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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齊古拉特……只要你安全我就心安了。真為你自豪,你表現得很好……萊文女士肯定也是。晚點時候我給她打個電話可以嗎?」
「爸。」
「沒錯,你的互聯網就是他們發明的,這個神奇的便利裝置如今就像一股氣味那樣,悄悄地滲透到我們生活中最細末的地方,購物、家務活、家庭辦公、稅收,它吸取我們的精力,耗光我們寶貴的時間。天下沒有這麼單純的好事,隨便什麼地方都沒有。它由罪惡孕育,最深重的那種罪惡。它一路成長,但它的心中從未放棄過希望地球毀滅這個歹毒的意願,別以為有什麼不一樣了,孩子。」
「那麼會是……?」
此地是失眠之都,離天亮還有好幾個小時,父女之間的閑談不知不覺就會變成這副模樣。在這些窗戶底下,他們能聽見夜半街道上沒有法律管束的聲音集錦:破碎聲、尖叫聲、汽車排氣管聲、紐約大笑聲,太過吵鬧,太過細碎,還有剎車剎得太晚而發出的某種揪心的重擊聲。兒時的瑪克欣覺得這夜間的喧鬧離得太遠,不足為擾,比如鳴笛聲。而現在,它總是近在咫尺,是生活的一部分。
哦,真該死。哦,真該死。
「興許是你男朋友吧?」
「那只是老掉牙的套話,薩茨凡說我什麼時候想走都可以。」
「也許吧。可話又說回來,沒有人會花錢讓我們當秀蘭·鄧波兒的。我們還是靜觀其變吧。」
「總比我以前常常看到你和布魯克眼睛盯著的電視垃圾要好。」
然而,眼下她變成了一副自己也認不得的模樣。她還未來得及細細想清楚,就眼見著自己把手伸進朝哈德遜河颳去的那陣風裡,想要喚來一條具有魔力的逃亡之路,好逃離失去希望、無藥可救的當下。也許她在那些女人身上看見的並不是優越感,也許那其實是極具信念的行為。在紐約,嚴格來講,就算踏上外面的大街也需要信念。
下課後,奈傑爾在外面的某個地方找他的保姆,愛瑪·萊文到處走來走去設置安全防線,這時齊格聽見他的書包里傳來一陣嘟嘟聲。
「其實已經有一陣子了。也許他從來就沒有離開過。」
「好,那就別解釋。」
出於某個大概與007脫不了干係的心理障礙,她盡量不把握柄里有激光器的瓦爾特PPK手槍帶在身邊,而是依靠她的第二選項——那把貝雷塔,倘若手槍也能自覺地規劃職業生涯的話,它也許會當自己晉陞了。不過,此刻她去把摺梯取了來,在上面櫥櫃里一頓翻找,把PPK拿了出來。起碼它不是那種握柄是粉色珍珠母的女士手槍。她檢查電池,反覆地把激光器開了關、關了開。你永遠不知道一個妹子什麼時候用得上激光器。
他們從後門跑出去,發現有一個軍人模樣的大塊頭在過道里擠眉弄眼,連站都站不穩,嘴裏還在罵罵咧咧。到處飄著煙火的味道。
那個電話多半只是警告,多半就是這樣,兩個兒子大概安全著呢。也許她不能再這麼傻乎乎地想當然。維爾瓦應該在學校接歐蒂斯放學了,齊格應該跟奈傑爾在學格鬥術,可那又怎樣。她風光得意時想當然的所有地方都不再安全,因為最後歸結為的唯一問題是,在哪兒才能保護齊格和歐蒂斯不受傷害?她朋友圈裡的所有那些人中有誰還值得信賴?
