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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放源代碼確實帶來了一些變化。這些天,核心區域里到處都是自作聰明的人、雅皮士、遊客,還有傻蛋,他們隨心所欲地編寫代碼,然後安裝,一直等到被另一個瘋子發現然後再卸載。瑪克欣進去時,完全不知道自己會遇見什麼。
另一邊,要聯繫上瑪奇·凱萊赫變得更困難了。聖阿諾德的現任門衛里沒有一個人聽說過她,她所有的電話都不再轉接到自動答錄機上,只是不停地響啊響,直至謎一般的沉寂。從她的博客來看,警察局及其下屬的公共和私有部門對她的關注高得驚人,逼得她每天清晨捲起鋪蓋,跳上自行車,重新搬到新的地方,盡量不在同一個地方連續睡太多晚。她有一個人脈網,有一群朋友帶著小型筆記本電腦在城裡暴走,為她提供一張越來越長的清單,上面列著免費的無線熱點,這些她同樣不會太頻繁地使用其中任何一個。她隨身帶著一台閱讀星彩殼本,外殼是眾人皆知的青檸色,在能找到免費互聯網接入的地方上網。
維爾瓦把鼻子埋在咖啡杯里,宣布說:「最終還是發生了,他把我給甩了。」
「盜版電影?為什麼不讓看?」
「別人也這麼跟我說過,如今就不一定了。你現在可能要留著點神兒——維普?你還記得我嗎?」
「那麼這個聖誕老人網,」齊格緊追著不放,「有登錄密碼嗎?」
「通過什麼?」齊格與歐蒂斯追問道。
「還沒有,不過我們得假定有東西在跟蹤我們,我們的一舉一動,短期內緊跟著不放。他們會自以為看出了我們尋找掩護的規律,那麼我們給他們點驚喜瞧瞧,偏就待在空曠的地方……」
但是在懸燈結綵的喜慶佳節里,某時也會有烤箱的香味飄來,那是霍斯特練習了整整一個星期的昔日蛋諾食譜,裏面沒準兒投了毒;大伙兒走親訪友,包括遠房的姻親也來走動,他們臨近末了總是開割禮執行人的玩笑;去無線電城音樂廳看《超能勇士之家庭聖誕版》,裏面的擎天聖、犀牛、黃豹等一幫人幫一所中學舉辦聖誕遊行,客串演唱馬廄里的動物這樣的配角;兩個兒子集眾人的寵溺於一身,一大清早坐在堆得如小山高的一摞不可回收的包裝紙和包裝袋中間,從這些禮品盒裡拆出來遊戲平台機、動作人像、DVD、運動器材,還有他們不一定會穿到的衣服。
「我來看看能從孩子們那兒偷來多少。」
「只有在大雪覆蓋的地區才合算。隨著地球變暖,第三世界的市場變得越來越重要,北極總部不得不把投遞的業務轉包給當地的公司。」
「你安全回到華府了嗎?」要是這話聽起來跟「什麼時候還我錢」差別不大,那就狗吃屎了。
在虛擬世界的破曉時分,你猜瑪克欣遇見誰了,正是維普·埃珀迪尤,他站在山脊線上凝望著沙漠。她不確定有沒有被他認出來。「謝伊和布魯諾怎麼樣了?」
「嘿,大家毫不費勁就相信了互聯網,對吧,話說互聯網可真是神奇啊。那麼,相信聖誕老人有一個虛擬的私有網路來做生意又有什麼問題呢?它能在聖誕節清晨前送來真的玩具,真的禮物,所以有什麼區別呢?」
不管他此刻身在何處,他都一言不發。時至今日,又一隻美國羔羊暫時與牧羊人失聯了,在這一兇險的時辰,它被圍困在偏僻山區的一場暴風雪中進退不得。
他們很樂意伸出援手,一陣陣假日季的幸福感襲上瑪克欣的心頭,可儘管如此,她心裏依然清楚得很:這就算是死緩,也太匆匆易逝了些。
她怒不可遏,她又無能為力。「我能怎麼——」
兩個男孩乜斜著眼看著他們的爸爸。「你多少歲來著,四十歲,五十歲,可你居然還相信有聖誕老人?」
「什麼都不能。」
溫達斯特,回到溫達斯特身上。在屏幕外日復一日的探險中,她有沒有曾經在「9·11」發生前的往昔歲月里莫名地點過把她領到他面前的那個隱形像素呢?他有沒有做過類似的行為,才不由自主地走進她的生活?他們其中一個人是怎麼顛倒過程的?
