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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極了,我現在在這兒看牙醫呢。」
一陣戰慄,幾乎微弱到看不見。說不定他在暗自發笑。「也有可能有很多樂意反擊的好黑客,願意免費幹活的亡命之徒,不管誰想用互聯網來干邪惡勾當,他們絕不會輕饒。」
「迷失在下面就是關鍵所在啊。有時間好好看看淺網吧,然後告訴我那兒夠不夠慘。你真是要幫我個大忙啊,瑪克欣。」
「我們再重新策劃。」海蒂答應道。
城市學院在放寒假,休假中的海蒂馬上要跟康克林一起飛去德國慕尼黑。瑪克欣一開始聽說時,有一段瓦格納的銅管樂器演奏開始在她短時記憶的過道里粗暴又吵鬧地響了起來。「是因為——」
有人在瑪克欣肩膀上方平靜地呼氣吸氣。出於某個理由,她並沒有嚇了一跳或是大聲尖叫,或是說反應還不算誇張,只是把光碟按下暫停。「像是在波茲曼隘口附近。」霍斯特猜。
「我想你的電影開始了,十八輪卡車。你不是在找學習榜樣嗎,你找不到比雷·米蘭德更好的了,也許你應該做做筆記?」
「為什麼?」
「這就是古訓,再重複一遍。」
淺網下面簡直像是在過返家周末。等她回過神來時,那不是她家的齊格和歐蒂斯嘛。整個龐大的宇宙里哪兒不好選,不知為何在全世界的比特流里,兩個男孩偏偏選中了2001年9月11日以前的那個紐約城的圖形文件,當時張老師還沒有冷酷地區分真實與虛構,現在,他們用圖片再現了私人城市齊歐城。城市採用老式彩色印刷的那種很有愛的明亮配色,就是你某一天在風景明信片上看見的那種彩印。在世界上的某個角落,有人神奇地從時間流里逃脫,創造了大部分互聯網的內容,耐心地把這些車輛和街道,這個不可能再出現的城市用代碼拼合起來。以前的海登天文館,被特朗普收購前的海軍隊長酒店,好多年前就消失了的上百老匯的餐館;提供免費午餐的瑞典式自助餐酒吧,常客在廚房門口徘徊,以便能嘗到端出來的第一口飯菜;用藍色醒目字體寫著標語的城市夏日電影院,保證室內很涼快,標語的周圍覆蓋著霜和冰錐;仍然在第五和第八大道上的麥迪遜廣場花園,街對面還是傑克·登普西飯店;昔日的時代廣場,那時候還沒有站街女,也沒有毒品,像「歡樂滾球」那樣的街機和彈球機現在變得如此珍貴,只有收入頗豐的雅皮士才買得起;還有你們五六個人能擠在裏面的錄音棚,把艾迪·費舍的最新單曲轉錄在醋酸鹽帶基上。街上那些復古的機器雖然品牌和年代均不詳,卻遍地都是,它們始終在移動。所有這些十有八九都是厄尼和伊蓮恩幫忙提供的原始素材,他們會尖叫說他們認得。
真是胡扯。她把戒指摘下還給他。「給你,嘿,要不你來試試吧。」
「你瞧瞧它,每天裏面的廢材比用戶多,鍵盤和屏幕只不過變成了通往網站的入口,那些網站的管理層希望大家都迷上購物,打遊戲,手|淫,接收無窮無盡的垃圾——
「有感覺,」加州人的官話,請翻譯一下,不對且慢,別翻譯,「肖恩?好,你說得沒錯,是我錯了,你知道嗎,去死吧你,我還欠你多少錢,咱們把賬清了,因為我再也不會回來找你了。」
「其實你說不定會喜歡他們的網站,」海蒂說起話來還是那麼地討厭,「因為那些受騙者,他們拚命想要區分,那舉動相當地形象,比如說,跟你的一模一樣,瑪克西——」
「好吧,人死後——」
齊格和歐蒂斯平安地度過每一天,這是無數件提升她信心的事情中的一件,她看在眼裡,心裏越來越相信,也許沒有人在追殺他們,也許沒有人要她為溫達斯特的所作所為負責,也許殺害萊斯特·特雷普斯的嫌疑人蓋布里埃爾·艾斯並沒有把邪氣通過阿維·德施勒吹到她家人的心中。話說回來,阿維看著越來越像青少年恐怖電影里那個中了邪的孩子。「才不是呢,」布魯克愉快地說,「他多半是在做實驗。估計是什麼恐怖兮兮的事吧。」說來奇怪,這些天瑪克欣發現自己盯妹妹盯得特別緊,她知道在都市病變所有的跡象和癥狀中,布魯克從前曾表現出過最明顯的徵兆,當過她的高靈敏度偵毒器。現在她饒有興緻地發現,布魯克近來的舉動里悄悄浮現出某種不愛發牢騷的怪異特質,願意克服以往待人與購物時的強迫症,有一種……光輝?啊哈哈!不對,不大可能吧。有可能嗎?