瑪克欣在沒有完全炸裂的玉米粒里找挑剩下來的爆米花。「可是歷史還在繼續前行啊,你不是老這樣提醒我們的嘛。冷戰結束了,對吧?互聯網在不斷地演變,離軍事越來越遠,更靠近平民了——現如今有聊天室、萬維網、在線購物,你能批評它的最大缺點是或許它變得有一些商業化。瞧瞧它如何讓幾十億人變得更加強大,它承諾讓所有人自由。」
不管怎麼說,也許不算是個不祥的徵兆吧。另一邊,阿維和布魯克剛剛搬進了河濱路附近的一套合作公寓,雙方談妥的價格跟阿維在hashslingrz拿的工資一樣沒天理。瑪克欣現在有了一個大致說得過去的借口,可以把兩個兒子藏在他們外公外婆家一段時間,那兒大樓的安保質量可以跟我們國家的首都相媲美。霍斯特熱切地舉雙手贊成,尤其因為他在重新發現那位相當於是他前妻的女人是個性感尤|物。「我沒法解釋……」
「比如……」
「所以你終究還是個潛伏者啊。」
「我沒事。」瑪克欣避免跟他有眼神接觸。

「呃,至於那另一個人,最好讓其他人去獻花致悼詞。就像喬·希爾常說的,不要哀悼我,組織起來。聽著,你家這位時髦的老頭子要給你一條時尚建議,穿些艷麗的衣服,別成天黑不溜秋的。」九_九_藏_書
霍斯特火急火燎地回到家,看了一眼瑪克欣。「小傢伙們,我要跟你們媽媽單獨談談。」然後抓起她的一隻手腕,溫柔地把她拉到卧室里。
「我知道,我這人喜歡挑剔別人,起訴我啊。你要是在那個年代生活過就能明白,孩子。現在大家都以為,艾森豪威爾的時代是如此古樸、老實、沉悶,但是所有那些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在表面底下就是赤|裸裸的恐怖,永遠生活在午夜。如果你停下來,就算想那麼一分鐘,它就在那兒,你輕易就會被它俘獲。有些人繳槍投降,有些人發了瘋,有些人甚至連自己的命都搭上了。」
她把這話當成跟爸爸和盤托出的引子。「聽著,爸,我得告訴你……」就這麼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溫達斯特的離去留下了無情的真空。自然,考慮到祖父母會擔憂,她稍微做了下剪輯,比如並沒有提到齊格的格鬥術插曲。
「要是在這種事上撒謊會遭報應的……媽媽?你沒事吧?」
第二天,愛瑪·萊文打電話來,說有人匿名送了一束有好多玫瑰花的花束到她的練功房,上面的便條寫著希伯來文,大意是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你當年了解冷戰時發明的那東西嗎,爸?」
「你當真?趁你還能相信時就相信吧,樂天派。你知道你那個網上天堂,它都是從哪兒來的嗎?它是在冷戰期間開始的,當時的智庫里全是些策劃核戰爭方案的能人幹將。他們拎著公文包,戴著角質眼鏡架,學者派頭十足,每天的工作就是想象這個世界滅亡的各種方式。你的互聯網,當時國防部稱之為DARPA網,它最初真正的目標是萬一跟蘇聯打核戰爭,它要確保美國的指揮與控制中心能保得住。」
厄尼開始頻繁地切換頻道,看樣子是生氣了。「叫它自由吧,可它是基於控制的。所有人都連在一起,誰都不可能走失,再也不可能。再往前跨一步,把它跟這些手機連起來,你就有了一個監控的天網,再沒有地方可逃。你還記得《每日新聞》里的漫畫嗎?迪克·特雷西的腕帶式收音機?那東西以後會遍地都是,鄉巴佬都眼巴巴地想戴,未來的手銬。太棒了。五角大樓里那些人做的美夢是他們要在全世界實施軍事管制。」