「那為什麼還這副表情?」瑪克欣允許自己一年模仿一回霍華德·科塞爾的樣兒,而今天正是時候,「維爾瓦,你的眼淚珠子在打轉呢。」read•99csw•com
「哦,哇塞。」跟著往下看,「真不錯哎。」她讚賞地點著頭,彷彿在參加一檔烹飪節目。「幹得好,我是永遠也發現不了的。」
「他沒有……」
「我不知道名字,」他看上去很緊張,「你希望事情簡簡單單,可惜並不是。」
「『9·11』襲擊發生后,」一天早晨瑪奇發表評論說,「在所有那些混沌與困惑中,美國歷史悄悄地打開了一個洞,一個管理責任的真空,人類資產和金融資產開始消失在裏面。以前在嬉皮的單純歲月里,人們喜歡怪罪『CIA』或『某個秘密的流氓機構』。但是,這次是全新的敵人,你無法說出它的名字,也無法在組織表或預算線里找到它——天知道,說不定連CIA也怕它們。
「快領我看看這個愚蠢透頂的樣式,我對電子錶格是一點轍兒也沒有,人家說Excel,我還以為他們在說T恤的尺碼呢。」
「聽說你從羅基那兒拿到了一輪過橋資金,恭喜你啊。自從極客舞會後就沒再見到你,記得當時你跟蓋布里埃爾·艾斯聊什麼聊得很起勁。你爭取到什麼生意沒?」
「你記得有一部電影叫《綠野仙蹤》嗎,裏面——」
「只是去佛羅里達而已,多謝,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是嗎?我現在是個體面的生意人,連員工的醫保都是由我付。」
「你喜歡我的座駕嗎?」他指了指斜坡上一輛造於60年代的雪鐵龍撒哈拉,車的前部和後部都有引擎,是適合沙漠地形的四輪驅動車,每個細節都造得很用心,要不是車篷上有個備用輪胎,它看上去就是一台標準的2CV。「這種車只產了四百台,我憑一對魚鉤贏了台貨真價實的,當時沒人相信我有一對魚鉤。你要是喜歡的話我便宜點賣給你啊,絕對一張大牌啊。萬一你要想知道,這個地方美就美在,」他朝周圍空蕩蕩的沙漠景觀望了望,「它不是維加斯。沒有賭場,全靠正當手段討生活。隨機數在這兒完全合法。」
她找到一個鏈接,點擊後來到了一片綠洲里,那簡直是一座從伊斯蘭天堂里脫胎出來的環繞式花園,裏面的水域比她剛剛離開的崎嶇國度里所有河水加起來還要廣闊,還有棕櫚樹、帶有池內酒吧的游泳池、紅酒和煙斗煙、甜瓜和異性朋友、希賈茲音階濃重的樂曲。事實上,這一回她確信看見了奧馬爾·沙里夫,他在一頂帳篷里打橋牌,臉上掠過一抹殺手樣的微笑。接著,沒有任何開場白。
「不存在什麼聖誕老人的精靈,」齊格宣佈道,「其實——」
「某個有無線熱點的地方吧,我猜是星巴克。」
這個問題夠刁鑽。費利克斯要是說沒有,就等於承認了有人在保護他,這就會導向下一個問題:「誰在保護你?」他要是說有,那就說明只要出的價能讓他滿意,不管有多為難,說不定他都會拿出文件證據來。他站在那兒權衡著利弊,一大群假日遊客、冒牌的聖誕老人、由大人陪同的小孩、因午餐時間辦公室里開派對而喝得醉醺醺的人、遲到幾個小時和提前好幾天的通勤旅客從他身旁經過,他就跟普丁的外賣包裝盒一樣了無生趣。「有朝一日我們會成為朋友的,」費利克斯調整下雙肩包,「我答應你。」
聖誕節來了又走了,也許它不是瑪克欣的節日,卻是霍斯特和孩子們的。看樣子,今年她更是不用費什麼勁兒就會淪為別人的笑柄,雖然她跟往年一樣,聖誕節前夕的深夜在梅西百貨絕望崩潰到大喊,腦子如同尋常的刨冰機一樣一團糨糊,在夾層樓面九九藏書里否定了一個又一個購買禮物的想法。這時候,突然有人熱情又友好地拍了拍她的肩——啊啊啊!是伊策林醫生!她的牙醫!事情就走到了這一步!
