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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跟我掉書袋,1號線有電話。看看你能不能打發那傢伙。」
他沒有下樓來送她搭計程車。她坐進開往城外的計程車后,才有空在心裏質問自己,我到底他媽的在想什麼啊?最糟糕的地方,或者說她的意思其實是最棒的地方,是哪怕到了現在,她依然可以探身前去,打斷的哥廣播里聽眾來電的仇恨聯歡會,用準是在顫抖的聲音請求司機把她送回到那個殺人鷹犬黑漆漆的、簡陋的窩巢里去,再問他要更多,這麼做幾乎不費什麼事,沒錯,其實全靠羅斯福那銀光閃爍的小顴骨就能搞定。
最後,他們在那個地址前緩緩停下,它看上去像是一個六層樓的出租樓盤,土裡土氣的,被人遺棄在這裏,等著有一天某個高層公寓樓方案來拆除它取代它。夜裡,也許每層樓只有一間窗戶亮著燈。這讓她想起自己在80年代里住的地方,當時那個街區採用了合作公寓的模式,住的都是些無法搬出去或不肯搬出去的租戶,開發商迫不及待想把那個地方推倒,表現得很不友善。
溫達斯特找到一個寫著日文的盒子,裏面似乎是海藻零食,此刻他大口大口地吃起來,怎麼看都像是胃口很好的樣子。瑪克欣看著,不盡然是反胃,或者說還沒有開始反胃。
「誰?」
她又大聲報了一遍名字,透過髒兮兮的玻璃向里望。門還是沒有開。最後,當她要轉身離開時,溫達斯特來開門了。
「是啊,猶太禪宗,非常普遍,艾爾·喬遜前一分鐘還化裝成黑人呢,下一分鐘就在廟堂里開唱了,記得那一段嗎?讓我來提醒你,好好讀一讀哥舒姆·舒勒姆吧,他的《猶太神秘主義的主要潮流》會給你解釋徘徊在你腦子裡的任何問題的。另外,請允許我回到忙碌的工作中,並不會因為接了一通像你這樣的電話,我一天的工作就沒那麼吃力了。除非你樂意像我們說的那樣痛痛快快地全說出來?」
不妨說我那天跟你在一起很愉快,你一直在我的腦海里揮之不去之類的話怎麼樣?立刻叫停這操蛋的對話,你為什麼不這麼做呢?恰恰相反,和顏悅色小姐。「裏面的大部分內容我之前已經知道了,不過還是謝謝你。」
「給我們一千萬美元,不然我們毀了這部車?」
「比高中時還要糟糕啊,我發誓,約會過一次他們就以為你是他們的人了。」
文件里有十來頁都是在跟蹤流經艾瑞克所發現的哈瓦拉系統的資金流向,從灣脊的祝您健康快樂進出口開始,然後經由貨物裝運的再開票,運入美國的貨物包括芝read.99csw.com麻蜂蜜糖、開心果、天竺葵精油、鷹嘴豆、幾種摩洛哥綜合香料,運出美國的貨物有行動電話、MP3播放器、其他輕電子產品和DVD,尤其是老劇《海灘救護隊》——這些數據是由某個思路不太清楚、連對一般公認會計原則都無知到出奇的委員會收集的,全都隨意地雜糅在了一起。看了半小時后,瑪克欣的眼珠子在朝相反的方向轉了,她完全不知道這份文件是在自我陶醉呢,還是用隱藏得很深的方式承認失敗。最起碼,他們貌似了解哈瓦拉——嘿,酷斃了。還有什麼?最後一頁的標題是「行動建議」,洋洋洒洒地列舉了通常用來制裁hashslingrz的措施:撤回忠誠審查,提起公訴,取消高價合同,還有一個令人不安的腳註——「備選項X—查閱指南」。當然,文件里並沒有附上指南。
「有時間喝咖啡嗎?」
不是情到深處無法自已嘛。沒有不開心,虧他說得出口。話說回來,布景設置得怎麼樣?室內不知打哪兒來的一陣風,吹來了9:30的香味,又一次叫她想起德塞雷特的屋頂,還有萊斯特·特雷普斯。
