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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會讓它們變得不那麼隨機。」
「不知怎的,從來沒有過合適的機會。或者換句話說,為什麼要告訴他?你跟德里絲科爾提過嗎?」
「在苟延殘喘,卑鄙地逃之夭夭,從來不關心誰要為此付出代價,誰在其他地方擠在一塊兒挨餓,這樣一來我們才能有便宜的食物,在郊區有房子有庭院……全世界範圍內,賬單一天比一天摞得高。同時呢,媒體給我們的唯一幫助就是,嗚嗚嗚,那個人死得好無辜。操他娘的嗚嗚嗚。你知道嗎?所有死去的人都是無辜的,不存在死不足惜的人。」
「瞎扯吧。」
「除了我很想念他們之外,我還真想不出其他理由。是不是這個操蛋的悲慘城市裡的人臉太多了,把我們逼瘋了?我們看見的是亡靈批量歸來嗎?」
那天晚上,她一進門就留意到有一股很香的味道飄來。霍斯特在做晚餐,聞起來像是法式扇貝和普羅旺斯紅酒燉牛肉。他的拿手好菜,當然,是只有在愧疚時才做的特別菜肴。霍斯特在婚姻這座圍城內一直保持著怪異的不變性,近來卻漸漸轉變成了顧家的好男人,簡直叫人受不了。前兩天晚上,她回來晚了,當時家裡所有的燈都熄了,突然砰的一聲,她的腳踝那兒撞上了一個機械裝置,原來是一個掃地機器人。「想謀殺我嗎!」
「世貿中心的雙子塔也是宗教聖物。它們象徵著這個國家頂禮膜拜的東西,市場,總是那個神聖又該死的市場。」
「留心你的小命啊,我看過這樣的電影,結局像是遭到了懲罰。片尾字幕里大致有說『目前在聯邦監獄里服無期徒刑』?」
「你聽我說完,這還不是正片,只是預告片而已。與此同時,我不僅摧毀了他的malloc (3),還把它趕到大街上去接客,要修補很長時間才能恢復正常。」
她沒怎麼見過霍斯特真正開懷大笑,上一次想必還是四五年前播《柯南與凱爾》的「我把螺絲釘掉在金槍魚肚子里」那一集時。有時候,他會為了某件事抿嘴輕聲一笑,但就算這樣的場合也少得可憐。每當有人問起,為什麼大家都在哈哈大笑而他卻無動於衷時,霍斯特解釋說他相信笑是神聖的,是被宇宙里某個力量忽然輕輕地推了一把,它只會因為電視里那些預先錄製好的笑聲而變得粗俗和不值錢。他不能容忍沒有來由、沒有歡樂的笑聲。「對許多人來說,尤其在紐約,放聲大笑是不用說什麼話就能提高嗓門的一個方法。」順便說一句,既然https://read•99csw.com這麼說,那他還待在紐約城裡幹什麼?
「我倆,什麼事?」
「嗯哼,聽著,肖恩……」瑪克欣告訴了他關於街角的孩子的事,還有她的時間扭曲理論。
「說吧……」
他聳了聳肩。「所以我必須比以前當腳本小子時要更小心一點。」
「盧卡斯也這麼說。我真希望我能……」他看起來是那麼茫然,雖然理智告訴瑪克欣不要,可她還是說,「你要是聽過這個故事就喊停。有個人到處走來走去,手裡捧著一個熾熱的煤塊……」
在瑪克欣的辦公室里,賈斯丁沒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是關於深淵射手。還記得就在世貿中心遭襲擊前,維爾瓦肯定告訴你了,我們當時在用的隨機數據變得有些奇怪嗎?」
那天晚上,卧室里傳來不尋常的笑聲。霍斯特居然笑得趴在了電視機前,開心得不能自已。出於某個原因,他在看NBC,而不是傳記片頻道。一個缺乏自信、戴著琥珀色太陽鏡的長發男人在某個晚間秀上說單口相聲。
「他們不會點擊『退出』嗎?」
「你說起話來像極了瑪奇·凱萊赫。」
「還帶襲擊配偶的功能。」
「上來吧。」
「艾瑞克,別說了。我不想聽。」
「嘿,我甚至對我倆的事都後悔呢。」
「那麼……」究竟他為什麼要把這事一五一十地告訴她呢,「不管是什麼原因,現在它都成過去了?」