「因為她跟巫師的關係鬧僵了。」
「呃……算是我挑起的。」
「也許有一些諮詢工作吧。」毫無羞愧之心。費利克斯在從殺害他前合伙人的嫌疑犯那裡拿錢,說不定一直以來都這樣。
「那人是誰,媽媽?」
「噢,點子不錯。你的孩子、房子、家人、工作和名譽統統都不要了,淪落到跟所有那些你救不了的人廝混在一起,我是無所謂。」溫達斯特的化身鎮定地注視著她,沒有一絲愧疚,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但是,無論「他們」是誰,她需要相信,他們比為他們賣命的溫達斯特後來變成的樣子還要齷齪得多。他們發現他有男孩殘忍的頑桀天質,就一點一滴地培養它,激發它,利用它,直至有一天他無怨無悔地成為GS—1800系列工作的職業施虐狂。世間無一物能讓他動容,他以為自己會一直這樣干到退休。簡直是傻瓜,十足的笨蛋。
「戴托娜!這太棒了,可你為什麼連提都不提呢?」
哦,真的嗎?這難道不正是她希望發生的嗎?莫非有一個人,一個無所不知的網路八婆知曉她的上網史,會記錄她的每一次滑鼠點擊,每一次游標移動?比她自己還要更早就知道她的心思?
一個長度無法設置偏好的夜晚,一個為把夜行人變成未知世界的盲目探尋者、使他們差點兒在空地里迷路的值夜。絕對不要把注意力集中在任何可見之物上。
「雪橇,」歐蒂斯當即說,「還有馴鹿。」
「我確實相信,要是這個悲慘的城市太自作聰明,不相信有聖誕老人,那麼他們可以把它塞到自己的,」他煞有介事地朝四周望了望,「屁|眼裡,上次我看的時候發現它就位於上東區的某個地方。」
當他們在「休閑時光通道」登記,取保齡球鞋,觀察油炸食品還剩多少庫存等時,霍斯特繼續解釋給他們聽:如同街角仿製的聖誕老人,爸爸媽媽們也是聖誕老人的助手,按當地交貨的聖誕老人條約來行動。「其實,越靠近平安夜,就越是要在當地交貨。明白吧,北極不再包辦產品製造,精靈們逐漸從工廠里搬了出來,搬去搞成品投遞,他們忙著把玩具訂單外包出去,還有安排送貨。這些天,幾乎所有的商品都通過聖誕老人網在交易。」
「為什麼不能?我們本來就可以像這樣的,一對私奔的戀人。」
到了客運總站,在爬樓梯上去的途中,瑪克欣在一大群遊客、詐騙商販、背後偷窺者和便衣警察里留意到一個步履輕快的人形,他背著一個大型雙肩包,多半是要趕往他以為跟美國不存在引渡條約的什麼地方。「我馬上就去找你們。」她在人群中往前走,露出友善的微笑,「喲,費利克斯·博因久,怎麼樣啊,這是回蒙特利爾去,對吧?」
「怎麼回事?」
她要發瘋了,瑪克欣心想,完全是絕地武士的說話腔調啊。還是說,沒準兒今年夏天她在庫格爾布里茨的畢業演講真的是個預言,現在預言成真了。據瑪克欣所知,事到如今瑪奇一直在公園裡過夜,她的隨身物品裝在札巴的購物袋裡,灰白的頭髮亂蓬蓬的,沒有時間打理,不再有熱水澡可洗,全靠下冬雨時沖個淋浴。瑪克欣應該為給她雷吉的視頻感到內疚嗎?