艾瑞克開始有一些閃躲。「萬一我要倉促地出城九*九*藏*書去。」他頓了頓,似乎在想怎麼說,「理由是,情況變得很詭異。」
別在意我,小傢伙們,我就在遊客網頁里潛潛水。她特地記下來,等他們都回來皮囊空間,回到大豆蛋白增充的空間,不管它現在是什麼,她要謹慎又溫柔地跟他們提一提。因為實際上這種奇怪的事已經發生了。她發覺,要把「真實的」紐約跟齊歐城這樣的轉譯版本區分開來是越來越難了……彷彿她不停地被卷進一個旋渦里,每一次都被帶至離現實更遙遠的虛擬世界中。現在出現了一種可能:深淵射手馬上要溢出來了,溢進屏幕和人臉之間危險的深谷里,當然,這是起初的商業計劃沒有料到的。
「它是這麼說的——古訓,準備跟著念。」她不由自主地坐到了冥想墊上。肖恩做深呼吸,大聲念道,「『是其所是是……是所是其所是』。」等待沉默落定,挺拗口的,不過也許不像他此刻的呼吸那麼深邃,「記住了嗎?」
肖恩拉上遮陽簾,放上一盤摩洛哥迷幻音樂的磁帶,點上一炷香。「你準備好了嗎?」
他的職場變成了一個鼠窩,人人想著建造帝國、保衛地盤、飛黃騰達、背後捅刀、背信棄義、告密鑽營。阿維曾經以為是由競爭引起的單純的臆想症,時至今日其實已經頗成體系,公司內部的敵人比外部還要多。他不自覺地在用「拉幫結派」這個詞。還有,「我可以借用下你的洗手間嗎?」
「艾斯最關心的,」瑪克欣像往常一樣安慰他,「是公司里其他人有沒有把手伸到盤子里,遠遠排在第二的是能不能保密。如果你能說服他,不管哪一方面你都不會對他構成威脅,那麼他會親自出去幫你找一份你夢想中的工作。」
艾瑞克拉開卡車門的閂銷,把門推上去,「你從沒有見過這個,對吧?」她能看得出來,裏面塞著整架子的電子設備,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盡頭,LED在晦暗中閃著微光。她聽見散熱風扇的嗡嗡聲。「防震功能是定製的,每樣東西都是軍用規格,這裏這些都是他們所謂的刀鋒伺服器,這些天倉庫里堆得滿滿都是,你可以期待價格降到最低點,」艾瑞克一邊兒愉快地吞雲吐霧一邊兒說,「我敢打包票你肯定想知道,誰來幫車載伺服器農場買單。事實上我們有一個車隊呢,晝夜不停地在路上奔波,諒誰也追蹤不到我們。」
「我也不知道。」她不知道,「如果真的是你,萊斯特,我不想你迷失在下面。」
雖然深淵射手的創始人聲明他們不幹神秘玄乎的事,但是這種可能性依然存在,除了有更世俗的解釋以外——所以當她與萊斯特·特雷普斯不期而遇時,她並沒有認為那是別有用心的人冒名假扮萊斯特,或是為各種情境預先編寫好的機器人程序,她倒覺得把他當成已故之人來對待沒什麼害處。
她們此刻身在肯尼迪機場,在漢莎航空商務艙的候機室內,一口一口啜飲著某種有機含羞草雞尾酒,而房間里的其他人正忙著匆匆一醉了事。「好吧,都是為了愛,難道不是嗎?」海蒂掃視了下房間尋找康克林,他去周邊地方來一趟嗅覺遊了。
「我不覺得,我說『那個』太多了。」
「那個……它能讓我隱形。」