回到現實世界中的曼哈頓,不知怎的,她最後經由黑魆魆、沒有警察巡邏的十字街到了第十大道上,發現那兒往城外去的車行道上滿是頂在歡樂的黃色屋頂上的亮閃閃的字母數字,行駛在夜幕降臨時分的馬路上,彷彿路面是一條黑色的河流,在永遠地朝城外流去,所有的計程車、卡車和郊區居民的私家車只是浮在它的上面被托著往前走而已……
死了,護士說,
她給擅闖者搜了身,找到一把格洛克手槍和一本大號雜誌。齊格的眼神變得恍惚,彷彿在專註于什麼心事。「唔……說不定不是普通人,可也不是什麼厲害的職業人士,我想知道除此之外還能是什麼。」
「哦,車身會付出些代價,當然你得重新把駕駛本領撿起來。」
「告訴你吧,她會證明我說的都是真的。」

歌劇結束后,厄尼按下靜音按鈕,把雙手攤開順帶略微聳了聳肩,好似男低音歌手在鞠躬。「怎麼回事?我第一次見你坐著看完一部歌劇。」
「問問你的兒子們吧。看看《合金裝備》里——恐怖分子綁架了誰?斯內克想要救誰?DARPA的頭兒。想想吧,呃?」
她更多地看著自己的膝蓋,而不是她爸爸,假裝解釋給他聽,「所有這些小打小鬧的詐騙犯,我一次也沒有放過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但是我碰見的第一個重量級戰爭犯,我就鬼迷了心竅,他折磨人、殺人,總是僥倖逃脫,是我覺得反感、驚呆了嗎?不是,我在想他可以洗心革面。他仍然可以痛改前非,沒有人生來就那麼壞,他肯定有良心,還有時間,他可以彌補自己犯下的錯,只是現在他再也不能了——」
歐蒂斯和菲奧娜從卧室里飛奔出來。
「那是,可你也很厲害啊。你是我的小組成員,齊格,任何人都別想找我們的麻煩,不過他這恐怕連找麻煩都算不上吧?」
「你的什麼,霍斯特?」她仔細看著他,他看上去完全正常。「你就放心讓我開?你不是無法容忍有刮痕、凹坑之類的嘛?!」
「你現在的行為就像男朋友在吃醋。」
「還能有假嗎?它的理念是要創建足夠多的節點,這樣一來不管哪一個被摧毀,它們總是可以把剩下的節點連接起來,重新組成一個網路。」
在出去的路上,她從一面鏡子前經過,習慣性地朝里望了望,只見一個正在移動的模糊人影,也許是她自己的,也可能是其他什麼東西,比如說那位女士。四周一片昏暗,只有她的結婚戒指反射過來一道光。倘若你懂九-九-藏-書得如何品鑒光,有那麼一會兒她想象自己可以,那麼那道光的顏色你會說是隱隱發苦。
「你在發抖,你的臉色比星期四康涅狄格州的格林威治還要蒼白。親愛的,沒什麼可擔心的。我跟齊格的教練談過,只是普通的紐約小偷,學格鬥術就是用來對付那些人的。」她明白,這張老實巴交、永遠也不會學聰明的面孔會突然就翻臉,明白最好就這麼隨他去,除非她想因為那個什麼而崩潰,姑且稱作內疚吧。於是,她只好點點頭,神情恍惚,心裏痛苦。就讓霍斯特相信普通小偷這個說法吧。在這個城市裡生活,要擔心的事有一千件,說不定還會有兩千件,有太多的事他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所有的緘默,所有那些年,反欺詐調查官出軌但不到跟人上床的地步,有時候出乎意料地真跟人上了床,而現在另一方死了。