為什麼溫達斯特要給她看這個呢?是個圈套的可能性繼續上升。時近天亮,她發現自己在夢裡重溫電影《揚帆》。在夢中的版本里,扮演「傑里」的保羅·亨里德和扮演「夏洛特」的貝蒂·戴維斯正準備再休息一下抽根煙。一如往常,「傑里」嫻熟地把兩根香煙放在嘴裏同時點燃,不過這一次,當「夏洛特」滿懷期待地去夠她的煙時,「傑里」把兩根煙都含在嘴裏不肯放,繼續抽著,樂得眉開眼笑,吐出一大團一大團的煙霧,直到只有兩個軟塌塌的煙屁股掛在他的下嘴唇上。在交替鏡頭裡,「夏洛特」眼見著越來越焦慮不安。「喔……喔,好吧……當然如果你……」瑪克欣大叫著醒來,以為有東西睡在她的床上。
「關於摩薩德——他們是美國的同盟,不過只在一定程度上。他們有時候合作,有時候不合作。」
她大叫一聲,雖然不全是為了萊斯特。
直到那天夜裡晚些時候,她才抽出空來閱讀溫達斯特帶給她的文件。一時間有那麼多趣味盎然的零碎雜事要干:按大小和顏色整理水槽下面的海綿,在錄像機上播放一盤清潔磁頭的磁帶,翻閱外賣菜單看看有沒有重複印刷的。最終她才把文件夾拿出來,上面的朋克搖滾氣味已然褪去。封面上壓根就沒有標題、作者名、商標或任何身份證明。她在裏面找到了一份類似小檔案的文件,一下就明白了它想講什麼九九藏書,這些內容似乎對於收集這份資料的人來說很重要。裏面說蓋布里埃爾·艾斯身為猶太人,卻不斷幫著把數百萬美元非法轉移到由瓦哈比跨宗教友誼(WTF)基金會控制的一個在迪拜的賬戶,反正據這份文件稱,該基金會是恐怖分子的一個著名的幕後操縱者。
「就發生在我家那條街上,在德塞雷特。你也許從來沒有去過吧?我的意思是你對蓋布里埃爾·艾斯這麼有興趣,而他恰好擁有那棟樓里的一個單位。」
「為什麼,」這個賬戶傷心地問,「身為猶太人,艾斯卻如此慷慨地為以色列的敵人提供援助和支持呢?」可能的推測包括「純粹的貪婪」「雙重間諜」「猶太人的自我仇恨」。
「是我——瑪克欣。」
「門鈴壞了,從來沒有正常過。」
溫達斯特說,地下室里住著野狗,太陽落山以後開始出來,整夜在走道上遊盪。這些狗原本是帶過來恐嚇最後一批租戶讓他們搬出去的,可當狗糧錢一超過重新安家的預算,它們就被留在原地自討活路了。
「我們知道艾斯轉走了多少錢,錢去了哪裡,我們幾乎肯定錢到了誰的手裡。可事到如今,我們只有零散的線索。你讀過那些文件,明白這一切是多麼凌亂。我們需要有反欺詐調查技能的人來整理清楚,才能送去給上級。」
「當然,孩子明天還要上學。我也要給多蒂打個電話。」
「不喝了,我得回去了。」
「俄羅斯暴徒和政府近來有諸多共同利益。我只是建議你對同伴要多長個心眼兒。」
他在監視我,好啊,恐俄反應,意料中的事,可現在是怎麼了,這個厚臉皮。「你不喜歡我跟俄羅斯人交往。抱歉,我原以為所有那些冷戰戲碼都結束了呢。這是暴徒指控,還是什麼?」
他惱火地咔嗒一掛,通話斷了。
「他確實聘用你的妹夫了。」
「聽我的一些同事說,它是由克格勃創辦的,現在仍舊是俄羅斯間諜活動的左膀右臂,它的任務聲明裡包括用網路戰爭摧毀美國。你新結識的好朋友米沙和格里沙看樣子就是近幾年的畢業生。」
屋裡有一處類似廚房的地方,裏面的櫥櫃按照臨時住房的傳統,堆滿了許多人前前後後留下來的不少雜物,無名氏銷售代表、故障檢修工和旅客,他們肯定以為自己需要這些東西來度過在這裏逗留的時光,尤其是晚上他們不願意或不允許上街亂逛……奇形怪狀的意大利麵,印有顏色罕見的圖片的罐頭,裏面裝著難以辨認的食物,名字難念的湯羹,還有在通常寫營養成分的地方放著官方模樣的棄權聲明書的零食產品。在冰箱里,她只看見一顆甜菜,可以說是傲慢地坐在盤子上。已經有生出藍綠色黴菌的跡象了,看著挺可愛,只是……
「是的,還是超人呢,那又怎麼樣,抱歉,現在又回到1943read.99csw•com年了?你們這些人為什麼這麼偏執呢?」
「啊,沒有。」