「其實當時我還心心念念地想著老虎機呢。等我終於明白過來他倆是不會回來了,我已經贏了很多錢,足夠在北拉斯維加斯簽下一個單人居室的租賃契約了。其餘就走一步算一步了。」如今,維普是一位職業老虎機操作員,神奇的是,到目前為止一直有那麼一丁點兒的運氣在眷顧他。他是城裡的老面孔,從賭窩到便利店,沒有人不認識九*九*藏*書他。他學會了凡事依靠自己的賭博靈感。他找到了人生的使命。
「你當時心裏肯定非常不安。」
戴托娜彷彿在歲末下過決心似的,把她的黑人喜劇片暫停了一會兒。「萊夫勒太太?」
「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霍斯特說。
「要是你不介意我多嘴問一句的話,你從哪裡學來的這個?」
「尼克。」
「哦?」談到房地產了,看來她的精神恢復正常了,「你們想住?」
「我甚是期待,旅途愉快。喝一杯冰邁泰紀念萊斯特吧。」
猛然間,她不確定是誰先行動的,他們重又回到了沙漠中,以迅疾的速度在移動,倒不見得是在飛,因為那意味著是她睡著了在做夢。兩人踏著一輪新月灑下的皎潔月光,越過經風沙精雕細琢的岩層,溫達斯特常常突然間猛地閃身躲避,拉著她一道拿岩層當掩護。
「從來沒想過會在這兒遇見你,尼克。」
「報復我因為深淵射手開放源代碼了?絕對不是,他很高興,因為他不花一個子兒就拿到了,省得他花大價錢買,這筆錢可以讓我和菲奧娜、賈斯丁住上城裡隨便哪一套十二居室的豪華公寓。」
「呃哦。」瑪克欣環顧下四周,看看有沒有前來尋仇的、收賬的或警察。
「你好啊,瑪克欣。」溫達斯特的化身是他年少時的自己,一個神氣活現的小年輕,初出茅廬,尚未沾染腐化的習氣,比現在的他要聰明伶俐。
「總之巫師跟我是玩完了,他把我扔一邊,我是個墮落的女人,不過我會帶著愧疚生活的,沒錯我自由了,跟你說我自由了。」
「不是,只是有關埃哈博勒—科亨的那份臨時賬?那份描繪得很怪異的福利計劃?他們把它藏在了電子錶格里,你瞧。」
看來在歐蒂斯和齊格的熟人中,有好多個紐約小神通在四處散布謠言,說不存在聖誕老人。
「不是我來找你的,是你點擊的我。」
「你現在人在哪裡,我是說你的真身?」
「我是想。當然還要說服賈斯丁,他很想念加州。」
其間會出現怪異的閑暇時刻,專門留給那些無法或不會上這兒來的幽靈前來拜訪——尼克·溫達斯特就是其中之一,他總是跟歡鬧場面格格不入。他迄今為止沒有一絲音信,可話又說回來,他為什麼非得有消息傳來呢。在那片淡漠的遊牧曠野里的某個地方,他搭著那輛中國人的巴士,朝著時刻表模糊和選項稀少的未來奔去。那段旅程要持續多久?