用今天發生的事臨時應付下是絕對不行的,霍斯特的第一反應會是,這個人死了,你跟他約過會?然後,她會勃然大怒,你不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於是他會責怪她把兒子們置於險境中,接著她會反問,那麼當你應該在他們身邊時你人在哪裡,就這樣吵啊吵,沒錯,又回到了從前的日子。所以現在最好還是閉嘴吧,瑪克欣,再一次閉上你的嘴吧。
「現在輪到孩子們問我同樣的問題了,我不願見他們變成他們同學那樣,一群冷血、油腔滑調的小王八蛋——但是,如果齊格和歐蒂斯變得太在意,那會怎麼樣呢?爸爸,這個世界會毀了他們的,那簡直是易如反掌。」
「興許他不在『轟炸地球』的部門工作。」
到了外面,四下里不見有警察,也沒有計程車,初入隆冬時節的黑夜。寒意襲來,起了一陣風。市囂流矢中的華燈太過遙遠。她踏入的是一個不一樣的夜,一個完全不同的城市,是那些個第一人稱射手的城市,你貌似可以永遠在裏面開著車逛來逛去,永遠不會遠離。舉目之下唯一可見的人類是遠處的虛擬臨時演員,沒有人主動前來幫忙。她在包里摸索著,找到了手機,離文明世界這麼遠當然接收不到信號,就算能,電池也差不多快用光了。
優雅先生。瑪克欣覺得原因不會跟這些沒有干係:不管願不願意,她渾身上下散發出盪|婦的氣質;再者,任何男人,管他是鬼魂還是什麼,只要靠近可以摸到她屁股的地方,霍斯特就瘋狂地起疑心。由於她不怎麼需要調整自己的反常程度就能感覺到受寵若驚,她乾脆讓他愛怎麼想就怎麼想,而勃起的狀況並未受到連累。
「拜託成熟點吧,菲奧娜。」
「嗨,媽媽。」她想把他永遠抱在懷裡。算了,還是讓他大致概括下情節說給她聽吧。夏奇不知何故被准許駕駛貨車,他一時頭腦發熱走錯了路,最後把歷險五人組送到了哥倫比亞的麥德林,這個城市當時是一個臭名昭著的可卡因集團的大本營所在地。在那兒,他們無意間撞上了毒品管制局一個恣意妄為的特工布下的計劃,此人為了控制集團,假扮成遭人暗殺的一個毒品大頭目的鬼魂(不然還能扮什麼)。但在當地一群街頭流浪兒的幫助下,史酷比和他的同伴們攪亂了他的計劃。
「別相信我們說的話,問問你在FBI工作的朋友,你也知道,那些和善的警官有NCIC資料庫?裏面有五千萬、一億份文檔?我敢打包票,他們會證實我說得沒錯。」
「只是跟她道個謝,齊格。」
出門來到壓抑的冬日午後,新澤西的上空是冬日這一古老國度的一面蒼白的戰旗,它沿著水平方向分為兩色,上面是十六進位薊色,下面是酪乳黃。她走去百老匯打車,一天中這個時間點的計程車多半是回頭開去長島城交班的,司機們不樂意再載客人。結果可想而知。等她終於招來一輛車時,城裡的華燈初上,夜的帷幕在緩緩落下。
一條狗跑出了門去,另外兩條怒吠著走向前來與她對抗,還有一條狗站在溫達斯特的屍體旁,等著對付這個擅闖進來的人,它以原初之臉——並不特別像犬類的神情,如果肖恩在場他當然可以證實——注視著瑪克欣。「別以為我不記得你是去年西敏寺犬類比賽最佳類別的選手?」
他們把失去意識的持槍歹徒運到街區北面,卸在馬路牙子上,讓他靠在旁邊一個用合成纖維板做的破舊的餐邊柜上,柜子在雨水裡浸泡得發脹並且斜向了一側。他們商量著要不要撥打911,想著也不會有什麼壞處。「整個經過就是這樣。果然,奈傑爾因為沒能趕上而失望極了。」
