有人以前聞過這個味道，她接收到的這個劇毒的諧味，苦苦的，發出惡臭味，有強腐蝕性。『像是呼吸進根根細針。』這是她的原話。藥物分子、合成物、合金，全都要經歷毀滅性氧化的過程。」

「你覺得告訴康克林這些管用嗎？」

算是服了他了。「你想要什麼，讓我祝福你們嗎？你以為我是拉比啊。我給你寫個試鏡意見怎麼樣，這個我倒能寫。」

對瑪克欣來說，迪奇大叔的罰款單是某種能讓她學習控制憤怒情緒的教程，她花了一兩個小時翻看迪奇的收據和分類賬的複印件，然後休息片刻，這時才發現康克林正在翻閱《欺詐》雜誌的過刊。「你怎麼不吭一聲哪？」

「你是怎麼看出來的？」海蒂的眼睫毛照舊撲閃著。真是可惡啊，再加上香水一事就是可惡透頂了。毒藥香水事件在海蒂和瑪克欣之間蓄積已久，尤其是海蒂有噴了香水進電梯的習慣。全城的電梯有時候甚至過了許多年也依然無法擺脫海蒂的痕迹，哪怕她只搭過很短暫的時間，有些甚至不得不去專門的電梯修複診所祛除味道。「你不能再因為這個責怪自己了，你也是受害者啊……」

「哦……什麼，這個嗎？不是，不是，就是個小孩的玩具，你聽。」他按下一個假按鈕，啟動了一個聲效晶元，機器開始唱《小白鯨》。

「是的，我們的關係可以單獨列一條。」瑪克欣假裝在思考。

「我猜是專家級別的，不過你看啊，傑，那裡有一整httｐs://reaｄ•９９ｃsｗ.coｍ車的香奈兒5號，要是沒有人盯著的話，送去道具室的路上說不定會弄丟了。」

「我一直以為是4711。」海蒂表現得比正常人要更積極一點。

「哦，那是自然，迷戀希特勒的那個人，」德里絲科爾迅速看向瑪克欣，「呃，那事，後來怎麼樣了？」

「我真應該把她拒之門外，然後默許她從屋頂進來……」

「呃，這麼說來就交給你了。」

當瑪克欣鼓起勇氣問的時候，康克林看上去一臉尷尬。「舊貨交換市場……新澤西……你知道那裡總會有納粹紀念品的吧……你瞧，也許是有原因的——它也有可能是正宗的納粹宣傳照，對吧？照片是他們自己處理的，用來當海報或是……」

「我有路過，就在那頭過去兩三個街區。」

「只是胡亂一猜，肯尼迪用過，對吧？要是適當變通一下，這兩人都有相同種類的，你知道的，領袖魅力？」

「我希望你們倆不會因為這事生了隔閡。」

「我跟卡邁恩在一起很快樂，不是，我只是考慮到你，瑪克欣，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不想搶了你的道……」

起初，瑪克欣以為康克林只是在大聲地闡述一個觀點，所以也就樂意試著去理解他。可是沒要多久，她開始有點兒警覺起來，發現在正常的好奇心姿態背後是狂熱信徒迷離的凝視。有一次，他給瑪克欣看一張「那個年代的宣傳照」，照片上，鄧尼茨正給希特勒展示一瓶巨大的4711，上面的商標赫然可見。「哇噢，」瑪克欣謹慎地避免觸怒康克林，「是商家植入的廣告吧，嗯？介意我複印一張嗎？」只是出於直覺，不過她想讓德里絲科爾看看這個。