沒問題,德里絲科爾,要是你能來,那麼三維世界、「客觀現實」的此處當然很好,相比屏幕的哪一邊,在哈德遜河的哪一邊倒不是很重要。瑪克欣最開心的,莫過於這個認識論難題流傳了開來,只有霍斯特幸免於難。霍斯特通常對這號事有免疫力,不久后他便發現,自己作為校驗標準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很是管用。「那麼爸爸,這個是真實的嗎?還是說,不是真實的?」
「有什麼英勇壯舉,」瑪克欣猜,「是不能讓我知道的?」
「別,肖恩——」
「掛在易趣網上賣了,親愛的,與時俱進嘛。」
「拿著,這個給你,為了謝謝你。」他遞過來一隻可以開合的小盒子,裏面似乎有個戒指。
「莫非你預見到,呃,有災難要發生?」
「這是一個隱形戒指。」
「棒極了?」
「有意思,大多數人想知道的第一件事是人死後是什麼感覺。」
「比你想的多了去。任何東西都不再消失,玩家市場簡直是死後重生的冥界啊,雅皮士就是它的天使。」
艾瑞克也留意到了。「說不定又是那些蒙托克計劃的人搞的鬼。他們在時間里來來回回,忙著擾亂因果關係,所以每當我們看見有東西要消散,化為像素並閃爍不停,沒人預料到即將降臨的厄運,甚至連天氣也變得古怪,那是因為時間特工們出來插了一腳。」
「我的心碎了嗎,謝謝你這麼問,我從來都搞不清楚是什麼狀況,艾瑞克一直有這個,可以說是與眾不同的命運嗎?也許並不是,不過你肯定注意到了。現在我得應付身邊更多的破事了https://read.99csw.com,比如這裏同住的室友太多了,熱水又出問題,洗髮水和護髮素被人偷,我必須要集中精力早點供得起一間自己的房子,即使這意味著我得換行當,白天去橋對面某個地方的一家商店站櫃檯,那我也願意。請不要搬去郊區,或者說暫時不要,可以嗎?我沒準兒有空時想去找你玩。」
「剛從批發商那裡拿來的,嶄新嶄新的。中國貨,我還不知道該定什麼價。」
「與此同時,hashslingrz和那幫人叫囂著『互聯網自由』的聲音越來越響,可他們繼續把越來越多的自由交給那些壞人……他們掐中了我們的弱點,行,我們都很孤獨,又是窮光蛋,也不值得人尊重,都迫不及待地相信他們想要賣給我們的關於歸屬感的任何可悲的仿製品……我們在被人玩弄,瑪克西,遊戲早已設好了局,除非互聯網——真正的那個互聯網,那個夢想,那個諾言——被摧毀,不然遊戲不會結束。」
「找什麼?」
「他們要我毀了這張光碟,霍斯特,所以你要是不介意……」
「姐妹血緣有超能力,多看些恐怖電影吧,你會學到很多。阿維最近怎麼樣?」
「伊戈爾·達什科夫說,你說過想要在深淵射手裡找像是避難所的地方,現在跟我對話的是你嗎,伊戈爾?米沙,格里沙?」
「說來聽聽。」她講給他聽隨風飄動的外賣盒蓋和迪奇大叔憑空消失的事,「我最近好像有一些,我也不知道,虛擬恐懼症。」
「也許就是這一次了,你知道嗎,失去的聯繫,沿著那條黑暗的味痕踏出第一步,穿過所有那些時間和混沌,來到生前的元首面前——」
「謝謝你,海蒂,」瑪克欣用上揚的聲調說,「可我相信弗蘭克歌唱的是愛情。」
「瑪克西,是時候了,我跟所有人都會走到這一步。你現在要做的是聆聽古訓。」