「你知道嗎,你問的真巧。我開始明白學格鬥術的意義了。」
她踉蹌地走到廁所,打開排風扇,跪在出風網下面冰涼的瓷磚上。馬桶里明顯有東西在汩碌碌地往上泛,彷彿想要跟人交流似的。她嘔吐了,滿腦子儘是一個幻覺:城裡每一間陰鬱的辦公室和每一處被人遺忘的臨時空間里所有的排水管道,全都通過一根巨大的歧管流入一根輸送管中,在臭屁、腐臭和爛掉的衛生紙發出的一股永恆不變的氣味里轟隆隆read.99csw.com地疾速流走,如人所料,它們全都被排放到遠在澤西的某個地方……而與此同時,在這些數以百萬計的每一個排放口上方的格柵里,脂膩始終在溝槽和通氣窗上堆聚,騰起和落下的灰塵也沉積在那兒,經年累月積起黑熏熏的隱秘污垢……冷酷無情的粉藍色燈光,黑白相間的花卉圖案壁紙,還有她自己在鏡子里晃動的映像……她的外套袖管上沾了嘔吐物,她用冷水沖洗,卻怎麼也洗不掉。
「爸。」
她盡量不去看被狗撕咬過的傷口,可那股臭味卻無從迴避。她對著自己默念從前的一首童年兒歌:
「就像搞外遇,雖然並不是一碼事?」
「文化交流,我發現這些天他們還讓你放《合金裝備》。」
「難道說他們有什麼好轉?私家偵探、可愛的罪犯怎麼樣了?迷失在後60年代的那一套政治宣傳中,不幸被奧威爾言中了,無窮無盡的迫害和強制執行,警察警察警察。為什麼我們不該阻止你們這些姑娘遠離那些東西,保護你們敏感的思維?瞧瞧它都做了什麼好事。你妹妹支持利庫德黨,而你緊追著那些只是為了掙房租錢的可憐傻蛋不放。」
「是啊,你真的很厭惡那些警察劇。要是被你逮到我們在看,你就會關掉電視機,罰我們不許出去玩。」
「那個……這都是你從《恐龍戰隊》,還是其他什麼劇里看來的吧。」瑪克欣這麼希望。
她重又回到另一個房間里那具沉默的死屍旁邊。在那邊的牆角,背鱷魚包的女士靜靜地看著,她的眼裡沒有強光射出,陰影里隱約只見一抹微笑的弧度。她的背包掛在一邊的肩上,包里的東西永遠也不會顯露出來,因為你總是在看清之前就醒了過來。
「爸,我在工作中接觸的那個坑蒙拐騙的圈子,我們有自己的草包章法,像是忠誠、尊敬、不到迫不得已不會去告密。但那幫傢伙,他們不等到吃早飯就會把對方賣了,溫達斯特遲早會送命的。」
霍斯特還沒有回家。歐蒂斯和菲奧娜在兩個兒子的房間,跟往常一樣發生了創作分歧。齊格坐在電視機前看《史酷比拉美歷險記》,彷彿他在一天里並沒有發生什麼事。瑪克欣很快去盥洗室整理了下儀容,知道最好不要直接開始問答環節,於是她走進去坐到兒子旁邊,正好廣告休息時間到了。
她提醒自己,現在最好不要驚慌。她想象自己凝固成,倒未必是一根鹽柱,而是介於鹽柱與紀念雕像之間的某樣東西,那種瘦骨嶙峋的鑄鐵雕像,用來紀念以往紐約城裡站在路邊「招呼計程車」惹得她心煩的所有女人,雖然方圓十英里看不見任何計程車的影子——儘管如此,她們還是把手伸到空蕩蕩的大街上,伸向迎面駛來但根本不存在的車輛。她們不是在搖尾乞憐,反倒是出乎意料地優越感十足,彷彿那一個隱秘的手勢會引起所有的哥的警覺,「有個娘們站在街角處,手高高舉在空中!快去!快!」
聳聳肩。「我隨時待命。需要我時我就會出現。看來現在要我派用場了。讓我在這裏再放上一個閃光彈,之後我們去地下室看看,找輛手推車來,把這個傻蛋運到外面什麼地方去,這樣他貨車裡的朋友可以來把他接走。」