「噢，康克林。我希望沒有給你帶來太多麻煩。」

「霍斯特最近幾天就要回來了，也許我有些焦躁，不過不是因為你。」

一看到照片，德里絲科爾的眼珠立刻開始轉動。「經過圖像軟體處理過的，你看。」德里絲科爾打開電腦，在某些網站上到處點擊了幾下，輸入兩三個檢索詞，最後找到一張鄧尼茨與希特勒在1942年7月的合影，與康克林的一模一樣，只是這兩個人僅僅是在握手。「把鄧尼茨的手臂往下調兩三度，找來一張香水瓶的圖像，按你想要的比例縮放，然後放在他的手裡，把希特勒的手仍留在原處，看上去就像他在伸手接瓶子，看到了吧？」

「你是想讓我幫你找一個靠譜的追債人嗎？」

「好可愛，你把我當什麼白痴了，小康克林？」

「希特勒。」海蒂的眼睫毛劇烈地眨動著，把睫毛膏眨掉了好幾塊，彷彿那是她和康克林有可能共同喜歡的一個流行歌手一樣。

「你似乎……生氣了，對不起啊。」

瑪克欣和海蒂在蘇豪區—中國城—翠貝卡交界處的大型購物港灣晃蕩了一天以後，晚上來到東村找一家酒吧，德里絲科爾應該在裏面駐唱，在一個叫品客薯片方程式的微核樂隊里。正當兩人穿行在潮濕的暮色里，突然有陣陣氣味開始尾隨她們，隔著這麼遠尚且不算強烈，純度卻出奇地等高。不一會兒，有一群人從街區那頭跑過來，他們驚慌地大聲尖叫，誇張地捏著鼻子，有時候還抱著頭。「我以為是電影里的鏡頭呢，」海蒂說，「那是什麼味道？」

「可能吧。她經歷過好幾場火災，有幾場還是大型火災。」

「康克林，」瑪克欣溫柔地說，這並不是她第一次這麼跟他說話，「那並不意味著希特勒就是U型潛水艇的狂熱愛好者，當時已經沒有什麼人是他信任的了，那麼這裏的邏輯又是什麼呢？」

要說他準備提溫達斯特的名字，那是萬萬不可能的。真荒唐，對吧？可是，不然還會有誰呢？

「某人。」

「一點兒沒錯，要是小傑克借用他老爹的古龍水——在文獻資料里，我們經常發現存在父傳子的模型——我們知道老肯尼迪敬仰希特勒，要說他想跟他聞起來有一樣的味道也完全說得過去。再說了，鄧尼茨元帥的艦隊里每一艘U型潛水艇上都被不停地噴洒4711，每一趟出航都要載上幾桶滿滿的香水，而且鄧尼茨還是由希特勒本人欽點的接班人——」

我操，好戲開始了，瑪克欣幾乎在嘴裏默念道。她本人也是最近才知道，康克林長時間以來痴迷的其實不是寬泛意義上的希特勒，而是「希特勒聞起來有什麼味道，確切什麼味道？」這個具體的問題。「我是說顯然像一個素食主義者，像一個不抽煙的人，可是……比方說，希特勒用什麼古龍水呢？」

「那個……你噴的是毒藥香水嗎？」康克林的鼻子在幽暗的光線里泛著一道緩緩跳動的紅光。

「然後呢？」

「啊，來嘛。」海蒂說。她今晚穿的是牛仔褲和兩件套毛衣，兩件套的顏色考慮欠佳，是某種橘色調，可儘管如此，或者說正因為如此，康克九-九-藏-書林被吸引住了。

阿克塞爾從稅務所打來電話，說起維普·埃珀迪尤的近況，貌似他棄保潛逃，逃離了管轄區。「他的年輕朋友們也都消失了。也許不是跟他一塊兒跑路的，也許他們仍然在一塊兒。」

「你還是要找人做專業判斷的吧——哦，康克林，其他人打電話進來了，我得接了。」

「什麼意思，比如火災嗎？」

「什麼？」

「確實有，不過我來找你真正想問的是，你今天見到她了嗎？」

她怔住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不過這麼多年來，她已經訓練到能表現得稍微不那麼明顯了。「不至於吧，你以為我們會像亞歷克西斯和克里斯塔爾在泳池邊打架那一幕那樣搶著跟你約會嗎，康克林？告訴你吧，我會把姿態放高一點，回到我丈夫身邊，要是他還要我的話。」