她看見了兒子們,不過他們沒有留意到她。進去城裡不需要任何密碼,可她還是猶豫,沒有主人的邀請要不要登錄進去呢,畢竟這是他們的城市啊。他們這裏的優先事項不一樣,在瑪克欣的深淵射手裡,城市景觀支離破碎,一個個地方充斥著冷漠與傷害,還有未清理掉的狗屎,她可不想把那些髒東西帶過來弄髒他們這更幸運的城市。這裡有古樸的配色、檸檬綠的灌木林、靛藍色的人行道和超安全標準設計的車流量。齊格把一隻手臂搭在弟弟的肩上,而歐蒂斯正抬頭望著他,絲毫不掩飾崇拜之情。他們在這個尚未腐化的屏幕景觀里自在地漫步,已經像在家裡一樣輕鬆自得,絲毫不擔心自己的安全、救贖和命運……
「瑪克西,這位是我的搭檔凱托,他擅長偽造證件照,一起來吧,你能幫我們找找。」
「卡車裡還有幾個人?」瑪克欣問屏幕。
「不管你現在在哪裡,起碼讓我把你帶去上面怎麼樣?」
「罐裝空氣而已,沒什麼害處。」
「這是什麼,他要求婚?」
「這一次是這位黑帽黑客偷偷潛伏在雷德蒙德園區,他不知怎麼搞的用身體闖進了大門——」
瑪克欣只想儘快知道真相,「啊,萊斯特!是誰乾的?」
「內戰。」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想去深淵射手。開放源代碼后,它把半個地球的人迎了進來,沒有人用真實身份,選項菜單長到堪比《國內稅收法》,隨便什麼人都有可能在裏面遊逛,成群結隊的散客、好奇的警察、比爬蟲更低等的我們所謂的渣滓、ROM黑客、自製程序的人、信奉旁門左道的RPG玩家,他們不停地拆解、重寫、拒絕、作廢、重定義越來越多的新貢獻的內容,包括圖形、指令、加密和退出……消息不脛而走,看來他們是等待了好多年,正所謂需求一直被壓抑。瑪克欣能自在地混跡於人群中,不惹人注意。她並非上了癮,可有一天她碰巧回現實世界中一會兒工夫,看了看牆上的鍾,掐指一算,發現有三個半小時的時間她說不清楚。幸虧除了她自己以外沒有人問她去那裡要找什麼,因為答案明擺著,真是可悲。
於是第二天早晨,肖恩的診所自然就成了她情緒失控的地方,不是在她父母或丈夫或摯友海蒂面前,不是他們——而是當著一個白痴衝浪手的面,此人對糟糕的一天的最糟糕的念想是浪頭只有一英尺高。
「肖恩……」
「你覺得我只是上上雅虎網那種類型的姑娘。點擊進去,點擊出來,不會走得太遠,不會陷得太……」典型的海蒂式的停頓,「深。」
不單單是雷吉——彷彿恰好在那時,鏡頭轉到了左邊,有一個人坐在方向盤後面,戴著網眼帽,嘴裏叼著歹徒的方頭雪茄,鬍子一個星期沒颳了,此人正是他們曾經的調皮搭檔艾瑞克·奧特菲爾德,他從深處或什麼地方重又浮了上來。
她重重地嘆了口氣,照著做了,不過加了一句,「當然這要看你怎麼界定『是』這個詞了。」
「這麼說來你……確實對那個人有感覺。」
「我們都對安全補丁感興趣。」
「因為……」
「他」不再說「康克林」了,瑪克欣注意到,「最近買了一瓶二手的4711古龍水,是戰爭九九藏書結束時美國兵從希特勒在貝希特斯加登的私人浴室里順來的……而……」又是海蒂那慣用的「是啊,可是關你什麼事」的眼神。
「阿維,真有你的啊。」
「也是最後一次。」出於某些原因,她並沒有動。
阿維可不會這麼說。他現在每周都要練習怎麼偷偷從街角的貨運門溜進來,從戴托娜不贊同地搖著頭的審視目光里經過,就為了把他在hashslingrz發生的傷心事說給瑪克欣聽,彷彿瑪克欣有一個全是超能力的寶庫可以調遣。
「這張不錯。」