「是啊,還是說,」肖恩標誌性地暗暗一笑,「沒準兒是她像我。」
「你想喝點咖啡嗎?我要去弄點咖啡。」
「你『很確定』……」她意識到自己已經把鞋子脫了下來,兩隻腳在互相對搓,你會說反正是按捺不住了。
「對艾斯來說太便宜他了。如果每個老闆是混蛋的公司都應該受到拒絕服務攻擊的話,那麼技術界就一片荒蕪了。不過你瞧,我來給你看看我的最新發明,它就像是一道開胃小菜。」
「它難道不是宗教?這些人可是堅信市場的無形之手操控一切啊。他們向其他有競爭關係的宗教發動聖戰。他們無視所有指向『世界有限論』的證據,盲目地信仰資源從來不會耗竭,利潤會永遠往上增長,如同這世上的人口一樣——廉價勞動力越來越多,上癮的消費者也越來越多。」
「某一天,艾瑞克,他們會發明時間機器,我們就可以在網上訂票了,我們都要回到過去,說不定回去不止一次,去重新改寫所有的過往,不要傷害我們傷害的人,不要做我們做的選擇。免除要還的貸款,參加應去的午餐約會。當然,一開始車票會非常貴,等到產品開發的成本分攤開來后……」
「很溫馨的回憶啊,艾瑞克。我認為刑法里並沒有規定,說不能用腳通姦?才沒有呢。」
一天早晨她去上班,正好碰見賈斯丁。看著像偶遇,但也許不再有什麼事是偶然的了,《愛國者法案》大概把它們跟其他東西一起取締了。「我們能談一談嗎?」https://read.99csw•com
「是啊,這個『瓦哈比跨宗教友誼基金會』怎麼說,他們有沒有碰巧提到它?」
「某個……加州的東西。」
「甚至比那還要詭異。可以說是前線吧,沒錯,不過它其實是CIA,假裝是聖戰分子。」
「聽著像是去水中撈月亮。」
「其實是普林斯頓的。那些人在全球範圍內維護一個由三四十台隨機事件發生器組成的網路,它們產生的數據晝夜不停地全流進普林斯頓的站點,混雜在一起生成這個隨機數字串。一流的資源,純潔無比。它是基於這個理論,就是如果我們的大腦以某種方式全都連接在一起,那麼任何重大的全球性|事件、災難,不管是什麼,都會在數字里體現出來。」
「他們認為那是把資金轉移到聖戰分子行動賬戶上的某種前線。」
「以為你會很高興呢,」霍斯特說,「這是Roomba Pro的精英版,剛從工廠里出來的新鮮貨。」
「沒有,我很確定沒有說過……」
「霍斯特說股票市場也變得很瘋狂,就在襲擊發生前。」
「我又調查它了,一夜沒合眼,操他娘的hashslingrz,我就是停不下來。」
一丁點兒反諷都沒有,擱在一兩年前簡直無法想象。另一頭,現在輪到瑪克欣有這些個,呣,不顧家的衝動了,對於那些喜歡明算賬的人來說,這樣似乎才顯得公平。愧疚?那是什麼?
「只是在那幾天里,深淵射手很容易被人攻破。我們盡最大努力用美元買來序列號,序列號對低技術的准隨機數據生成器來說是挺不錯的種子,但是,深淵射手的防衛系統還是開始土崩瓦解了,一切變得更加可見,更容易進入。有可能就是在那時,一些不該進去的人找到了進去的路。很快,當全球知覺實驗計劃的數據再次變得隨機時,擅闖者就看不見出來的路了。他們被困在了那個程序里,說不定還在那兒呢。」
「要是那些同伴中有人其實已經投靠他們了,把你出賣給聯邦政府呢?」
一天,瑪克欣發現艾瑞克在客房裡拿著一瓶二十七盎司的紡必適噴霧瓶,一件一件地依次噴洒他的臟衣服。「地下室里有一間洗衣房,艾瑞克。我們可以借洗衣粉給你。」
苦悶的孩子。她好想摸摸他,可是不確定摸哪裡好。「那個聽上去好難對付。」
距離大家一生中最慘的悲劇的發生才一個月,此刻霍斯特卻笑到肚子作痛。「怎麼回事霍斯特,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活著?」