「也許它是無懈可擊的,也許有回擊的辦法。大概它需要的只是一支願意犧牲時間、收入和個人安危的富有獻身精神的武士隊伍,一個獻身於一場前途未卜的戰鬥的手足同盟,這場戰鬥說不定會打上好幾代人,儘管如此還有可能以全線潰敗告終。」
「不算到家吧,現在有一些地方我去不得了,我家附近,家人身邊。我最近沒怎麼睡過好覺,看來他們已經不管我了,終於不管我了。所有聯繫人都變暗了,通訊錄里的所有人,連那些沒有名字只有號碼的人也都不亮了。」
「親愛的,我連上一局牌是什麼都不記得。」
「什麼?」
「我們當時在米高梅大酒店,我在一台臭皮匠老虎機上玩,中獎線上得了三個拉里、一個默和一個派,當我轉過身去想告訴謝伊和布魯諾我的運氣真好時,卻哪兒也找不到他們。我就拿了滿堂紅獎金,到處去找他倆,可他們消失了。我總是想,要是他們真的想一走了之,那麼我會被落在一個尷尬的公共場合,雙手銬在一根路燈柱之類的地方。可是我當時跟一個正常市民一樣自由,有人幫我付了房費,反正賭場里掙來的獎金也夠我用上一陣子了。」
「因為它們的評級是啊啊啊。快看,誰來幫我設定這個記分牌,我有點暈頭轉向了……」
「孩子們不允許上,」霍斯特迫不及待地想要轉移話題,「就跟他們不讓你們小孩看盜版電影一個道理。」
「他?呃,聖誕老人的一個精靈,從蒙特利爾來這兒出公差,蒙特利爾像是北極下設的一個區域樞紐,那兒什麼都跟北極差不多,包括氣候。」
「給你一個建議。」瑪克欣把一捲紙巾滾過去給她,「女子有淚不輕彈,即使真到了傷心處也別用太多紙巾,回頭收拾起來麻煩。」
「『我們』?我似乎喜歡躲在石頭後面。他們跟上一回用AK手槍朝我們開槍的是同一些人嗎?」
維爾瓦有一天把孩子們送去學校後過來了。https://read•99csw•com確切說來,並不是她和瑪克欣之間有了隔閡。反欺詐調查界里的不成文規定是隨便挑一個周六晚上,誰都有可能在跟別人打橋牌,尤其是跟一些無關痛癢的人。
未來的某個假日季里,瑪克欣期待電視上能播放《聖誕頌歌》的改編版,裏面的斯克魯奇變成了好人。維多利亞時代的資本主義制度這麼多年來逼迫著他的靈魂,把他從底層社會的一個天真孩子變成了所有人他都不放在眼裡的刻薄老傢伙,跟他那位表面上老老實實的記賬人鮑伯·克拉奇特一樣惡劣,後者實際上一直在有計劃地偷偷挪走可憐憂愁又意志脆弱的斯克魯奇的錢,他把賬簿給煮了,隔段時間就溜去巴黎,把偷來的錢揮霍在香檳酒、賭博和康康舞|女孩上,留下小提姆和一大家子在倫敦挨餓。結局不再是鮑伯成為斯克魯奇贖罪的工具,變成了鮑伯通過斯克魯奇被拯救,重新變得有人情味。
一年裡每逢聖誕節和光明節來臨,這個故事便開始漫溢到工作中。瑪克欣不自覺地顛倒了黑白,不顧顯而易見的斯克魯奇們,反倒是把注意力集中在暗地裡犯罪的克拉奇特們身上。無辜者有罪,罪人無藥可救,整個世界都顛倒了,這是晚期資本主義矛盾命題的一個主顯節前夜,並不讓人覺得特別輕鬆。
「純屬運氣,我剛巧把閱讀眼鏡摘下來,突然間,那個規律模模糊糊的,分明就在那兒。太多該死的空白單元格了。」
「好吧,好吧。不過在這個版本里,多蘿西在翡翠城碰上了住宅房產的大麻煩。」
她在沙漠風那不和諧的裝飾音里駐足。假若所有這一切都是關於錯過而非發現呢。她錯過了什麼?瑪克欣?喂?還是說,她想要錯過什麼呢?