「唔?『我怎麼了』?你是指一天到晚還是……哦。喔,瑪克西開的士,你已經跌跟頭了?昨天我還跟阿維說呢。」
一輛白色的麵包車,艾瑞克解釋說,最好是停著的,上面沒有刮痕、污泥、標誌和字。他們沿著好幾個街區來來回回地找,去了中央公園西側又折回來,最後才找到一輛凱托能夠接受的麵包車。他讓艾瑞克靠著麵包車擺好姿勢,然後拿出一台閃光照相機,告訴他要微笑。他拍了五六張照片,接著他們去了百老匯,走進一家寒磣的行李寄存店。瑪克欣的感應器全面警戒起來,因為在這些眾目睽睽之下的任何一件迷人的旅行包和拉杆箱里,肯定會藏著你和警區的小夥子們能想象出來的隨便什麼違禁品。大約過了下載的間歇,凱托拿了幾張艾瑞克的證件照過來讓他們選。「你喜歡哪一張,瑪克西?」
「而世界上唯一能檢測希特勒私物的法醫實驗室恰好位於慕尼黑。嗯,換作誰誰會不想確認一下呢,就跟懷孕一樣,不是嗎?」
「馬文,你沒有穿制服呢。那套星茲裝備跑哪兒去了?」
「好吧。你帶來給我的這個東西是……」
「你從來就不懂他。」瑪克欣本能地撿起沒吃完的半個三明治,然後砸向海蒂,海蒂敏捷地躲開了。沒錯,她還是沒能把康克林釣上鉤,此時康克林幾乎是一蹦一跳地回到漢莎航空的候機室來了。「我準備好了!你呢,毒藥女孩,你準備好去探險了嗎?」
是的,她很清楚深淵射手沒有讓人死而復生的神功,謝謝你指出來。但是,溫達斯特的檔案正發生著奇怪的事,就是馬文送來快閃記憶體盤后沒多久她拷貝到電腦上去的那份檔案。她近來常偷偷溜去看檔案,看得她膽戰心驚,因為現在每次查看時,總會有新加進來的資料。彷彿有人想攻進來時就會來——由於她的防火牆幾輩子不更新了,這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事。
「不是迪基,你認錯人了,真的。」
「從這兒下去。」
「命中注定,看見了吧,我和雷吉就是能不停地遇見。」
「不管怎麼說能近一點。」
後來發現,原來德里絲科爾還在威廉斯堡,還會回複電子郵件。
「你是說在那個封閉排他的學術界,還是……」
這在阿維的嘴裏成了一個常問的問題。再加上他時常紅著眼,抬不動眼皮子,淌著鼻涕,說起話來迷迷糊糊還時常跑題,所以瑪克欣的信號器開始響了。有一天,瑪克欣故意讓他先行一步,接著便跟在他後頭走過走廊,來到洗手間里。她發現她的妹夫把電腦除塵器的噴嘴對著鼻子,在那兒吸食壓縮氣體。
「你以前從來不這麼叫他。」海蒂想起來。
「不是真的。」霍斯特省去了歐蒂斯把目光從《弗雷德·麥克默里的故事》里的本·斯蒂勒身上暫時挪開的麻煩。
從這個冬天魔術表演完后殘餘的灰燼和氧化過程中,一些有悖事實的單體開始像小小的毒蘑菇一樣蹦出來。一天清晨刮著風,瑪克欣沿著百老匯步行,這時候有個九英寸大小的鋁製外賣盒的塑料蓋順著街區隨風飄了過來,它保持直立,邊刃就跟黎明前的夢一般瘦削犀利,不斷地想要倒下去,但是不知是氣流還是什麼——不然就是某個坐在鍵盤前的電腦迷——讓它保持直立地飄過去一長段距離,簡直叫人難以置信,半個街區,一個街區,等交通燈,接著再過去半個街區,直到最後落在了路基邊一輛卡車的四輪之下,卡車正在駛離路邊,就把它壓扁了。是真實的嗎?還是電腦製作的動畫?