她去肖恩那裡打算告訴他這件事時,發現她的導師因為他自己的理由,此刻也正躁動不安。「你還記得我跟你說read.99csw.com過的那兩尊佛像嗎?刻在阿富汗的一座山上,在春天的時候被塔利班炸毀了的?發現熟悉的影子了嗎?」
「跟賴克斯輕微交過一次手已經不能滿足你了,現在你要計劃拒絕服務攻擊了?」
「我們一直以來的模樣是……?」
此刻,站在歷史酒吧間的地板上,他們互相注視著對方有好一會兒,感覺冷不丁地被人打了一拳,找不到爬起來繼續過好每一天的辦法。生活里突然間滿是空洞——家人、朋友、朋友的朋友、名片夾里的電話聯繫人,再也見不著他們了……有一個陰暗的想法:某些天的早晨,這個國家沒準兒也不復存在了,那些頭腦保持清醒、大拇指隨時準備點擊下去的人,用其他東西、用某個意想不到的東西悄無聲息地把它一個屏幕一個屏幕地替換掉。
瑪克欣調整下天線的角度,「有其他事嗎,艾瑞克?」
「聽上去又是一個開放源代碼的理由啊。」
「對的。另一邊,要讓深淵射手不被人追蹤到的話,我們正巧需要大量的高質量的隨機數據。我們一直以來的做法是在全球的志願者計算機上建立一組虛擬節點。每一個節點存在的時間只夠接收和轉發信息,然後它就消失——我們用隨機數據在節點之間建立一個開關控制。我和盧卡斯一發現普林斯頓的這個數據源,就潛入站點,偷偷把產品拷貝來。一切進展得非常順利,直到9月10號夜裡,突然從普林斯頓出來的這些數據開始偏離隨機屬性,我是說真的很突然,很徹底,沒有理由。你可以去查一查,圖表公布在他們的網站上,所有人都可以看到,它……要是我知道那些數據里的任何一個是什麼意思的話,我會大呼詭異的。11號一整天,還有接下來的那幾天,數據一直如此。接著跟之前一樣神秘,它們又回到了隨機到幾乎完美的狀態。」
「抱歉,肖恩。你覺得為什麼會這樣呢?」
「我能問你些其他事嗎?」
「你還記得本地新聞里的那段視頻錄像嗎,就在第一幢高樓倒下來時,有個女人從街上跑來躲進一家店裡,把門在她的身後關上,突然間,恐怖的滾滾黑煙,灰燼與殘骸橫掃過街面,強風從窗前刮過……就是那個時刻,瑪克西,那一刻不是『一切都變了』,而是一切得到了昭示。沒有了不得的禪宗啟示,只有黑暗和死亡猛然襲來,向我們精確地展示我們的模樣,我們一直以來的模樣。」
「拜託。你還這麼年輕,不該有那麼多遺憾的。」
「我很慶幸能活著,可這個叫米奇·赫德伯格的傢伙真的好逗。」
「難不成你還想挨個兒歸來?」
「那是一個人,肖恩,我認識的一個人,也許死了也許還活著,別再提什麼殭屍了。」
「當然不,這是個公案。」
「華盛頓政府里有人跟你看法一致。」她給艾瑞克快速概括了一下溫達斯特遞給她的資料,就是那份瀰漫著一股他用過九-九-藏-書的朋克搖滾的古龍水香味的資料。
「你知道嗎,真有一些小個子的小人兒從暖氣片里鑽出來……扛著小掃帚、小簸箕,還有——」
「其實它要等到秋季才正式發布,這台是我從技術嘗鮮的試用售賣會上搞來的。它可是未來的潮流啊,寶貝。」
「要是他們在忙著逆向設計我們的源代碼,那就不會。這當然不可能,不過他們還是能改變裏面的許多內容的。」
「有那麼點印象。它們回歸正常了嗎?」
「兩座佛像,雙子塔,好有趣的巧合,可那又怎麼樣。」
「還行。你知道艾斯的客戶名單上有多少個大盤股壞蛋嗎?我起碼可以教其他黑客和潰客怎麼進去一些值得去的地方。當一個亡命徒導師。」
艾瑞克和德里絲科爾有時一起在家一起出門,有時單獨行動,讓人捉摸不透。不過,如果第二天學校要上課,他們倒是會準時回家的,晚上十一點熄燈就寢。要是在外逗留到那個時間還不回來,他們會另外找睡覺的地兒,這樣一來大家都方便,瑪克欣也能少操點心。兩個孩子不管發生什麼,跟他們的爸爸一樣不受干擾地繼續睡他們的覺,哪怕附近普通的鋸木廠倉庫整夜不眠不休。
「或許吧。」