「跟一些傢伙去KK甜甜圈，正閑聊著，碰巧在掃描儀上收到這個信號——哎呀，那邊閃著光的是它吧，那台臭名昭著的嗅光，是吧？」

「你是說，」瑪克欣切換到忠誠的跟班模式，「像是埃弗里兄弟的《獵鳥犬》里唱的那樣，呃，就我所知，康克林目前還名鶉無主。再說了，你專偷別人的丈夫，難道不是嗎，海蒂？」

「不提也罷。」

「德里絲科爾，海蒂，這位是康克林。」

「海蒂嗎？海蒂在……」說到這裏她不得不打住，不是嗎。此刻合乎道德的做法也許是，呃，不說是警告吧，沒準兒只要碰巧提到一兩個海蒂的性格小缺陷。但是康克林啊，可憐的傻瓜，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聊起她，噢，還有她是什麼星座，她最喜歡的樂隊是什麼，還有還有……

「夥計們，我們回57街后把文件做完，行嗎？」康克林說。

「還有卡邁恩怎麼辦呢，那個熱情的義大利人，不用說他肯定忌妒得很，嗅光使用秘訣對戰全盛時期的格洛克手槍，對吧？」

「莫斯科維茨，什九九藏書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她打算出城去，還跟所有她認識的人說跟她一起走。9:30古龍水跟特區有關聯，所以她不會去特區附近的地方。」

就在那時，康克林回來了，糖量計的讀數降到了一個不那麼驚人的水平。

原來是康克林·斯皮德韋爾，今晚在打包他的嗅光，機器其實看上去像最近剛被用過，它鑲有LED的排送噴嘴在挑釁地一閃一閃。與他同來的是一個由公司保安組成的小分隊，這些人穿著名牌軍服，人人佩戴一個狀似香奈兒5號香水瓶的臂章，瓶塞的部位寫著「香味部隊」，商標的位置則是互成鏡面的雙C標誌，兩側各有一把格洛克手槍。

「追什麼債？我們不用管了。『鬆餅與獨角獸』被破產管理了，維普所有的賬戶都被凍結，稅務負債正在談判中，他老婆在申請離婚，就快要拿到房產證了，結局皆大歡喜。抱歉，我得去找張紙巾來。」

「哎呀，確實，除了那小子還能有誰呢。」

在伏特加腳本，他們發現滿滿一屋子全是信託嬉皮士、賽博哥特、失業的碼農，還有前來尋找不那麼枯燥乏味的生活的城外人。所有人都擠在這間小型的前社區酒吧里，聽品客薯片方程式唱歌，酒吧里沒有冷氣，擴音器倒是裝了很多台。樂隊所有成員都戴著電腦迷款的鏡框，跟屋裡其他人一樣揮汗如雨。主唱的吉他手在彈易普風的萊斯·保羅定製款吉他，鍵盤手用的是科音DW—8000，還有一個吹各種銅管樂器的管樂手和一個玩五花八門的熱帶樂器的打擊樂手。德里絲科爾·帕吉特今晚是一身特別來賓的裝扮，她的歌聲時不時能聽見。瑪克欣從來沒有想象過，在德里絲科爾的三個字首字母縮寫詞的小宇宙里居然會有LBD，瞧瞧眼前這最新的修訂版。讓瑪克欣吃驚的是，她的頭髮用發卡夾了起來，露出一張甜甜的六邊形嫩模臉，眼部和嘴唇化了淡妝，下巴很堅定，彷彿她要開始嚴肅地過生活了。一張終於揚眉吐氣的臉蛋，瑪克欣禁不住想……

他面帶愁容，之前有排練過。「我覺得咱倆儘力試過了，可就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