多虧她的妹夫阿維,瑪克欣這些日子里在電話機上連接了一個神奇的以色列制語音分析器,它的演算法能區分「攻擊型」和「防禦型」撒謊,還有「只是鬧著玩」的撒謊。不知道溫達斯特跟戴托娜說了什麼客套話,但不管今天是什麼讓他煩惱,它都不符合鬧著玩的範疇。
「謝謝你告訴我。」
冷漠,冷漠無情的傢伙。「誰?」
「我太太。」
「想看看你能等多久。」
「所以說呢?你是說這些猶太人真是團結嗎?就這樣?」
「你讀了我留給你的資料了嗎?」
她原本期待上演一出法庭劇里的俯首認罪?他知道我知道,她揣測道,那麼今天的任務就完成了。
「想來點嗎,味道……很特別……對了,瑪克欣……我沒有不開心。」
她難道不應該說,「你猜怎麼著,操你自己吧,你會覺得更好玩的」,然後走出門去?沒有,她反倒是立刻就順從了——她利索地雙膝跪下。很快地,沒有再跟她商量,沒有說找張床來會更舒服,她就跟地毯上幾個月來吸塵器沒有清掃掉的垃圾待在一塊,臉貼著地板,屁股翹在半空中,裙子被掀了起來。溫達斯特沒有修剪的指甲有條不紊地撕扯著她前不久在薩克斯百貨花了二十分鐘好不容易才選中的灰褐色透明連褲|襪,他的雞|巴沒受到什麼阻礙就進入了她的身體里,想必她在自己不知道時就已經濕了。他那雙殺人犯的手用力地抓著她的臀部,就是那個部位最關鍵,她直到現在還只是朦朧地意識到,那個部位里有某個邪魅的神經受體組等著被發掘,等著像遊戲手柄上的按鈕那樣工作……她無法判斷是他在動,還是自己在動……就算想搞清楚,那也得等到事後才有時間細細回味這個區別,當然,在某些圈子裡這被認為是一個很重要的區別。
在公寓里,溫達斯特一刻也不浪費。「趴在地上。」他似乎正因性|欲高漲而焦灼難耐。她看了他一眼。
「真的。」
「趕緊。」
「為什麼,」瑪克欣想知道,「會有人想佔領它啊?」
「我可能今天有一點心不在焉,」她眼見著提一下沒什麼壞處,「有一個案子,嚴格說來不是由我管的,不過它一直在我腦海里。沒準兒你在新聞里見過。一樁謀殺案,萊斯特·特雷普斯?」
她按響門鈴,似乎有十分鐘的時間,她感到被突然聚過來的半個街區的人盯著看笑話,一個隨便是什麼都有可能的刺耳雜訊從尺寸過小的揚聲器里傳出來。
「你知道艾斯是猶太人。」
在憂鬱的燈光下,瑪克欣細細觀察著溫達斯特的臉,想看看他是什麼心情。對於一場草草了事的打炮,上帝保佑但願不會有眼神交流之類的,可就算有也不要緊。另一方面,起碼他用了避孕套——九_九_藏_書慢著,慢著,初中畢業舞會的應變能力還不賴嘛,她現在也在為這事兒計算利害得失?
她趴在地上,鼻子跟一個插座在同一水平線,想象著有那麼一刻,她能看見平行的插孔後面,電力正散發出強烈的亮光。有個跟老鼠一般大小的東西在她的視線邊緣匆匆地一閃而過,那是萊斯特·特雷普斯,是萊斯特那忸怩的、委屈的魂靈,急需找到庇護所,它被人遺棄了,尤其是被瑪克欣。他站在插座前面,伸手進去把一個插孔的邊緣撐開,如同打開門一樣,然後帶著歉意回頭望了望,悄悄地溜進那吞噬一切的光亮中,不見了。
「哦,對了,」溫達斯特的話跟環衛車一樣突然冒了出來,「你聽說過莫斯科的國立黑客學校嗎?」
近來發現,在雅皮士的玩家市場上,輕易上當受騙的事是一樁接著一樁。有一夥雪茄偽造商在西30街的一家煙店裡銷售「走私的」古巴雪茄,二十美元一根,這價格放在當下是很吸引人的,還有一系列的「稀有古董」雪茄,包括據說是JP摩根私人珍藏中的藏品,格勞喬·馬克斯電影里如假包換的可嚼道具雪茄,還有最早的雪茄,比如克里斯托弗·哥倫布的第一根巴西雪茄,德拉斯·卡薩斯在《印第安人歷史》中曾經提到過。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這些贗品全都能按要價賣出,城裡有一個小型對沖基金支付給這些仿冒品藝術家大筆大筆的錢,然後列支在旅遊與娛樂的條目里,萬一被媒體逮個正著,就收取所謂的「奢華折扣」。兩三天後的一個早晨,瑪克欣漸漸要適應手頭這張永遠生效的搜查令了,這時戴托娜搖頭晃腦地走了進來,眼睛往下和往右邊瞟著。回想起曾經在亞特蘭大城參加過的一個神經語言學工作坊,瑪克欣察覺道:「你又在自言自語了。」