她以前沒見他的臉上有過這種神情,既害怕又異常堅定。「這兒沒有退出鍵,沒有路可以回到鯊魚金手指的作弊卡帶,也不會有英勇的溢出特技,快樂時光一去不復返了,現在留給我的唯一路子是往深處去。」
「喲,敢情那傢伙是愛國人士啊。」
「我們從『海狸的喜悅』回來的那個晚上。」
他在筆記本上演示給她看。貌似他最近發布了一款叫「催吐工具」的軟體,是跟以前住的社區里的一個女巫合作開發的,起這個名字是為了向90年代獲惡評不少的「滑鼠工具」致敬。「催吐工具」用醒目顯眼的假彈出式廣告,承諾用戶諸如健康、財富、幸福等好運,然後偷偷地把老式咒語施加在選定的目標身上——只要點擊一下,你的屁股就成了青草地。這個拉美裔的女巫跟艾瑞克解釋說,互聯網其實跟咒語的運作機制有一種奇特的親緣關係,尤其當它用早於HTML的更古老的語言寫成的時候。網路世界里存在著數不清的交叉目的,那些疏忽大意的用戶點擊滑鼠點到爽歪歪,卻不知他們的命數變得很慘——系統崩潰、數據丟失、銀行賬戶被劫,所有跟計算機有關的厄運你盡可以期待,接著真實世界也會出現麻煩,比如長青春痘、配偶出軌、患上不停地跑廁所的頑疾,進一步提供了形而上層面的證據:互聯網只是一個更廣闊的完整統一體的一小部分而已。
「說不定會幫時間旅行的常客開發一款程序,你可以拿到年度贈品?那些我可以攢上一大堆。」
艾瑞https://read.99csw.com克跟著她走進廚房。「Hashslingrz那個往阿聯酋去的資金通道,還記得嗎?在迪拜的賬戶之類的破事,我控制不住自己,總是不停地回去查,翻來覆去地查,要是那個通道幫襲擊世貿中心的那些人提供了資金可怎麼辦?那麼艾斯不僅是互聯網界的人渣,他還是我們國家的叛徒。」
唔,是啊,不過,此時又有一個你會說是瘋狂的猜想開始在這周圍的加州陽光里盛放。那就是,假設這些「孩子」真的是特工,從蒙托克計劃來的時間傘兵,他們很久以前被人擄走,過著奴僕般無法想象的日子,多年的軍旅生活讓他們變得嚴肅與陰鬱,現在專門被派來瑪克欣這裏,至於理由呢她永遠也不會知道。也有可能是來跟蓋布里埃爾·艾斯籠絡的腳本小子秘密團伙偷偷地謀划著什麼事,為什麼不可能呢……啊啊啊!多疑症真能叫人恐慌!
「他就是個貪財的小賊,」此時艾瑞克的腦袋周圍浮現出一圈達菲鴨的涎沫滴的光環,「讓他一輩子待在得克薩斯休斯敦一家汽車旅館的酒吧間,音響里永遠在重複播放安德魯·勞埃德·韋伯的合成帶,這也太便宜那傢伙了。你要相信我一件事,瑪克欣。我會給他點厲害瞧瞧的。」
「這跟你說過你看見的那些個殭屍一樣嗎?」
「你告訴過霍斯特嗎?」
他把手裡拿著的T恤放在一堆已經用紡必適處理過的臟衣服上,但仍然把噴霧對著自己的耳朵,彷彿打算用它來朝自己放一槍。「你家的洗衣粉有沒有當妮柔順劑的香型?」收益遞減規律。不過他的神情也很擔憂。
「也許是安必恩,也許是它總在我面前晃,而我就是看不清它,不過不知為何,這一次所有的面紗一層接一層地掉了,然後瑪塔·哈里本人出現了。它一直是運資金出去的一個通道,運給那個地區不同的反伊斯蘭地下組織。作為回報,艾斯對所有經過通道的資金都抽取一些提成,還有很大一筆諮詢費。」
過了一會兒瑪克欣說:「你不是打算要解釋吧,還是說……」
「你聽說過全球知覺實驗計劃嗎?」
「有什麼回歸正常了?」
「好吧,」他安慰道,「我們是在交心嗎?我也遇見了類似的事。我在街上看見理應是死了的人,甚至有些時候還看見那些我知道大樓倒塌時他們就在裡頭的人,他們不可能在這兒,卻在這兒出現了。」
「你是說,這又是一起宗教爭鬥。」
「這會讓艾斯的系統癱瘓?他可是猶太人,不了解什麼薩泰里阿教,這話即使是從你的嘴裏說出來的,聽起來也太腦殘了吧,艾瑞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