就在同一天,瑪克欣在一家鷹嘴豆泥餐館用午餐,你不能排除他們總是在塔波利沙拉里放迷幻毒素。吃完午餐后她碰巧路過附近的迪奇大叔店,店主本人恰好來了,開著往常的那輛送貨卡車繞過街角,嘭的一聲把車停在路邊,大叫道:「讓開!讓開!」她停下腳步多看了一眼,正好被迪奇瞧見。「瑪克西!我一直想見你!」
他的話音里有可能有一絲忌妒,不過這一回這位丈夫並沒有發牢騷。她偷偷瞥了一眼他的臉,發覺他就像放逐在外的人一樣凝視著被風暴席捲的大山,心愿一清二楚地寫在臉上,多想再一次在暴風雪和狂風中跋涉前行啊,獨自兒在遙遠的北方高速公路上。她應該怎麼適應他對冬天的這種留戀呢?
「我從沒見過,我會裝聾作啞的,嘿,那個人是艾瑞克吧,是不是?」
瑪克欣繼續放光碟。卡車又開動了,灰濛濛的叵測前路鋪展開來。過了一會兒,艾瑞克說:「對了,萬一你要問起來,我們上次聊到的,可是這並不read.99csw.com是要打內戰,甚至連薩姆特堡都算不上,只是在州際公路上兜個風而已,血尖技術還在開發階段。我們有可能去隨便什麼地方,艾伯塔、西北地區、阿拉斯加,看看它會帶我們上哪兒去。很抱歉不會給你發郵件了,我們去的地方你興許連家用電腦都不願意帶。內容不適合你,再加上我們破壞機器的樣子會惹你不高興的。從這兒開始,只能斷斷續續跟你聯絡了。沒準兒有一天——」畫面黑了。她按下快進鍵,看看還有沒有其他內容,但是看來只有這麼多了。
「想想看近來的前沿理論,」譬如有這樣的資料,「認為當事人雖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雙面間諜,卻有可能有著清晰完整的個人目標。根據最近降低了保密級的資料顯示,這也許早在1983年就露出了端倪,當時當事人據稱促成了瓜地馬拉一位民族主義者的成功逃離,檔案館對這位參与起義的民族主義者頗有興趣,當時當事人與她還存在婚姻關係。」類似這樣的更新內容,奇怪的是所有的內容都不是否定的,雖然也不是完全的讚頌。像這樣的材料是寫給誰看的呢?只有瑪克欣能看到嗎?二十年前的溫達斯特仍然能施善行,把時任他妻子的希奧瑪拉從法西斯劊子手那裡救了出來,而嚴格來講,他當時正在替他們效命,有誰知道這些后能從中沾到好處?