電話鈴響了。她微微一顫。狗好奇地來到門口。要不要接?她想還是不要接的好。鈴聲響了五下后,廚房長桌上的答錄機啟動了,音量設置得非常高,不可能避而不聽。說話的聲音她不認得,是一陣高分貝粗啞的低語聲。「我們知道你在聽,你不需要接。打電話就是要提醒你明天學校要上學,你永遠不知道你家孩子什麼時候會需要你的保護。」
「沒啥根據,只是我的感覺。」
「納夫塔利知道有鮮花這東西,他在街角的市場見過,不過他仍然以為那是可以吃的東西。」
瑪克欣開始在公寓里踱來踱去。兩個兒子分別睡在雙層床的上下鋪,他們的房門留了一小條縫,她喜歡認為那是特意為她留的,她知道有朝一日,他們的房門會緊緊關上,到時她必須要敲門。厄尼的辦公地跟洗衣機和烘乾機共用一室,一台陳舊的蘋果CRT顯示器擺在書桌上,沒有關機。伊蓮恩的餐廳里如博物館一般陳列著在這個家裡服役過很長時間的燈泡,每一個燈泡都放在一個小小的泡沫展示盒裡,上面標註著擰入和熔斷的日期。看樣子,某個年代的喜萬年燈泡服役的時間最久。
儘管如此,瑪克欣還是用一會兒工夫好好看了看昔日的尼克·溫達斯特。他折磨過別人,殺過好些人,他的雞|巴曾進去過她的身體里,此刻她不確定自己是什麼感覺,她的注意力全在那雙定做的高幫皮靴上,這會兒在燈光下,皮靴是髒兮兮的淡棕色。她在這兒做什麼?她有多大的能耐,跑來這裏以為自己能阻止事情的發生?……這雙可憐又愚笨的靴子……
「以防萬一嘛。」
「沒有其他選擇,你要相信他們,相信你自己,霍斯特也要這樣,他看起來現在又回到你們的生活中了……」
她早早地躺下睡覺,卻不停地醒來。支離破碎的夢,她繞不出來的循環。她看著鏡子里,有一張人臉出現在她身後,她自己的臉上則寫滿了惡毒的念頭。整個晚上,這些碎夢片段一次次不斷地把她拋入迴九*九*藏*書音裊裊的心靈空谷中。到了某個點,她終於受不了了。她在濕漉漉的床單中翻滾著醒來,嘴裏囈語不斷。有人在上百老匯來來回回地開車,不停地按喇叭,喇叭的聲音是尼諾·羅塔的《教父》主題樂的前八小節,一遍又一遍。這類情況一年發生一次,而今晚顯然碰上了。
另外,有一天霍斯特不知從哪兒給她遞來黑斑羚的鑰匙。
公寓的門打開了。她掏出PPK手槍,打開激光器,扣上扳機,小心翼翼地探身進去。野狗就在那裡,有三條,有四條正圍著躺在這兒和廚房中間的某樣東西。有一股惡臭傳來,你用不著有狗那樣敏銳的嗅覺也聞得到。瑪克欣悄悄從門口避開,唯恐那些野狗奪門而逃。她的聲音目前還算沉著,「好了,托托——不許動!」
「他們是會這麼說。他們有沒有提到職業殺手那方面?刺客?」
「我那時候說得還不夠多嗎?在你小時候,我總是儘可能阻止你跟別人一樣盲目崇拜警察,可是過了段時間后,你自己犯了錯。」然後他試探性地問,瑪克欣從沒見過他如此,「瑪克西萊,你該不會?」
那麼之前在深淵射手的綠洲里,她在跟誰說話呢?假如從臭味來看,當時溫達斯特已經死了很久,那麼她就遇到了幾個令人困惑的選項——要麼他從冥界跟她對話,要麼有人冒名頂替他,鏈接有可能是隨便哪個人埋下的,此人未必是出於好心,沒準兒是間諜,或是蓋布里埃爾·艾斯……說不定是加州的某個十二歲的孩子呢。為什麼要相信在裏面說的話?