那個地址在地獄廚房南部最西邊的一棟樓里,周圍是火車場和隧道入口,穿越街區的隧道挖得實在馬虎,七零八落的碎塊留在原地自生自滅,此外還有廄樓、錄音室、檯球桌陳列室、電影儀器租賃處、地下拆車廠……瑪克欣認識的人里有自作聰明的房地產專家,跟她保證說這是下一個搶手的社區。改造工程即將開展。某一天,地鐵7號線會延伸到這裏,賈維茨會議中心會有自己的站口。某一天,這裡會有公園、高聳的公寓樓和奢華的旅遊酒店。目前,它的周圍荒涼一片,交通也不方便,在未來的幾個世紀里,在紐約被人遺忘后很長時間,從其他星球來的參觀者抵達這裏,他們會以為這個地方頗具有九-九-藏-書儀式感,甚至會以為它是宗教聖地,做公共景觀、集體祭奠和午餐休息用的。
朝窗外望去,映入眼帘的不是一幅廣闊的燈火全景圖,每一盞燈映襯出一幕不同的大蘋果劇,而是一張規模有限的低層樓圖景:水箱似古老的衝天火箭般倚立在屋頂上,屋頂的最後一層防水層是去世有幾代人之久的移民勞工塗上的,燈光從其他人家的窗戶里射出來,再經過釘起來的床罩的過濾,書架上放滿了破舊不堪的平裝書,電視機留下它們的背影,遮陽簾自好幾任租戶以前被搖到底后,就再也沒有搖上來。
「多蒂,她是……」
今天,第十一大道上聚集了一大批警察,一直到第十大道的所有街區都是。瑪克欣很慶幸自己此刻不是在步行。這樣麻煩就轉嫁給了計程車司機,他覺得有可能是警察在演習,假想的場景是恐怖分子佔領了賈維茨會議中心。
「呃,假設是發生在車展期間。於是他們搶走了所有那些汽車和卡車。他們可以把其中的一些賣錢,去買炸彈、AK手槍之類的,」司機顯然自己設想好了場景,「把像法拉利和帕諾茲這些酷車留著,卡車就用來當部隊用車,哦,他們還需要劫持一個車隊的汽車運輸船,像彼得比爾特378之類的。還有……還有那些真正帥爆的上等貨,希斯巴諾—蘇莎、阿斯頓·馬丁,他們可以把它們圈禁起來要贖金。」
哈。她在心裏一愣,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怎麼回事?這麼說來有幾個太太,兩個?而這跟你有什麼關係,瑪克欣?最後,關鍵的問題是,他是故意等到現在才提到他有太太?
「起碼折斷它的天線,只要別嚴重影響它的二手價值就成,明白吧。」在他們周圍,紐約警察蜂擁而至,他們聚在一起站崗,編隊在街上跑來跑去。在頭頂上方明亮的初秋天空中,UFO在耐心地執行它們隱秘的偵察任務。時不時地,一個帶擴音器的警察會走上前來,瞪大著眼睛朝計程車嚷嚷,要它們走開。
荒涼的過道無人打掃,光線昏暗,比從大樓外觀看上去延伸得要更長。牆壁病懨懨地閃著不同顏色的光,有恐怖的黃色和污垢折射出來的綠色,醫療廢品的顏色……隨便什麼都能進來這裏,包括非法佔據者,他們時不時踏入視準線里,再立馬縮回去,像是第一人稱射手的射擊目標。地毯被人從門道里移走了,漏洞還沒有人來修,油漆盪在那兒,命不久矣的日光燈在頭頂上嗞嗞嗞地亮著紫光。
「拜託,我試著想理解你,可你的話真他媽的說不通哎。你是說在你們自己龐大的資料庫里,居然連一個專業謊話精的聯繫人信息都找不到?這可是你們這些人的特長啊,是你們的家鄉產業。」瑪克欣提醒自己,把兩人的浪漫情事放一邊,要記住當萊斯特·特雷普斯被丟棄在德塞雷特的游泳池裡時,這個人可是在場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