還能有什麼,又一張光碟唄。雖然直到吃過晚飯,等霍斯特最終坐到電視機前看亞力克·鮑德溫演的《雷·米蘭德的故事》后,瑪克欣才得空看一下裏面的內容。又是旅行視頻,這一回是鏡頭伸到某輛大卡車被凍雨敲砸的擋風玻璃的外面拍的。透過朦朧的天氣依稀可見周圍是山區地勢,天空灰濛濛的,殘雪斑駁,不好說是不是水平拍攝,直到有一架天橋倏地出現在鏡頭裡才確定。接著她能看出來,畫面實際上沒有必要傾斜成一定角度,所以鏡頭後面的那人除了雷吉·德斯帕德還會有誰呢。
「沒問題,我自己也向來是《雙頭怪》那種人。」
「唔,迪基……」
「也許我們一直在透過一扇奇妙的小窗戶生活,現在它要回到它以前的老樣子了。」
「這個亦真亦幻的情況,你從來沒碰見過是吧,海蒂?」
「抱歉,只是個郵件收發室的擾碼器,記得不?你想要預言未來,沒問題,我能預言,但是那些都是胡說八道。」
直到過後,在一月份那沒有指望的荒原里,瑪克欣才明白過來,這是艾瑞克說再見的方式。類似這樣的事一直有可能發生,不過她原先以為,他會慢慢地從虛擬世界里遁隱,先躲到購物網站和八卦博客那刺目的綠藻層下,再往下穿過一段晦暗的光亮區,悄悄溜到層層疊疊的加密後面,最後再往深網的更深處去。沒有,反倒是突然有一天,啪地不見了——不再搭L號火車,不再去「海狸的喜悅」,只是驟然暗了下去,再沒有回應,又一起經典的開溜,只留給旁人一個不安的信念:他說不定還在哪兒行俠仗義呢。
「好吧,好吧。假設某個地方還存在邊緣,再過去就是空無。要是你去過那裡——」
「什麼,去表層嗎?」
「我們第一次吵架。」
她還沒搞清楚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就把戒指套上了。迪奇獨自轉了兩三圈,然後開始在空氣中摸找。「她去哪裡了啊?瑪克西!你在那裡嗎?」就這麼找著。她不由得蹦來跳去,生怕被他抓到。
「你確定要……」她確定,「好吧,這可是你說的。」他戴上戒指,倏地消失了。她今天本來沒有這麼多時間的,卻花了很久去找他,怎麼也找不到,路人開始好奇地盯著她看。她回到辦公室,發現那一天莫名其妙地跟「什麼是現實」這個問題杠上了,四點鐘左右決定不再糾結,於是去了很快就將成為中城的72街。在那裡,她撞見了從格雷木瓜熱狗店出來的艾瑞克,他跟一個十來歲的同伴一起,那人身上所有的能指都在尖叫「他在鑽法律的漏洞」。
從州際公路上下去,拐過兩三個彎后,他們開進了一個卡車休息站。攝像機繞到挂車的後面,特寫鏡頭裡的艾瑞克表情嚴肅。「目前還都是一級機密,你現在看的這張光碟在看完后必須立刻銷毀,碾碎它,切碎它,放在微波爐里爆成玉米花,終有一天它會出現在一部跟正片一樣長的紀錄片里,只不過不是現在。」
「聽起來不錯啊。跟新聞頻道說的一樣簡單易懂。不過我們從來都沒法判斷,任何人只要離真相很近,真相就會消失。」
「是啊,只是這一回奴隸們連自己是奴隸都不知道。」
「請求插入請求插入好夥計等,」艾瑞克眉開https://read•99csw•com眼笑,「遲來的新年祝福,瑪克西,祝你和家人新年快樂。」
「行了,我們直說吧,你什麼時候完事兒?」
「隨時可以走。」在瑪克欣看來,海蒂似乎一半心思不在這裏。
「沒什麼損失,」康克林尖著嗓子大聲說,「我可以用保價專遞郵寄,我們只浪費了一天,晚香玉美女。」
至於是誰寫的,首先要懷疑的是溫達斯特本人,他想看著體面些,只是這也太荒唐了,因為溫達斯特已經死了。不然就是環城路的陰謀家在演習,再不然就是互聯網已經變成不同世界之間交流的媒介。瑪克欣開始瞥見屏幕上有一些動靜,她知道她應該能喊出它們的名字來,隱隱約約地捉摸不定,每一個都消退為單一的不知名像素。也許不是。更有可能的是,溫達斯特仍然不亮,他身在別處。