「你比我更先見到他,是你把他的名片帶給我的,你本可以提點提點我的。」
厄尼聽她說完,「在報紙上看到了,一宗離奇的死亡案,他們把他描述成一個智庫專家。」
「我什麼時候會用到這個?」
「你相信他的話?他的工作就是招人。」
「沒有。但是我猜,既然牽涉到FBI和CIA,那就不能排除是刺客的可能。」
「私人保鏢?」
「呃哦,是奈傑。」齊格把他的賽比客摸了出來,看了看屏幕,然後開始用一根又細又尖的筆按按鈕,「他在街角的杜安里德葯妝店,看到這個地方的門口停了輛貨車,裏面有些鬼鬼祟祟的傢伙,他們的發動機沒有熄火。」
「不僅功夫蹩腳,腦子還不好使。他不知道他在跟誰搗亂嗎?」
「時間在匆匆溜走。」女士悄聲說,話里並無惡意。
嚙齒目動物那迅捷的身影從她前頭的路上匆匆閃過。樓梯井裡回蕩著其他樓層傳來的尖叫聲,還有她辨認不出來的非人聲噪音。牆角的陰影如油脂般黏厚,不管燈泡有多亮,你都無法看清它們為何物。走道里的燈明滅不定,要是哪兒有暖氣的話,那也只是從那麼幾家的供暖器里散出來的,所以就有了陰冷的寸土尺地,說明有邪惡的妖魔鬼怪在附近遊盪,這是瑪克欣一位以前信仰新世紀理論的熟人說的。從一條走道上傳來電池快要耗盡的火警報警器的尖叫聲,凄涼的唧唧聲重複響個不停。她記得溫達斯特說過,太陽落山時會有野狗出沒。
「你太厲害了,萊文女士。」
它們抬起頭來,嘴巴和鼻子那一塊比正常的顏色要深。她貼著牆壁側身而入。那個東西躺著一動不動。它宣稱自己是眾人矚目的中心,即使死了,也依然想控制話語權。
動畫片繼續往下播,壞人被繩之以法。「我本來也是可以成功逃脫的,」他抱怨道,「都怪那些麥德林的孩子從中搗亂!」
「我不知道,爸,肯定是因為有你做伴。」
電視房裡傳來一首古典樂,是莫扎特的。在清晨節目這一無所畏忌的時間檔,她發現厄尼坐在電視機前,臉龐在那台年代久遠的特麗瓏的光亮下變了形,他正專註地看一部不知名的、事實上從未公開發行過的馬克斯兄弟版的《唐璜》,格勞喬演劇名中的角色。她赤著足踮起腳尖走進去,坐在沙發上她爸爸的旁邊。面前放著一大盤塑料盤裝的爆米花,大到兩人吃都嫌多,過了一會兒,厄尼把盤子朝她的方向推了推。唱宣敘調時他講給她聽。「他們刪了騎士這個角色,所以裏面沒有安娜小姐,沒有唐·奧塔維奧,這一來也就沒有謀殺的劇情了,是一部喜劇片。」萊坡勒羅由奇科和哈勃共同扮演,一個人唱台詞,另一個人負責形體表演。譬如,當奇科口齒伶俐地唱完花之歌詠嘆調時,哈勃在埃爾韋拉小姐(由瑪格麗特·杜蒙飾演,這個角色簡直像為她量身打造的)身邊打轉,不停地擰、摸、按他的自行車鈴,還有之後彈豎琴為《快到窗前來吧》伴奏。演馬賽托的是一位錄音室男中音,跟尼爾森·艾迪比還有段距https://read.99csw.com離。采琳娜由年輕曼妙、姿色不俗的比阿特麗斯·皮爾遜扮演,不過是對口型的。皮爾遜以後還會再塑造另一位天真無邪的少女,此女註定要遇見跟《痛苦的報酬》里的約翰·加菲爾德截然不同的惡棍。
死了,醫生說,
背鱷魚包的那個女士……
那並不意味著他總是在家裡無所事事地瞎晃悠。有一天晚上,他和工作夥伴傑克·皮門托在外面跟一群從大洋彼岸來的風險投資人通宵談生意,這些人近來對稀土感興趣,霍斯特的直覺認定,那將是下一個熱門商品,當時傑克已經不住在巴特利公園城,搬到了默里山住。於是瑪克欣決定去她父母和兒子們那裡過夜。
「拜託,」她悄聲說,「你知道是怎麼回事,朋友,你的眉心已經在演練了……算了吧……我們不需要做到這份上的……」怒吠聲停了,那幾條狗體貼地朝門口走去,領頭那條在廚房裡的狗最後也從屍體旁退了出來,然後——它是在朝她點頭嗎?跟其他狗一起走了出去。它們在外面的過道里等。
「這麼說,我的臆想症就是從那兒來的。」