「才不是呢,你是個很端莊的女人,至少你不啰哩八嗦時就很端莊,要是不僅是生意陰謀,要是他對你真的是慾望呢,」這話她還真說出口了?「單純的真正的慾望,一直以來都是。」
「那肯定是某個友好的加勒比管轄地咯。」
「我知道,但是——」
「我想他們在洛杉磯吧。我不在,我還在維加斯。我們似乎不再是3|P了。」
「呃,當時你在外面忙其他事呢,所以我就擅自……」
可辨認的圖像開始浮現在她的眼前,禿鷲出現在天空中。遠方不時人影綽綽,他們比透視原則下的人形的個兒更高,長袍裹身,兜著風帽,靜立不動,風吹拂著他們的裝束。他們就站在那兒凝望著瑪克欣,既沒有想要靠近,也沒有歡迎她的意思。在前頭,越過出現在她周身的乾裂土質區,她感覺到有情況。天空變幻不定,色彩逐漸飽和起來,慢慢變成了SVG的愛麗絲藍。自然風景染上了一種怪異的光亮,朝她移動過來,速度越來越快,衝過來把她擁入懷中。
「有人在朝我們開槍?」
「夜校,這麼長時間你該不會以為我在做康復治療吧?哈哈。我在上CPA的課程,下個月要考執照了。」
「你看,你拉下『工具』菜單,點擊『審計』,那個功能能讓你看到進入公式單元格的所有數據,然後……仔細看。」
她在平視圖和俯視圖之間往來切換,發現有一個方法可以變換多種角度。這麼一來,此刻的她好比是黎明時分的考古學家,可以以一個微小的傾角縱覽這片沙漠的景緻,把地貌特徵盡收眼底,而在其他情況下這些都是看不見的。結果發現,這些正是她需要點擊的鏈接的肥沃源頭。片刻間,她發現自己交替淡變到了中繼站和綠洲上,難得有遊客迎面走來,在眼前的一片蒼茫中,除了隱約能看見某一條冰封的尚未疏通的河流之外,幾乎看不清其他。在河流遙遠的堤岸上,有一座用一種堅不可摧的稀有金屬建成的城市,蒼白的城市閃著微光,籠罩在自足自得的神秘中,只有交換一大堆暗語與反暗語后才進得去……
他沉默許久,彷彿在跟自己爭辯,最終他們達成了和解。「我會在老地方等你,我不能保證一定會勃起。」
「快閉嘴,孩子,」瑪克欣喃喃道,霍斯特大約在同一時間也提議說,「別說了。」
一聽這話,水龍頭完全開了閘。「那個俊小伙!我叫他滾遠點,是我傷害了他,我真是犯賤……」
「不想你以為是《四面夏娃》之類的劇情。」
「現在這時read•99csw.com候,你瘋了吧?去有陽光、熱帶微風和穿比基尼的靚妞的地方。」
「是嘛。」
「情況越來越奇怪了。」她在一條博客帖里承認,「我到目前為止還領先一兩步,但你永遠不知道他們手頭有什麼,會有多先進,誰替他們幹活,誰不替他們幹活。別誤解我的意思,我喜歡他們這幫電腦迷,生命要是能重來,我肯定會是電腦迷的粉絲,但甚至連電腦迷也可能被收買、被出賣,幾乎就如同在任何一個時代里,有多少理想主義,就有多少潛在的腐敗。」
「噢,瑪克西,我覺得自己真是,怎麼說呢,遭人唾棄?」
隔著窗戶聽了一千遍街上的小號演奏的同樣暖心的《紅鼻子馴鹿魯道夫》,每一遍的每一個音都一模一樣,最終覺得,這話要怎麼說來著——真他媽的煩人,於是,瑪克欣、霍斯特還有兩個兒子決定一塊兒放鬆下,去港務局客運總站打兩三輪球,那兒有城裡最後一家尚未被雅痞化的保齡球館。
「別跟我賭氣。」