「具體別問,」雷吉咯咯地笑,「目前還只是試驗階段。沒準兒是在大大浪費我們的時間,還有某位不知名人士的錢。」
「哈哈,好刁鑽的問題。不過,我沒有死呢,我只是逃出生活避難去了。至於誰是兇手,我非得知道嗎?我在電話里安排半夜把一包塑料薄膜包裝的現金包放在德塞雷特游泳池底下,當是給艾斯的第一筆分期付款,接下來等我反應過來時,我已經魂魄離體了。」
「那麼撤銷指令在哪裡呢?」
「我是認真的,我想送給你,來,戴戴看。」
「這是最奇怪的感覺。」瑪克欣一時衝動,跟海蒂傾訴道。
「等五分,十分鐘吧。」凱托說,一面朝裡屋的列印和壓膜設備走去。
「哎呀,艾瑞克,你這話有點主觀哦。如佛陀所言,人要心懷善念。」
「迪奇大叔以個人名譽擔保。」
「你的電影怎麼樣了,親愛的?」
沒錯,生活發生了一些變化。之前曾是什麼樣的?如今她被雞毛蒜皮的日常瑣事拉了回來,假裝生活「回歸正常」。這個艱難冬日里要應對的突發事件一樁接著一樁,她把自己裹在一條破舊的毛毯里瑟瑟發抖:第一季度的開銷吃緊,學校召開家長會,有線電視賬單出現了異常,一個工作日里碰見的儘是些地痞流氓,這些人的致富白日夢用「詐騙」來形容經常太過文雅,樓上的鄰居從來不曉得浴缸還需要填縫,上呼吸道和下消化道出現了感染癥狀。所有這些全憑一個離奇的信念支撐著才過得下去:變化歷來是漸次而來,只要有預防措施,有安全裝備,飲食健康又堅持運動,就肯定應付得了;災禍是永遠不會從空中咆哮而出,一頭撞碎任何人對自己能幸免於難的高尚幻覺的……
「當然,」海蒂聳了聳肩,「那就是GAPUQ,也就是老掉牙的『格拉納達—阿斯伯里帕克的不確定性問題』,永遠也甩不掉。」
「你說這話時很像我父親,艾瑞克。」
要不是被一位年輕女士用擴音器播報慕尼黑航班的聲音打斷的話,康克林的回答沒準兒愚蠢至極。
「讀讀說明書吧。有些星球上的大氣成分是氟代乙烷,在那裡說是『空氣』還差不多。可是回到地球,你首先要記著,你是一家之長。」
「我也同樣。」不在鏡頭裡的雷吉插了一句。
「我只是對互聯網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互聯網的日子要到頭了,我不是指科技泡沫,也不是『9·11』,而是它自身歷史中某樣致命的東西。它一直就在那裡。」
「插播廣告呢,正放到拍攝《失去的周末》那段呢,華萊士·肖恩演的配角比利·懷爾德還不錯,不過聽著,不要根據這段視頻下論斷,可以嗎?那裡的鄉村景色真的非常美,你會很喜歡的……說不定哪個夏天我們可以……」
拜「9·11」所賜,這些天登機需要多經過一個安檢點。檢查員在康克林的一個內袋裡發現了多半就是那瓶具有歷史意義的4711。擴音器里傳來緊張激動的德語口語。雙方國家的武裝安保人員朝嫌疑犯包圍過來。糟糕,瑪克欣記起來,有規定說搭飛機不能攜帶液體……她站在一塊防彈塑料擋板後面,努力用象徵性的肢體動作把這個規定告訴海蒂,海蒂生氣地回瞪著她,眉毛扭來扭去,好似在說,「別杵在那兒,打電話喊律師來。」
後來,幾個小時后在回曼哈頓的計程車上,「也許這樣最好,海蒂。」
「是啊,說不定慕尼黑還有孽債的古怪勢力在徘徊不去。」海蒂幾乎是釋然地點了點頭。
「謝了。我應該欣喜若狂,對吧?你猜怎麼著,我一點兒也沒有,我很焦慮,我知道我得換一份工作,可艾斯掌握了我的弱點,沒有工資我怎麼還貸款,怎麼養家糊口?」
呵呵。「動機當然不一樣。這個時候另一個任務出現了。」
「賣了一美元九十八美分,少來了。」