「我嗎?太專業了。不過跟我一起玩的讀布朗克斯科學高中的那個人了解……瘋狂的耶魯雅各賓派,人很不錯,我們以前常常一起去市中心,打乒乓球散散心。他後來上了麻省理工,在蘭德公司找了份工作,搬去了加州,我們就失去了聯繫。」
「我也幫孩子們錄下來了,似乎很合他們的口味。」
她迅速搜了一遍他的口袋——沒有錢包,沒有現金,紙幣與硬幣都沒有,沒有鑰匙,沒有記事本,沒有手機,沒有香煙、火柴和打火機,沒有葯和眼鏡,只是幾個空空蕩蕩的口袋而已。真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挂啊。起碼他始終如一,他幹這一行從來不是為了錢。新自由主義的鬼把戲肯定對他產生過別樣的魅力,但現在已無從得知。他在臨終前,在走向冥界的時候,身上所有的家當不過是一份犯罪記錄,調度員們讓他聽任這份記錄的吩咐。長長的一份記錄,是歲月積聚的重量。
「你覺得他是被同夥殺害的?我原以為是有人尋仇,這個人一路走來在第三世界國家肯定惹得不少人滿肚子怒氣。」
突然間一道巨大的閃光劃過,還有一陣響聲。「哎呀!」愛瑪咕噥道,「有人踩到我們的絆網了。」
「是嘛。」
「更像是即時通信吧。你覺得我們不用擔心那輛貨車嗎?」
「也許以前的電視確實是幫人洗腦,不過這樣的事今天再也不會發生了。沒有人能控制互聯網。」
最靠近瑪克欣的那條狗是羅威納犬和不知什麼犬的雜交狗,那個小紅點已經挑釁地移到了前額中央,非但沒有緊張地抖個不停,反而如磐石般穩固。這條護衛狗站著不動,好似要看看會發生什麼情況。
死了,那個女士說,
「我剛剛也這麼想。」
「聽我說,菲,失去永恆語,你會後悔的。」
她來到「安全屋」,按了門鈴后,左等右等沒有人來應門。門上了鎖,不過她看見門縫裡有光透出來。她朝裏面瞅了瞅,想看看門是否鎖得牢靠,注意到它只上了彈簧鎖,沒用插銷。她曾經用不同的商店會員卡和信用卡做過多年的實驗,發現兒子們不時從ESPN地帶帶回家來的塑料遊戲卡完美地結合了強硬度與柔韌性。此刻她拿了一張這種卡片,單膝跪在地上,還沒來得及質疑這究竟是不是個好主意時,就用萬能開鎖片把門給撬開了。
「需要我們幫忙嗎?」愛瑪迅速站到右邊,揮手示意齊格站到左邊去。來人轉身朝向她剛剛說話的那個地方,看樣子像在摸什麼東西。愛瑪出手快如閃電,那個傻大個兒雖然沒有在空中飛出去多遠,可等他摔到地上時已經狼狽得不行了。有齊格當後援,愛瑪僅僅用簡單的幾招就將他解決了。
「那麼,」她努力表現得很天真,「今天的格鬥術學得怎麼樣啊?」
「噓,噓。一切都會過去的,我的孩子。」厄尼謹慎地去觸碰她的臉。沒有,他的這個動作並沒有讓她完全脫離困境,她知道自己並沒有說出全部的實話,但還是希望厄尼就這麼原原本本接受她說的,這是為了保護他自己,抑或是因為她無法親手毀了自己的純真形象。他確實就這麼信了她的話。「以前你總是這樣,我一直在等你放棄,等你放手,跟我們其他人一樣冷酷地扭頭就走,同時又一直祈禱你不會。你會放學回來,告訴我們,歷史課上又學到了一個噩夢,印第安人、猶太大屠殺,這些罪行好多年前我就無情地接受了,講解它們但是心裏不再有很大的觸動,可你會如此地生氣,憤怒到痛苦,小手緊緊握著拳頭,怎麼會有人做出這些事,他們怎麼能心安理得地生活?我要怎麼回答呢?我們把紙巾遞給你,說成年人就這樣,有些人就那樣做事,你不需要像他們那樣,你可以做得更好。這是我們能想到的最好的安慰了,真可悲,不過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想到過我們當時該怎麼勸導你的好方法。你以為我很開心嗎?」
「嘿,真棒,是袖珍鍵盤哎,你可以在上面發送電子郵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