假日過後的星期一,庫格爾布里茨接著上課,霍斯特和傑克·皮門托前去新澤西找辦公用地,瑪克欣可以再睡上一個小時的回籠覺,也可以早起去上班,不過,她心裡有數應該上哪裡去。等到所有人出了家門,她便煮上十二杯咖啡,往電腦屏幕跟前一坐,登錄后前往深淵射手去。
「呀。你願意跟人敞開心扉?」
「我剛剛想的是,你能不能帶些錢來?」
於是,屏幕上跳出來一個沙漠,不對,是那個沙漠,裏面空無一物,而在以前那個更純真的時代,火車站和太空客運總站里總是人滿為患。除了有箭頭引導你在地平線附近遊逛以外,這兒沒有中產階級的生活設施。這兒是生存訓練的國度。她移動時圖像沒有一絲模糊,每個像素各司其職,從上面照來的光線漫射出來的顏色用十六進位代碼來表示太不靠譜了,從地平面上刮過的沙漠風自帶音樂。按理說,這就是她要拾路前行的地方,在一個不只是沙漠的沙漠里找尋隱形模糊的鏈接。
他猜。她不覺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幾乎是他說的第一句她真正相信的話。他連自己在哪兒都不知道。一束透明的感覺從她身體里流過,她要過後才能明白那是什麼。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可憐一個人了。
確切地講,她的崩潰點應該設置在哪兒呢?不知是城市還是要塞的某個地方,從她身旁掠過,把她留在此刻已是第三世界的一片黑暗中,周圍唯一的光亮是一絲絲零零落落的火苗。片刻過後,她在漆黑中摸索著路時發現了油礦。一口巨大的噴油井突然間噴薄而出,發出低沉的聲音,朝上空隆隆地噴射,夜也黑得更加濃重了。探礦人扛著發電機和探照燈,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在探照燈的耀眼光亮里,油柱的頂部甚至都看不見。那簡直是每一個油井勘探者的夢想,正是許多人此行的目的。瑪克欣驚訝地大叫了一聲「哇噢」,拍了張虛擬快照,接著便繼續趕路了。沒過多久,噴出物熊熊地燃燒了起來,她走出去幾英里后依然能在身後看到。
「記得有一部電影叫《阿拉伯的勞倫斯》嗎,一個英國人去了沙漠,突然意識到那兒才是他真正的家。」
「告訴你吧,拿根顯靈板去問問萊斯特·特雷普斯他意下如何。你曾經告訴過我,你給過我明顯的暗示,你知道是誰幹掉了萊斯特。」
「只問你一件事——跟我完全說實話,可以嗎?」想找這個傢伙的鬼鬼祟祟的眼神?算了吧,「萊斯特被殺以後——你有沒有想過,也有人在追捕你?」
瑪克欣看了看。「你是如何——」
「你不想。」
她還沒有完全絕望,便動身前去探險,倏地騰空而起,不停地旋轉,在純潔度很高、精緻礦物色的沙丘和河道里跳上跳下,躥到岩石和山脊線下面,接著又躍到空蕩蕩的曠野中,這兒繼續不見有奧馬爾·沙里夫從幻境里騎著駱駝出來。它應該是反社會的青少年玩的那種視頻遊戲,只是它不是射擊遊戲,反正走這麼遠了也沒瞧見有射擊手,沒有故事線,沒有目的地的具體信息,沒有可讀的使用指南,沒有修改代碼列表。裏面的人有多餘的命嗎?那麼至少這條命是屬於他們自己的嗎?
「喲,那個卑鄙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